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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臣-第2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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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识时务

陈西言要去见董原,陈明辙不能躲在明州,他好歹是浙北检校御史;陈恩泽则要代表淮东去北岸见董原,一路同行。

顶水逆风,坐船赶到北岸海宁县,已经是二十五日黄昏。董原正从东线抽调兵马西进。从海宁往西去的官道上,在二十五日夜间都给西进支援的兵卒塞满。陈明辙即使雇来马车跟车夫,海宁县也派吏员随从,但总不能让增援兵卒从官道上撤下来给他们让路。

陈恩泽带着扈从当夜骑马走野地先行,陈明辙只能陪同陈西言在海宁城里宿夜。陈西言这身子骨可经不起在野地里骑马奔波,直到次日清晨才动身往杭城方向赶路。

从富阳传回的消息不容乐观,虽说董原在浙北能调动的兵马多达四万,但新募之卒居多,以原维扬军为底子的能战精锐仅万余人。临水县被夺、富阳拉锯战打得残酷,浙北军的伤亡十分惨重,从东线抽调增援上去的人马,特别是那些新募之卒听到前面打得如此惨烈,沿途逃亡者甚众。

陈明辙陪同陈西言乘车西行,官道两侧的树上悬挂了许多给捉拿后就地正/法的逃卒尸体,一路行来,怕有上百具之多——由此可见富阳之战的残酷。

虽说董原在十数年前因守仙霞一战而成名,但此时他能不能守住富阳,陈明辙的心还是悬在嗓子眼,极不踏实。

马车在午后进入余杭县城,陈明辙才得知二叔陈华文率海虞军一部已经抵达德清县,但到德清后,陈华文并没有再率部南下的意思。

陈明辙与陈西言在余杭县分道,陈西言继续按照原计划西行到富阳去见董原,陈明辙则从余杭折向往北去德清见二叔陈华文。将入夜时,陈明辙才赶到德清县,在临时征用来作行辕的德清县衙里,见到二叔陈华文。

如婴儿手臂巨粗的红烛,官厅里插了十数对,烧得哔剥作响,有着浓郁的香脂气味。

不顾连日来奔波劳累,陈明辙也顾不上整理一个官袍,赶到官厅来。

陈华文论官阶才是从七品文职,身穿湖青色官袍,官袍御半片,露出里面穿着的甲衣,脸削瘦,硬须短如钢针,两眼炯然有神,颇有几分儒将风采,正与德清知县黄世清等德清官员站在楠木公案前对着地图商议着什么。

“明辙,你怎么会在北岸?”陈华文看到陈明辙走进来,“还以为你与陈阁老在明州府呢。”

黄世清等德清官员都给陈明辙行礼,陈明辙作揖回答,又简略跟二叔陈华文说了行程:“昨天凌晨陪恩师渡江来,在海宁耽搁了一夜,到余杭后知道二叔来了德清,恩师便去富阳见董大人,让我转道过来问二叔一声:海虞军怎么就停在德清不再南下了?”

陈华文面色稍沉,在德清知县黄世清面前不便说什么,打了哈哈,将陈明辙的质疑绕过去,问道:“淮东军在明州府打得怎样?”

一路行来都是富阳告急的消息,陈明辙也难免心浮气躁,见二叔转了话题问明州府的战况,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也想到也许有些话不便在外人面前说起,说道:“面对淮东军水步军愈三万精锐的奔袭,奢家在明州府几乎没有什么防备。我们过来时,淮东军近两万甲卒在明州府登岸,控制甬江及曹娥江口以及昌国岛西南角,将奢家在明州府的守军都分割开来。看林缚的意思,并不急于攻打明州府城,反面将兵马散出去打外围的城寨……”

“看来淮东军收复明州府指日可期,”陈华文说道,“明辙一路赶来德清,想必路途劳顿辛苦,先去休息一下吧!怎么部署德清的防务,还要你这个浙北检讨御史拿主意呢!”

