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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入画卷-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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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远孤也老泪纵横:“唉呀,小徒弟啊,终于又见到你了!”
  这两年这个小姑娘和她兄长的线人身份,为承启阁在西域的调查,带来了巨大的突破。看着她长高了一些,变得更漂亮了一些。
  洪远孤真是百感交集。
  翟羽虽然压抑着自己的感情,但也不禁有所动容。露出微笑,向站在高处的翟容,做了个他们兄弟间才懂的手势:辛苦你了。
  翟容也微笑着,向翟羽淡淡回礼。


第103章 退婚
  翟羽一行人来到了魔鬼谷之后; 天上的雷暴雨倒是停了下来。这一回他们带的人比较多一些,四处很快就被翟羽的随从收拾了一番。他们似乎还带着辎重,看着箱笼一大堆; 整支队伍拖泥带水的。也不知道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翟容就跟个不出门户的小媳妇一样; 随秦嫣躲在一间石屋里,任自己的兄长调停安排。
  长清如今是有关星芒教的重要之人; 也和他们在一起等待着与翟羽见面。
  秦嫣问翟容:“郎君,你如何变得不能见人了?”
  翟容油腔滑调回答她:“造孽太多; 不敢出头露脸。”
  “这么可怕啊?”
  长清道:“是翟家郎君还要在西域办什么要务?所以不方便让太多的人认出你?”
  “还是兄长看得透彻。”翟容答道。
  三个人正在石屋之中说话; 只看见门被一把拉开; 翟羽、洪远孤先生等鱼贯而入。那名跟随他们一起过来的女子也进来了,此人名叫齐三娘,是个青布包头的中年妇人; 也是承启阁的官员。翟容已经让秦嫣将这里的简陋茶具碗盏都摆开来。如今一溜长辈在面前,他到底也不敢托大,很“懂事”地指挥若若,鞍前马后地将众人服侍落座。顺便把若若安排在自己身边坐着。长清一脸不虞; 看着自己妹子先前只服侍自己,如今随着旁的男人的手指溜溜转。
  秦嫣则心里清楚,这些人无事不登三宝殿; 她希望众人尽快安顿下来,有事情可以快点说。这种打哑谜的状态,令她隐隐不安。
  “长清先生,”翟羽在翟容指引下落座; 先很恭敬地朝长清行过礼,“先生从西域传回来的消息,对于我们了解星芒教帮助不浅,翟某这里先谢过先生的冒死相助。”
  “应当的。”长清还礼。
  翟羽在西域做了十几年,翟容接下的眼线,不少都是他一手培植、扎根的。对于星芒教,他因为有一份玉青莲的“机缘”。了解的东西要比翟容还深几分。
  本来翟容也是要求他悉数告知自己,翟羽则认为,任何事情都跟熬汤似的,需要一个火候。翟容太年轻,有些事情,没有到火候,还是先慢火炖一炖的比较好。
  而如今长清先生的成功脱逃,加之这三日的反追踪到位了,翟羽觉得似乎这把火可以燃起来了。
  长清知道这些是翟家做主的家长,端坐在众人之间。这些天,翟容已经通过某些暗示,半含半露地告知了他,秦嫣与“摩尼奴”是有着密切关系的。
  长清身在扎合谷中,被星芒教刻意封闭,对于“摩尼奴”之事并没有太多的了解。他猜测,今日一切是要揭开来了,对于真相,嫣儿能够接受几分?他觉得有些担忧。
  翟羽将杏云林里,林朗先生他们曾经给秦嫣看过的图,展开来给长清看了。长清其实在嫣儿回到莫血手下时,也是看过嫣儿给他手绘的画面,只是他们手中没有合适的丝绢、帛纸,只能在长清用细沙铺就的石块平面,画个大概。
  如今,长清看到了这张画技高超的原作,感受到了绘画者内心,那份真实的恐惧和痛苦一下子呼啸着扑面而来,他的脸色顿时苍白了:“嫣儿他们练习的手法,就是要将人颅骨这般打开。”
  “若若你能做到吗?”翟容问道。
  “好像在脑子里想想,是可以做到的。”秦嫣转动着大眼睛,“可是,有必要吗?如果我的手指有了如斯扭裂面骨的力量,要伤害人,完全可以以其他更简洁的方式。”她否定了这种可能性,挥舞着自己白而秀细的“爪子”,觉得这事儿很恶心。
  翟羽问道:“先生可记得,你为我们唐国送回来的第一条讯息是什么?”
