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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明(考拉)-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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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曾在庆庚事变与土默特人干过一次,但很快不了了之。这些人还提到,兵部尚书杨嗣昌把当年与土默特部阿勒坦汗议和互市的事拉出来类比。
大明的这个兵部尚书还真有想法,先在谋划“四正六隅”征剿流贼,加饷征兵,再想与皇太极议和。手中一张底牌没有,怎么议和?当年与土默特议和也是因为阿勒坦汗的孙子投明,利用归化的汉奴赵全与蒙古贵族之间的矛盾才成功。
“还是想办法把清虏赶回去,再提议和之事吧!”翟哲心中嘀咕,当然他是不会加入到吵闹中。
直到太阳落山,卢象升才回到府中,脸色有些不好看。翟哲听见他与这些文官说了一通话,当面表态不赞成议和,身负皇恩必当誓死杀敌,这些人才放心告辞离去。等把这些人都送走,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卢象升还要熬夜准备明早给皇帝的奏折,翟哲倒是清闲,早早躺在床铺上。在这京城中,还没有谁在塞外安稳。
次日清晨天还没亮时,翟哲听见卢象升出门,自己也爬起来。他觉得这北京城内的气氛不大对劲,清虏大军就在城外,到现在朝中还未定战和之策,让他对这一仗的前途蒙上了一层阴影。煎熬般的等待中,卢府又来了几个客人,有朝官,也有布衣。
午时过去卢象升才回来,从外表看不出他面圣的结果怎样,匆匆忙忙中送走几个客人后,他半下午率翟哲等人出城。
传令的骑兵在北京城外飞奔,宣大镇和蓟辽镇勤王大军往广渠门外汇合。关宁镇三万骑兵,宣大镇三万人马,共六万大军连夜聚集,朝廷派来太监高起潜作为监军。
清虏已经南下,往京畿南保定方向去了。
随后的几日,大军在北京城下盘桓,不进不退。翟哲一直没有参加军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先是清虏攻破高阳县城。告老还乡的大学士孙承宗一家老小皆战死,朝野哗然。崇祯皇帝下旨传入兵营,斥责卢象升畏敌避战。
翟哲脑子里闪过请战的念头,但瞬间被扑灭,这不是他的大明,他也不是统军主帅。
混沌过去五日后,杨陆凯偷偷溜入翟哲的兵营破口大骂:“这个死太监,狗太监!”头上青筋迸出,翟哲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
“杨兄这是为何?”翟哲命亲兵给他端来一本水。
“大人殚精竭虑谋划出数个应敌策略,那个死太监全都不同意。关宁镇兵马本就不愿意与清虏交战,仗着那个死太监的给他们撑腰,对大人阳奉阴违,大军进退不得。”杨陆凯怒拍腰刀,脸现忧色,“我看此战凶多吉少!”
“那该如何是好!”翟哲心中暗叹一声,他开始同情卢象升。原来看似强大的卢公竟然如此脆弱。
“分兵!”杨陆凯仰头,“大人说与那个死太监分兵,关宁镇兵马归那个死太监,宣大镇兵马归大人。”
“那个死太监同意了?”翟哲顺着杨陆凯的嘴骂了一句。
“同意了!”杨陆凯抽出戚刀,又缓缓归鞘。
现在这个局面,无论发生什么也无法让翟哲惊讶。六万大军一分为二,关宁镇兵马与宣大镇兵马一前一后,向京畿南移动,进驻保定城郊,解除保定之围。
此仗未打,军中锐气已失。骑兵走在冰冷的雪地,翟哲开始思虑自己的前途,卢公若败,宣大总督的位子就要换人了。不知道新上任的总督对自己是个什么态度,他是卢公的亲信,想必不能得宠。
萧之言和左若的斥候骑兵奉命外出查探军情,得知清军主力退往庆都。卢象升率天雄军与宣府军未中军,大同总兵虎大威和山西总兵王朴分三路进逼庆都,翟哲部骑兵游动待命。步卒行军的速度极快,翟哲能感觉到卢象升急迫的心态,再不打一仗,他无法向北京城内的皇帝交代了。
行军一日后,下午光景,二三十里外传来铳声震天,斥候急报前营已与清虏接战。
翟哲连忙催骑兵救援,等他到战场时,见到不远处清虏骑兵正在逃窜,一个小山坡底下有近百具清虏的尸体。
“清虏根本不想与我决战!”卢象升指向远处的骑兵,朝翟哲摇头示意。他兵马少,步卒多,追击时不得不严加防御,小心谨慎,清虏又是骑兵,若不想接战,他的办法真是不多。
“清虏是骑兵,当然要伺机再战!”看着卢象升愤懑的面容,****里孝服未除,翟哲突然有些心酸。

☆、第326章 枭雄(上)

“南仲在内,李纲无功;潜善秉成,宗泽殒恨。国有若人,非封疆福!”柳随风拿着手中文书,轻声念叨,“好文采,当个言官,是绰绰有余!”
