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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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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间议论纷纷,在那边忙着劝架的绮兰也忍不住伸长了脖子。

柳青狄挥了挥手,好半晌才回过气来,开始吼道:“拿出来啊!莫不是酌酒与裴迪吧!他家门口那道士吟第三首了!?”

号称空山居士的陈禄哗的抽过来一张长几,他也已经生气了,面红耳赤,抓住快要掉到地上的毛笔,用力在那长几上拍了一下。

“我陈禄不是什么诗才横溢之人!我写诗写词,不过为了陶冶性情!也许比不过你写得好,可我就是看不惯你这等做派!这词不是我的,可也要让你看看,知道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好!”

有人鼓起掌来。

“那就写啊!让我看看这厮到底又能写出什么来!”

陈禄瞪了他一眼,将毛笔在墨汁中刷刷刷的乱搅,抽起纸张,写下潦草的三个大字:定风波!

那笔画一刻不停地走下去。一群都已经着急上火面红耳赤的人聚集过来,陈禄憋了一口气,胸口起伏着。宣纸上那词作刷的就出来了——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写到这里,陈禄抬头看了柳青狄一眼,下笔,再走——

一蓑烟雨任平生!

第一四四章 定风波(二)

轮轴声响,马车沉默地驶过一条条的街巷,有时外面会传来人声和灯光,有时巷道黑暗,四周便化为一片寂静。席君煜坐在马车上,偶尔皱起眉头,看看对面座位上沉默的耿护卫。

“这个时候……到底是要去干什么?”

类似的问题他已经旁敲侧击地问过了好几遍,不过每一次的回答,其实也都差不多。

“席掌柜到时候就知道了。”

原本他还在思考着苏檀儿到底能有些什么方法在这个夜晚反败为胜,可渐渐的他觉得恐怕不会是这样的事情了。皇商之事四个月前就已经露出水患,环环相扣到如今,今夜的宗族大会,二房三房向苏檀儿发飙已成定局,此事解决不了,今后苏檀儿被撤了权力,所谓以后,皆成泡影,这个时候还能干什么。

他讨厌这种看不清局面的情况,苏檀儿等若是从他手底出来的学生,可这样的情形下,竟然让他完全的捉摸不透。不过,对于自己被信任的程度,他终究还是有自信的,且看看她到底打算做些什么便是……

他在马车中,计算着车辆此时所到达的位置,偶尔透过帘子看一眼外面的特征。车辆似乎是在往城外驶去,而且这辆车有些奇怪,并非是苏府的马车,沿途之中马车绕了几个圈子,或许是在担心被人跟踪。席君煜心中便愈发奇怪起来,这一次苏家所面临的敌手,他心中都是清清楚楚,到底是谁,是什么事情,需要这样的应对?

马车离开江宁城,最终在城外的一个院子前停下了,席君煜看看周围的环境,这边相对僻静,但不远处是一个平日里还算繁忙,也相对龙蛇混杂的小地方,名叫十步岗。有几家店铺和鱼档,附近一些村庄的人会过来买东西,偶尔会出些火并杀人抢地盘的事情。

席君煜走进了院门。

下一刻,他站在了那里,有些事情很难置信,但确确实实的在他心中涌上来,大概明白了一些东西。

一把尖刀抵在了他的腰间,门边开始浮现人影。

“耿大哥,到底……怎么了?”

“先进去吧,席掌柜,咱们先在这里等等,你想知道的事情,总会有人来跟你说。到时候,如果弄错了,我再向您赔不是。”

……

月香楼,琴音清丽,歌声柔美。骆渺渺拨弄着琴弦,在众人注视之下悠然地唱着歌。薛延、薛进等人也在跟着唱和,陶醉其间。曲毕之后,方才微笑着举酒赞美一番。

他们今天在这里等待着苏家出结果,也已经等了好长的一段时间,期间喝酒玩闹,有骆渺渺作陪,倒也不致烦闷,过得片刻,薛进望望苏家的方向:“要说起来,苏家眼下也差不多该出结果了。”

“可惜未能亲眼到苏家去看看,想来那苏家三房暗自里勾心斗角,必是十分精彩。”一旁有人笑着附和道。

“今日此地有渺渺作陪,我们只等那结果便是。你竟还想去看那些勾心斗角之事,委实煮鹤焚琴,俗不可耐,致渺渺姑娘于何地?罚酒!”