  长清当然记得,道:“星芒教分为‘天、地、草’三圈。苍天为上,黄土为下,中间承载着是草字。”他补充道,“这是很多年前,莫血无意中说过的,我一直记着。”
  翟羽道:“西域牧人都认为,长天厚土,蓄养牧草。以草为食,万物滋长。身轻者,化入长空为飞鸟;体沉者,陷入茂草为走兽。而那天地间的牧草生生不息,永远滋润着长生天大神。长清先生,你觉得他们的这种生存方式,与星芒教的刀奴不同分类,有没有什么关联。”
  星芒教的产生,植根于西域天山的牧民部落,这一点长清是知道的。就连所谓的扎合谷也就是个称谓而已,其实莫血也是驱策着他们四处迁徙,居无定所。他们也如牧人一般,出去的刀奴无论流散在何处,都能在莫血的指引下,找到自己的部落。
  长清缄默着,清冷的冬日阳光落在他的耳廓,几乎有了透明的味道。秦嫣从来没有发现过,自己从小似乎无所不能的兄长,也有如此脆弱的时候。
  翟容接着道:“根据我们的调查,星芒教手下的刀奴分为三种,草字圈、天字圈和地字圈。后两者应该是教习了内家武功,身手十分强悍的刀奴,那些是真正的杀手集团。而草字圈,并不是因为根骨最差才留在草字圈的,而是将他们当作牧草般放养。”
  长清听了这话,与前几日,翟容跟他所做的交谈中,渐渐似乎看到了一根呼之欲出的引线,那根引线身后连着黑/火/药,只要一个火星……便会……
  他问道:“难道,莫血一直在筛选、训练的就是摩尼奴?”
  暂时没有人说话,大家等着长清先生,自己得出结论。他们如今掌握的情况,也是猜测为主,他们需要听到长清自己根据十几年在扎合谷的生活,为他们的调查结果,做出一个肯定的结论。
  那冥冥中藏在引线中的黑/火/药,在长清的头脑中,如焰火一般绽放开来。
  长清的眼圈顿时血红!
  与此同时,秦嫣也不迟钝,听出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自己还是被他们与“摩尼奴”这个东西紧紧联系在一起。当年杏云林的阴影又罩到了她的头上了。
  那种愤懑、绝望的感觉再次浮上心头,当日翟容孤军独战,被迫砍下林朗先生两指的情景,将她的心胸涨满,涨得胸口闷痛,双眸发酸……
  可是,她又隐约觉得今日的情景,似乎又与那日的情形不太一样。她用自己已经模糊的眼睛四处转看,甚至都没有人特别关注她。只有坐在近旁的翟容手伸过来,轻轻抚摸着她的手背。
  她悄悄擦了即将滴出来的泪水,怀疑是自己多心了,此事其实与她无关吧?否则她还不是要成为众矢之的?
  长清这两天,已经被翟容一点点疏通了,他灵光一现,转向翟羽:“摩尼奴,是巨尊尼放养在大漠的牧草?他们用这种手法,是为了获得摩尼奴的血脉,以便保持他们自己神魔一般的寿命与功力?”
  他的牙缝里迸出话语:“这些年我监管着那些小刀奴,让他们修习破妄功,就是在亲手送他们上绝路?我尽力教养妹妹,最终,让她沦为巨尊尼的血食?”
