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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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柜原本还算与人为善,说情有可原,但这时候终究还是感到郁闷了——在陈掌柜等人眼中,席君煜此时的些许失态便是为此而来。

这房间安静了一阵子,哗哗哗、沙沙沙的处理生意的声音。沉默之中,席君煜朝旁边看了看,方才有些恼怒的目光也已经平静下来。

大概也已经准备得差不多,宗族大会半个月内就会开始,到时候檀儿被解了职位,那时候最好也是可以让这样的言论走到最高。如果是二房三房那帮人这样指责,或许反而会引发她的敌忾心理,但如果说的一直是身边的人在这样说,她在颓废的情况下终究还是免不了迁怒的。人心人性,无非就是如此。

皇商之后,苏家炸开了锅,各种混乱,各种言辞都有。没有人知道,有关于宁毅的这些言论,全是由他在背后做的推动和引导,没必要请人去宣扬,只要在某些场合里的谈话当中稍微提几句足以引发人思考的言辞,让他们去想,让他们去推导。另一方面,增加大家“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输了”的感觉,增加那种委屈、憋闷感……从头到尾,他都是以一个理智者的身份旁观于外,甚至帮助宁毅说些话,当然,这些话最终也只起到了逆反的效果。

一切都铺陈得很好,他长于此道。原本更加理想的情况是宁毅终于忍不住在家里做出几次失态的事情来,可惜那书生的确很能忍,面对各种挑衅知道辩解无用就什么话都不说,还装出一副悠闲的态度来,但也没关系,眼下他已经开始暗示家中的这些人:这厮一点内疚都没有。

脑中随意想着这些,忽然间,乌启隆的那张脸闪过了脑海,他皱了皱眉。

“陈掌柜,最近乌家怎么样了,似乎听说出了些问题。”

“不是很清楚,听说一个管事忙得病倒了,秦业吧,前两年打过一次交道。”陈友和抬起头来,“有些人就议论说乌家要出这样的事那样的事,估计是薛家在背后放的话。皇商快要交货了,接下来乌家会为了岁布的事情忙上一阵子,薛家估计想要占点便宜。”

“喔。”

苏家人眼下肯定不喜欢乌家人,但是作为手下败将,刚刚被那边坑了,这时候也绝对不喜欢整天听旁人说起乌家的八卦。陈友和说得随意,席君煜也就点了点头,随后想想,乌家能有什么事……不管它,乌家现在要出的事情,跟苏家也已经不在同一个层次上了,他们会越走越远。什么事情都随得他们去,眼下,自己把事情做完也就成了。

总之一切都很顺利。

他望了一眼窗外院落中下午的阳光,气氛安宁,却隐约有些死寂的感觉。距离苏家宗族大会还有不到半个月了,一切都将尘埃落定。属于大房的这些人眼下都有些颓废,尽着人事,天命未知。或许只有他,能够明明确确的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在哪里,在干些什么事情。只有他是有归宿的人。

于是他笑了笑,就如同那片阳光一般轻松。

……

午后安静的房间,由于闭了门窗,显得有些昏暗。房间里满是药味,此时在那捂得严严实实的病床前,容色秀雅的女子手上端着粥碗,将调羹举起来吹了吹,随后往病人的嘴边送了过去。

“……宗族大会……听说七爷爷也决定让我下来,二叔终究说服他了……三叔那边忙着挖人,最近几天在说可惜廖掌柜眼下被派出去了……荣记那边想要抬高价格,吕记也是,多麻烦啊,过段时间他们又得来回跑……”

一勺一勺喂着病人喝粥,口中缓缓地说着家中的事情,床边的女子神色其实也有些疲惫,只是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疲倦之中,也有些讽刺的感觉,她伸手抚了抚发鬓,偏着头看床上的父亲。其实心中也有几分苦涩,原本是过来探病,不想再说这些烦心事的,可是回想起来,父女之间一直以来的交流,除了那些纯属应酬的话,似乎也只有这些。