众人一番笑闹,又不免感叹一番苏家的情况实在是不团结,庆幸他们薛家没有这种几房夺产的事情。说笑之中,又有人掀了帘子进来,这人乃是吕家的一名成员,本是一开始便到了,方才出去处理些事情,此时方回。薛延笑道:“吕兄,大伙等你这么久,总算是回来了,你可不知道,方才离开时错过了渺渺姑娘的表演,该是何等憾事……”

那吕姓青年也便笑着告罪几声,坐下来之后才笑道:“方才在外面转了一圈,听说了一些颇为热闹的事情。哦,对了,苏家那边,结果可出来了么?”

“尚未传过来。吕兄着急了?哈哈,方才就说嘛,吕家这次可是下了大功夫的,方才可是对渺渺姑娘都有些冷落呢,此事该罚。”

“呵,薛兄说笑了,谁不知道此次事情薛兄家中准备最为充分,一旦苏家开始出事,最占便宜的可就是薛兄家中的生意了,我们吕家嘛,不过是跟在后方拣点残羹冷炙,浑水摸鱼而已。薛兄说这话,绝对是栽赃,渺渺姑娘,不可信他。他必然是心系那苏家结果,因此拿别人来调侃一番。”

骆渺渺看了他们一眼:“你们这些人哪,说的话没一句可信的,渺渺可真不知道该信谁了,怕是要被你们卖掉都替你们数钱呢,而且啊,还卖不出个好价钱……”女子笑了起来:“那苏家啊,倒也真是可怜,与你们成了对手。”

几人哈哈大笑,薛延摇头道:“不说此事不说此事,苏家之事原就已成定数,何必操心,今日享乐为上,其余皆是附带。倒是吕兄方才说有些热闹的事情,到底为何?”

“哦,昌云阁那边,闹得激烈呢,听说那柳青狄诗战群雄,呵呵,快要弄到拳脚相交了。”

今日昌云阁濮阳逸设宴,柳青狄曹冠等人都到了场,也算是这天在江宁城中比较重要的一个聚会。那些诗人词人在一起,薛延等人自然参与不进去的,这其中就算薛进等人有几分文辞功底,也仅仅是不写打油诗了而已。先前的宴会中,大家也有聊了那边的诗会,这时候听说状况激烈,骆渺渺关心地问道:“那绮兰姐姐没事吧?”

“呵呵,自然不会有事,只是如此说法而已,有濮阳逸在,倒也不可能真打起来,只是双方都上了火而已。不过啊……”他顿了顿,看了薛延薛进一眼,“此事有那苏家宁毅参与其中。”

薛进一愣:“不可能,宁毅此时怎会在昌云阁?”

“并非人在,呵呵,而是有人在昌云阁中拿出了宁毅的一首新词来。这事情呢,说来也是有趣,却说那柳青狄……”

这人一面说着昌云阁中的情况,从柳青狄与人起争端,再到他以诸多诗词技压群儒,到之后空山居士的发飙。也从怀中拿出了两张宣纸来,上面抄写着此次昌云阁聚会大家拼诗的一些佳作。

“……最后那首,便是由宁毅所作之新词,据说他如今在家中豫山书院授课,前几日与一九岁幼童讲解诗文时顺手所作,倒也未曾声张,只是被苏崇华看见,后来便告诉了那陈禄陈空山。此词竟然名叫定风波,确是好词,恐怕这宁毅才名,过得今日又要再往上一筹了……只是想着如今苏家之事,却实在有些讽刺……”