“就是那个大胡子!”翟哲指向帐外。宣大兵马在京畿南一直难以捕捉清虏的大军主力,战事毫无进展,朝中倒是闹翻了天。刚才柳随风所念正是杨廷麟给皇帝上的书,已经传遍了京师。这是把卢象升比作李纲、宗泽,唾骂兵部尚书杨嗣昌了。也正因为如此,杨廷麟被授为兵部职方主事,被放到军中。
“倒是逞了口舌之快,为卢公找了不少仇恨!”翟哲苦笑。
“杨廷麟,太子的讲官,大好的前途都毁在这里!”柳随风摇头,“卢公的仇恨多一份少一份都不再重要了!”他转身拱手向翟哲,“大人,卢公的前程完了,朝中有人不想他胜这一仗。”
翟哲微闭双目。他当然能看出端倪,只是朝中党争怎敢拿社稷安危来做赌注。
“陛下想议和,杨嗣昌嫉妒贤能,首辅温阁老早就视卢公为眼中钉、肉中刺。大人,该为自己的前程考虑了!”
“嗯?”
“要保存实力!”柳随风句句话拨开翟哲心中都伪装。他确实不想再让麾下兵马白白死在这里了。
“卢公这个天下兵马总督只能指挥宣大镇的兵马了,此战已无胜算。”
连柳随风也低估了朝中人的无耻。因为多尔衮命轻骑进入山西骚扰,山西镇官绅向朝中求援。在杨廷麟到达兵营三日后,兵部调令到,令卢象升分山西镇总兵王朴兵马给新任兵部右侍郎陈新甲,驰援山西。当年杨嗣昌任宣大总督时,陈新甲正是宣府巡抚,两人私交很不错。
“卢公被抛弃了!”翟哲心中如明镜一般。究竟当日卢象升入京面圣与兵部尚书杨嗣昌之间发生过什么,面见皇帝时说过什么话。无论怎么样,卢公也不该面临这般命运。
宣大镇剩余的军马紧追清虏大军的足迹往大名府进军。
按照季节,这应该是晚冬了,但天气仍然很冷,如腊月凛冬。
宣大镇一万五千步卒,五千骑兵,孤独的行走在雪原。清虏大军走过的地方,百姓早就逃入深山中去了。骑兵拉下蒙古人常带的皮帽子,阻挡寒风刺脸。
“今日的送军粮怎么还没来!”孟康张开嘴吆喝。翟哲这才想起来,军中的粮食只能再支撑两日了。
“军中粮草怎么还不来?”左若也来追问。
“我这就让人请示总督大人!”翟哲其实有点怕面对卢公,哪怕只是派一个人前去请示。在潜意识里,他认为自己已经背叛了卢公。若现在卢象升命他进军袭击清虏主力,恐怕他也会阴奉阳违。
一个时辰不到,往前营请示的骑兵回来答复,“正在催促保定送粮草,明日就到。”
两日过去,大军行进至大名府边缘。军中粮尽,送粮的粮车还没有到达,翟哲心中有些发慌。
枣红马在雪原驰骋,卢象升步卒离翟哲骑兵相距十几里地。走进大营时,翟哲看见不止是他一张惶恐的面孔。
“大人,军中粮已尽了!”翟哲入帐叩首,抬头时看卢象升仿佛老了十岁,几缕杂乱的白发挂在鬓角,再也不是两个月前在宣大俾睨天下的卢公。
“大人!”翟哲下一句话竟然说不出口。
“我知道了!”卢象升抬手示意他站起来,招手让他走到自己身边,缓声说:“你与蒙古交好,但不忘自己是大明的子民,我很欣慰。宣大镇没有你,自保无忧,但漠南蒙古干系到大明的安危。只要东虏没有征服蒙古,草原的局势永远只能维持均势,两者相互牵制。你身为大明副将,当为朝廷效力。”
翟哲不知道卢象升为什么突然与自己说起这些。
“你去保定为我讨要军粮!”卢象升突然一摆手下令。
“遵命!”翟哲正要出门,听见大营外传来一阵喧闹声。
杨陆凯掀开门帘进来禀告:“大人,大名府的乡老听说您在驻军在此,都过来了!”