距离苏伯庸遇刺已经过去两个半月的时间,这段时间里,苏伯庸已经确定了瘫痪,两条腿没了感觉,左手的行动其实也受到一定的影响。如今还是身体虚弱,每天换药,无法下床的状态,精神似乎也受了一定的影响,许多时候心情不好。苏檀儿每天都会过来,但父女俩聊的大抵也是这些,许多时候母亲与姨娘在,就只是说几句问候的套话。

这时候苏檀儿沉默了片刻。

“今日在街上,看见许多卖柑橘的,爹爹以前……喜欢吃的吧……呃,今天没什么风,爹爹看看要不要将窗户打开些……相公说打开比较好一点,呃……什么空气对流……然后阳光晒进来,心情也会好……”

她能够找出来的真心的话语也就这些了,说到宁毅时,笑得开心了些。苏伯庸在那边点了点头,随后又摇头:“还是……不要打开吧,天冷……觉得冷……另外,檀儿啊,立恒他最近,都在干些什么啊?”

苏檀儿微微笑了笑:“相公不是每天也来看你么,他最近,也就是教教那帮孩子,每天出去走走玩玩……”苏檀儿的笑容其实已经褪下去了,淡淡地说着宁毅最近的事情。其实心中明白父亲问这些的原因是什么,之前在这病床上,父亲就感叹了几次:“看不透他啊。”其实也是在提醒她。

这些事情是说不透的,相公到底有多厉害,能做到些什么事,苏檀儿心中也在好奇,但是父亲的想法与自己不同。再多聊了几句,她朝门外唤了一句,让父亲的丫鬟秀荷进来,将粥碗递给她,然后也开始起身告辞了。

这一个半月,她每天都有很多的事情要做,要稳住眼下的局势并不容易,她也费了大力,但这时已经不再像皇商之前那般毫无头绪了,做起事情来,心中其实是安定的,精神良好,只是身体上忙碌。出门之后,跟随着的娟儿也便迎了过来,看得出来小姐的情绪其实并不算好。

下午还有地方要去,还有事情要忙,主仆俩出了院子,却听得旁边院子里有些急促的说话声传来。

“都已经这个样子了,你还在想些什么……”

“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姐姐……”

“我都已经听说了,可这大房不是她一个人的,她要干什么大家都陪着啊,现在都已经这个样子了……大房是伯庸的,你要帮伯庸守住这一份……”

“我知道……”

“要不是那宁毅什么都不懂,横插一脚……”

隐隐约约是这样的交谈声,当两道人影出现在那边的门口时,陡然也愣了愣。苏檀儿端庄地行了一礼:“二娘,古叔……”

“呃,檀儿啊,你过来……过来看老爷……”

“二小姐。”

说话的是家中的二姨娘与她的弟弟,此时也是大房里的掌柜之一。尴尴尬尬地打完招呼,双方也是分道扬镳,待走到没什么人的地方,娟儿抿了抿嘴:“小姐,二夫人和古掌柜商量着投降呢……”

“我知道。”苏檀儿微微笑了笑,“也不是只有她们……”

最近一段时间大房出了这么些事,内部其实也有不少的分歧。就有的人觉得大房肯定拿不到家主了,别再多争,保全一些原本属于自己的利益为好,就算以后是苏仲堪或者苏云方掌这个家,总不至于将他们赶出去,能留下的越多,大家往后的日子也越好过一点。两个姨娘,甚至自己的母亲,似乎都是抱持这种态度的。当然,苏檀儿若真想要开诚布公的谈一下,她们就多半会表示“绝无此事”,“我们妇道人家不管商事”。

在另一个方向上,她们其实也是在为大房、为苏伯庸、为自己好,只是稍稍短视和令人心凉了一些,此时在用她们仅用于宅斗的女人的心思在考虑着这些事。

“娟儿,还好你没有生在大户人家……”