说笑之中,众人将那些诗词接过去。今天在昌云阁那边算是高水准的比拼,哪一首都不错,不过看着最后那一首时,众人的脸色,才都有些复杂。骆渺渺接过之后一首一首地看,看得都有些慢,眼中颇有神采,但看到最后一首,还是迟疑了半晌,方才将词句念了出来。

“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

也无风雨也无晴……

这词……”

在场之中,好些人都已看了这首,骆渺渺念完,一时间竟有些冷场。薛延在一旁看了看,随后笑起来。

“定风波、定风波……哈哈,这宁毅诗词上的才华真是没得说,不过,有他最近这些事,还写什么定风波,莫不是心头郁郁,想要自我安慰一番么?”

他这样说着,其余人便也附和着笑了起来:“难怪只给九岁小童看看,怕也是觉得太过自欺欺人,因此只能写与九岁小童看看以求慰藉吧。”

“我倒是觉得,不如他那日晚上悲愤之下写与乌承厚的那首《酌酒与裴迪》,至少那首便算是抄袭,也不会惹人笑啊,哈哈哈哈……”

“我等皆是粗人,倒不太会分这诗词好坏,倒是渺渺姑娘才学远胜我等,不知渺渺姑娘觉得此词如何啊?”

骆渺渺看看众人的表情,又看看手中诗词,轻声笑道:“词作,倒是不错的。”她此时给词作一个“不错”的评价,众人便更加笑得开心了。骆渺渺往那词句上随意地再看了几遍,方才笑着传给了别人,只在心中悄然默念。

随后便又是一番谈笑,重复地说起了苏家两个月前的努力与最后华丽的失败,宁毅在乌家人面前悲催地写出那首酌酒与裴迪,以及此后的种种。只是这等气氛却也微不可察地变化起来,有时候有人议论一下柳青狄写下的几首佳作,拿着那稿纸看看,却免不了的将视线往那《定风波》上停留片刻,旋即转开。

这首忽如其来的《定风波》,犹如一道小梗,无形地横在了这片空间之中。

不过,并没有什么人将它说出来,原本也不是多大的事情,只要等到苏家那边结果过来,这道若有似无的小梗便也会烟消云散了。薛延偶尔不经意地朝楼下看看,某一刻,终于笑了出来。

“结果到了。”

一名家丁自楼下跑上来,众人都已经笑了起来,薛延此时所在的窗户正靠门口,他拉开了房门,在众人的余光注视下走出去,家丁也从楼下上来了,众人能看见薛延等待着的背影。

“来,喝酒、喝酒。”薛进做出不怎么在意的样子,与众人招呼着,众人便也笑着与他回应,等待着薛延进来说出那消息。

苏家的事情早已笃定,要通报一番,不过一两句话的事情而已,就算有些枝节,想来也没什么可说的。众人等待着薛延笑着转身进来与他们复述那结果,然而那家丁有些神秘地在薛延耳边一直说着话,他们就这样等了很久。

“你说什么……”

“怎么……可能……”

“你说谁?”

好半晌,隐隐约约,细细碎碎的声音传了进来,不怎么清晰,但坐在相对靠门边的一些人还是听到了,薛延在那里询问着、重复着。方才说笑着觥筹交错的众人也终于安静下来,互相交换着疑惑的眼神,不知道出什么事情或是枝节了。不过,也可能是薛家出了什么意外的状况,例如陈家、吕家之类的参与者倒还没有太大的担心,终于,薛进站了起来,他想了想,随后朝门口过去。

他是想问:“哥,出什么事了?”不过,这话语倒也没有出口,薛延已经回过头了,他的表情复杂,心神似乎都已经不在这里,只是看了弟弟一眼,举步进来,看看整个房间里的所有人,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就那样在众人的注视下一路回到自己的座位,摇了摇头,简直觉得有些事情不可理解。

“薛兄,怎么了?”吕家那人开口询问道。

“呵。”薛延笑了笑,过得片刻,低声说了一句,“苏家的结果出来了。”

“如何?”

