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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山有匪-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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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长离已持剑抢上前。
  “住手!”她斥道; 眨眼至钟明烛跟前。
  她素来冷静,不管说什么语气都是淡淡的,无多起伏; 而那两字却掷地有声,情绪激昂,若非亲眼所见; 若耶几乎不敢相信那是长离的声音。
  那一剑携千军之势,剑势如虹漾起一道清影,仅浅浅一线,却似要将所触及的一切都一分为二,剑声铿锵,是怒、是悲——是哀鸣。
  漆黑的眼中倒映出漫天火光,那火仿佛真的在眼底燃烧,火光中,那道熟悉的身影缓缓回头,长离看到那双略浅的眸子以及占据其中的白衣黑发,一如当年那个元宵夜。
  她们靠得那样近,近到那抹浅色就像是镜子,她清晰看到自己的模样,唇角微微扬起,那是在笑,眼中藏着欢喜与期待,以及因害羞而致使的小心翼翼。
  那时河中万千灯火,恰似繁星,一点一滴,将情说到极致。
  思绪一瞬定格,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心一软,剑势也随之一顿。
  可紧接着,她想起了云浮山上终年不散的冰雪,想起了那枚染血的玉牒,想起了苏醒时尚且飘荡在山巅、未彻底消散的灵力。
  云逸总是笑得温和,他是门中唯一会过问长离日常起居,关心她过得好不好的人。初始长离未涉红尘,一心修剑,无情无欲,游离于外物之外,而当她终于明白那份温柔名为人情时,云逸已死,她永远无法对他说一句:“谢谢。”
  而那个她将之系于心尖之人,当年立于重围中,漫不经心道:“千面偃是我。”而多年之后,她又道:“想要你为我所用,助我破界飞升。”
  心中两处场景交叠,她眼眶隐隐泛起红意,心似被剖开,痛到难以忍受后渐渐变得麻木。
  ——你杀了我师兄。
  ——你只是想利用我。
  她默念道,悲与怒,千丝万缕,混杂在一起成一团死结,解不开斩不断,最后沉入黑眸深处,只余下化不开的冰冷。
  剑招上再无半分柔意,唯有寒气凛然。
  “离儿?”钟明烛神色一僵,她没料到长离会出现在这,见得那双黑眸中纷涌的情绪,她莫名一阵心慌,手中动作顿时缓了一缓。
  剑尖本已没入那男子胸口半寸,眼下她劲力虽然只稍稍弱了分毫,就被那男子挣脱了去,他起身就回身一剑削向她脖颈,与此同时,长离那剑也挑向了她心口,招式凌厉不留半点余地。
  原本再多半刻,她就能将那男子钉死在这片火海中,可是局势一瞬逆转,变成两人夹攻她一人。若继续与那男子缠斗,她势必要被长离一剑穿心,她只能愤然拂袖退开。
  只见她的身形忽地化作一道流火飘远,叫那两剑俱落空,再度现身时,已在远处,相隔一条暗红色的熔岩之河,与长离以及那男人相对而立。
  “离儿,杀了她。”男子冷然道,他手中的剑质地古朴,看似平平无奇,然剑锋隐隐透出红色,不知饮了多少血,单是轻轻一晃,杀气便一波一波,排山倒海,那是大成剑修才会有的魄力。
  长离剑尖微垂,而后缓缓抬起,直指钟明烛,冷冷道:“钟明烛,你为什么要杀我师父。”
  她直呼钟明烛的名字,再无半分往昔情意。
  若耶闻言,心中微微叹道:那果然是他师父。
  她见那男人身着天一宗大长老才有的玄袍,便隐约猜到他的身份。
  天一宗三大长老,龙田鲤擅长丹药,木丹心擅纂符,吴回却是以剑扬名,初出茅庐就一战成名,多少年来,一直是剑修第一人。
  再看他起手剑诀与长离如出一辙,只是多了几分狠辣,分明是源自同一传承,若耶叹道:不愧是修真界第一剑修,单是瞧一眼,便觉惊心动魄,却不知钟明烛为何要对他下杀手?她往前走了几步,站在钟明烛和长离中间,左看右看一时不知该先往哪去,只能问道:“钟明烛,这是怎么回事?”