“嗯?”娟儿眨眨眼睛。

“这个家里,没有人情味呢。”

苏檀儿微微笑着,娟儿抿了抿嘴,她作为一个丫鬟,不好对此发表看法。两人在靠近花园的池塘小桥上停了停,苏檀儿看着水里的倒影,整理了一下头发,低喃道:“其实我也没多少人情味……”

“没有,小姐和姑爷都很好的。”

“跟爹爹之间,我也亲近不起来……只是委屈相公了,嗯,最近一段时间白天里他都在外面吧。”

“嗯,家里有些人说话很难听,姑爷懒得跟他们争,可是肯定也不喜欢听的……上次婵儿还被气哭了呢。”

苏檀儿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好半晌,方才深吸了一口气,朝娟儿笑笑:“人都记下来了吧?”

“呃……”娟儿微微愣了愣,随后低下头,“小姐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是姐姐啊。”

苏檀儿理所当然地说道,娟儿有些不好意思,低头为难地笑:“我、我和婵儿都记下来了的,上次……上次在家里跟婵儿偷偷的记名字,还被姑爷看到了。”

“哦?相公怎么说?”

“说我们小心眼。”

“呵。”苏檀儿扑哧笑出来,随后收敛了那笑,“记好了给我看看,不要告诉相公。”

“嗯。”娟儿点点头,既然得了这免死金牌,随后又板了脸开始告状:“小姐,其实最近几天,他们说得越来越过分了呢,有的还让姑爷自己从苏家离开……我们还有多久把事情解决啊……其实姑爷才是最委屈的,有些时候,娟儿也听不下去了……”

“相公他……”

苏檀儿顿了顿,回想这两个多月以来的事情,尤其是皇商的年会之后,自己的忙碌其实倒在其次了,宁毅那身处众人谩骂指责中的云淡风轻。何止是娟儿婵儿杏儿看不下去,自己的心中每次也都想要站起来骂人,甚至有几次,是宁毅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回去,唯有她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这每一次事情背后的力量,那随意的身影后方蕴藏的岿然及坚定。

而每一次这样的事情,也让她觉得,自己其实有些对不起相公。成亲之初,本以为这些都是自己要扛下来的东西,自己也很努力地想要做到,可到头来,还是那道身影站出来轻描淡写地挡下了这些。

“不会拖多久了,消息已经开始放了,如果乌家那边的反应正常,差不多……”她望了望周围的景色,“差不多这几天也可以开始摊牌了……”

说完这句话,心中似乎微微有些释然:“好长的两个半月啊……”她喃喃地叹了口气,“事情完了以后、完了以后……”心中想到什么,脸上忽然有一抹红晕闪了过去,她低头望了望水光中的倒影,然后下意识地举手拢了拢头发,侧着脸看了看水里的自己。果然,要等到完了以后才行,现在的自己真是憔悴,这样是配不上他的……

水中的她笑了笑,女子放开了头发,举步前行。

“走吧,准备摊牌了。”

午后的日光里,照出了女子那洒脱而自信的步伐,小丫鬟开心地跟在后面。这一天是景翰八年的农历十月十四。虽然已经决定了要摊牌,走些程序之后,自然还得有几天时间的等待。但实际上,也就是在这个下午,某些事情就已经发生了,这事情看起来其实相当自然,但事后若想起,或许又会让人觉得有些突兀。

这个下午在一间茶楼里,宁毅或许是兴之所至,为一件小事随意地做了收线,当然,在他看来的这件小事,对于旁人来说,或许大得难以想象。

早一天的时候宁毅便与乌启隆在街上遇见了一次,那事情看起来像是偶遇,双方也看来顺口的打了个招呼。一个半月的时间以来,这个或许不是他们第一次遇上,但的确是第一次打招呼,乌启隆当时正在跟某个布行的商人聊着什么事情,看见宁毅,远远的拱了拱手:“宁兄,近来可好。”宁毅也就拱手回礼:“还好。”之后分道扬镳,当时宁毅倒也懒得将这事放在心上。