陈明辙微微一怔,他在浙北制置使司没有什么实权,但要说起来,他此时恰恰又是浙北制置使司在德清城里最高的官员。理论上他有权节制德清官员,在没有董原进一步的指令之前,他甚至有权接管德清防务。

陈明辙这时候没有争权夺利的心思,但是陈华文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他也只能先致谦告退,有随侍带他到后院厢院洗漱休息,只过了片刻,陈华文便将德清官员撇开,只身过来。

“知道你埋怨我停在德清,”陈华文在陈明辙对面坐下,胳臂搁在桌上,说道,“我倒是要问你,就算我将带过来的五千海虞军填到富阳去,富阳就铁定能夺回来?”

“富阳还未失守,富阳城的北门还在董大人掌握之中。”陈明辙说道。

陈华文摇了摇头,说道:“要是淮东军在浙东登岸后不急于攻城夺寨,林缚直接率部水陆并进奔袭萧山,威胁奢飞熊在富阳兵马的后路,我会毫不犹豫的率兵马直接赶到富阳支持或助董原反攻临水……只是林缚此战的意图是在明州府,有三天的时间,淮东军应该在明州府站稳了脚跟,但淮东军始终没有进入会稽府作战,奢家也应该在会稽府完成拦截淮东军西进影响富阳战事的准备!我这时候再率部南下,哪怕是狠心将这点底子都赔进去,也管不了大用。”

“……”陈明辙沉默下来。

林缚为何一开始不直接率部水陆并进奔袭萧山、威胁奢飞熊在富阳兵马的兵路?

道理很简单,浙东水师封锁了萧山段浅窄的钱江水道,淮东水师上不去,上游的水道都还在浙东水师的控制之下,奢飞熊能从西线调往富阳参战的精锐就有五万之众,淮东军两万甲卒打过去,胜算也很渺茫。

一旦奔袭受阻,而奢家在浙东的兵马调整部署,将分散出去的守军收拢来守重点城寨,淮东必将偷鸡不成折把米。

也怪不得林缚要行驱狼吞虎之策——换了别人,也定然是先取明州府——奢飞熊与董原在富阳血战,实际也是形势所逼,大家都不敢往后退一步,退一步就很可能是雷霆地狱、万劫不复。

董原虽有四万兵马,但七八成都是新募之卒,兵力上远远落后,即使在富阳城内外,也是奢飞熊占有更多地形上的优势——董原是当世有数的名将不假,可是奢飞熊也不是吃素的。他们两人在东闽战场就是冤家对头,打了近十年,彼此间知根知底。

一旦奢飞熊铁了心在富阳城跟董原拼消耗,那什么奇谋妙策都用不上。一旦董原手里的精锐拼光,总归逃不了一败。

“要是富阳守不住,浙北的形势就难看了。奢家即使保不住明州府,还能从富阳、临水一线,通过千秋关,对徽州府用兵,或通过独松关威胁江宁,”陈明辙压着声音说道,“恩师就怕到时候压不住淮东的野心……”

千秋关是穿过浮玉山进入徽州府的通道,独松关是穿过浮玉山进入宁国通往江宁府的通道。

在浮玉山东麓通道未打开之前,千秋关、独松关要算内线。两座关城里虽有守军,但都只有三五百追匪捕盗的刀弓手——奢飞熊在方振鹤的配合下,奇袭夺得临水,从方家埠兵分三路夺千秋关、独松关以及安吉县城。唯有袭安吉的这一路奇兵给打退,千秋关、独松关都给奢飞熊夺去。

一旦富阳失守,不仅浙北,徽州府、江宁府的形势都会很难看——江宁到时候只怕会事事都求着淮东。

“陈阁老一心为朝廷,其心可鉴日月,我甚为敬服,只是,”说到这里,陈华文微叹一声道,“时也、势也,压制淮东是江宁及朝廷诸公所考虑的事情,陈家没有必要将保命的底子都押上去……”

海虞军虽有两万兵员,但真正确定陈家在海虞军里地位的,就是陈华文此时所率的五千步卒。一旦这五千步卒拼光,粟品孝对海虞军的影响力,都会超过陈家。

越是到乱世,越是要靠手里的兵权说话。

董原这趟要是不能守住富阳,孟义山以后还会看他的脸色行事吗?