“如何……”薛延重复了一遍,眨了眨眼睛,片刻后,很用力地按住了额头将眼睛紧闭。薛家在对于苏家的事情上安排是最多的,到得此时,众人才多少意识到恐怕结果不太如愿——或者应该说是很不如愿。薛延睁开眼睛,单手用力扫了扫身前的碗筷,然后便看见旁边的两张诗词稿,他伸出两根手指敲了敲,将下面那张哗的抽了出来,拿在眼前看,过得一阵,口中念了出来,像是念给大家听的语气。

“呵……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他此时将那定风波整首念了一遍,听在众人耳中,几乎已经是完全不同的态度,随后再看看众人,“回首向来萧瑟处啊……如果我说,我们全都猜错了,所有人都被算计了,被算计得干干净净,你们会怎么说?”

没有人回答。

“四个月……”薛延望了望窗外,喃喃道,“呵,乌家大概是被算计得最惨的,苏家那无能的二房三房也是……”

“薛兄……具体,到底如何了?”

“就是这样。”薛延将那词稿拍在桌上,“人家在笑呢。结果……就是对苏檀儿的最好结果……内忧外患一次全清,那布……那布居然……”他的情绪似乎有些失控,伸手揉着额头,“现在想想……简直是……十步一算哪……”

“……宁立恒。”

这声感叹,最后带着的那个名字响起在厅堂内,众人都愣住了。但对于整件事情,仍旧并不清楚。薛延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抬起头来,笑了笑。

“抱歉,诸位,四个月的布局……不,两个多月的布局,全砸锅了,有些失态,大家多包涵。苏家的结果已经出来了,我说给大家听,大家就明白了……”

时间回到不久之前,夜,苏府宗族议事厅。

一场争论,终于已经到了尾声……

第一四五章 定风波(三)

一波一波的讨论与交锋自议事厅中蔓延出来,汇成激烈而嘈杂的声潮,逐渐波及到议事厅外的小广场与附近的范围里,各种议论声都在响着,循着各自的说法与逻辑,有时候,也会引起一番小小的争论,纵然不至于扩大出去,在以往的苏家,也是不多见的情况。

“五万两、一万两……那边又是两万多,我早就说过大房这些年来在乱搞……”

“当初饶州那边那批红布的生意我就看出来了,一直说没有余钱没有余钱,要不是这样……”

“这种事情,根本在乱来,看吧,今天以后,不知道还会出多少问题……”

“我猜至少是二十万两的亏空,也许还不止……真不知道怎么瞒下来的……”

“二姐这下肯定做不下去了……”

从苏亭光第一个站出来拿出他手上的一些账目,到第二名、第三名掌柜的出来,仿佛有着某些潜藏在黑幕之下的东西如同炸弹般的炸开,类似的这些说法,就已经在外面无可抑制地蔓延开来,嗡嗡嗡的一片片乱响。议事厅中,大房二房三房的人们则在争论着这些账目的成因。

事实上,在这种一家的生意操作却分成了三支的情况下,有类似的情况,并不罕见。如果真的仔细去追查每一笔银钱的去向,这些资金或许未必真是多大的亏空,每年年尾算总账的时候,一年下来获得的利润和发展,大房未必比二房三房差,这便是明证。只是苏檀儿也的确是在牺牲了更大的发展可能为前提下,抽取了资金去运作有关皇商的事宜,到得此时,若然没有弥补的可能,一旦曝光,就俨然成为了苏家账目中非常不好看的一些地方。