然后到了今天,上完课他跑去东集买了一本旧书。这大概是由胡商从西方阿拉伯地区带进来的一本书,上面有不少的图形,大概涉及炼金一类的知识。宁毅也是随手的买下来,决定之后找人代为翻译,买完书之后便去到茶馆里喝喝茶什么的,也叫小二拿来了纸笔,他照着那些图形看看,猜想一下这本书大概是些什么内容——这种猜想也算是回忆以往知识的一种方法,正埋头写写画画中,一道人影也走到了旁边。

“宁兄,真巧,这是什么?”

宁毅抬头看看,果然很巧,正是乌启隆,当下点头打了个招呼。随后,乌启隆却是在茶桌的另一边坐下了,于是宁毅也就随口介绍一番。

“应该属于阿拉伯地区,这是北边一点的波斯文,看不懂,不过图形看起来,应该是涉及几种金属的化学反应……化学懂吗?呃,类似炼丹……”

“宁兄真是涉猎广泛。呃……金属的化学反应?”

“金属的提纯转化之类的。”

“哦?”乌启隆肃容起来,“那……岂不是非常有用?”

“一般般,这上面说的东西,我们这边的铁匠之类的应该大都已经掌握了,只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而已,他们的思维方式不同,可供参考。”宁毅说到这里,抬起了头,望着乌启隆,“乌兄在等人?”

“呵,无事,只是随意闲逛,正好看见宁兄在这,有些好奇。”

宁毅点了点头,目光没有挪开,乌启隆笑着,两人就这样对望一阵,过得片刻,宁毅眯了眯眼睛,又点了点头,挥手叫小二:“添个杯子。”

他又低下了头,开始将那书上的图形往纸上画了一个,皱眉想想,杯子过来了以后,也没有看乌启隆,只是伸了伸手:“乌兄请自便吧。”

“谢了。”乌启隆笑着给自己倒茶,宁毅还在低头处理着那些图形,轻轻叹了口气,仿佛听到了乌启隆方才说的另外一些回答,于是有些恍然地喃喃自语:“哦,布开始掉色了……”

乌启隆的笑容瞬间僵在了那里,手上也晃了一下,但终究还是拿稳了茶壶,轻轻地放回去。偏着头,目光认真而有些凶狠地盯住了宁毅,脸上微微抽动了几下。有些东西从心底涌上来,那是噩梦终于化为现实的触感,另外还有几分错愕,在他的预想中,这些谈话不该是这个样子,宁毅也不该是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些东西。

可在他的眼前,一切的东西就这样呈现出来了,宁毅还在低头写写画画,似乎对他来说,这一切就像是眼前这个初冬夏日的点心和茶水一般平常,他只是以与人闲聊的态度说出了这句话:哦,布开始掉色了,难怪你要坐过来。

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

“果然……是你干的……”

乌启隆要费上好大的力气,才能抑制住这语气不至于咬牙切齿或是颤抖。

初冬的阳光里,宁毅搁下毛笔,抬起了头,与他对望了一眼……

第一三五章 阳谋(上)

初冬的下午,日光,茶楼,犹如对峙的气氛。

“果然……是你干的……”

老实说这并非是乌启隆想象中的发展过程,虽然在这之前他就已经在猜测宁毅、猜测苏檀儿,猜测这次乌家面临的情况并且已经有了初步的结论。但实际上,至少在今天,他没有想过宁毅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

猜测毕竟是猜测,猜测过后总也需要一个验证的过程,这两天他与宁毅打招呼,包括此时在对方面前坐下,心中还在想着如何去试探,如何从对方的行为中看出些许端倪来。前一刻他听得宁毅说起那化学什么的,金属什么的,心中还在想这次的布料褪色果然跟他有关?这也是逐渐堆高筹码走向认定的一个猜测过程,却没想到,对方只是那样看了他一眼,便直接推倒了一切,验证了他心中的疑惑。

这原本是不合理的,布了局之后,这个时候就选择摊牌么?不是在正规的场合,不是在深思熟虑之后,只是在这个初冬的午后,看似休闲的地方,竟然就随口说起了这种事情。各种错愕的感觉在乌启隆的心中涌动着,即便之前就已经有了宁毅设局的心理准备,但陡然涌上来的混乱感还是难以言喻。

不过,宁毅随后只是望了他一眼,便低下头去,开始给自己斟茶了。

“你看起来很生气,为什么?”