“什么?”卢象升有些意外,“带我去看看。”
翟哲与杨陆凯跟在卢象升身后出营,见大营前有三五百百姓聚集,为首一人红脸膛,约莫五十多岁,腰上扎了一条粗布袋,背后背了一柄朴刀。
“大人!”那人间卢象升出营,扑倒跪在雪地,身后哗啦啦跪倒一片。
“姚东照,你怎么来这里了?”卢象升上前亲手把他扶起来。
“大人离开三府十年,天下汹汹,大人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为天下先。如今奸臣在内,孤忠见嫉。听说大人军中粮草已尽,将士不畏死,也不能空着肚子大仗,请大人移师广顺,召集义兵,三府百姓受卢公之恩,只需大人招手,供粮不愁,愿为大人死者不下十万。”那老者在卢象升面前涕泪交流。
卢象升长叹一声,他这些日子一直备受煎熬,见到这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百感交集,“难得三府乡老还能如此惦记我,这十年来,我不敢有一丝懈怠,身经大小百战,未有一败,没想到是今日这个局面。”
“清虏在前,我大军虽疲,但也有一战之力,如果不幸战败,马革裹尸也算归宿,不用再拖累百姓!”
翟哲心中咯啶一下,卢公说出此话,心中已有死志。再想到卢象升之前对自己嘱咐的那些话,就更明显了。
“你们回去吧!”卢象升摆手。
“大人!”百姓跪地不起。
卢象升转身走入兵营,不再回头。
军情紧急,再不讨回粮草,情况真是危险了,翟哲不敢久留,当即催马回营。
五千骑兵掉头往北,想保定城奔走。
途中翟哲与柳随风说起在大营前的见闻,当然他没有透露卢象升的原话。“卢公麾下天雄军多半是三府子弟,若是能移师广顺,当能解此困境。”翟哲唏嘘。
“只怕朝中人不给他这个机会!”柳随风嗟叹。
卢象升总督天下勤王兵马,到现在一场胜仗未打,深宫里的皇帝怕早就憋不住了,若是被缇骑拿到京师,那就成了祸国殃民的罪臣。
“这就是当年蓟辽总督的命运的警示!”翟哲默然无语。若是袁崇焕死在沙场,怕也没有现在这么多恶名,难怪说沙场是将军最好的归宿。
“加速,要回军粮,就算决一死战,也要吃饱肚子。”翟哲踢马,骑兵纵横。
到达保定城下时,已是深夜,军中人困马乏。五千骑兵点燃火把,在保定城门外盘旋,半个多时辰后,保定巡抚张其平出现在城头。
“奉卢总督之命,前来催粮!”翟哲在城下施礼。
“城中无粮!”城墙上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回应。
翟哲抬头,看见一张微胖的脸,火把照耀下,右侧脸颊有一颗大痣,分为显眼。
“不如给将军些银两,请将军自行购粮!”
那张胖脸绽放开,像是嘲笑,也像是在幸灾乐祸。
城头吊下来一个大竹筐,其中堆积了些碎银子。

☆、第327章 枭雄(下)

竹筐哐当落地,银锭从中滚落下来。
如此天寒地冻,周边百姓为躲避兵灾,要么藏入深山老林,要么逃向山西、河南,去哪里买粮?
翟哲心中出奇的平静,他招手让萧之言过来,指着城头问:“一箭,能中吗?”