  钟明烛面上的笑意已荡然无存,眼见功败垂成,怒意几乎要冲昏头脑,她只瞥了一眼长离,眼中闪过一抹怨,但很快就将目光移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专心致志盯着吴回道:“我杀他,是因为他才是害死你师兄的罪魁祸首。”
  话音一落,她连反应余地都不留给长离,足尖一点便又往吴回冲去,同时传音于若耶道:“快替我绊住离儿,没时间了。”
  若耶只觉一头雾水,口中喃道:“这怎么可能……”她素闻天一宗是正道之首,三大长老都是刚正不阿之辈,吴回更是一剑在手、荡尽邪魔,颇负盛名,钟明烛却道他害死了云逸,叫她如何敢信,可料得钟明烛决计难以独斗那对师徒,又想到慕云如今能与叶沉舟相抗,全仰仗钟明烛相助,便顾不上那么多,手一挥瑶琴,一拨琴弦,几根琴弦当即化作银线向长离缠去。
  长离欲架剑去阻钟明烛,却被若耶绊住,气火攻心,剑法不禁染上狂躁之意,怒道:“你污蔑我师父!那时他被你重伤,不可能伤害我师兄。”
  钟明烛正专心致志与吴回游斗,听得长离语中悲戚,心下一惊,随后便听得若耶传音道:“忘了告诉你,她想起来了。”
  “什么?”她不禁又瞧了长离一眼,发现她眼底汹涌几乎要破薄而出的悲愤,顿时“哎呀”一声,懊恼道:她怎地这时候想起来,怪不得刚才下手毫不留情。
  这般一分神,她便觉肋下一痛,又是中了吴回一剑,当即定下心神,指尖一点,流火携一枚昆仑玉将吴回接踵而至的第二剑击偏,心道:此人修为仅次于洞虚修士,又是剑修,便是竹先生也难以轻易取胜,我可万万不能分神。于是愈发认真起来,杀意瞬间又浓了几分。
  四人都是化神修为,两两缠斗,每一次交锋,四下紊乱的灵力中就要多一层肃杀。这还是长离第一次见识到钟明烛全力以赴的模样,她往常总是挂着漫不经心的笑,便是强如祸斗,她也都有心思去嘲弄。
  而今那张脸上却一点笑意都无,唯剩下冷酷,她身法诡谲难测,乍看简直毫无章法,但仔细一瞧,却能看出她每一次出手都精准狠辣,并非与人切磋过招,所欲所求唯有“杀”之一字。有时宁可自己受伤,也要伤害到对手。
  长离不禁想到在六合塔幻境中,自己曾置身于血肉横飞的战场,而钟明烛,便像经历惨烈搏杀后仍旧屹立的最后一人。她忽然明白了,为何钟明烛修为并非顶尖,但仍有那么多人一提到她就噤若寒蝉。
  其势无情无欲,无纲常礼法,非人能承受。吴回剑法凌厉无比,但是在赤手空拳的钟明烛面前,竟显得有些绵软无力,若非他修为深厚,恐怕早被压了过去。
  钟明烛心里却是在暗暗叫苦,她虽然气势凌驾,但实际上已是强弩之末。
  借故布置传送阵独自离开那洞窟后,她便走遍谯明山,寻尽冰下的龙血草,将其力量悉数纳入几枚昆仑玉中,靠那几枚昆仑玉,她才能挡下羽渊仙子全力一击。之后她布下两处传送阵,神不知鬼不觉跟踪长离,待吴回现身后便佯装偷袭长离,等吴回靠近一瞬发动阵术,将长离转移至安全地,同时自己带吴回去了另一处。