这句话淡淡的,宁毅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表情未变。乌启隆却几乎在陡然间咬紧了牙关。

为什么很生气?当然是因为……

因为……

他陡然笑了出来,扭头看看周围,随后靠回了后方的椅背:“果然是你干的……大家都算漏了……”

宁毅摇了摇头,对此事有些不甚在意:“苏家跟乌家的事情,已经这样了,谁干的又有什么区别……那边的情况有多糟?”

料不到宁毅竟然会表情平淡、理所当然地问出这句话来,乌启隆愣了愣,随后一声失笑:“情况如何,你不知道么?”

“不是很清楚,最近一段时间家里乱七八糟的,何况这事情我也有一个多月没有过问了。”

“你……”乌启隆偏了偏头,瞪大眼睛,“没有过问了!?”

这件事情从几个月前开始出现端倪,甚至可以说,苏家自几年前就开始准备,发展到现在,波及到了不知道多少人与事物,不知道多少人还在为此而奔忙慌乱着,仅这几个月涉及到的银钱恐怕就有几十乃至上百万两。在这样的时候,当他找到了某个关键的人,对方竟然在这里轻描淡写地说我一个多月前就没有过问了!?

他将目光望着宁毅,其中荒谬难言。宁毅看了他一阵,随后笑了笑,伸手合起旁边的书册:“只是算一算也差不多了而已,檀儿最近在家里也提了好几次,听说她开始在外面放谣言了,大概也就是这时候了。”

“……谣言果然也是她放的,是吧?”

“嗯,是啊。”看起来简直像是在说一件与助人为乐无异的好事,宁毅诚恳地点了点头,语声不高,但听来清晰,“现在还不是具体的消息,会考虑放的,你们跟织造局的约,第一批的交货日期,应该也快到了,那个时候就差不多了。”

荒谬的气氛像是弥漫在了整间茶楼之中,乌启隆一方面能听懂这些话,另一方面却觉得自己俨然在一个完全不现实的环境里,宁毅语气平和,态度诚恳,似乎有着无事不可对人言的态度,看起来,简直像是完完全全的置身事外,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在陈述着一切。眼下苏檀儿开始放谣言,之后会开始放具体的消息,竟然就这样毫不遮掩地说了出来。他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人,这样的说话、谈判与对峙,简直荒谬得一塌糊涂。

但有一点却是最讽刺的,即便他再怎么清晰地知道了这些步骤,他也根本阻止不了对方去说出这些东西来。

乌启隆就这样荒谬地看着宁毅,一时间没能组织起言辞来,宁毅也一边喝茶一边往茶楼外看看,等待着他的回神。好半晌,乌启隆才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齿点了点头:“这么说,你们觉得摊牌的时间已经到了,是吧?”

宁毅抿着嘴想着,摇摇头又点点头:“呃,不算……也算吧,总的来说这不是我的事,还是要你们跟檀儿之间谈妥才行。”

“那……你这算是什么?”

“因缘际会……一时兴起……大概什么都行。”宁毅笑了笑,“反正你们也已经意识到了,你今天既然过来了,我又有空,你心中想谈这个,所以告诉你也无所谓,其实早一点的话,你们也能有个考虑和缓冲的时间,我觉得对苏家也会比较好。”他举杯喝了一口茶。

乌启隆稳下情绪,靠近了桌子:“那么,宁立恒,你觉得什么是最好的?”

