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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明(考拉)-第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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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经审问后,才知道宣大镇的这支勤王兵马早已色厉内荏,一万五千大军逃的只剩下八九千人,军中粮草已经断了四日。这个送上门的便宜,多铎当然不会错过,再想禀告多尔衮已经来不及了。他怕宣大镇兵马从眼皮底下溜走,所以决定先袭击。若是战事不利,他再率大军撤回,反正明军全是步卒,无法在平原追上他的骑兵。
没想到才一接战,明军不堪一击,多数兵马分路而逃,只有打着天雄军旗号的督抚营才有抵抗。
四天只能喝见不到米粒的稀粥的士卒那里还有力气打仗?
天气阴沉,雪原上一目数十里地。
天雄军步卒被紧紧压缩在方圆三四里的空间里,依靠蒿水河防御。头顶上长箭飞舞,清虏甲士冲击不停,为阻挡清虏骑兵冲击,军中火铳弹药几乎都放光了,三眼铳全成了铁锤,只有鸟铳还有些铅子。
杨陆凯的长刀刀尖刺入对面那清虏的咽喉,轻轻一转,一个血洞应刀而出,再闪身避过另一个清虏的攻击,见到一直围攻的清虏势头稍缓,得空抬头远眺,不禁振臂高呼道:“救兵来了!”
紧贴着他的卢象升收刀抬头看,北方雪原一支骑兵如离弦之箭,迎面而来,清虏当着皆退。
“翟副将!是翟副将!”杨陆凯的眼泪快掉下来了,“大人,翟副将的救兵来了!”
卢象升没显出轻松的神情,把手中的长刀又举了起来,吼叫道:“杀敌!”
“杀敌!”天雄军士卒围在他左右,对稍显败退之势的清虏紧追不舍。
突然感觉到对面空中好似有一朵乌云压过来,杨陆凯心中暗叫不好,大吼一声:“小心弓箭!”
话音未落,密集的箭雨当头罩下,杨陆凯手中长刀如舞动如车轱辘一般,击落数支长箭,再在地面一个翻滚,避开箭雨的笼罩范围。卢象升换了一身士卒的衣服,清虏认不出他是总督,只知道那个拿长刀的将官很厉害,每刀必中要害,死在他刀下的勇士已有二十多人,所以特地调来步弓手狙击。
杨陆凯虽然避过了,但军中有他这样身手的人再无第二个人,身边的天雄军的士卒倒下一片。卢象升与他几乎贴身而战,连连挥刀击落迎面而来的长箭,但最终没能全部挡住,被一箭从锁骨穿入,透肩而出。
“大人!”杨陆凯惊呼,一个箭步跳到卢象升身边,护住他右前侧,说:“速退!”
几个天雄军亲兵赶过来,连拉带拽把卢象升拉到后方军阵中护起来。
四周的盾牌竖起来,又是一阵箭雨下,撞在盾牌上叮叮当当作响。
卢象升坐在地面,脸色惨白,一缕鲜血顺着箭杆汩汩而出,在铁甲上如蚯蚓般游动。
“大人!”杨陆凯跪在卢象升面前,声音哽咽,后悔不已。他随卢象升征战八年,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卢公受伤。
“哭什么,我还没死了!”卢象升皱眉不满。
军中郎中赶过来,查看伤情后,先断去箭头,说:“大人且忍耐住。”随后咬牙抓住箭杆用力一拽,长箭随手而出。
卢象升闷哼一声,肩头血流如注。
郎中撕开伤口周边的衣服,上好止血药,说:“大人左肩不可再用力了。”
卢象升沉默不语,不置可否。
孟康部骑兵势如破竹,蒿水桥前清虏让开道路,让他一路杀入敌阵,战斧上竟然没沾几个人的血,让他很是不过瘾。桥上堆满了尸体,骑兵践踏而过,铁蹄下是血池肉泥。
骑兵在天雄军防御阵型前绕开,在侧翼驻马停步,严阵以待。翟哲率中军骑兵紧随其后,左若协助逢勤抵御追击的清军,缓缓过桥。
翟哲下马,天雄军士卒精神抖擞,分三列而立,背对蒿水河列阵,阵前摆放了拒马长枪。
四周清虏见明军两军汇合,攻势稍缓。
翟哲不管四周厮杀,走入天雄军营内。卢象升正坐在雪地,目光落在他身上,看他由远而近走来。
“大人!”翟哲甲胄在身,行礼不便,见卢象升这便摸样,不禁心痛,拱手道,“末将来晚了!”