  这番布局耗费巨大,若无那些龙血草,凭她一人是决计无法完成的。
  她本欲以奇袭一举诛杀吴回,再回头与长离解释,谁知占尽先机时涿光山竟突然崩塌,她和吴回双双落入这片火海中,如此一来,她便再也无法趁其不备偷袭,只能凭借昆仑玉中残余的灵力与其缠斗,身上大伤小伤不计其数,好不容易才抓住间隙将他制住。
  吴回已看出她全靠昆仑玉方能支撑,是以不再与她正面相搏,而是四下游走,打算先耗尽昆仑玉中的灵力。
  如此下去不是办法,一旦昆仑玉力量枯竭,我便不是他的对手了,钟明烛忖道,一招击退吴回那剑后,她捻另一枚昆仑玉在手,手中捻诀打算将其中力量悉数释放,逼吴回全力应对。这时忽然有剑风自背后袭来,却是长离甩开了若耶,一剑流星似的递来。
  此处灵力紊乱,无法飞行,若耶虽然修为深,但身法不如身为剑修的长离,加上她不敢贸然动用八荒镜,又不好下狠手,是以一个疏忽就被长离晃开。
  钟明烛眉头一皱,手一拂,那枚蓄势待发的昆仑玉上力量顿时减了七成,而后被她轻轻一拨便往身后飞去,叮一声击在长离剑尖,将那气势惊人的一剑击偏。她自然不愿伤了长离,可也不敢去硬接长离那一剑,只得暂且撇下吴回,如此一来,她先前的考量便前功尽弃,眼见他一剑回斩,只能结印往前一推,身子则匆忙往后退去。
  临时画出的结印只挡了吴回那剑一瞬,瞬息就四分五裂,而后便听得刺啦一声,钟明烛虽然及时逃开,但袖子却没幸免于难,被割下一大片。
  而后,觉剑意绵绵不绝,她不敢停歇,急退数十丈,待得那一剑势颓,才拂袖挥出一条火龙直扑吴回面门,同时回头瞪了一眼若耶,气急败坏道:“你怎么回事,这点事都做不到。”
  若耶知道她心情恶劣,哪里敢回嘴,只得连声道歉,心里则稀里糊涂的,尚不明白为何会变成这般局面。
  长离稳住险些被击得脱手的剑,听得她话中气急败坏,眸光一暗,忽地想起当初自己的承诺,心道:她不仁,我却不能言而无信。于是强忍悲痛道:“钟明烛,你说我师父是罪魁祸首,有证据吗?”
  “你为何会忘记过去,不如现在就问问他?”钟明烛缓缓拭去脸上的血迹,眼神愈发幽深。
  长离皱了皱眉,经钟明烛一提,她心中竟生出几分茫然。
  ——她虽然记起了往事,可却想不起来,自己为何会失忆。
  “我分明……”她想到那时云浮山上的皑皑白雪,不禁咬住下唇,眸中痛楚转瞬而过,强行镇定下来后,又想到刚刚那一剑,钟明烛先抹去了昆仑玉上积蓄的大半力量才出手,显然对自己分外留情,但是对吴回却半点情面都不留,便想:师父决计不会伤害师兄,这其中莫非有什么误会。
  下一瞬他便听得吴回怒道:“离儿,何必与这魔头多费口舌,你忘了玉珑峰一脉的血债吗!”