在议事厅外的苏文圭等人无需去考虑这些,即便将苏檀儿麾下的亏空说到百万两,也是没什么心理负担。而对于议事厅当中的人们来说,当好几名属于大房的掌柜都已经出来将手上的某些东西做出坦白,事情在一时之间似乎也已经没必要按照纯理性的方向去考虑,从苏亭光最初现身,各种各样的说法,便轰然间争吵成一片。

到得这时,争吵还在继续,但各房之中作为主导的一些人,却已经渐渐的安静下来,苏仲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一边休息,一边喝着茶,苏云方则在与于大宪皱眉议论着一些事情,大房这边,苏云松到这时也已经渐渐看清楚了一些事情的不可逆转,他原本也为着那些账目争论了一阵子,但后来才发现,或许再争下去,已经没有用了。

有些东西,到此时已经在仍旧喧闹的争吵中显出了端倪,不论这争吵的结果如何,摆出在上方那些老人面前的,是大房已经不被看好,人心开始相背的事实。如果是旁人或许还有机会,但作为女子,苏檀儿的身份,却已经经受不起这样的一次失败,这事情与对错无关。

矛头所向,苏檀儿也只能在父亲身边安安静静地坐着,偶尔抬起头看看这一切。

苏仲堪喝完茶,站起身来试图到场地中仍在吵的双方之间调解一番,随后又走了回来坐下。

争吵看来依然激烈,一些知道此事若落下,自己必然失势的大房成员依旧在争,二房三房的许多人也就神情激昂地奉陪。苏仲堪自然也不是为劝架,不过安排好的事情已经出现得差不多,再过一会儿,下方的争论会平息下去,也该要上方的那些老人,乃至于作为族长的父亲,做出那顺理成章的结论了。

从这场会议开始,父亲的情绪便并不高,各种说话由七叔代行,他只是一直看着,只是偶尔会严肃一些而已。这其中的理由,他是明白的,二侄女有能力,父亲也费了大的心思,况且老人家这些年来都希望家中情况好好的,大房这边突然出事,乃至分裂,自然会让他心中失望、失落。

可无论如何啊,父亲,当这些事情摆在面前的时候,终究也是没有办法的啊,我与云方的出手并不激烈,只是顺水推舟而已。檀儿这次真是败得太大了,大哥又出了这种事……您终究是可以明白的吧……

两个月以来,事情终于发展到今天,发展到这一步,局面已经清清楚楚。父亲那边,应该也能够接受这一切了,苏仲堪在心中叹了口气,等待着最后的这一刻钟或者小半个时辰的过去,他看看一边的苏云方,三弟则在那边笑笑,无声地摊了摊手。片刻之后,苏仲堪注意到了在这片嘈杂争吵中,上方的一个小小变化……

苏崇华有些无聊,也是因此,上方那帮宗长中的一些变化,他或许是最先发现的。

从苏亭光出来开始,下方吵成了一片,上方的宗长们未有干涉,却也已经皱着眉头,偶尔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起来。这事情非常正常,下方一直吵,上方则一直归纳和总结这些事情。苏愈身边的两位老人分别是家中的老二与老四,偶尔,那位平素不怎么说话的二伯会皱着眉头与苏愈交谈几句,估计也是在为这个家族而担心着,苏愈或者会回答上一两句,但目光之中,则只是望着下方的混乱,未有多少准备表态的意思。

这位老人始终是整个家庭的中心,就算是逼宫,大家都得给他一个有足够心理准备的过程,今天这里表现出来的这一切,事实上也是为了逼迫这帮宗长,到最后逼迫他做出归纳和表态而准备的。

由于他一直表现得太过平静,因此在这片激烈而混乱的场面中,有个小小的动作,几乎就这样被人忽略了。在某一刻,二伯附过来小声说话的时候,苏愈也偏过头回应了几句,然后,他从衣袖里拿出了几张纸,递给了旁边的这位老人看。