说起来,董原要守不住富阳,恰恰也是陈家与董原、与孟义山在浙北分庭抗礼的良机。

想到这里,陈明辙抬头看了二叔在灯下的面孔一眼,心想:二叔心里不能说出口的是这个打算吗?

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至于要压制淮东,这两三年来岳冷秋、张协、张希同等人无时不再费尽心机要压制淮东,结果又如何?想到这里陈明辙都有些灰心丧气,知道二叔的决定没有错。

见陈明辙沉默似给自己说服,陈华文说道:“你不用再去富阳,便留在德清,以你浙北检讨御史的身份攘助德清防务……”

“有二叔在这里就可以了,”陈明辙不忍心将陈西言一人丢在富阳,说道,“我还是要去富阳走一趟……”

陈明辙当夜就从德清南行,从杭城绕道去富阳。过了杭城之后,天色渐明亮,已经是二十七日清晨,沿路都是从富阳撤下来的伤兵残卒。

在路上拉住一名拐杖挪走的断腿小校,陈明辙略知道富阳战事的残酷。

董原在上燕坞坐镇,堵住富阳城北门守军的退路,源源不断的将援军往上调。除非断脚残肢,谁也不许撤下来,二十六日之前调到富阳的兵马几乎都打残了。

董原治军残酷,也确实有过人之能,当年以小吏率县民守仙霞县,也硬是打退奢家悍卒。换作其他人来守富阳,打成这样子,怕是早就全军崩溃了,偏偏他还能咬牙支撑住。

与淮东相比,董原也许仅仅是缺了些运道。

陈明辙心里暗想:即便是勉强夺回富阳,董原手里的兵马在战后还能保存完备的,怕是不会超过三分之一。

不过对董原来说,只要能守住富阳,哪怕是将手里的兵马拼光,孟义山都不能挑战他在浙北的权威。董原只要能控制浙北的资源,只要岳冷秋以及宁王府还能信任他,届时再重新招募兵马就是。

但是,能守住富阳吗?

陈明辙费尽辛苦,赶到上燕坞,通报过,穿过值哨,往董原在所有偏厢院走去,刚跨进院子里,就听见陈西言在劝董原:“撤吧,总要留些守杭城的底子……”

陈明辙心里诧异:在余杭分开时,恩师是坚定要守住富阳的,才一天多时间,恩师却改劝董原撤出富阳,这一战到底残酷到何等程度?

第52章 嵊州

“大人,不能轻易言弃啊。让末将带人上去打,不能将富阳夺回来,愿提人头来见大人!”一员左臂拿夹板裹住挂在脖子上的虬须武将涕泪纵横,跪在董原面前,苦谏要将富阳战事继续进行下去。在他身后,还黑压奢的有十数员将领一齐跪地求战。

这些将领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伤,甚至有几人断臂残肢,脸上神色坚毅,没有畏战之意。

富阳战事进行到这一步,新募兵卒在残酷的镇压下,还不断有逃亡的现象发生,董原身边的武将却是越战越勇,许多人的部众都彻底打残了,也不肯撤走。

董原以江宁兵部右侍郎衔兼领浙北制置使,是江东有数的权势人物之一。此时的他在甲衣外披着紫衣蟒袍,坐在楠木公案前面沉如水,剑眉下的眸子黑沉沉的,仿佛深潭寒泉,面对诸将慷慨激昂的请战,只是一声不吭。

陈明辙看了唏嘘不己。

董原率部攻陷上燕坞的时机太晚,在打通支援富阳的通道时,富阳守军伤亡过半,仅北城门未失。

在过去五六天时间里,在狭小的富阳北城区域,董原先后投入不下两万人马的兵力,仅昭武校尉以上的武将,就战死六人,犹不能使控制区域增加一尺一寸。

奢飞熊也是当世有数的名将,不是蠢蛋,他很明显是有意利用有利于己的地形以及兵力上的优势,将富阳城作为绞杀浙北制置使司生力军的屠杀场。

董原此时在上燕坞及附近防寨,还有一万五千兵马能调,但是将这些兵马拼残,不要说夺回富阳了,连守杭城、嘉兴的兵力都会严重不足。而且时间拖得越久,奢飞熊从西线调来的精兵强将越多,浙北形势也将越加不利。