  长离手一紧,还不及说什么,便觉得脚下又一阵猛晃。
  与此同时,涿光山深处,修士们纷纷张开结界,再雨点似的坠石下辟出一方安全带,目力所及处皆火光冲天,原本巍峨的剑炉已变成废墟。
  用以取火炼器的灵阵彻底被毁,那方高台失了灵阵支撑,加上周遭灵力紊乱,其中力量被重霄剑遏制,便开始缓缓下沉。
  只不过几个时辰就沉了十几丈,底部快要没入火海中。
  羽渊仙子眼睛通红,一边张结印托住那高台,减缓其坠势,一边一次又一次冲上那高台顶端,想要把下重霄剑。
  然剑身上红光缭绕,其中剑意,比天道剑势残影更甚,她只一触及,手上就被剑气割得血肉模糊,连握住剑柄都做不到。
  必须要找办法拔出重霄剑,她心道,可环顾四周,众人慌成一团,一些忙于保命,一些则帮着她托住那高台,生怕飞升的期望一朝落空。
  然就算集在场所有人之力,也只能拖延些时候罢了,重霄剑的力量被柳寒烟全部引出,与那高台相撞,导致这整座涿光山都陷入动荡不安中。灵力瞬息万变,根本无法重筑灵阵。
  “怎么办……”她眼底闪过愤恨,见那高台顶上红光一闪,煞气再度扩散,震得地面再度摇晃起来,高台倾斜过来,火舌已舔上最下那一角。
  那高台承得住劫火,一时无虞,可继续下沉,离天火愈来愈近,终要被融毁的。
  眼见多年心血即将付之一空,她顿觉心神激荡,面色铁青捂着胸口,竟咳出一口血来。
  众人见她吐血,愈发惊惶不安。
  叶莲溪见状,结印之手当即停住,他忖道:我苦心经营多年,莫非最后要落得一无所有?如此一想,他眼底当即闪过一抹深思熟虑。
  摇晃得愈发厉害,忽地一声惨叫起,原来是一个修士站立不稳被甩入了火海,那声惨叫是他在掉下前一瞬发出的,坠下后便再无一点声息,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就被焚烧殆尽。
  其他人连忙往远离火海的方向退去,都觉大难临头,心灰意冷之下连结印都有些不愿,只顾盯着羽渊仙子,盼着她能想出些什么法子了,他们各个心神惶惶,是以没人注意到有人悄悄离开。
  羽渊自然是注意到了,却顾不上多管,眼下她只想保住那方高台。
  近两千年的苦心孤诣才走到今日这一步,怎能前功尽弃!
  忽然,她听得灵海中传来几句话,颓败之色当即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狂喜,她手一拂将路上碎石统统扫开,道:“我有办法了,你们暂且尽力稳住,我去去就来。”
  说完,她的身影已消失不见,即使不能飞行,洞虚修士的脚程,也比其他人要快上许多。
  钟明烛等人激斗那片火海中,原本就喧嚣肆虐的流焰愈发沸腾起来,在地面摇晃的同时,不远处蹿起数十丈高的烈焰,顷刻就将那块地面吞没。
  察觉四下灵流愈发混乱,若耶面色一白,道:“不好,这里快要撑不住了。”
  钟明烛却好像没听到似的,手一挥,三枚昆仑玉分据她左右和头顶,三枚昆仑玉都是裂痕遍布,看起来撑不了多久就要四分五裂。她紧紧盯着吴回,眼里一道厉色一闪而过,下一瞬便化作流火自若耶身边掠过,同时吩咐道:“你稳住此处地势,再给我护法,用八荒镜。”
  “可是——”若耶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钟明烛打断。
  “不想死在这就听我的。”她的声音已冷到了极点,心情亦然,若耶听了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于是心里纵是唉声叹气,也不再与她争执。
  长离与吴回并肩而立,见钟明烛冲来,同时出剑,双剑一起将钟明烛四方都封住,一人取其眉心,一人取其心口。
  这次钟明烛却避也不避,迎着剑光而上,像是在自寻死路似的。
  眼见长离那剑就要没入她心口,她身形忽地一偏,似乎要晃过那一剑,却慢了一步。
  见得那剑穿透她左肩,若耶当即“啊”地一声惊呼,她虽然已施术护住钟明烛,却也架不住那剑的锋利,可很快她就发现不对劲。
  钟明烛是故意的,她并非挡不住那剑,而是有意为之,血珠飞出,几滴落到长离脸上,叫她徒然变了脸色。
