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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山有匪-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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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什么。”钟明烛莫名其妙。
  “没什么,只是明白你怎么还没被人打死了。”百里宁卿笑吟吟端起一碗酒一口饮尽,末了悠然道,“脑子里装的总算不全是废料。”
  “你怎么骂人!”钟明烛怒了,叫嚣道,“你脑子里才是废料,不,你根本就没有。”
  可这次,百里宁卿不像前几次那般翻脸,而是懒洋洋摆了摆手,丢了只碗过去,说:“罢了罢了,陪我喝酒,我今日心情好,不妨稍微向你透露一些。”
  当年孤鸿尊者远赴东海,在天一宗遭陆离进犯时仍无折返相助之意,竹茂林好奇之下便也跟去了东海,那时孤鸿尊者与海妖相斗正酣,他不知原委便没插手,而是在极远处以灵识观战,偶然发现怒涛之下有人身鱼尾的生灵出没,没有修士气息,但在水中力量惊人,操控海妖与孤鸿尊者缠斗竟不落下风,竹茂林的师父曾在九州四处寻访上古生灵,是以他立刻察觉那鱼尾生灵便是鲛人。
  鲛人拥有神之血骨,竹茂林继承的丹术中有一味药名长生引,需以鲛人血作药引,虽不知真伪,但既然遇到了即使机缘,他想方设法找到一个鲛人想讨几罐血,结果对方以为他和孤鸿尊者是同伙,召海中生灵群起而攻之,若耶大概就是那时候与族人离散而被困灵岛的。
  听到这儿,钟明烛毫不客气地嘲笑道:“他是不是傻,直接找人要血,不知情的还以为他要炖鱼汤。”
  百里宁卿轻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地反驳:“是那鲛人太蠢,话还没听完就动手,他们躲在海底鲜少路面,难道你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吗?”
  “当然趁孤鸿尊者与他们相斗时与之结盟交好,然后伺机制住放血啊。”
  “天一宗山门真是瞎了眼,竟然会放你这种卑鄙小人入门。”
  钟明烛倒好,被她这么讥讽还能笑嘻嘻往自己脸上贴金,说:“这叫兵不厌诈,我是足智多谋。”
  “放屁。”百里宁卿翻了个白眼,继续喝酒。
  见她一副懒得多说的模样,钟明烛得意地挑了挑眉,喝了口酒,继续问道:“孤鸿尊者为何会与鲛人结怨?”
  百里宁卿晃了晃酒碗,摇了摇头,答道:“这我就真的不知道了,他们对峙了数百年才偃旗息鼓,也不知道是打累了还是达成了共识,那之后孤鸿尊者回天一宗闭死关,而鲛人潜入深海,发生了什么都不得而知,也许就是互看不顺眼就打了一架吧。”
  “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么?”钟明烛对这样的想法极为不屑一顾,而后若有所思道,“也许若耶会知道。”
  “那你去问她啊,或者可以找机会把她绑过来,鲛人在陆上似乎不如水中厉害。”一碗接一碗喝个不停,此时百里宁卿已显出几分醉意,差不多是在胡言乱语了,说罢一跃而起,钟明烛差点以为她这就要去找若耶,却见她像是想起什么一般一捶手,而后又懒洋洋卧倒,拍着酒坛道,“对了,我想起来了,那之后还有一事比较蹊跷。”
  “何事?”
  “孤鸿尊者回去后的那次须弥之海开,天一宗三大化神期长老竟无一留守宗门,这不合常理,天一宗素来保守谨慎,水镜真人得道之后须弥之海开了三次,前两次有孤鸿尊者坐镇,尚有一半高手留守门派,第三次孤鸿尊者闭死关,三大长老却倾巢而出,你说是不是很奇怪?”
  “的确有些不合常理,可须弥之海之机缘五百年一次,陆离之后天一宗数百年无人敢犯,三位大长老为了提升修为一同远赴九嶷山也算不上奇怪吧?”