陈明辙相信:换了林缚率淮东军过来,富阳战事也不会有比眼下更高的结果。

单就以治军、领兵打仗的能力而论,董原也许不会比林缚稍差;林缚崇观八年乡试中举,董原其时已是维扬知府,甚至林缚就在董原的治境里遇到海盗劫杀。

过去五年时间,董原从维扬知府升任江宁兵部右侍郎兼领浙北制置使,崛起的速度不慢,但相比较林缚在淮东创造的奇迹,却差得太远——董原差林缚到底差在哪里?陈明辙心里暗暗思量这个问题。

“我意已决,”董原缓缓开腔,声调悲凉沉壮,道,“既然已经有了撤守的念头,再硬着头皮打下去,军心也会受到动摇。再说,以后不是没有夺回富阳的机会。督帅在东闽时,就与我等说过,虎狼之师不仅要善于打胜仗,也要善于打败仗——我输得起,尔等就输不起吗?”

堂下诸将皆虎狼之士,董原一席话却是让他们中许多人虎目含泪。

董原这时候看向代表淮东军来联络的指挥参军陈恩泽,说道:“富阳一战,浙闽军打了这一步,已经是尽力了,接下来还要看你家林制置使运筹帷幄了……”这句话里饱含着说不出口的苦涩与嘲讽。

“恩泽即刻回去禀知我家大人!”陈恩泽抱拳说道。

董原挥了挥手,接下来与诸将商议撤退事谊,要防备给奢飞熊抄了后路。

***********

浙北军从富阳战场撤出,奢飞熊也是松了一口气。

他登上富阳城北城门楼子,星月下,城头厚厚一层血肉已经凝成紫黑色,血腥气比他以往所经历的任何一处战场都要浓烈,到处都是残肢断臂,那些给驱赶来收拾战场的县民,神情麻木,也没有什么反抗之心。

北城外,浙北军的殿后兵马正有序撤走,奢飞熊也放弃派兵追击的念头,只等董原自己撤出上燕坞,再派兵进占,届时就算董原在东面还派兵驻防,他也能打通北进临水的通道。

奢飞熊投入攻打富阳的精锐,无论是兵员素质还是兵甲武备,都要超过浙北军许多,但始终担心淮东军会从东面抄后路,将卒战志反而不如浙北军坚定。

这一战,对浙闽军也很不轻松。

持续几日的血战,将浙北军差不多近三万人数的兵马打残,此战过后,董原手里的兵力不会超过两万,但浙闽军的伤亡也超过万人,而且多为十年东闽战事生存下来的八闽精锐。

这么狭小的战场,这么短的时间里,填进去这么多的人命,也是罕见。

只要处于扩张期,伤亡再重,兵力也会很快弥补上来,但失去明州府、闽东过来的海路给彻底斩断,仅从仙霞岭与闽北联系,会稽以西还能维持多少兵备?西线要撑开更大的空间,才能弥补失去明州府的损失。

“都督,再不派兵救嵊州就来不及了!”浙东都督府长史田常步履踉跄的爬上城楼,拖着哭腔请奢飞熊出兵救嵊州!

两浙战事,田常叛投,陷两浙郡兵于大溃败亡,嵊州田氏随后也选择举族归附奢家,获益甚多。不仅在嵊州趁机大肆侵占田地,田常出知明州府,田氏也趁势向外县扩展,崛起为明州府首屈一指的豪族。

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田氏风光还没有三年时间,明州府就给淮东军偷袭而陷落大半——这样的结果,谁愿意面对?