  众人都以怜悯的目光看向长清,他在扎合谷生存的价值,就在于此。他的每一天,每一个行为,都在为星芒教残害生灵。
  因此,无论长清每日念多少经文,都无法获得真正的平静;他想要皈依平静,却总是棋差一着。当年送他法牒,答应为他引荐的慧彻僧人,莫名卷入南云山幽若云的事件中,从此他是被慈悲抛弃的一缕孤魂……长清顿时双目血红、意识昏聩起来,只觉自己一个区区疲倦肉体,竟然背负着如此深重的尸山血海来……
  正在这时,寂静的屋子里,响起了一声清脆至极的“咔嗒”声。长清只觉得胸口如被什么东西重重一敲,混乱的情绪居然慢慢碎裂……
  随着头脑的清醒,他抬起眼,寻找那声音的发源地。
  他看到嫣儿,她手中撮着几颗松子。那声响,正是她一口贝齿在咬开一枚松子的声音。
  她看到哥哥,因为他自己杀孽太深一时无法接受,而心魔走火,便想着要安慰他。故意将那松仁磕得山响。
  待众人看她,她才假装发现了自己的“不合时宜”,托起掌心的松子,指着案桌上,青瓷葵碟里摆着的果杂零嘴,道:“这么好吃的松子,你们不吃吗?”她这个人就是这样,方才她头一次猜出自己可能是摩尼奴时,她是心情顿时沉了底。翟容摸着她的手安慰了她,她就很快振作起来了。
  是摩尼奴怎么了?再差,能比她当初一个人去敦煌时候差吗?
  这松子是翟羽带来摆茶席的,他这种商道巨贾,出手都是挑尖货。如今这季节又是松子新熟,的确够新鲜、饱满。
  洪远孤先笑了,打破了那沉闷的气氛,道:“长清先生用些茶点,你多年未归唐国,这些东西想来亲切得很。来来来,大家一起用一些,莫辜负了我大弟子辛苦带来的心意。”
  翟羽也笑盈盈让着众人。
  长清觉得心口毒血慢慢退了回去,并没有人责怪他为了活命,帮助星芒教做了那么多恶事……只是他自己心里的坎过不去而已。如今他已经逃出来了,以后好好修行自身,好好超度那些因他死去的人吧……“生老病死,轮转无际。事与愿违,忧悲为害。欲深祸重,疮疣无外。三界皆苦,国有何赖。”四无常偈在他胸中慢慢滚过,既然如今知道了因,找一个合适的缘,必然能够种下一颗善果来。长清默默合十,不再说话了。
  他从扎合谷逃出来之后,因担忧自己的妹子或许不能逃脱星芒教的羁绊;或许会被人始乱终弃,重重杂念,令他已经减弱了往日的修行。如今双手合十,他重新拾回了自己的本心。
  秦嫣看到长清的脸色恢复了庄严从容,这才放了心。哥哥已经控制住了他自己的难过和忧愤,她也就跟着变得冲淡起来了。也随着哥哥的双手一起合十,悄然念了几句。
  带她睁开眼睛,众人已经用茶点用得很融洽。翟容挪了一盘松子给她。
  齐三娘子是第一次见到翟容与他那个小媳妇。女人心思要更细腻一些,她抓了几枚椒盐南瓜子,一边磕一边看小两口说话。
  “若若,你听到不曾?”
  “怎么?”秦嫣一脸肉皮子很瓷实的模样,用心剥着她的松子。
  “你是会被巨尊尼吃掉的。”翟容感觉丢脸又好笑,本来很严肃的气氛,被若若用咬松壳,这么可笑的方式破坏了也就罢了。可她自己才是这件事情最大的受害者,难道不应该上点心吗。
  她拼命练功十几年,结果却是为了将自己修炼成一个恶魔的血食;她有夫君、不久之后还有可能会与自己父亲相认……这些,都还没有捂热呢,很可能又要脱手而出了。翟容想想都觉得难受。
  秦嫣剥着松仁,她人在案桌边,耳朵又不聋,他们说些什么都听明白了: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姑娘已经麻木了好不好?!
  她对这些事情也已经很厌倦了,被巨尊尼吃?她倒要看看事到临头,求生不容易,求个死还不爽利吗?她将松仁上的油皮吹掉,掌心剥好的几颗松子递到翟容嘴边:“吃几个?”