  “是啊,即使是正道宗门,亦是自身修为最重,所以我只说是比较蹊跷。”百里宁卿不知想到了什么,说此话时眸中闪过一丝深沉,而后却忽而笑出声来,道,“你师父倒是个另类,你可知在其他地方,有多少修士为了那一点修为争得头破血流,甚至拼上命都在所不惜,而叶沉舟给那些灵石灵药就算拿数十条命去换也不嫌夸张,她倒好,见你这般明目张胆私吞都没一点意见。”
  “咳,我师父涉世不深,不知人心险恶,我这是替她保管。”钟明烛摸了摸鼻子,如此辩解。
  长离曾说过自己修炼从未借助于灵石丹药,所以她拿的时候倒是非常理直气壮的,如今被百里宁卿一提,却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是嘴上不愿服软。
  “她身边用心险恶的非你莫属,依我看,她只有早日把你逐出师门方能不被奸人所害。”
  “滚滚滚,休想离间我们师徒!”
  这女人怎么这般尖酸刻薄,钟明烛又要怒了。
  “师徒?你会几招剑法?”百里宁卿不怀好意道,“天一宗随便找个人,只要不是手断了,都比你更像小长离的徒弟。”
  “我可是三磕九拜行过大礼奉过敬师茶的!”钟明烛指着她鼻子振振有词道,“而且是我师父指名要收我为徒的,你羡慕都没用,哼!”
  “那小长离大概是眼神不好吧,没看出你的人面兽心。”
  “你是狗吗!”钟明烛跳起来,摔了碗,开始和她翻旧账,“我不就打了你一下,就盯着我咬,还有,我师父和你非亲非故,请你有点礼貌,称她长离仙子。”
  “她喝了我的酒,练了我的功法,自然就是我的徒弟,我怎地不能喊她小长离了?”
  “你你你!你这是逼良为娼!”钟明烛跳脚怒斥道,话一出口便察觉这似乎是把自己师父也骂进去了,觉得有些不妥,便又道,“不,是强人所难,我师父是正道弟子,怎么能当你徒弟,再说那酒和功法不是竹茂林的吗,怎么就变成你的了?”
  “我夫君的就是我的。”百里宁卿面不改色,笑道,“既然结为道侣,还分什么你我,你说是不是啊,不肖徒孙。”
  钟明烛这才反应过来这女人绕半天圈子是在占她便宜呢,什么是你师父的师父,不就是“我是你爷爷”的意思吗?
  她是真的想打人了,就在她四处找有什么能摔百里宁卿脸上的东西时,却忽然被那女人抓住带到了远离长离运功处的山巅。
  “你干什么?”她被这一拽晃得有些头晕,百里宁卿大概是故意的,没有给她设任何防护的结界,就这么抓着她的领子把她拖走了,甚至还转了好几个圈子。
  “当然是给我那乖徒弟积功德。”百里宁卿把她往边上一丢,便席地而坐,将那别喝了将尽一半的酒坛往边上一放,继续招呼钟明烛陪她喝酒,还半真半假道,“好在你酒量好,不然一个人喝太无聊了,只可惜没有下酒菜。”
  钟明烛揉着快被她摔散的肩膀,她觉得那女人一定是对她有意见,下手那么重,还有脸讨吃的。
  还是师父待她好。
  一想到长离,她就更郁闷了,觉得下次得告诫她师父见势不对就走为上,别动不动就和人死磕。
  “什么积功德?”她问,如今只余长离一人在那处,她不免有些担心,便连指责百里宁卿想收长离为徒这是做春秋大梦都顾不上,走到崖边伸长脖子往下张望。
  “当然是诛杀妖兽了。”
  百里宁卿话音刚落,钟明烛便看到林中有一道黑气在缓缓挪往长离所在的方向。
  阳山之南,有妖兽出没,她们就是为此才在这停留。
  “这就是那食人的妖兽?可我师父还在运功?有你这么坑徒弟的吗?”她抬脚就去踢百里宁卿。
  她那脚踢上去和蚊虫叮咬差不了多少,百里宁卿理都不理,只管自己喝酒,喝够了才缓缓道,“那妖兽没有人性,却不是没有脑子,要吞你师父当然不会选现在,而是要等她运功完毕那一刻,那时候灵力才最为充沛。”
  听长离一时半刻不会有危险,钟明烛才坐下,端起酒碗喝了一口,而后揶揄道:“你怎么那么有经验,是不是没少吞人?”