慈溪、上虞、余姚等县相继失陷后,曹娥江又给淮东水营战船控制,明州府城虽然还没有失陷,但是处于淮东军控制区域的包围之中,仓促间无法派兵越过曹娥江去接援明州府城。

但是位于明州府西南角的嵊州还没有失陷,还是固守待援,二公子奢飞虎正从浙南率部驰援,接近嵊州外围,从会稽、诸暨进入嵊州的通道也还控制他们手里,还有足够的时间直接从外围接近救援嵊州。

嵊州要是失陷,除了随田常在军中效力的几名田氏子弟,田氏就要亡族了。

不仅淮东,便是江宁也不会有几个人会愿意放过清洗田氏的机会。

虽说他们可以从诸暨支援嵊州,但淮东军打下上虞之后,从上虞走曹娥江干流剡溪江水道进入嵊州更为便捷。

局势发展到这一步,步步凶险,一步走失,就可能会万劫不复,容不得奢飞熊仓促决断。

面对田常的哀求,奢飞熊也不会完全无动于衷,即使最后只是守会稽,他也要往东线再增添兵马,他说道:“眼下的情形,只能先封锁萧山以东的钱江水道固防,我会再派余文山率一万精锐增援会稽,你也去会稽协助苏庭瞻。老二过来后,要是他愿意,东线就会交给他主持。晋安方面,多半也会这么安排……”

作为浙闽负责整个北线战局的统帅,奢飞熊必需要站在整个战局考虑割弃明州府的情况下,要如何调兵遣将,扳回浙闽军的劣势。

他们在北线面临的可不仅仅是淮东军,海虞军上来了,孟义山率宁海军旧部也上来了;岳冷秋将长淮军万余兵马也调到宁国一线,想要夺回独松关。

淮东军二十四日晨时奔袭明州,但他们在富阳给董原的浙北军死死的拖了三天时间,先机已失——在淮东军很可能再动员两三万兵马渡海进入明州府的情况下,奢飞熊仓促率部进入明州府进行会战,显然是不理智的。

富阳一战,伤亡逾万,奢飞熊再让田常、余文山率一万精锐进入会稽支援,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当然了,飞虎能从浙南调五千精锐过来,虽说不可能将淮东军从浙东逐走,但要稳定浙东的局势,还是勉强能做到。

不管怎么说,嵊州都不能轻易放弃——从嵊州往北沿剡溪江、曹娥江而下,能威胁上虞,往东北有谷道直接通到明州府腹地鄞县,也能威胁东面的宁海、象山等地,只要能守住嵊州,淮东还远远谈不上将明州府占了过去。

但是奢飞熊不能将筹码都押在嵊州,他们能看到嵊州的关键之处,淮东没有道理看不出来。

就像他们利用富阳来绞杀浙北军一样,淮东军难道就没有围点打援、利用嵊州来绞杀从浙南、会稽过去的援军的心思?

想到这里,奢飞熊心情沉重,但将声调压了下来,只让田常一人能够听见,说道:“当前的情势,你也清楚,要是田氏能从嵊州突围,还是以突围出来,不要将希望完全放在救援上……”

田常听到这话,心头一片冰凉。

***********

在淮东奔袭浙东之前,嵊州处于浙东内线,守军才五百余甲卒。

也正因为嵊州处于浙东内线,周同率崇城步营主力翻越四明山南麓岳岭进入嵊州境内,已经是二十五日午后,失去奔袭的突然性——嵊州守军差不多有两天时间调整防守城池的部署。

田氏在嵊州的宗族势力格外根深蒂固,在两天时间里,几乎动员了近两千人的宗族兵参与守城。

两浙郡兵覆灭,田常起到举足轻重的地步,田氏归附奢家后,也是浙东受益最大的豪族,那些两浙郡司的旧臣故将以及江宁及朝廷,都不可能在战后轻易放过田氏——田氏也清楚知道这点。

嵊州在南面能给浙南接援、西面给诸暨、会稽接援的情况,田氏断然不会轻易放弃抵抗——周同率崇城步营主力从二十五日午后进入嵊州境内,即对嵊州发动攻势,攻城持续了一天一夜,在缺乏大型攻城器械的情况下,伤亡惨重,也未能动摇嵊州分毫。

在奢飞虎率部从南面接近嵊州的情况下,周同不得已改攻城为围城,在嵊州城西南、澄潭江与曹娥江干流的剡溪江汊口抢占村寨、修筑简易防垒,做好围城打援准备,同时也等待后续兵力从上虞调上来……

奢飞虎的浙南援军斥候已经进入天台山南麓山地,不过周同在嵊州城外,已经清理出往北去上虞的通道。不仅伤员能通过曹娥江干流剡溪江水道送下去,物资、给养以及援军,也能从上虞通过剡溪江水道运进来。

在漆布所搭设的军帐里,孙壮夜里睡不踏实。

身上伤口又凉又痛又麻,也不晓得军医营给他敷的是什么药物。以他的伤势,本应该撤下去疗养,但只要人没有趴下去爬不起来,孙壮死活也不愿意下去。

帐篷帘子给人从外面掀开来,营火的光亮透进来,孙壮欠着身子,看见陈渍那张黑脸探进来,问道:“你这时候跑过来浪个毛?明天的仗要怎么打,你们这些官老爷商议出什么道道来?”