  看着她殷勤的小脸,私底下他们之间没这么少“投喂”过彼此,可是这个场合……
  ——翟容狠狠地犹豫了一下。
  他是承启阁爬升最快的官员,主要是成心踩在他兄长的肩背上,为了尽快上位,把握住“云烟”计划的主控权。这两年,他明抢暗夺、强取豪夺了不少翟羽的眼线和资源。如今,他的官阶连连被破格攫升,已经超过了他兄长半个品佚。而洪师叔因为与江湖羁绊太深,又身体有疾,洪先生在承启阁只能算是个散职。
  如今,翟容是在场所有人中间官身最高之人。
  方才进来的时候,翟羽没向他行礼,那是因为小屋子里都是自己人。齐三娘子这样的都是规矩行过礼才坐下的。如今,他要在这些属下的面前,噘着嘴,从自己娘子手掌中咬几颗松子吃吗?
  “你到底吃不吃?”秦嫣追问。
  翟容眼尾扫过众人一圈,嗯,到底都是自己人,其实……也没什么啊。齐三娘子跟着翟羽办事的时间也不算少了……也不必忌讳……他犹犹豫豫地,将手伸出来想拾取过来,秦嫣说:“油得很,就着吃,免得又脏一只手。”
  于是,在承启阁目前最受圣上器重、位高权重的小翟大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低头吃那几个松子。其他几个男人都尽量面不改色,齐三娘子看得笑出一口大白牙,尽显这位中年妇人的豪爽侠女风范。
  “好不好吃?我先剥给哥哥几个,再剥给你。”秦嫣觉得让个大男人剥着松子吃得噼里啪啦地,挺难看的,那就她来做这只松鼠吧?
  翟容抹一把嘴边的油皮,也不好说什么。横竖已经都撇开来吃了,就随意她吧。毕竟若若此刻应该是最惶恐无助之人,让她称称心,说不定就没那么难受了。前两日他挡着那铜镜,不让她发现自己身后的变化,就是因为当时只不过是他们这一边的推断,他们还希望得到长清的验证。免得她受到虚惊。
  如今验证了,纵然大家的态度都是很平静对待,他还是比较担心她会承受不住。
  但这么跟没事人似的……
  怎么觉得更担心了呢?
  秦嫣的手指是被莫血用那种方式训练过的,剥松仁的速度十分惊人。剥了一把放在勾花赭釉的小碟子里,膝行着绕过翟容,递到长清哥哥面前。她对长清不敢做出“喂食”这种过于亲密的动作,会被哥哥说没规矩的。这种干果他们在扎合谷的时候,也是无上的美味,她知道长清很喜欢。
  长清吃着那些松仁,方才片片涌动的心魔,先是被嫣儿咬松子的声音给打断了,如今咀嚼着香脆甜松的果仁,心中百感交集。
  长清问道:“请问,你们可调查出来,摩尼奴如何辨认?”
  翟羽点点头,示意他问翟容。长清便看着翟容。
  “脊背会上有青影,平日里如普通淤青。若遇恐惧、激动或者兴奋时,会呈现清晰的青莲纹样。”翟容道,这事儿涉及若若身子隐私,旁人都不好说,他道,“若若第一日来这里,我给她沐浴汤水中洒了一点红吟香……”
  “红吟香是什么东西?”秦嫣拽他的衣袖,油腻的手指在他的袍袖上落下一块油污。翟容只当没看到,说:“红吟香是一种活血的香料。”
  “活血……”秦嫣想起那日自己是有点点不对劲,她嘴角卷成一个弧形,“好啊,你……给我下春那个什么……”她记得他们初次在云水居喝酒的时候,翟容说张娘子的酒就有活血的药物,张娘子则说那酒是春酒。好嘛,两年不见给自己娘子下春/药,什么混/账人啊!太丧心病狂了吧?
  “嫣儿!”长清的声音陡然提高,“你别打岔了行不行?!”他心中一阵绞痛。的确,在扎合谷,每个不听话的小刀奴都要露背受针刑,只不过嫣儿是因为他与老巫的再三商量之下,莫血答应不脱她的衣衫用针刑。那不是针刑,那是在验查有没有刀奴能够进化为摩尼奴吧?