这或许是开会这么久之后,苏愈第一次做出某种明确的、有目的性的表态,当然这时候下方的大家还专注于争吵,没有发现这些,他们都知道,这边争吵得越明确,越有助于上方的人归纳出结果。苏崇华一时间也没有对那几分纸张产生多大的好奇,只是片刻之后,他才注意到了老人在上方看那纸张时的表情变化。

这位苏愈的兄长在看第一页时就已经皱起了眉头,他看了看苏愈,在翻过一页之后,又与苏愈说了些什么,然后再继续看下去,越往后看,那神情越是严肃。

或许……那是三伯做出决定的底稿……苏崇华这样想着。但随后的情况,却微微有些不一样。

周围的几位老人开始注意到了这边的那几分纸张,又有人靠了过来,随后似在向苏愈关心地询问起什么来,苏愈也偏过头答了几句,随后,一个、两个、三个,这些宗长们似乎都已经不再关心下方的争论,在上面围绕着那几张纸议论了起来。

当苏仲堪注意到的时候,整个情况,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那几张纸,吸引住了苏愈身边的几位老者,坐在旁边的几位也已经注意到了这种情况,过来看看,然后露出惊讶的神色。

苏愈望着下方,任凭旁边的族中兄弟们议论着,下方的争吵,随后也在微微的错愕间,开始减弱了。

不久之后,下方的争论渐息。上方的讨论却还在继续,也有一两名老人看了那些纸张之后,将目光朝下方往来,很是复杂,苏仲堪望望苏云方,不太明白那忽然出现的几张纸的涵义,再望望苏檀儿那边,受伤后本就身体虚弱的苏伯庸依然低头静默着,苏檀儿则还是安安静静地看不出心中所想来。也在这个时候,上方终于有拐杖柱在地上的声音响起。

作为族长,从头到尾看完了这一切的苏愈,这时候终于从座位上起来了,已经坐了这么久,他看起来也有些疲倦,目光扫过全场。

“都……吵完了吧,我也听得差不多了。”老人缓缓地朝这边走了过来。议事厅中安静下来之后,议事厅外也逐渐平息了争论,苏文圭等人从门口那边瞧进来,等待着事情的结果。

“最近的四个月里,我们苏家,出了很多的事情,有外患,外患之后,也有内忧。”他叹了口气,一句一句,开始缓缓地说起来,“我已经老了,有些时候,会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从伯庸遇刺开始,我就大概感觉到了这些。”

“过去四个月的时间,苏家的问题,其实大家都清清楚楚。今天大家从各地赶回来,也是为了解决这些事,也有些人告诉我,老兄弟啊,我知道你不情愿,但有些决定,终究是得要下了。我其实也知道……”

注意到父亲的语气,苏仲堪与苏云方心中放松下来,啊,事情差不多了……

“早几年的时候,其实我就已经在想这些事情。我苏家的情况,有些奇怪,三房之中,一帮孩子呢,守成或可,开拓不足,也许是我苏家教导的方式不对吧。几年以前,让人觉得最有想法和潜力的是个女娃。几年前我也很犹豫,不过,等到有一天我走了,伯庸仲堪他们掌家的时候,能够管事的,总也是有一个好一个吧,檀儿这孩子也是吃过苦的,所以当时也就无所谓让她试试了……”

老人家顿了顿:“不过,做生意这些事情啊,女娃终究是占不了便宜,人家花上一份力气能做到的,你得花三分。为着这事,当初也耽误了檀儿的亲事,外面也有各种的闲言闲语……反正,这些事情一直都让我很操心,若有一天,伯庸退下来,真能让个姑娘家的掌管那么多生意吗,大家其实也没什么信心……”

“檀儿这孩子立意很高,这些年来,手底下管着的那些生意究竟如何,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可她终究是有些年轻了,特别是,伯庸出了这些事情之后,大家跟我说的事情,我就一直在想了。现在这个时候,她还能不能继续管着这些事,伯庸退下来,她还能不能有这个能力、威望,能不能给大家这个信心。今天……我要拿这个主意……”