“你还回来干什么?”卢象升的声音像在空中飘浮的云。
“末将回来护送大人突围!”
“既然我让你走了,你就不该回来!”卢象升又恢复了严厉的颜色,眼中隐藏了一丝感动。翟哲的骑兵是私兵,武将都会存拥兵自重的念头,他以为翟哲不会再为他这个落魄的总督而战,没想到翟哲竟然去而复返。
四周清虏呼战的声音高涨,桥头传来逢勤部密集的鸟铳声。
翟哲心中焦急,乞求道:“大人,请上马,我护送您杀出去!”
“杀向哪里?”卢象升自言自语。
“杀回真定!”
☆、第329章 卢公
“大人,走吧!”杨陆凯单膝跪地,“三府百姓正在翘首以盼!”
卢象升眼神闪过一丝迷惘,站起身来远眺,看清虏铁骑三面环绕,蒿水河对面还有骑兵在严阵以待。四周天雄军士卒精神疲惫,全用乞求和期待的眼神在看着他。
“走吧!”卢象升两唇轻动。
“牵马,牵马!”杨陆凯欣喜过望,对百步外的亲兵招手。因为没有粮草,军中牛马已被宰杀了九成,眼下天雄军中只剩下一百多匹战马,杨陆凯专门嘱咐留下来为卢象升突围时用。
白龙驹被牵到卢象升面前,卢象升伸出右手轻轻摩挲了几下油光发亮的鬃毛,左脚上镫,翻身上马。
“请大人随我中军突围,其余骑兵断后与天雄军将士且战且退。”翟哲站在白龙驹前,拱手说出自己的突围计划,然后朝杨陆凯打了个手势。
杨陆凯会意,命人找来天雄军尚存的军中将领。
不一会功夫走来两个人人,走在前面的是三十多岁面目敦厚的中年人,长相并不像军中剽悍之士,反而带有儒雅气息,一眼看上去就是个读书人。另一个正是天雄军督战营的统领元启洲,盔甲上血迹斑斑,腰上别了一柄短斧,头发杂乱披散,脸颊及下巴全是浓密的黑色胡须,看上去像是个山中猎户。
卢象升像是在发呆,不开口说话,杨陆凯只能亲自给翟哲开口介绍:“这是天雄军参将李志安,大名府人,这是督战营守备元启洲,南直隶苏州人!”
“见过翟副将!”李志安和元启洲见翟哲能不顾安危突入重围来解救卢象升,对他的印象很好。
翟哲拱手回礼,看这个李志安长相儒雅没想到是个北方人,元启洲长的倒像个粗犷的北方汉子,没想到是个南方人。
卢象升这才回过神来,垂首下令:“李志安,元启洲!你二人与翟副将骑兵配合,领天雄军士卒突围,我营中士卒七成是三府人,家乡父老就在左右,要想办法把他们带出去。”他语速很慢,有些心不在焉,好像在思虑什么事情。
“遵命!”李志安和元启洲拱手听令。
杨陆凯朝亲兵卫招手,五十个亲兵上马跟过来。其中一人牵了一匹空马,把缰绳交道杨陆凯手中。翟哲转身领路,卢象升率五十骑兵跟在他身后往营外走去。
待卢象升走到十步开外,杨陆凯侧身走到李志安和元启洲的身边,用只能由三人听见的声音说:“剩下的五十匹马交给你们了,能逃出去一个是一个!”随后自己翻身上马。天雄军失去马匹后全成了步卒,翟哲护送走卢象升后会全力突围,骑兵没有多少功夫保护天雄军士卒,杨陆凯这些话说的很实际。
“保护好大人,都交给你了!”李志安和元启洲同时拱手,面无惧色。
杨陆凯微微点头,催马紧赶几步跟上卢象升,守在他左手侧。
出了天雄军的大营,翟哲飞身上马,亲自奔到孟康面前下令:“孟康,先向西突击,等我的命令再向北突围!等突出重围后再回头接应左若和逢勤。”
“遵命!”孟康永远是那么精神抖擞。