  莫血和老巫当时应该是认为有那么多刀奴在训练,少嫣儿一个也不在意,这才让她成了漏网之鱼?可是,据长清这些年所见,来来去去、生生死死也有了好几百个刀奴,不曾见过有谁成功过。可见,摩尼奴的成功之率非常低。
  长清的下唇颤动起来,莫血对于刀奴的掌控是外松内紧的。如果嫣儿是个普通刀奴,这件事情也许就到此为止了。如果是摩尼奴呢?长清与那老巫面对面了十几年,对方那出神入化的西域用药术常常令他感到不寒而栗……也许,嫣儿还是会被他们设法追到的?
  一想起这种可能,长清就坐不住了。他提高声音对翟羽和洪远孤道:“两位翟家的长辈,我妹子既然是摩尼奴,以莫血的性子恐怕不会轻易放过她。为了避免给中原带去祸患,我不同意她入河西。”
  秦嫣和翟容还正保持着亲昵的动作,两个人在一起喂食松仁。听到这句话,两人都停止了动作。
  长清目光扫到秦嫣身上,话却是对着翟容的:“翟家郎君,你放心。”
  放心什么?众人望向他。
  长清再度垂目合十:“我们兄妹不会让各位大人为难的。”
  翟容坐直身子:“长清先生是什么意思?”
  长清摆手:“翟郎君,你在大唐是前途无量之人,我们兄妹是凶命厄运之徒。本来我是很满意嫣儿自己找的这门亲事,如今我不同意了。嫣儿这身份恐怕……”他知道秦嫣是生死打滚之人,不必忌口,说道,“我清楚,嫣儿这身份恐怕不能久活。我们两家的联姻就此取消罢。”
  翟容将目光转向秦嫣,两个人本来就坐得颇近,为了喂他那几颗松仁,她距离他越发近了。秦嫣可以将自家郎君的脸看得清清楚楚。分明那么近,她却忽然觉得他遥远起来了。杏云林的片片杏花似乎,又在他们之间飘飘洒洒地飞舞了起来。
  她不会忘记,他为了护着她,与中原江湖决裂。
  她不会忘记,他大逆不道地将刀尖指向那些武林叔伯的身上。若不是师父洪远孤出手相助,他也许早已死在江湖义气的乱刀之下了。那时候,她躲在他身后,是因为她不相信自己是摩尼奴,她觉得自己是冤枉的、是无辜的。她天真地认为,只要给个机会说话,一定能够证明她的清白。所以她始终躲在他的护翼之下,想要讨个公道。
  如今,已经没什么公道可讨了。
  她是摩尼奴的身份已然呼之欲出了,连长清哥哥也已经确认了。不管是巨尊尼的帮凶也罢,是食物也罢,终究是个凶煞孤星的命运。她实在不忍心,让郎君第二次再度一个人站在她的面前,去抵抗那所有的风暴。
  木窗外明灭了数下,闪电又在空中呼号。
  魔鬼谷的恶劣天气又来了,纳棱格勒河面上又是浓云翻动。关闭的门窗上传来密集如鼓点一般的骤雨声,本来就沉闷的小屋里,越发显得压迫感十足。
  秦嫣双臂一撑地,整个人顺着光滑的胡木地板滑了出去。转眼间便距离翟容远开了数尺。她低头向案桌旁的众人,埋首行了个跪拜大礼:“翟家两位郎君的大恩大德秦嫣铭记于心,既然本人薄命多舛,我……我想听哥哥的,我……我想退婚……”
  翟容简直又要扇她了:什么女人啊,翻起脸来跟魔鬼谷的天气一样快!
  洪远孤和翟羽互相看了一眼,彼此干笑一笑:退婚?其实他们也想啊,好好一个宜郎,被这小娘子带着,这路是越走越窄。如今更是刀刃作道、刀尖为路。这小子他们可是一路看着长大的,真不舍得他去冒险。
  退婚?唉,他们说了也不算啊,如今都要听小翟大人的啊!
  洪远孤问道:“羽郎。”
  翟羽躬身:“学生在。”
  洪远孤说:“接下来我们谈谈两个孩子的婚仪吧?你找波斯金匠做的婚书,我还没见过呢,不知道亲家兄长能不能满意啊?”