  她虽然数度下杀手想为师兄报仇,可当那剑真正没入钟明烛身子时,她仍是不由自主慌了神,想也不想就撤了手,脸色煞白看着被染红了半边身子的钟明烛,嘴唇轻颤似想要说什么,眼眶愈发红起来,漆黑的眸子前已有水雾凝聚。
  下一瞬,她却“唔”地一声,身子瞬时失了力气,原来是钟明烛趁她分神之际,飞快地封住了她的灵海,叫她无法继续协助吴回。同时,护住眉心的昆仑玉挡住了吴回那一剑,最后一丝灵力也用尽,在那剑被逼退瞬间,青色的玉石便碎成了粉末。
  随后钟明烛一掌将长离推开,缓缓抽出身上那剑,以血画阵,烈焰燃起,携了两枚昆仑玉中残余的灵力,毫不留情往吴回身上涌去。
  若耶不禁叹道:这人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也不知她是算定了长离会因此分神,还是在赌一把。
  见钟明烛血越流越多,而吴回举剑与她相抗,一时间竟不分上下,她担心钟明烛的身体撑不住,手在八荒镜背后一拂,更多灵力自镜中流出,源源不断流入钟明烛体内,同时也分出更多灵力稳住这片地势。钟明烛和吴回正到了抗衡的紧要关头,而地面动荡愈发剧烈,她若不撑结界护住这里,恐怕在他们分出胜负前,这里就要被摧毁了。
  砰,又一枚昆仑玉碎裂,而那团象征着杀戮的烈焰,终于缓缓向吴回那边移去。
  “证据,等我杀了他就给你。”钟明烛一点点将手往下压,眼底暴虐已毫无遮掩,她这招出其不意,实乃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如无若耶相助,早已败下阵来。
  吴回虽然极力抵抗,但相抗的局面一经动摇,颓势只会愈发明显,只一会儿,烈火已覆上他的手臂,吞吐着要往他上身攀去。
  “不要……”长离摇了摇头,她看向钟明烛染血的身子,又看向一点点被火吞没的师父,一时分不清哪个场景更叫她痛心,只想冲上去把那两个身影分开,可她被钟明烛封了灵海,便是连站起来都做不到,只能努力调用灵力,去冲破加在身上的桎梏。
  她眼睁睁火光将吴回彻底吞没,心也一点点沉下去,直到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就在这时,忽地一道剑光自火中飞起,在被绯色中划出一抹淡淡的青色。
  长离忽觉身子一轻,竟是冲破了那道禁锢咒,她想也不想就朝钟明烛和吴回冲去。
  才过去一会儿,师父肯定还活着,她如此心道,可很快,就觉一股彻骨的寒冷,自心底蹿起,霎时蔓延至四肢百骸。
  并非是她冲破了禁锢,而是施加在她身上的术法失效了——
  大片血花盛开,在火光中,仍然鲜红得耀眼。
  最后一枚昆仑玉也碎了,碎屑中,钟明烛似断线的木偶般飞了出去,无力摔落在地,另一半身子也覆上刺目的红。
  那身白衣而今只剩下零星几点还是原本的颜色。
  而吴回所立处,火光一点点退去,他手里握着一根树枝,散发着淡淡的青光。
  顶上一块手指大的碎石落下,落在那树枝上,尚未碰到那树枝,只一触及其周身那吞吐不定的青光,就悄无声息分成了两截,继而化成粉末,散在热风中。


第151章 
  最后一重迷障解除; 陆临率先走出那道拦住去路的冰壁; 原本隐隐约约只在天际显露一线的火光顿时全然暴露在眼中; 纵是他素来喜怒不动声色; 此时也不禁错愕地睁大眼。
  只见整座涿光山都被流火包围,昔日直插云霄的孤峰已变成火中一方独岛; 四处黑烟滚滚; 山体被纵横交错的赤色纹路割裂,那是裂缝,熔岩缓缓自其中淌出; 以摧木拉朽之势,将表层积累了数万年的冰层吞没; 原本的冰雪之山彻底陷入了火海中; 摇摇欲坠,看起来顷刻就要崩塌。
  木丹心跟在他身后,见到涿光山变成这样,发出一声惊呼就往前抢了几步,似乎想径直奔过去; 却被陆临喝住:“那里灵力乱了; 你冲过去,多半也是送死。”一路上陆临待他从不假以辞色,却也没有故意刁难; 料得他所言非虚,木丹心只得停下步子,怔怔望着那座好似烧起来的山; 发出一声叹息,听着好不凄凉。
  而后,百里宁卿也从冰壁后绕出,她显然是将木丹心的举动都看在了眼里,冷笑道:“这时候知道急了,早些时候做什么去了。”
  听出她话中挖苦,木丹心神色愈显黯然,一言不发心道:是啊,我这时候就是再焦急,也不过是惺惺作态罢了。