为了不让卢象升太过招人注意,翟哲从亲卫中扒下来几套皮衣递到杨陆凯的手上,杨陆凯取一件送给卢象升。曾经威武霸道的卢象升此刻好像完全没了主意,随手接过来套在上身。
桥头的厮杀很激烈,逢勤的鸟铳手面对清虏的弓箭手没有什么优势。步弓手射程要要优于鸟铳,精准度又好。左若不得不经常率小股骑兵冲过岸去驱赶步弓手队列,与清虏骑兵接战后又伺机撤回。不过有了这些鸟铳,至少让清虏的白甲兵不敢放肆冲杀。
多铎不急于给包围圈中明军致命一击,此次入塞全是女真最精锐的部落勇士,就算他在这里全歼了大明的宣大镇兵马,若是损失惨重也是得不偿失。汉人的人口是大清的百倍,大明损失的起,大清损失不起。他知道明军缺粮,拖得时间越长越对他有利,此外他已经派人给正准备从大名府攻入山东的多尔衮送信。他相信,只有说翟哲被他包围了,王兄一定会率军来援。
“上次是我操之过急,才让你得机会溜走了,这次我看你插翅南飞。”多铎紧密注视战场局势。
传令兵奔走。
翟哲勒住焦躁不安的枣红马,看左若部骑兵从桥头撤回。“清虏知道鸡泽有大明的关宁骑兵,但他们未必知道关宁军不来会来救我们!”
“向西突击!”
左若催马,一千多骑兵依旧是平行队列,战马慢速向西方行军。等离清虏三四步外时,枪骑兵骤然提速,箭雨中有骑兵落马,但更多的长枪如同串糖葫芦一般穿透正对面的敌人。左若对战场的把握无人能及,每到遇到阻塞时,三眼铳手必会及时出现,把对面的甲士轰成碎肉。
几乎同,一直固守如龟甲的天雄军动了,李志安挥动天雄军黑色战旗,士卒组成密集的队列,外列的长枪兵竖起长枪,方形阵如同刺猬向西方移动。孟康纵骑兵跟在长枪队列之后,伺机冲杀清虏弓箭手。
“旗主,明军要突围了!”身边的甲喇额真给多铎提醒。
“不要着急!”多铎的目光死死盯在那面“翟”字战旗上,翟哲不动,他不会动。
翟哲麾下诸将,若说孟康是一柄斧头,逢勤是带刺的盾牌,萧之言是飘逸之箭,那么左若就是一柄剔骨尖刀。他天生就是为战场而生,尖刀如庖丁解牛游动在清虏队列中,避实就虚,每每以最小的代价来突破敌阵。
迎面地虏骑不断后退,也越来越密集。翟哲看左若骑兵已现疲态,猛一催马,大喝一声,“突击!”
孟康部和中军骑兵一左一右跟在左若之后,向西边突围而去。在草原训练出来的骑兵的号角声落在杨陆凯耳中有些不习惯,他从未见过能见过能这样战斗的骑兵。三支骑兵犹如同三个整体,排成“品”字形在清虏松散的骑兵队列中相互呼应,西侧防线瞬间崩塌。
战争的精髓是什么?小至一场厮杀,大到两国博弈,就是集中自己所有的力量轰击到对手最薄弱的地方。翟哲在具体战斗上无法像左若把握的那么好,但在战局整体的把握上无人能及。
多铎看了一刻钟不到,脸色变幻不停,最终下令:“调集两个镶白旗甲喇前去堵截。”翟哲的攻势让他无法稳如泰山。
翟哲的中军最为能战,鲍广率亲兵卫瞬间杀至于左若齐头并进,翟哲一直护在卢象升身后,留意清虏骑兵调动的旗号。迎面的清虏骑越来越密集,三支骑兵的攻势好似被阻断,战局陷入僵持。
翟哲暗中留力,正待要令掉头向北突破蒿水桥。突然见身前的卢象升大呼一声:“杀敌!”催动白龙驹离开阵脚,单骑冲向迎面密集的虏骑。
白龙驹去势如闪电,翟哲口中刚来得及“啊”了一声,便见卢象升冲入敌阵,状若疯狂,长刀挥砍,连杀两名甲士。杨陆凯的反应比他要快得多,催马紧跟上去,呼喊声撕心裂肺:“大人!”