萧之言愕然,双手不知该放在哪里。
“能中吗?”翟哲的眼睛像要喷出火来。
萧之言摘下弓,右手微微颤动,这一箭射出去就是不归路。
“大人不可!”身后的柳随风催马上前半步,“现在还不是时候!”萧之言的手自然停下来,他第一次觉得柳随风也不那么可恶。
几个人说话的功夫,城头的张其平看出来有些不对劲,把脑袋缩回去,再也不肯露出来。
“我知道畿南三府的不少山中有百姓躲藏,以总督大人的名义向他们征缴些粮草,应该没有问题。”萧之言抓住机会进言,他麾下斥候这些天踏遍京畿南的土地。知道不少百姓躲入山中结寨自守,应该储备了不少口粮。
翟哲平复心情,吐了一口恶气,答应道:“把这些银子带走,给百姓征缴粮食时,给他们些报酬。”
“遵命!”萧之言生怕翟哲再改变主意。
说话的这么会功夫,东方的天边已经发白,五千骑兵缓缓退去,张其平这才敢在城头露出脑袋,往城下狠狠的吐了一口吐沫,骂道:“快死的人了,也敢这么嚣张!”他敢在卢象升身后捅刀子,当然是有所依仗。朝中大佬没有一个不希望卢象升倒霉的,要怪就怪他不幸趟了这池浑水。
翟哲一边派轻骑给卢象升送信,一边连夜率军向西南转进。
保定城西五十里不到是横贯在山西和京畿南三府之间的太行山脉,往南一直延伸至河南境内。翻过这座山,对面就是大同,若是到了大同,还怕没有粮草吗?但翟哲现在可没那个功夫。
畿南三府一直延续到山东地界,全是平原,无险可守。步卒在这种地形下想与清虏接战只能依靠河流渡口的地形,他暗自为卢象升担心。
骑兵沿太行山脉往南缓慢行进,拉近与卢象升本营的距离。翟哲命萧之言与逢勤率军进山,找百姓搜集粮草。
天雄军的大旗打出去后还真好用,躲在山林中的百姓见到官兵后不再逃避,竟然有人上前询问。卢象升在京畿南主政十年,崇祯七年率天雄军远征郧阳,到现在正好五年。五年之后,卢公的威名仍响在畿南三府。
逃难的百姓带的粮食不多,听说是卢公的部将,要着急去解救卢公,多多少少都能挤点出来。太行山中躲藏的百姓不少,有热心肠的人往各处村寨传消息。过了一天,送来的粮食让兵马填饱了肚子,附近的百姓闻讯不断有人赶过来。
“要是卢公率军退到这里,大事尚且可为!”翟哲心中暗自感慨。但他知道,卢象升不可能做出这样的选择,因为他无可逃避,居高位者也会身不由己。
太行山广袤,百姓藏的很分散,想从逃难的百姓手里收集足够一万多大军补给的粮食要耽误太长的时间。翟哲等了两天,得到些有名望的乡老帮助,零零散散收集了三四千石的米粟。
第三日清晨,斥候来报,清虏大军分兵进入山西地界的骑兵撤回,进驻巨鹿地界,正好阻断在他通往大名府的道路。
“不行了,不能再等了!”翟哲知道还有百姓正在赶来,但他实在是等不及了。宣大军饿了三四天肚子,怕是连军中牲畜战马都该被宰杀了。
骑兵连夜出发,赶着骡马大车行走在冰冻的雪地。
萧之言和车风的斥候如幽灵般活动在畿南三府的平原查探军情。次日午后,斥候来报:“禀大人,卢总督率军退向巨鹿,监军率关宁铁骑昨日进驻鸡泽。”
“总督大人知道清虏在巨鹿吗?”翟哲恨不得插翅把粮食送到卢公的军中。
“应该知道!”斥候回答的不那么肯定。
“加快行军,明日清晨务必赶到巨鹿!”翟哲咬紧牙关。
要只是骑兵行军今夜就能赶到巨鹿,但要赶着这些装满粮食的大车,速度降下不止一半。雪天路滑,士卒要经常下马推车前行,还好吃饱了肚子有力气干活。
“有了这些粮食,省着点吃能撑过七八天,再见到卢公时,无论如何我也要劝他往太行山,依靠那些百姓,说不定能撑过难关!”