  翟羽说:“稍候就取过来,给老师过目。”
  两位此间的尊长,撇开兄妹想要退婚的主张,有来有去地商量起婚事来了,简直是将长清兄妹的话当成了在寻开心。
  长清道:“两位大人且住,此事并不是你们说了算!”
  洪远孤纯灰色的眉毛显得慈详和善,笑言:“长清先生误会了,这婚事哪里是我这个便宜师父可以说了算?”
  翟羽也在笑:“长清先生,这事儿我说了也不算。”
  长清道:“既然如此,舍妹的事情,还是在下来拿主意罢。”若若倒是有一个可以认的父亲秦允安将军。但是翟容上回说过了,既没有明显胎记和信物为凭证,当年服侍秦娘子的老人们也都一起殁于兵乱,这事儿其实并没有个定论。
  洪远孤摇手:“不行不行。长清先生你收起这份心思吧。”
  长清疑惑:那到底谁说了算?怎么听着一股子要强娶民女,欺男霸女的味道?
  洪师叔和翟羽的目光,同时递到他们家小翟大人的脸上。
  承启阁如今如日煊赫、不可一世的小翟大人,此刻正黑了一张脸,可以直接拿起来蘸了毛笔写大楷了。他的手支着头部,不怒自威地斜目看着依旧跪伏在地板上的若若:死丫头,还敢跟我退婚?!这是找揍的节奏啊。


第104章 谈婚
  长清这才明白过来; 这群长辈是被翟容要挟住了?根本不能对他的婚事做目使颐令的随意指挥了?长清重新打量起,这个将他妹子拐得头脑混沌的高个子“小混蛋”。
  翟家“小混蛋”露出一个漂亮和气的笑容,多少含着点谄媚的意思:“长清先生; 如今秦娘子的父亲; 我们大致有了线索,也派人去接洽了。我们一起来商量商量; 是让若若先与秦允安先生见过面,再成婚呢?还是; 我们如今就在这里办了事情?”
  长清本能地觉得; 应该是先让嫣儿认了父亲; 再决定是否与翟家结亲;又本能觉得,恐怕对方绕来绕去,还是会揪着嫣儿先拜完堂。
  长清不说话; 秦嫣则从地板上抬起头。
  她方才提出想退婚,心中也是激烈交战过的,如今被人无视,还将话题统统转到了“婚事”上; 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一个人远离案桌,看起来甚为不妥,想着悄悄爬到兄长旁侧。这不靠谱的“婚事”; 还是得与哥哥一道,好好斟酌斟酌。
  “若若过来。”翟容对她一招手。他掐的节点很不错,秦嫣抬起左手,正作出一个要爬过去的动作。秦嫣其实想绕过他; 去长清那边。但是被他一招手,显出她正要爬到他身边的样子。长清气道:“嫣儿,你到底听谁的话?”
  翟容说:“嫣儿肯定是听兄长的话,”回头看着秦嫣,“若若,对不对?”长清看着秦嫣爬的动作,怎么看都是朝着翟容的,越发心中不平,拂袖端坐。翟容不失时机地道:“若若,你看长清先生都生气了,你先过来我这里坐。”
  被他的话两下里一堵,秦嫣只能回到方才的座位。
  洪远孤看秦嫣坐稳了,道:“各位,此处我洪某年纪最长,又是姑娘行过礼的师父。我有这么个意见,大家听听看。”
  洪师叔今日在这里,一直笑眉笑眼做个吉祥物。谁也看不出他的热血和杀性。长清知道秦嫣在翟家别府那几日,是正式行了师徒大礼的,是北海门洪师叔座下唯一的女弟子。当下,长清深深一揖:“愿听洪老先生一言。”
  洪远孤道:“这青州老秦家,在唐国是开国元勋。秦允安将军是开国县公,食邑有一千多户。家族中人员芜杂,盘根错节。秦娘子如果与秦家认亲不能成功。那嫁给我师侄肯定不会受委屈。宜郎敢动她半根手指,我们北海门先就不答应。若她的确是秦将军的长女,那事情就比较复杂了。侯门一入深似海。女子在唐国的身家地位,也就不过如此。无论许了什么人家,如果没有母家的靠山,也会步履维艰。”洪远孤说得众人不住微微颔首,“长清先生也曾经在唐国居住多年,你应该能想到,如秦将军那般已经有了继室,又有了次女、嫡儿,对于这个流落在外的长女,能够花多少心思呢?”