老人闭上了眼睛,议事厅内外的人,都在等待着。他睁开眼睛时,朝后面望了一眼:“檀儿啊,你也准备一下吧……”苏檀儿点了点头,俯身从父亲身后的轮椅中拿出了一只小箱子,起身开始走出来。老人转回身,朝座位上走回去,拐杖点在地上。

“从今天开始,原本在伯庸手底下管理的一切事物,各州的生意、账目。”他如此说着,“全部,交由其长女,苏檀儿管理。”

苏云方站了起来,苏伯庸迟疑了一下,随后也站起了身,周围轰然一片,座位上,苏云松瞪大了眼睛,二房坐席上,苏崇华愣在了那儿,然而有些东西开始从心底涌上来,一些画面在那儿反复推出来,小女孩、宣纸、词。

“山长伯伯,那是我的。”

“先生他跟小七换的。”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定风波。

前方,苏檀儿将那小箱子在宗长们面前的桌子上打开了,将东西一件一件的拿出来,都是些纸张、银票、契约,她向前方诸位行了一礼,然后回过头来,安静的目光望着这里的所有人,议事厅内外,有的人甚至不由自主地被这道身影的目光震慑得不再惊愕和议论,只是想看她准备说些什么。

“大家想要看的东西,都在这里。”她如此说道,“这只是第一批。”

……

“你们……不,檀儿……早就预料到今天的事情了?”

仍然有些安静的院子,远远能听到那边议事厅内外的声音,凉亭中,宁毅吃完了花生,有些无聊,苏丹红正处于某种疑惑且复杂的情绪里,整个过程里,宁毅跟她说的一些话有些奇怪,仿佛对眼下的情况早有预计,甚至早有安排,今天的事情,似乎隐隐中存在着什么转机。不过宁毅似乎并不愿意把话说清楚,她也只得跑来跑去,偶尔去看看议事厅那边的争吵,到得焦急时,又忍不住回来一趟。

“总是这么焦躁,这是因为潜意识里你不相信檀儿能翻盘的证据,因为她是个女人。那些掌柜的,譬如亭光叔他们,其实也是这么想的,未必有什么恶意,不过……”

“檀儿她本身就是女儿家,旁人都是这么看的,我关心她,自然也会这样想……”

“但是没办法,你必须让他们不再这样想,这个没道理可言,就算她是女人,掌了这个局,就必须让人放弃那种想法,让人觉得她就算是女人,也有着绝不输给男人的能力。如果不能让人忘掉她是女人,就得让人记住一些比较深刻的事情……你听,那边没声音了。”

然后,哗然的声响又传了过来。

“这一下他们一定会记得很深刻。”宁毅笑了起来。

“怎么、怎么回事……”

“超过……四十七万两的银票、二十多处地契、房产、店铺转让的契约,生意的契约,大概有五种布料的配方,其余的我不是很清楚,不过……这些东西暂时也就可以堵住所有人的嘴巴了……”

宁毅扫掉了身上的花生壳,站了起来:“走吧,过去看翻盘。”

“你你你、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东西,什么……银票地契的……喂……”

……

“这……不可能!”

苏仲堪摇了摇头,检查着桌上的那些银票与文契,至于织布的方子,则被苏檀儿收进了衣袖之中不给任何人看:“你还能从哪里拿来这些,不对,这块地是……怎么会是这块?”

“爷爷。”檀儿朝前方说了一句,苏愈将最初拿出来的那几张纸从旁边收回来,递给了她,苏檀儿将稿纸放在桌子上:“二叔、三叔、还有大家自己看吧,这一份……是由乌承厚签下的文契,所有的都在上面了,最后要给的,不止是桌上这么多。”

苏仲堪等人在那儿翻着。上方,七叔公皱着眉头询问倒:“乌家明明……他怎么可能把这些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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