清虏瞬间的慌乱后,四周骑兵立刻团团围上来,卢象升不退反进,白龙驹直杀入清虏阵中深处。五十名天雄军骑兵紧跟杨陆凯想护在大人左右。乱军中,翟哲见一个清虏骑兵挥刀削去卢象升的头盔,满头长发披散而下,让翟哲心神俱裂。
“向右!”翟哲指挥骑兵转变艰难转变方向,话音未落时,但见卢象升高大的背影在白龙驹上晃了晃,右手长刀嘭然落地。
翟哲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喊出来,就在他眼前两百步外,他亲眼所见,一个清虏甲士长刀刺入卢象升的胸膛。
“卢公!”翟哲口中喃喃,伸出右手,却什么也挽留不住。
四周瞬间安静下来,乱军中翟哲好像有片刻的失聪。他看着卢公落马,看着五十名亲兵在清虏的重围中落地,看见杨陆凯飞身扑向地面,用血肉之躯挡住清虏骑兵铁蹄的践踏。
“杀过去!”翟哲张嘴,他听不见自己喊出来的声音。
中军骑兵奋力杀入,驱走清虏。
雪地鲜红,尸首横竖,翟哲看见杨陆凯的背影,后背被践踏的像肉泥一般,铁甲陷入体内。
翟哲下马,扶住杨陆凯的身子轻轻的把他扳过来,生怕一用力这具身体就散了架。在他身下,卢象升仰面而立,双目怒瞪,面目如生,胸口两个血洞,其中一刀在左胸正中,已然西去。
杨陆凯猛然吐了一口鲜血,正中翟哲的胸甲,他手指颤抖指向身后。
“杨兄,放心去吧,我会把大人的尸体带出去。”翟哲跪在地面,感觉到怀中的躯体瞬间失去活力。
他以为自己会很愤怒,但他没有,他以为自己会很悲伤,但他也没有。
片刻之后,翟哲拔刀仰天长啸。
“卢公,卢公,我心痛哉!卢公,卢公,我心哀哉!”
两个骑兵取出衣袍把卢象升的尸体包裹住绑缚在战马上。
“突围!”大队骑兵调转方向,杀向清虏防守薄弱的蒿水桥,天雄军步卒竖起的长枪如永远冲不跨的岩石挡住汹涌的清虏骑兵。
☆、第330章 前程
顺德府城东门前人群拥挤,三府百姓哭声震天。
东城外三里路的三岔口搭了一个平台,上面摆放了两口红漆棺材。棺材盖是打开的,其上盖上一层白布。左右两侧各有四位身披孝服,扶刀而立,表情肃穆。前面一口棺材中装的是卢象升,后面一口棺材里装的是杨陆凯。
这几日前来吊唁的百姓络绎不绝,在如流水般在两口棺材前磕上几个响头,流泪离去。
翟哲身披一身棉甲,站在不远处看,口中突然喃喃自语:“人先自贱,而人贱之;人先自轻,而人轻之。”这样的大明难怪被满清得了天下。他从前只知道憎恨清虏,原来是汉人自己丢了天下,自己把脑袋放到别人的脚底下。
离他几步远的柳随风侧过耳朵,没听清楚他说些什么。
清虏大军离开京畿南已有十日,杀入山东方向去了。宣大镇兵马近乎全军覆灭,关宁军只在观望,多尔衮可以放心大胆的去掳掠人口财物了。
“顺德知府已经上书朝廷,很快会派人来验证卢公的死讯。”柳随风看翟哲的情绪低落,不好多说。
“人都死了,做的再多也是徒劳!”翟哲突然笑了一声,说:“张其平、高起潜和杨嗣昌。从前我以为自己不会去痛恨一个人,原来是没到痛心处。”
“卢公是大人的恩主,当然不一样。”柳随风应和。
翟哲抿抿嘴,他去救卢公,可不是仅仅因为卢象升是他的恩主。
“若我说有一天满清会取了大明的天下,你信吗?”翟哲目光落在卢象升灵柩前不远处一堆衣衫褴褛的士卒上。那是天雄军剩下最后的士卒。蒿水河一战,他麾下骑兵损失了三成,而四千五百天雄军,只有七百多人逃得性命。他尽力去营救,卢公却是求死之局。回过头来想想,他觉得即使自己知道是这样的结局,他也会去蒿水桥。不为其他,只为心安。
“我信!”柳随风目光落在远处的地平线上,“我被流贼挟裹六年,让我知道这大明已然腐烂透顶。”
翟哲沉默片刻,突然大踏步往天雄军余卒那边走过去。
李志安和元启洲的胡子都快挡住半年脸,眼睛里全是血丝。
“翟副将!”两人见翟哲走过来,同时出营相迎。
“莫要这样叫我,两位都比我年长,称呼我一声翟兄弟就可以了。”
李志安和元启洲对视一眼,还是说:“翟副将,多谢您把大人的尸体从乱军中带出来,督抚营的将士感激不尽。”
“两位见外了,我也是大人带入塞的。”翟哲伸手示意两人随自己入营。
“两位下一步有何打算?”等了十天,悲伤的心情过去了,翟哲终于问出了关键的一句话。
“朝廷如此做法,将士们的心都凉了,再说天雄军督抚营属大人的募兵,怕没人愿意接受我们,只能归乡种田了。”李志安心灰意冷,元启洲连连跟在后面点头。
说话的功夫,三人进了帐篷,翟哲坐下说:“有件事我说出来两位不要见怪!”