  长清沉吟不语。他不知不觉,已经被他们从秦嫣是“摩尼奴”的情形中兜了出来。嫣儿是不是摩尼奴,先放置在一边,且不予理会。
  可是她一旦入唐国,就得依照唐律来行事。
  一应婚娶、家用、嫁妆,都要听从秦家安排。秦家如此门第,真的会对一个十几年前就离散的孤女,始终庇护有加吗?嫣儿又是在西域混做刀奴,这等出身,在秦氏大家族里,会受到多少刀言箭语?到时候,她要么忍气吞声一辈子,要么拔剑一怒去杀人?
  长清自己是立誓将嫣儿安排好之后,便出家为僧的,也不能成为嫣儿的依仗。
  翟羽道:“所以,我们的意思,我们翟家虽然门第不算高,但是好在宜郎是北海门弟子,到底不敢欺负了秦娘子去。莫若先办了婚事,到时候可以便宜行事。”
  “如何便宜行事?”长清问道。
  “若秦娘子不嫌弃我家宜郎,愿意举案齐眉,那就认过父亲之后,回我们翟家生活,我们翟家攀了一门贵亲,必会对姑娘奉若天人。反之,两人相处不来,若秦将军能够给秦娘子找到更好的归宿,庇护姑娘下半生无忧。我老师也会出面,让宜郎与她和离,再重返秦家。”翟羽说。
  “和离?”秦嫣觉得这种词语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场合,她乍着胆子看了一眼翟容,他不会翻脸吗?谁知,郎君笑得眉眼弯弯如一只大狐狸,低头对她道:“不错,若秦将军真是你父亲,给你找了好去处。若若,我不会耽误你的前程的。”
  唐国女子婚姻比较自由,和离、改嫁并不被人看低,翟羽说的不过是唐国的世故人情,也就是个就事论事。翟容当然也要端出自己尊重风俗的态度。但是,姑娘若当真到了小翟大人的手中……哼哼哼……和离……
  秦嫣只觉得背后打了个寒噤,他这付腔调,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那里,长清再次问道:“嫣儿是摩尼奴的事情……”
  “如今这里三日,莫血都没有追踪过来,可能已经摆脱了。既然秦娘子没什么威胁性,还是回中原的好。”洪远孤建议着。
  长清还是觉得不对劲,摩尼奴不是那么好训练出来的,而且看起来莫血也一直在失败中,好不容易出了这么一个……万一已经被发现,对方不是一个会轻易松手的人……
  种种复杂心思,却及不上他抬起头,看到翟容在望着秦嫣。长清知道嫣儿有多喜欢翟家小郎君,如今看起来,这小郎君也是妾有情来郎有意。对方连“和离”的让步都肯做了,为什么不让嫣儿称心如意,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呢?
  长清松口道:“那就商量一下婚事吧,我看到翟家主带了不少箱笼过来,难道就是办婚事的?”
  翟羽道:“不错,长清先生是女方长辈,我是男方长辈,我老师是证婚人,齐三娘子会以女眷身份,陪姑娘出嫁。”他道,“只消长清先生首肯,此间立即就能布置起来。”
  “好吧,嫣儿,要不你回避一下?”看着秦嫣睁大到溜圆的眼睛,长清对她下了驱逐令。她还在那里愣着,不防翟容一拍她的肩头:“走,让齐三娘子带你去隔壁屋子里,让长辈们商量正事。”
  翟羽对着自己的兄弟,叹气:只有谈他婚事了,才算是正事吗?众人目送着齐三娘子拽着动作僵硬的秦嫣,歪歪扭扭走出了屋子。屋子外,魔鬼谷的风云还在肆虐。翟容追上去,递给齐三娘子一把伞,又哗地一声撑开另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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