翟哲眼前是迷雾般的雪原,好似他当年孤身出塞时面对和林格尔的群山。这两个月发生的事情像做梦一般,他依稀还记得自己正在家中与范伊和乌兰吃火锅,不知怎么的就身处这般境地。
夜深,风冷。
艰难行走在雪原的士卒动作僵硬麻木,全凭习惯前行。不到半夜,在前探路的车风纵马返回禀告:“大人,抓住了两个宣大镇逃卒!”
“带过来!”
片刻之后,两个畏缩的汉子被推搡到翟哲马前。
“你们是哪一镇的人?”
那两个逃卒对视一眼,大着胆子说:“启禀大人,我们是宣镇杨总兵麾下。”
“为何私自逃离军中!不知道这是死罪吗?”翟哲挥手,身后押送的兵丁抽出长刀。
“军中无粮,再不逃就是饿死,大人绕我们一命吧!”那两个士卒磕头如捣蒜。
“都像你们这样,这仗还用打吗?”翟哲做了一个斩首的手势。逃卒犯斩首之罪,他若不下狠手,此风一旦在军中蔓延,后果不堪设想。
“大人,不止我们逃了,宣府和大同的兵士逃了大半,军中无粮,总督大人都默认了!”
那两个士卒还在苦苦求情,翟哲猛一点头,押送的兵丁长刀挥下,两颗血淋淋的脑袋坠落地面。
枣红马低鸣一声,退后半步,好似怕鲜血弄脏了它的毛发。或许换着平时,翟哲能绕他们一命,但此刻他心中充满了从未有过的戾气,被一种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无力感缠绕。
“临阵脱逃者斩!”翟哲声色俱厉,纵马越过两具尸体十步左右,他又回头压低声音说:“找个向阳地,把他们埋了吧!”
行进的骑兵更加沉默。
深夜中,一匹战马疯狂奔走在雪原,萧之言很久没有这般焦急过。他胯下黑马是翟哲专门从漠北良马中精挑细选出来,全身黑毛,只有四个蹄子上生出白毛,有一个名号叫乌云盖雪,也是千里良驹,不比翟哲的枣红马差。
从他听见那些爆炸声起,这匹千里马连停下来喘口气的空隙也没有,想不明白平日里对自己爱护有加的主人今日是遇见什么急事。
“报!”看见眼前不远处行进的骑兵大队,萧之言扯着嗓子招呼。
“报!”萧之言喘着粗气沿大队骑兵逆向驰骋。
“报!”萧之言摇晃身躯立在翟哲身前。
能让他这样骑术精良的人奔走到这种程度,一定不是小事。翟哲驻马,伸手示意他平静下来。
“往南百里,清虏正在围攻宣大镇兵马。”萧之言抱紧马脖子。
“你见到了?”翟哲比萧之言想象的要镇定。
“深夜见不到,但听见炮声,大明军中火器的声音响的像连珠炮。”
“往南百里!”翟哲侧耳细听,好像确实有什么声音传过来,又好像只有呼呼的风声,他相信萧之言的消息,下令:“全军休整,准备接战!”
“整军备战!”号令兵手持令旗奔向各部。
士卒们丢掉粮车,翻身上马,整顿衣甲、弓箭、鸟铳等各式装备。
“传令轻骑集中,往南急行。”
两刻钟不到,五千骑兵像要刺穿黑夜一般跟在萧之言身后冲向巨鹿方向。因为马上要接战,翟哲不敢让骑兵全力驰骋,以免消耗太多体力。往前走了不到一个时辰,翟哲耳中终于传来轻微的轰鸣声。
“加快速度!斥候探明清虏动向!”他有些着急了,从萧之言回来报信,到他们赶到战场,至少过了两三个时辰,不知道清虏有多少人马在围攻卢公。
骑兵流提速。
天色微微放明时,前军依稀看见对面有一列近百人的骑兵迎面走过来。左若率军包抄上去,对面来人高声呼喊:“来的是翟副将吗?”
等走到近处细看,正是大同总兵虎大威,头盔不知丢到哪里去了,甲衣上血迹斑斑,身后跟的那些人一个个狼狈不堪。
闻讯赶来的翟哲看见虎大威这般摸样,心中暗叫不好,问:“虎总兵,这是怎么回事?”
“昨夜大军在贾庄被清虏夜袭!”虎大威叹了一口气,“军中断粮三日,除了卢公天雄军督抚营,宣府和大同镇士卒逃走了一半,军心已乱,抵敌不住,我突围出来了!”