“翟副将请讲。”
“若两位不嫌弃,我军中可为天雄士卒敞开大门。”
李志安和元启洲都没有说话。
“我视卢公为师,世人皆知我是卢公亲信。朝中皆是奸佞小人,明摆着就是要卢公死,蒿水河一战后,朝廷也未必能容我。若我还是宣大镇的副将,我麾下骑兵即是天雄军的延续。若我被定罪,太行山中就是我的藏身之所。”翟哲话说的透亮,把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
这番话对李志安和元启洲的冲击太大,尤其是翟哲说自己会藏入太行山中,那就是当流贼了。他们对朝廷忿恨,但还没到要去造反的程度,两人都默不作声。
“要么还是等朝廷的处置下来再做决定,两位兄长在这,我把一句话说在前头,同在卢公麾下奋战过,只要有我翟哲一口饭吃,天雄军只要愿意,绝不会饿着肚子!”翟哲知道现在让这人投奔自己很难,他先放下一句话,种下一颗种子。
李志安和元启洲默默点头。
“还有一件事,我要改卢公报仇!”翟哲目光逼的两人抬不起头来。
卢象升殒命蒿水河,翟哲的名字名扬畿南三府。三府心念卢象升的百姓都知道是翟哲拼死去救卢公,把卢象升的尸体从清虏手中夺回来。顺德府前卢象升的灵堂边树立的不是天雄军的旗帜,而是他的“翟”字旗。他军中的粮草也很快解决了,但这只是一时。
清虏还在肆掠山东,翟哲不得不开始为自己的前途考虑。失去了卢象升的庇护,他必然会失势宣大镇。据说下任宣大总督是那个带走山西总兵王朴的陈新甲,算是卢公的死对头,怕是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前日他已命逢勤连夜偷回大同,把得胜堡内的五百鸟铳手带出来。新募的七百新卒未必能对他归心,但那五百鸟铳手是塞外的汉奴,对大明朝廷可没什么认同感。曾经麾下的七千多骑兵,如今只剩下半数,加上五百鸟铳手,也只有四千人。天雄军七百残兵,个个身经百战,若能拉拢过来,胜过数千兵马,但要让这些人当流贼怕是不可能。
其实在大明,最不缺是人,只要有足够的钱粮。
翟哲在等,等朝廷的处置,此番清虏入侵大明,以当今皇帝的秉性,会有一大批官员要倒霉,他要看朝廷会如何安置他。
太行山横亘在山西和畿南三府之间,直入河南,山深林密,自古以来是流贼喜欢藏身的地方。若朝廷想治他的罪,他决定就此率部进入太行山中,西边的山西他可以利用,东边的畿南三府他的名声也不错,是蛰伏待机的好地方。
大明是根基之地,没有宣大镇的支持,再出塞只会沦为蒙古人的附庸。
“河南四战之地;陕西早就不是曾经富庶的关中,又是流贼的老巢;湖广一直有流贼与大明官兵交错;宣大与山东都在京城的之侧,一旦出乱子就是众矢之的。大明尚有关宁铁骑,陕西秦军,就是宣大镇在卢象升几年经营下,也不像从前那般孱弱。”
翟哲走出天雄军兵营,眼前的天色灰蒙蒙一片。
像卢公这般洁身自好,一心为国的人最终是这么个结局,他又何必再做那等出力不讨好的事。
☆、第331章 启航
顺德府南三十里外的方亭山半坡,翟哲点燃手中黄表纸,一缕青黄的火苗轻轻抖动逐渐蔓延开,些许温暖环绕过他的手指。
这里埋藏了四千名天雄军士卒和一千多名追随翟哲的骑兵,马革裹尸是兵士的宿命。
山下一条小河蜿蜒绕山流过,冰面已经解冻,河水潺潺而流,清澈见底。登高望远,视野广阔,就连翟哲这般不懂风水的人也知道这里是好地方。
四周的士卒点燃环绕半山的纸钱,四野安寂。
翟哲躬身行了大礼,他身后萧之言、左若、逢勤、孟康、柳随风、车风、李志高和元启洲,依次行礼。