  百里宁卿瞪了她一眼,那副不高兴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像被说是鱼精时候的若耶,说:“虽然都是妖,可我是妖修,它们妖兽,你师父没有教过你其中的区别吗?”
  人类之外的众生若想修炼成仙,须得先炼出灵识,此后方可化为人形,也可修炼人类修士的功法,化形需历雷劫,成功者进阶为妖修,失败的或身形俱灭,或逃脱变成妖兽,力量强大,但习性仍如野兽,往往会为祸一方。
  钟明烛自然是知道的,不过她是自行翻阅典籍而知,她师父自出生就吸风饮露一心修剑道,对于其他事知道的说不定比道听途说的凡人还少一些。
  妖类化形之时修为等同于筑基末期的人类修士,是以妖兽大多有金丹程度的修为,它们虽无灵识,但汲取灵气的本能留存,往往会吞食凡人以及修士化灵力为自用,厉害者甚至能达到化神程度。
  那时候为祸的就不是一方,而是整个天下。
  千年前吴回曾经用苍梧剑斩杀一只金甲妖兽,那只金甲妖兽便拥有令天地变色的实力。
  “这只是什么程度修为?”钟明烛问,她只看得出散发出的煞气不是自己能抵抗的程度,至于到底有多厉害就看不出了,只能求助于百里宁卿。
  换来一句不痛不痒的回答:
  “比你师父厉害那么一点点。”
  厉害一点点,那岂不是元婴中期,钟明烛刚灌了一口酒,一下被呛住了。
  “你其实是打算喂肥我师父给那妖兽当口粮吧!”
  妖兽无人性,发狂时候就是两三个同等程度的修士都可能制不住。
  “有我在,你师父一根头发都不会少。”百里宁卿如此保证,而后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只是有些奇怪。”
  “奇怪什么?奇怪妖兽是怎么进食吗?”钟明烛没什么好气。
  这次百里宁卿没和她呛声,反而耐心解释起来。
  “剑修之剑与心境一致,再者,都是以战悟道,杀的人多了,难免有煞气,就像那吴回,他身上的煞气可比那只妖兽还重不少。”这次百里宁卿没有老狗老狗地喊,但眼底却有杀机一闪而逝,待提及长离时她的神色才缓和下来,“可之前小长离那剑虽然有杀意,但她本人却没有,莫说是杀意,就是敌意都没有,叫人很难不在意啊。”
  “所以你想再看看我师父的剑?”