“杆爷骂我呢?”陈渍一屁股坐在军帐帘子口,嘿然一笑,说道,“你积下军功,很快我就又可以跟着你混了!”

“屁,”孙壮粗鲁的啐了一口,说道,“淮东的将官,我可做不来。东海狐既然饶了我一命,我战死沙场,便算还了他的情!你做你的封侯拜将大梦去吧,不要扯上我!”

“奢飞虎可能率部从天台山南面绕到东阳跟奢家从诸暨调上来的兵马汇合,明天怕是没仗可打,”陈渍将话题转到战事上来,眼睛看着外面的营火,说道,“真正要打起来,很可能就是一场狠战。在富阳,奢飞熊与董原往巴掌大的地方里,差不多已经填进去两万条人命,也不晓得何时能停下来。”却不晓得富阳血战已经暂时息了下去。

“东海狐终究是东海狐,就没有看到有他吃亏的时候,”孙壮抱臂枕着后脑勺,望着黑漆漆的军帐顶,他还是习惯在陈渍拿东海狐称唤林缚,说道,“这边总归要打一场恶战,这次才能让奢家绝了夺回明州府的心思!关键是上虞那边要防备会稽的兵马,这边能投入多少兵力?”

淮东军虽说精锐,但奈何陆上战力太少。长山营、崇城步营加上战力不怎么够看、只用来做预备兵力的海陵府军,也就两万人出头一些。

两万精锐攻守一城一地绰绰有余,但战事发展到现在,要同时防守数城、攻打数城、包围、分割数城,淮东军在陆上的战力就捉襟见肘了。

崇城步营承担前期的夺寨攻坚,前期攻打嵊州城不利也吃了不小的亏,伤员运出去后,这边就剩不到四千战卒。这些兵力要将嵊州城死死围住都困难,更不要说围城打援了。

敖沧海所率的长山营兵力最足,战前足足编有二十营、一万两千余战卒,但过去三四天时间里,连克慈溪、余姚、上虞三城及七八座防寨,数战皆克,皆大捷,但积累的伤亡也将近两千人。

海陵府军前期主要在老塘山港防备奢家在昌国岛的兵马,没有怎么打硬仗,几乎没有什么伤亡,也就三千兵力。

也幸亏富阳血战让董原的浙北军顶在前面,不然即便淮东军能承受逾万人的伤亡,短时间内也将失去持续作战的能力。

这时候,除了嵊州外,明州府城还有近两千奢家残部固守不降,在昌国、岱山诸岛,更有近四千奢家残部不肯投降——昌国诸岛固然可以拿水营战船先隔绝在外面,但包围明州府的兵力不能少——这时候从明州府到底能抽调多少援兵到嵊州来,还真难说。

陈渍也不关心军事潜力这种战略性的问题,给孙壮一问,也觉得形势不是想象中那么乐观,只说道:“会有援军上来,具体多少就不晓得了——多来多的打法,少来少的打法。”

这会儿有小校走过来找陈渍:“陈校尉,你怎么躲这边?周帅要你过去!”

“什么事情?”陈渍问道。

小校看了孙壮一眼,有些迟疑,没有吭声。

陈渍不乐意了,伸脚要踹,骂道:“吱唔个屁,这是我大哥,有什么事情不能说?”

“陈渍,该守的规矩怎么能废,你怎么做营将的?”从阴影里冒出个声音,冷不丁的训斥陈渍。

听是张苟的声音,陈渍探头看去,诧异的问道:“我说多大的事情,原来是你找我!你人不是在淮泗吗?”