  下界灵力愈发匮乏,能够修炼至化神境界的无不是资质过人的天之骄子,木丹心也不例外,他的修道之路可谓一帆风顺,早早就接过师父衣钵,成为正道第一宗门的宗主,那时何等意气风发,而今却变成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他修为已有数百年未有寸进,眼下须发皆白,濒临油尽灯枯,其中缘由,也只有自己明白。
  只盼为时未晚啊,他幽幽叹道。
  竹茂林没有出去,而是留在冰壁内配合墨沉香施术。陆临一出去就告诉了他涿光山发生巨变,要他快些找出羽渊所在。
  墨沉香服用了竹茂林的秘药后伤势已恢复了大半,但毕竟未彻底痊愈,这些天持续不断运功,身体已快要不堪重负,竹茂林见她额上冷汗涔涔,便想劝她先休息一会儿。
  虽然寻找钟明烛要紧,但墨沉香若是垮了,只会耽误寻找时机,可他还不及开口,便察觉墨沉香引入霍成血脉中的灵气忽然暴涨,被人操控血脉本就痛苦不已,她这般徒然增大功力,霍成哪里受得住,当即惨呼连连,墨沉香却充耳不闻,原本潺潺溪水似的灵流,已变得犹如大河般汹涌,竹茂林瞥见墨沉香眼底好似闪过一抹狠意,心中一惊,正欲再瞧仔细些,便见鲜血自霍成口鼻中涌出,他瞪大眼,喉间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似想求助,随后身子一震,血脉筋骨齐断,登时就死了。
  墨沉香也吐出一口血,身子往前倾倒。
  竹茂林扶住她,问道:“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加强功力?”她没有回答,而是往西北一指道:“我知道她在哪了。”她指尖缭绕着一缕淡淡的血雾,正是从霍成血脉中抽出的,羽渊仙子的精血,她将位置告诉竹茂林,而后又急道:“你们、你们要快一些……她、她……”
  “她怎么?”百里宁卿察觉灵力异动,奔了进来,随后便见墨沉香捧出一盏白玉灯,她的手微微颤抖着,因精疲力竭而显得苍白的脸上,血色彻底退去。
  只见半透明的灯罩下,豆大的一点火苗摇摇晃晃,似风中残烛,散发着沉沉死气。
  百里宁卿“啊”地一声惊呼,微微睁大眼,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她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钟明烛的魂灯。
  墨沉香第二句话里说的“她”,不是羽渊,而是钟明烛。
  竹茂林也醒悟过来,为何墨沉香会不计后果地增强功力,不惜直接杀了霍成,同时令自己伤上加伤。
  “她当初施展分体之术时,也没有像这样……”墨沉香喃喃道。
  当年钟明烛将力量与自身分离,本身实力锐减,是以那时候魂灯暗了不少,墨沉香一度以为她受了伤久未痊愈,可在她取回力量后,灯中之火便再度旺盛起来。
  而今灯火却仅剩一点微光,仿佛随时会熄灭,显然是刚才钟明烛受了致命伤。
  陆临死死盯着那盏灯,神情愈发阴沉,紫电缠上青阳,杀气几乎压抑不住,墨沉香被那汹涌的灵压一逼,又是咳出一口血,似乎是被血色刺了一下,陆临很快就敛了杀气,神色重归冷漠,将所有的戾气藏入眼底,道:“走。”说罢便往涿光山而去,木丹心紧随其后,两人霎时就消失在那漫天火光中。
  竹茂林挥手张开结界将墨沉香护住,道:“墨道友,你身体尚未恢复,就在此地休息吧。”情况紧急,他也无暇嘱咐更多,匆匆吩咐完便携百里宁卿离开了。
  墨沉香身子动了动,似乎想挣扎起身,只是很快就脱力倒下,她环顾空空落落的四周,最后看向那盏几乎看不出有火光的灯,面上渐渐浮上神伤。
  这盏象征着钟明烛生命的灯就在她手中,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无助地闭上眼。
  涿光山底下,昊天庙外已沦为火海的广场上,长离同样面色苍白,连唇上都无几分血色,唯独眼角通红,仿佛随时会有血泪滴落。
  “阿烛……”她往地上那浴血的身影走了一步,脚下却立刻一个踉跄,她才发现自己的身子颤个不停,便是当初发现被钟明烛欺骗时,她也没有战栗成这样。
  脑子迷迷糊糊的,空白成一片,她要努力去想,才能想起自己置身于何时何地以及——刚刚发生了什么。