“大人呢?”翟哲右手握上刀柄。
“大人还在贾庄!”
“你!”翟哲怒瞪双目。
虎大威感受到翟哲异样的眼光,愤懑说:“你不要这样看我,我与杨总兵要护大人突围,但大人死活不走,我与杨总兵无可奈何,只能分道突围。”
“清虏有多少人马?”
“黑夜中看不清楚,应该有一万多骑,把贾庄围得水泄不通。”
“关宁骑兵就在鸡泽,若能来救,当然驱散清虏!”翟哲生出一种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念头。
“大人昨夜便派人护送兵部杨主事前往鸡泽求援,一直没有消息。”虎大威苦笑,“大人换了一身士卒的衣服,只怕有求死之心。”
“我要救大人出来!”翟哲心中出奇的平静,做出这个决定对他来说根本不需要思考。
柳随风在他身后拉了拉他的衣袖,翟哲没有回头。
“军中断粮近四日,士卒无力拼杀,天雄军只靠一口气撑着,翟副将也只有五千骑兵!”虎大威才从卢象升军中逃出来,知道贾庄的局势,好心出言劝告。他是大同总兵,翟哲是大同副将,但他对翟哲没有半点约束力。
“大人!”在一旁一直沉默的左若突然插言:“士卒奔波一夜疲乏,即使要救总督大人,也需休整后再战,鸡泽的关宁军能来救援也未可知。”
爆炸声在远处时断时续。
“总兵大人能否等我片刻!”翟哲朝虎大威拱手,扭头下令,“召集诸将过来!”他等不了关宁军。
片刻之后,萧之言、逢勤、车风、孟康等人陆续赶过来,虎大威等人在四五百步外等候。
“我要救总督大人!”翟哲抽出黝黑的腰刀在雪地划动。
“萧之言、车风,你们率本部骑兵不用进庄,环绕周边骚扰,吸引清虏来追击,待我突围后向真定府方向撤退汇集!”
“我会向虎总兵要个向导,等你们吸引清虏注意后,还是由孟康你打头阵!”翟哲狠狠把腰刀插入厚冰,说:“不用管身后如何,只要一口气冲入贾庄中。”这柄腰刀才入手时有些重,用久了他也慢慢习惯了。
“我率中军在孟康后侧左翼,左若部在孟康后侧右翼,逢勤负责断后,争取一鼓作气救出天雄军。”
“冲出贾庄后,向真定方向突围,那边山多,能逃脱清虏的围追!”
一直等到翟哲说完,柳随风喊了一声:“大人!”
翟哲扭头,柳随风眼睛直盯着他,微微摇头。
“大人救出卢公又能如何,就算陛下看重他曾经的功劳,也免不了罢官回乡。大人若是救他,便把自己摆在众矢之的的位置上,下任宣大总督十有八九是那个陈新甲。大人不为自己考虑吗?”柳随风总是能揭开翟哲刻意隐藏在心底深处的答案。他不是想不到,只是不愿想。
翟哲环视诸将,萧之言目光期待,逢勤沉静如水,车风、左若和孟康的眼光均在闪避。
“你们?”翟哲把腰刀从面前的冰地上拔起来,几人之间的气氛瞬间凝固。
“小哥说救就救,我们都听小哥的!”见翟哲发怒,孟康伸出脑袋,吼了一句,车风忙跟在后面点头。
左若突然走到翟哲面前单膝跪地,拱手道:“大人,我追随您已经八年了。八年了,大人在塞外能护住汉人,在大明能抵御清虏,在危难之境披荆斩棘,又不失仁者之心,在我心中再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大人。”
“我知道卢公对大人有恩,但这大明真的没救了,它只在拉着更多的人为它殉葬。”左若的声音越说越大,“这五千骑兵是大人的家底!”