“檀儿想要些什么,你们就给她吧。”宁毅摇摇头,“这样省掉很多麻烦。”

“我怎么知道你那娘子想要些什么?”

“诚意,所有你们能拿得出来的,苏家大房能吃下去的……”

“……所有!?”

“嗯,所有。”

双方对望片刻,乌启隆笑得冷然而讽刺,宁毅表情淡然,诚恳得犹如三岁孩童。过得片刻,乌启隆才深吸了一口气:“好啊,宁兄不妨举例一番,这个所有,代表些什么?”

“所有就是指所有,最近一段时间苏家已经做好了布局的那些地方,呃……庐州、寿州、光州、和州、宣州……”宁毅仿佛掰着手指在数,“这些地方,生意上能让出来的份额,有些方便一点的地产,呃,几种布的配方,我听檀儿提起过几种,有一种似乎是针脚很密的是什么来着……是你们乌家的独门方法,毕竟有些份额和生意要配合一下才能顺利地交接,然后……”

话未说完,乌启隆的手掌啪的一下拍在了桌子上:“宁立恒!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你今天在这里,当着我的面,要我半个乌家!?”

“应该不到半个。”宁毅看了他一眼,“最近一段时间苏家也有动荡,乌家底蕴雄厚,单凭檀儿这边是吃不下半个乌家的,只是尽量吃而已,三分之一的乌家都不用,也就趋近饱和了,有这三分之一,虽然没了皇商,但也足够证明檀儿有资格任这个苏家家主。另外最重要的还不是这点,她这次最生气的,最在乎的,苏家最生气最在乎的到底是什么,你应该明白,到时候一定要诚恳,只有一次机会……”

“做!梦!”乌启隆咬牙切齿,“你们倒觉得真的是吃定我乌家了,就因为这件小事?我乌家这么多年来……”

“人之常情,一开始大家都会这样想。”宁毅淡淡地打断了他,“做梦,痴人说梦,人心不足蛇吞象,哪有人会直接让出这些来的。所以我说差不多也能把话说明白了。其实一个半月,这边该做的也都做得差不多了,褪色的布……”

“我们会让织造局延期,倒是看看你们苏家能撑多久。”

“是啊,延期……”

“所以,你们放谣言啊,说我乌家的布褪色,尽管说啊,就算一时间有影响,要确定这些也得等到我乌家交货的时候才能定论,你们能怎么办?”

宁毅看他一眼,叹了口气:“嗯,说出来的肯定会说出来的,其实我们不希望到十天以后,因为消息一散开,其它的布商就多少都有了些准备,到时候我们再拿下来就得费点力气了,自己过去拿,总不如你们拿过来……哦,对了,廖掌柜已经去了京城,这个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知道……”

“你们……”

“听说他以前在京城来来往往的跑过,认识几个大布商,关系也多,这次带了些银子上去——苏家大房剩下也就那么点银子了,反正是全都带了过去。主要是为了把乌家做成欺君之罪。”

乌启隆那扭曲的表情中,宁毅笑着摇了摇头:“其实我知道你们那边的想法,布褪色而已,说大了是欺君,但圣上这些年来一向宽厚,类似抄家灭族的圣旨当然不会轻易就下来,苏家有关系,乌家也有关系,而是都不是很大的关系,双方都在运作的话,也就是看看上面的心情,不过这总归来说也是个筹码,几万两十几万两的银子砸下去,肯定是有用的。如果乌家认罚,结果也许会更好一点。呃……如果你们那边有诚意,其实檀儿也会让廖掌柜帮忙乌家说说话,罚的不会很轻,但抄家灭族毕竟太夸张了……”

乌启隆咬牙切齿地笑笑:“你也知道欺君之罪不会轻易判出……”

“但是要打仗了啊,启隆。”宁毅拿着茶壶,伸手替乌启隆将身前的茶杯倒满,“历年以来,打仗最需要的是什么?钱啊。大家都从打仗里看到了商机,难道没想过这一点?武朝虽说在口头上富庶发达,但国家不管什么时候都是缺钱的,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一旦动兵,需要多少钱来填这个无底洞?多少都不够的。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打,但肯定在打仗之前就会决定所有的事情,有没有人知道现在到底决定没有?”