  钟明烛要杀她师父,她去阻止,却被钟明烛施加了禁锢法咒动弹不得,只能努力运功试图冲破法咒,而后,就在她师父被钟明烛的烈焰吞没之际,那禁锢法咒突然消失了。
  却不是被她自己冲破的,而是法咒自己消失了。
  施术人受了重伤,法咒自然消失了。
  钟明烛无声无息躺在不远处,双目紧闭,脸上、身上皆被血污覆盖,长离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
  她死了吗?长离心想,随后便什么都没有了。
  一旦“死”之一字闯入她脑海,她便连思考都不会了。
  身子一点点冷下去,所有的力气都消失,连蜷曲指尖都办不到,甚至连声音都彻底哑了。她在喊“阿烛”,实际上却只是动了动嘴唇,发出几个干涸的气音。
  又往前迈了一步,她再也支撑不住,跌倒在地,手撑着在打斗中被割裂的碎石,很快就沁出血来,她努力抬起头,视线却被一方玄色的衣袖挡住。
  衣袖中探出的手中握着一根树枝,枝梢青影绰绰,缭绕着一层剑气,是利不可挡的剑气。
  那树枝其实是一把剑。
  ——苍梧剑。
  那把被钟明烛盗走的苍梧剑,出现在了吴回手中,他用这把剑,破了钟明烛的劫火,杀了她。
  长离努力在混乱的思绪辨认出连贯的字句,随后却缓缓道,“不,不是被你盗走……是他们说被你盗走……”
  “我杀他,是因为他才是害死你师兄的罪魁祸首。”
  那人不久前才说的话浮现在耳畔,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可她现在却说不了话了。
  “原来你说的是真的,你没有骗我……”长离垂下眼,重逢后钟明烛说的那些话一字不落浮上心头,每多想到一句,她的眼神就空洞一分,似碎了一般,“为什么……”
  最后那个“为什么”却是问吴回。
  这个男人是她的师父,传授她剑法,告诉她那些需要依循的法则。她活了数百年,未曾质疑过一丝一毫。若说最初她只是依照师门安排的道路,过着理应如此的生活。在接触到尘世的种种后,她对那个人便多了一份感激,感激他收留了自己,给予自己安生立命的一方天地。
  可苍梧剑却是在他手中,那道划破火光的剑光,击碎了她原本坚信的一切。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那个依旧似剑一般沉默而锐利的男人,艰难道:“师父,为什么……”
  忽然,她的肩膀被人抓住,身子被一把拉了起来,却是若耶。
  在最后一枚昆仑玉碎裂的瞬间,若耶听到了几个急促的字传入脑海:“带她走。”
  那三个字说得太快,导致声音似锐石摩擦,有些刺耳,听到瞬间,若耶只觉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那声音来自何人,说得是什么,可下一瞬她目睹情势急变,当即惊出一身冷汗,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是钟明烛的声音,要她带走长离。
  吴回出剑刹那,钟明烛感受到那势不可挡剑气,便料知自己抵挡不住,情急之中呼出这三字,之后便没了声息。
  见钟明烛倒下,若耶自然也慌了神,但比起长离要好许多,很快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紧接着便分神去探钟明烛气息,发觉她虽然伤势极重,仅一息残存,但若能及时治疗,未尝不能保住一命,是以一时间有些犹豫要不要按她的吩咐去做。她见吴回面色惨白,气息紊乱,未执剑那条胳膊被烧掉了一半,小臂只剩一截焦黑的骨头,其上血肉恢复得极其缓慢,显然是灵力不足之故。
  他受伤不轻——这样的念头闪过,若耶持镜之手一抬,便想要取了他的性命,再将长离和钟明烛一起带走,但还未来得及付诸行动,她便觉得有另外一股灵力正在飞快地逼近。
  那是凌驾于她之上的修为。
  是羽渊!
  她顿时不敢恋战,不由分说飞身上前,拉起长离便往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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