  “是。”
  钟明烛忽然想起重明居最北侧那座挂满了剑的阁楼,她初踏入那一瞬,仿佛误入战鼓震天的古战场,杀意交织成密不透风的网,无形却胜似有形,冷彻入骨。
  那里是长离的修炼之所。
  从筑基至元婴,她在那里待了近两百年。


第29章 
  那妖兽被一团黑气笼罩,只能依稀看得出生有四足,背上有倒竖的骨刺,它倒真如百里宁卿所说那般,久久在林中徘徊,最近一次甚至逼近到离长离不足十丈处,可是始终未有攻击的行为,而是保持那十丈的距离转了一遍又一遍。
  “它在观察地形。”百里宁卿如此解释。
  修为如此深厚的妖兽,性情之狡猾不亚于老谋深算的人类,它能看出那个白衣修士受了重伤正在运功疗伤,元婴修为的诱惑远超过可能存在的风险,所以它耐心地等待着,一边观察附近的动静一边寻找机会。
  百里宁卿遮掩了自己和钟明烛的气息,她修为之深远非那妖兽能比,是以那妖兽在林中徘徊了好几日都没有发觉附近还有人在。
  就算是机敏的人类,也很难猜到这个重伤的元婴修士附近还有个化神期高手守着,何况是灵识蒙沌的妖兽,它确认没有任何其他威胁后,就在长离左后侧的一处高地伏下,不多时,竟收起黑气化作岩石的模样。
  并非障眼法,而是真正变成了岩石的样子。
  钟明烛咋舌惊道:“竟还会化形术,这么厉害。”
  化形易容算不上难,但要维持却不容易,在同等修为的人面前稍有不慎就会露出蛛丝马迹,莫说是修为高于自身的。
  那妖兽能全然掩藏煞气化作岩石,就是寻常修士也难以办到。
  “不然你以为它为什么能活那么久?”百里宁卿一副见多不怪的模样,“不过它只能在静止不动时候化作岩石隐匿行踪,一旦有所行动,煞气立现,不足为惧。”
  “你说得轻巧,我听说连高阶修士也只能做到这般地步,就算变得再像也会保留一分自身特质,若非夺舍,想全然化作其他样貌且行动自如,必须借助法器方可。”
  “也是。”百里宁卿点了点头,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大概是因为我认识一个化形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的家伙,才会觉得那妖兽的化形平平无奇。”
  “还有这样的人?”钟明烛来了兴趣,“难道是有什么神器在手?”
  化形看似只是弹指一瞬的事,实则过程之复杂叫人难以想象,大部分修士变换容貌其实只是障眼术,给他人以幻想,真正变作其他面貌的少之又少,那毕竟是要改变自己的血肉筋骨,修炼之人的筋络骨像与自身天赋息息相关,稍有不慎便会产生不可逆转的变化,严重的甚至会影响以后的修炼。
  单单靠自身修为想要化形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根本不可想象,所以钟明烛第一反应是那人有什么上古遗留的神器。
  “非也,非也。”百里宁卿摇头,“大抵是天赋吧。”
  莫非又是什么神裔,那若耶的先祖不就是时而鱼时而鸟轻而易举么,钟明烛心一动如此想,于是便问:“那人是谁?”
  “那人把化形当家常便饭,自然有千百个名字,张三李四阿猫阿狗什么都有,不知你是问哪个?”
  “自然是本名。”
  “这我就不知道了。”百里宁卿笑了笑,十足的幸灾乐祸,笑了好一会儿才解释道,“听说那厮当年薄情负幸,和情人分手后被对方以血书下了恶咒,险些一命呜呼,之后就从不以本名示人,所以你唤阿猫阿狗便好。”
  “哇那么惨。”钟明烛缩了缩脖子,心想这些情情爱爱的事怎么都那么可怕,“那个白痴鲛人也是,一言不合就打打杀杀的,她生得那般貌美,何苦吊在叶沉舟那连脸都不敢露的矮子身上。”
  “哈哈哈。”百里宁卿被她逗乐了,约莫是和云中城不对盘,所以笑得格外开心,“那叶沉舟毁容前其实长得还不错,不过的确是矮了点,可能他们云中城一脉生来如此吧。”
  钟明烛想到身为旁系的丁灵云就生得小巧玲珑的,比她还矮不少,便附和地点了点头,而后忽地话锋一转道:“所以那擅长化形的人是谁?”
  “阿猫阿狗。”百里宁卿之前说漏了好几回,此时多了个心眼,张口就是敷衍,“有缘的话总会知道的,以你师父的名声和容貌,指不定哪天就被那家伙看上了,到时候你大可问问你师爹真名是什么。”
  “滚,师爹你个头,别坏了我师父清誉,小心老……我太师父削你。”
  “别人怕他,我可不怕。”一提吴回,百里宁卿就没什么好脸色,咬牙切齿道,“也是那老不死的运气好才能捡到这么厉害的徒弟。”
  “我师父真的那么厉害?”