“不为大明,只为卢公!”翟哲俯视左若,能当他的面,在他的刀下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让他重新认识了这个人。
“卢公已经死了,他的心已经死了!”左若跪地不起。
“我若不救卢公,和保定城内的张其平有什么区别!”翟哲冷笑,他放松神经呼了口气,缓声说:“你们不明白,我救卢公,不为大明,不为卢公,其实是为了自己。今日我若任由卢公在我眼前死去不伸手,就算有一天我坐上金銮殿也会不快乐。”
这句话大逆不道,但周边站着的几个人,没有一个人感到惊奇,包括萧之言。
“你想让我成为枭雄般的人物!”翟哲伸手拉住左若的肩膀,说:“也许我会,也许我不会,但我就是翟哲。”
左若咬牙,额头触地,“愿誓死追随大人!”若一个眼中只有利害没有情分的翟哲,怕也不会值得他去效忠,否则他当初早跟着张献忠杀入中原了。八年了,他偶尔会想,为什么翟哲的每一个选择在他心中都不算那么完美,他对眼前这个人的越来越认同。
“救出卢公,我便不欠这个时代的了!”翟哲心中默念,腰刀归鞘,右手用力把左若从地上拉起来。
“众军休整,两刻钟之后出发!”
“遵命!”诸将异口同声,各自离去,站在一边柳随风紧咬嘴唇没有再说话。
虎大威远观翟哲与几个部将之间好像发生了激烈的冲突,最后见他一脸严峻朝自己走过来。
“虎总兵,我决定去救总督大人,能否找你借几个熟悉地形的亲兵!”
“你真的要去?”虎大威犹豫好一会,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情感,拱手道:“我在保定等你回来,无论结果如何,翟兄弟,你是我值得虎大威尊重的人!”
他招出身后亲兵,说:“赵晋,你带几个人给翟副将带路!”才从贾庄费劲辛苦杀回来,他实在没有勇气回头。
“遵命!”一个身形剽悍的士卒从虎大威身后走出来,背了一柄厚背长刀,盔甲整齐。
“若有机会,大同再见!”翟哲拱手告辞,带赵晋等七人离去。保定那个地方他怕是不会去了。
虎大威率残兵一路北去,短暂休整过的翟哲部骑兵像才擦拭去灰尘的宝刀,让才入军的赵晋等人暗中咂舌。
“轻骑出击!”战旗挥舞,萧之言和车风的轻骑在雪原逐渐化作一团黑点。
大队骑兵先缓步而行,等视野中看见远处虏骑追逐,萧之言和车风两军如在挑逗愤怒的公牛。赵晋指着隔着一条河流厮杀的两军,说:“那是蒿水桥,总督大人正被包围在那里。”
“卢公,等我!”翟哲拔刀呼喝,奔腾的战马上“翟”字旗迎风猎猎作响。他不知道对面正是多铎部镶白旗骑兵。
“杀!”孟康举盾提斧,一马当先。

☆、第328章 蒿水桥

“若你想拯救这个时代,必须要让自己进入这个时代!”
翟哲的腰刀挥砍,刀锋从对面清虏的头顶入,破开颅骨,一直劈砍至上颚才止住刀势。鲜血和脑浆迸出,顺着黝黑的刀面往护手上流动,混杂在一起,如肮脏的污泥。
这柄腰刀正应了大巧若拙这句话,看似朴实无华,其实锋利无比,想必也是卢象升的心爱之物吧。
“这世道是不是因为人人都为了自己,才变成这个样子的!”身在乱军中,翟哲脑中荒诞的念头像闪电一般晃过,但手底下一点没有怠慢。他后世不是的哲学家,没有心思探明这些道理,有些念头一闪而过,但不会往深里追究,这世间想不明白的道理太多了,眼下但最重要的是救出卢公。
这支清军的统领正是多铎,由镶白旗和镶红旗骑兵组成,他一个月前才与翟哲交手过。
当看到两支轻骑来骚扰时,多铎咬牙切齿,那个旗号他太熟悉了,来的人正是从他眼皮底下逃走的残害了岳托的凶手。
远处楔形骑兵冲锋队列如利剑出鞘般直刺过来,他思忖片刻,下令:“放开道路,让他们进入贾庄!”他现在有一万六千骑兵,只要把这些人包围住,一个也不会漏网。因为他想抓住翟哲,那个让大清伤透脑筋的汉人。
多铎袭击卢象升完全是一场意外,当他从山西境内退入京畿时,斥候抓住了脱逃的宣大镇士卒。
几经审问后,才知道宣大镇的这支勤王兵马早已色厉内荏,一万五千大军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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