“喊你去大帐呢,快起来,”张苟说道,又欠着身子抬手将帘门掀起来,看躺在里面的孙壮,说道,“杆爷的伤势不要紧?”

孙壮欠着身子坐起来,扯到伤口直吸气,嘴里却道:“屁大的伤,要紧个屁。听说朝廷在淮泗又玩招安那一套,大小姐没有上当吧?”

“刘庭州是招抚使,陈渍的便宜丈人李卫是招抚副使,”张苟说道,“具体怎么回事,我不能跟你说。”

“……”孙壮瞪了张苟一眼,翻身背过去,不愿再理会他。

张苟笑了笑,他晓得孙壮便是这脾气,他蹲下来说道:“有些事情,照规矩是要营将以上武官才能知道的,陈渍嘴巴大,我也不能跟他说。要是从他嘴里漏出去,反而是害了他……”

“你小子有脸来寒碜我是不?”孙壮翻身坐起来,气鼓鼓的说道,“我需要陈渍来跟我通风报信?你也想想你的出身,我待你如何?当年安帅跟大小姐可没有亏欠你什么。”

“我既然入了淮东军,就得守着淮东军的规矩。”张苟板着脸说道。

“合辄你是指挥参军,我是丁卒一个,我得站起来跟你行礼是不?”孙壮怒问道,张苟的态度令他越发气恼,“淮东军的营将,都要用金子打的不成,你做得、陈渍做得,你欺我一定没本事做?”

“指不定杆爷心里还不乐意去做,”张苟不动声色的说道,“淮东军可值得杆爷将性命都押上来?”

“呸,丁卒的性命不值钱,当个破营将,性命就值钱了?人死鸟朝天,贱命一条而已,”孙壮啐了一口,瞪着张苟说道,“你说这些破话,有什么意思?”

“杆爷今日是丁卒,吃兵粮拿刀杀敌,天经地义;杆爷要是营将,他日就要为淮东军杀一城,”张苟说道,“杆爷觉得也是一样?”

“张苟,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说话这么冲?”陈渍怕他们再吵下来会撕破脸打起来,对张苟今日的话也觉得奇怪,埋怨道。

“杀一人是为活口,杆爷往日在云梯关一屠三千口,心里想的是什么?”这时候又一个声音从阴影里传来,陈渍抬头看去,却是林缚在周同的陪同下,往这边走来。

陈渍一愣,林缚亲自到嵊州来督战,他都半点消息都不晓得,这时他才晓得,刚才有些话是张苟替林缚问杆爷的。

第53章 袭东阳

东阳落鹤山与东白山之间的谷道,孙壮牵着马,抬头从林梢望去,月如细钩悬于西边铅蓝色的夜空之上,照得谷道昏暝黯淡,高三百余丈的浙东奇峻太白尖在月下也是清晰可见。

身上的创口还没有完全愈合,裹伤的药纱带还有血渗出来,孙壮浑不在意,听着夜林里的声响。夜行到此,虽说路上大半都在骑马而行,但山路颠簸得很,才休了两天的创口崩开很正常。不过,只要进入战场浑身筋肉崩紧,这点创口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即使是衔枚禁口,近三千甲卒穿过静寂谷道的动静也绝小不了,特别是铁甲走动起来,哗啦啦的,走在近处听上去就像是在下暴雨,山里鸟飞兽惊。

只要东阳守军在谷道周围布下岗哨,想不引起警觉是不可能的事,眼下只能是期望东阳的夜哨不要放太远。

出了谷道,地势稍开阔些,落鹤山的西麓下去,便是浙西谷原。

浙西谷原以东阳为起端,往西延伸一直到信州、上饶、抚州境内,长达七八百里,夹于武夷山北麓与浙西丘岭、白际山之间,地势相对平易,是闽北出仙霞岭,与浙中、浙东联络最主要的陆上通道。

更有兰溪发源于东阳县东北的东白山,往西行,经义乌、兰溪等县再折向往北行,从桐庐县、淳安之间西汇入钱江,是为钱江上游主要支流之一。

谁能想到林缚带着少量护卫到嵊州之后,没有着手加强对嵊州的攻势,而是将崇城步营近四分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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