  下山前,门人对长离恭敬有加,那时候钟明烛也有种自己师父天下无敌的感觉,可下山后先后遇到百里宁卿和若耶,哪个都能轻易要了长离的命,这样的化神高手整个修真界可是有好几十个,于是钟明烛变得不那么确定了。
  其实想来,长离是天赋极高,但是吃亏在年龄小,才元婴初期修为,在天一宗各峰主中垫底,就算剑修能弥补修为不足的劣势,但终归没有翻天的本领,遇到高一层境界的人被压制是必然。
  “你以为谁都能挡得了我那一枪吗?换了你们宗主过来也只有躲的份。”百里宁卿指了指那杆银枪说道,口气说不出有多骄傲。
  被挡下了还一脸自豪,不该是滚回老家再修炼个一千年再出门见人吗?
  钟明烛搞不懂她在骄傲个什么劲,对于能接住那一枪的长离同样不以为然,毫不客气道出自己的感想:“她那是傻。”
  “你这徒弟怎么当的,我只见过呵斥徒弟愚钝的师父,还从没见过骂自己师父傻的徒弟。”
  “我这是据实以述,哪里是骂她。”钟明烛摸了摸鼻子,嘀咕道,“拼着筋骨尽断的代价去硬接那一枪,不是傻子是什么。”
  百里宁卿斜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奚落起她来:“前不久还在说什么师徒情深,现在就把你师父当傻子看了,我看你应当拜入千劫门才对。”
  千劫门曾经是邪道之首,在昆吾城兴起后屈居其后,和其他邪宗残害众生的劣行相比,千劫门最广为流传的却是弑师这一行为。连续三任门主都是通过种种手段除去师父吞噬其修为才坐上门主之位,现任门主至今未收弟子,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害怕重蹈覆辙。
  钟明烛哪里会听不出她的意思,恶狠狠地冲她比了个鄙夷的手势,驳斥道:“呸,他们以下犯上是有利可图,我何苦去吃力不讨好。”
  “你的意思是若有利可图就不介意以下犯上了?”
  “才不会,你怎么那么烦啊,再说关你屁事!”
  钟明烛的语气不觉染上些许焦躁,心底同样泛起一种很古怪的情绪。
  什么同门之谊师徒之情,于她不过是随手拿来堵人口舌的东西,起初拜入长离门下只是因为旁人羡慕的目光罢了,就算那么多年互相陪伴之下多少有了些感情,可那些感情在利益面前仍是不值一提。
  她会对长离多上几分心,只不过是因为对方声名远扬又总是任她索取罢了,不想让长离早早送死也只是这个缘故。她才筑基,符咒阵法修炼起来又极其消耗灵石,因为有长离这样的师父,她才能进展如此迅速。
  若长离不在了,她找谁去讨这样那样的便利?
  待得她羽翼丰满无需倚靠长离,如果能换取更多,弑师又算得了什么?
  可她却感到了烦躁。
  并非因为这口是心非的回答,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随口扯几句谎早就习以为常,再说,在外人面前当然应该否认这不肖之举。
  可她却察觉到那声脱口而出的否认中竟带上了稍许真心,再念及此前长离受伤时自己好似当真是着急到险些失了分寸,那时事出紧急顾不上多想,此时一并想起,便愈发烦躁起来。
  ——都怪你们这帮神经病!