“走吧!”翟哲转身,皮靴踩在软绵绵的草地上。冰雪已然消融,春天就快要来了,清虏攻破了山东的济南,也快要退回塞外。听说陕西巡抚孙传庭率勤王的秦兵快要到京师了。
朝廷派来的御史来确认卢象升的死讯,兵部职方司也有人过来,但听说兵部尚书杨嗣昌不相信卢公已经战死,导致卢公至今不能入殓。为了保证尸体不腐烂,翟哲不得不派人到太行山中的阴冷处采集冰块。就这样,怕也撑不过十几天。
翟哲已经不再那么愤怒了,因为对有些人那毫无必要,有句话叫愤怒是无能的孪生兄弟。唯有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才能在这个时代生存,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但是谁也不可能强大到能掌控这个世界,就像崇祯皇帝。
虎大威和杨国柱收集残兵驻扎在百里之外的真定府,雷岩谦也在那里。宣大诸将心中均惴惴不安,不知朝廷会如何处置他们。
几人纵骑缓慢返回顺德府,东城门外行人稀少,卢象升和杨陆凯的灵柩孤独在拜访在那里。过了这些日子,前来拜祭的百姓逐渐稀少,现在只有偶尔才会来一人。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翟哲想起陶渊明的这几句诗。
一直沉默的李志安听翟哲念完这几句话,小声插言道:“翟副将,我已经把您的意思转告给军中士卒,有四百八十二人愿意加入您的麾下!”
翟哲颇为意外,侧首问:“你呢?”
“我从十年前追随大人,一直在军中效力。如今家中父母年事已高,想回家侍奉双亲,若翟副将日后有需要用我的地方,捎句话过来,在下必然会来追随。”
李志安的话中别有深意,看朝廷对卢象升态度,天雄军已然成为历史,翟哲的命运未定,他不想做决断。一个月前还是参将的人无法接受立刻变成流贼,何况几年前还在卢象升麾下与流贼血战过。
“好!”翟哲欣喜,不再勉强。天雄军有四百八十二人愿意为他效力,很多是看他营救卢象升的份上。这些人不多,但对他的计划极为重要,若大军最终也太行山为据点,那么这些与畿南三府联系紧密的士卒能让骑兵在这里纵横自如。
“翟副将但请安心,朝廷知道你麾下兵强马壮,怕不会太过为难你!”李志安宽慰他。
“呵呵!”翟哲摇头。那些人连卢象升都不放在眼里,何况他这个小小的副将,他的做法已经断了自己的退路。
这些日子左若一直在沿太行山查看地形,顺德府离保定太近,不是安稳的驻地,彰德府南侧处于山西、河南三镇交接地,是最好的隐身之所。在清虏退兵之前,朝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山东地界,眼下的空隙是翟哲最宝贵的时间,他要在朝廷断绝他的退路之前做好所有的准备。
三月初,卢象升的尸体已有异味,翟哲下令封死棺盖。杨嗣昌不会亲自来看,兵部若就是刻意刁难,他也没有办法。
汉人自古以来,有说盖棺定论,入土为安的说法。杨嗣昌这般行径,让翟哲连恨他的心都没有了,只剩下不屑。朝中政见不同,在清虏入寇的时候背后捅刀子,在卢公死后还如此刁难。即使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也不该如此吧。
说到底,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三月五日,四个骑士从北方官道飞驰向顺德府。