他望着乌启隆:“没有决定的话,就还有转圜的机会,不过,啧……会不会明天决定?或者这个月底?下个月呢?尽管拖下去也没关系……事情一旦决定,圣上、宰辅、三省六部各级官员,都要为钱发愁。你们乌家的话,底蕴这么厚,到底能拿出多少银子来?我不是很清楚这些,反正很多吧,几百万两?上千万两?会不会说得太多了……正好遇上了啊……”

乌启隆的脸色都已经白了,宁毅叹了口气,柔声安慰:“别多想了,事情一旦闹大,你们乌家一定是抄家灭族,逃不了的了……”

第一三六章 阳谋(下)

这语声平缓,响起在茶楼上方,乌启隆坐在那儿,一时间话也说不出来。他原本也在商场中锻炼了这么些年,不是那等平庸无能之辈,一般人再危言耸听,也不可能将他吓住。然而这次却不同,之前已然有了黄布褪色,意识到宁毅环环相扣的惊人布局,到此时陡然说出来的东西也是循序渐进,宁毅态度自然,就这样随手将一个抄家灭族的概念扔到了他的面前。

恐怕没有多少人能够在这样的话语中第一时间就缓过神来,事关己身,抄家灭门。之前乌启隆不是没有想过黄布褪色的严重性,但顶多也是想到挨些罚而已,许多事情就算够得上“欺君”这个词语,但这类事情也不会轻易乱判,总有许多可缓冲的地方,这也是他为什么会觉得宁毅开口三分之一的乌家实在过分荒谬的原因。可也是宁毅的这几句话,直接将他们之前未曾想过的一个因素点了出来。

要打仗了啊……

廖掌柜上京,就是为了将你们乌家坐实欺君……

这些东西结合起来……

宁毅静静地喝茶,等待着他将这段信息给消化下去,然后才继续如闲聊般的开口。

“苏家能做到的,江宁还有很多人都能做到,之前你们拿到黄布的时候,这边就已将定好了。第一次交货,你们要求延后,褪色的消息就一定会放出去。”

他此时一面说着几乎全都由自己定下的计划,另一方面,似乎又像是全不关己一般的对眼前的乌起隆、整个乌家,表示着遗憾:到时候,我们是一定要让你死全家的了。

他继续说着:“这样的效果不好,大家都知道了以后,整个情况就不再是苏家可以控制得了的了,我们就算不去京城闹大,也还会有其他人愿意发挥一些影响力,把乌家弄下来的……当然,苏家也肯定会继续做。接下来,你们家被治罪,市场混乱,我们去把份额抢过来,能不能拿到最好的一部分,要费多大的力气,这个……苏家这边肯定也是有些麻烦的。”

“所以我还是希望在皇商交货被拖延之前把这些事情全都解决了。”宁毅给自己倒满了茶水,摇了摇头,“时间会有些急,不过这也是为了保证你们把东西都拿出来,不用整理得太详细,能交的都交过来就成了,吃不下的,檀儿想必也会有分寸……”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诚意,这一点很重要。如果可能的话我会把那份计划书拿给你看,那时候跟檀儿强调过几点,第一、绝不拖延,我们没有谈判的时间了,不管你们怎么说,等到你们提出延期如果事情还没有办妥,哪怕有一点没有办妥的,苏家都会放出消息,放出之后,事情就不是苏家可以控制得住的了,我们就各安天命吧。第二点其实也就是第一点的补充,机会只有一次,苏家这边不会说什么‘我们还想要什么东西,你们再去准备’,所以尽量还是一次到位吧。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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