  烦躁起来就不管不顾在心里把一路上见到的人挨个骂了个遍,从若耶到黎央,再至百里宁卿,连被她狠狠敲诈了一顿的叶沉舟都没放过,顺带又怪怨了长离十几二十遍。
  若非长离招惹到这些奇奇怪怪的人,如今她怎会这般心绪不宁,千错万错肯定都是长离的错。
  “与你无关,不要多管闲事。”她皱着眉头又强调了一遍,一字一顿,眸中竟有莫名的杀意一闪而逝,沉下脸后,她看起来远不像平时那般温顺无害,反而散发出一股冷冽慑人的气息,声音中也沾染上几近浑然天成的残酷。
  然而那一瞬的肃然很快便消失,她垂下眼轻声说:“我要练功了,你不要和我说话。”
  那蛮不讲理的腔调,俨然又是那个修为低微却无法无天的正道小弟子。
  说完后她真的闭上眼开始吐纳调息,一旦安静下来,她眉眼中那份脆弱的气质愈发明显,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是个温顺无害、甚至需要他人庇护的文弱少女。
  “呵。”百里宁卿不可置否地轻笑,她远远瞥了一眼长离,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钟明烛,片刻后忽地轻轻叹了一口气,揉起了眉心。
  “当是管还是不管呢,伤脑筋,伤脑筋。”她边摇头边自言自语,话中似别有深意,思索再三后敲起空空如也的酒碗,一会儿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笑了几声,道,“罢了罢了,难得遇到这般有趣的事,何乐而不为啊。”
  她似笑非笑看着那潜伏的妖兽,眼中闪烁着兴味盎然的恶意。
  钟明烛调息完毕后依旧皱着眉臭着脸,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闹什么脾气,只觉得一看到百里宁卿就心烦,转头去看长离更是烦上加烦,索性心一横眼不见为净,招出飞剑扬长而去。
  百里宁卿没拦她,只是小声念叨:“唉,果真不是个东西。”
  那句话钟明烛听得清清楚楚,回头白了百里宁卿一眼,照走不误,她在附近游荡了一会儿,吹了一会儿冷风便驱剑去了最近的镇子,一点都不觉得良心不安。
  反正她修为低微,就算百里宁卿想对长离不利她也没办法,而那妖兽也不是她能对付得来的,枯守着也没意思,不如出来找点事。
  和青羊县相比,这镇子就冷清许多,虽然是白天,可是家家户户都闭紧了门窗,街上也没什么人,街头巷尾贴满了告诫住民少出门的公告。
  镇子里已有好几户人家有人半夜失踪,消失之处留有血迹,看起来凶多吉少,官府已加派人手调查此事,可至今没什么进展。
  她觉得这些失踪的人多半进了那妖兽的肚子,就算没有修炼的资质,凡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灵力,妖兽能吞一点就是一点,不过现在有了长离,这些微末的灵力自然不被它放在眼里。
  她师父以身饲虎,果真是功德一件呢,她冷笑着想,若是真被那妖兽吞了,她一定要在这镇子里好好宣传她师父的美名。
  有百里宁卿在,长离多半不会有事,可钟明烛偏要往糟糕的方向设想,仿佛这样就能令自己心情好一些似的。
  在街上漫无目的闲逛了一会儿,她突然听到有人在争执,便往那个方向走去,走近了些便发现只是单方面的辱骂。
  茶楼伙计打扮的人正在将一个头戴方巾的年轻人往外赶,嘴里喋喋不休骂道:“什么神神鬼鬼的,都是你们这些人胡说八道才真的引来了妖怪,快给老子滚,小心爷爷揍到你爹娘都认不出!”
  那年轻人被推攘了好几下,面上也显出了怒容,捏紧了拳头正想发难,忽然瞥见不远处的钟明烛,脸色一变,偷偷打量了她一番就匆匆离开了。
  他那几眼打量并不起眼,可钟明烛还是一下就注意到了,她挑了挑眉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然后向那伙计走去,和和气气问道:“这位小哥,今天不做生意吗,怎么把人赶走啦?”