清虏未退,北京城戒严未消,卢象同花了好大的功夫才觅得机会出城。
翟哲亲自前往保定城郊迎接。
“翟副将,老爷在哪里?”刚一见面,卢象同恨不得揪住翟哲的衣领。
翟哲指向西南方向,回头催马疾驰,领着卢象升的几个家人到达顺德府城下。
卢象同下马,几个大步奔走到卢象升的棺木前,只呼了一句:“老爷!”便晕了过去。几个家人连拍带打才把他弄醒过来。
痛苦流涕近两个时辰后,卢象同来到翟哲身前,扑通跪下,说:“多谢翟副将尽心维护!”翟哲连忙把他扶起来,答道:“卢公是我的恩人,我只做了该做的事。”
李志安和元启洲等人前来劝解,卢象同这才止住悲声,准备回宜兴向家人送信。一个月过去,卢象升战死的传闻怕早就传遍大江南北,但还没一个正式的通告发向宜兴老家,因为兵部并未确认他的死亡。
五月上旬,清虏退兵。
兵部终于确认了卢象升的死讯,但连一句嘉奖的塘报也没有。北京城戒严解除后,山西各商号迅速派人前往打听消息,因为这直接关系他们的财路。
陕西三边总督洪承畴入朝觐见崇祯皇帝,被任命为蓟辽总督,陈新甲为宣大总督。
陕西巡抚孙传庭因为主战,与兵部尚书杨嗣昌和高起潜大吵了一场,被阻住入京觐见。杨嗣昌决定把勤王的秦兵留下驻守蓟辽,孙传庭大惊,上疏劝阻,以为秦兵留在边关无益,反而让流贼猖獗。杨嗣昌不许,致使孙传庭气至耳聋。
顺德府里北京城极近,消息一点点传到翟哲耳中。
“大同总兵虎大威、宣府总兵杨国柱血战致败,不做追究,大同副将翟哲,畏敌避战,免职戍边。”
范永斗把兵部拟好的条文透漏给专门赶到京城的宗茂。范家终于又要回来了,宣大易主,没有翟哲,蒙古人在草原撑不了多久。他之所以透露消息给宗茂,因为翟家与范家是姻亲,无论局势怎么变,也改变不了这一点,何况他对翟哲还有那么一点点畏惧。
宗茂快马加鞭飞驰向顺德城外通报消息。
翟哲召集诸将,把朝廷的处置告知众人。
“比我想象的要好一点,兵部没有追究我战败之罪!”翟哲没有丝毫惊奇。从他决定去救卢象升,从他大张旗鼓为卢象升办灵堂,就预料到了这点。
“兵部竟然饶恕了大同和宣镇两镇总兵,当然不好追究你的罪过。”柳随风熟悉大明官场,开口解释。
“如今我什么都没有了,你们若想离开我绝不阻拦。”翟哲摊手。
“为统领效力!”诸将异口同声。萧之言领头,宗茂、左若、逢勤、孟康、鲍广、车风连柳随风在内,均单膝跪在翟哲身前。
“跟着我,是一条艰难的道路,和流贼没什么两样。朝廷不追究我的罪,但只要杨嗣昌还在朝中,我永远没有出头之日,绝对没有哪个督抚还敢用我。”
“当年在塞外,我们都这么走过来了!”萧之言露出懒懒的笑容,他不再提解甲归田的之事。
“我们这些人能活到今天,都是小哥赐予的,招安给朝廷效力这种事,我从来没多大兴趣!”孟康第二个表态。
“大明那些庸碌的官吏,在我眼里连我骑的那匹马也不如!”宗茂难得在翟哲面前显出自己的傲气。
“在大明,还有第二个人会相信我吗?”车风脸上故意做出的为难的表情让大帐中人爆发出一阵笑声。
“为统领效力!”鲍广没有太多华丽的词语。
“我只相信寨主!”逢勤竟然用了一个很久之前的称呼。
“大明再没有第二个人值得我去追随!”左若仰首,与翟哲对视。翟哲救卢象升的举措,得到的远比失去的多。
“我不会留在这里!”柳随风板起脸,说出来的话让大帐中瞬间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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