  那伙计本火冒三丈,转眼看到一个斯文清秀的少女,似是想进茶楼坐坐又不敢进,火气一下灭了,立即赔笑着解释道:“姑娘莫见怪,那人才不是客人,是闹事的,我把他轰走了才好做生意呢。”
  “那人不过是个书生,也闹事?”钟明烛眨了眨眼,摆出懵懂疑惑的模样,继续诱那伙计说话,轻而易举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原来那年轻人是茶馆的说书先生,有一袋子岭南的奇闻怪谈可说,然而近来镇子里不太平失踪了不少人,掌柜觉得再说这些鬼神之事不吉利,就让伙计把他赶走了。
  又是个讲述岭南异事的说书人,钟明烛朝那年轻人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勾了勾嘴角,问道:“那说书人可是说有条黑龙把宝藏藏在黑水岭?”
  “这倒不是。”伙计摇了摇头,很快又道,“不过倒也差不了多少,他说是黑水一带有神冢,里面藏了长生不老药。”
  这便是了,什么妖怪宝藏,什么神冢,换汤不换药罢了。
  此处和青羊县相隔甚远,竟出了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说书人,倒是有趣。
  不枉此行呢,钟明烛眯了眯眼,继而朝那伙计露出无懈可击的笑容,柔声道:“不知店家可还有空位,我正好口渴了。”
  想来那年轻人是认出了她才改变主意不和伙计计较,匆匆离开多半是去找同伙了。
  此前那说书人身上的法印是元婴修为,而她有一叠元婴灵符以及一张化神灵符,就算那下法印的人亲自前来也不足为惧,如果来的是化神修为的高手,那必然会惊动到在附近山头观望的百里宁卿,两强相遇,势必收到掣肘,到时候她也有机会逃走。
  所以既来之则安之,不如先喝盏茶再做打算。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钟姑娘总是一言不合就撇下师父乱跑
  是脱缰野马一般不羁的性子呢,不如打断腿吧(思(你住手


第30章 
  虽然那茶楼里的茶水寡淡无味比河里的凉水都不如,糕点更是硬邦邦咬都咬不动,钟明烛还是心情愉快地在那消磨了好一阵子,翻出地图将附近的县城都标了出来,规划好路线,这才丢下一串铜板走了。
  那串铜板还是她从茶楼柜台里摸来的,没长离在一边盯着,她甚是心安理得。
  这么难吃的东西根本不配收钱,没找他们赔钱就不错了。
  阳山以南一带一共有十几个镇子,她都一一跑遍,甚至还去了阳山以外的地方,没敢离开太远,毕竟她只有一张化神灵符,若运气不好跑回来路上说不定会遇上什么,所以都控制在普通速度下三日内就能返回的距离。把握好了距离,加上有灵符在手,她便有恃无恐,遇到好玩的还有心情留下多玩几天。
  不出所料,但凡是互相间没什么流通的镇子,大多有个讲述传奇的说书人。
  故事内容形形色色,说书人的容貌也形形色色,但无一例外都提到了黑水岭以及宝藏。
  钟明烛算了一下,大抵有七八个说书人在四处散布这样的故事,其中有几个镇子里打听到的说书人样貌和青羊县以及前不久看到的那个年轻人一样,约莫是一个人负责几个镇子,就是不知道这么做是出于什么目的。她还发现大部分镇子都遭到了妖兽袭击,受害程度远超想象。
  除了在某几个没有被妖兽滋扰的地方玩了个尽兴外,其他地方她都是稍作停留就离开,毕竟冷冷清清的街道看了也只会扫兴。
  她以为这些都是守着长离那只妖兽所为,正当她疑惑那妖兽竟如此神通广大,能跨越千里为非作歹时,就察觉到有一道煞气在跟着自己。
  是另一头妖兽。
  妖兽和修士不同,它们一旦盯上猎物,可不会管是不是在凡人城镇。钟明烛倒是不在意妖兽发起狂来这城镇会不会遭殃,跟踪她那妖兽似乎只有金丹程度的修为,不足为惧,可很快她就发现,跟在身后的不止一只,而是有三只。
  不知不觉竟招惹了那么多——她顿时感到了棘手。
  三只金丹期的妖兽,虽然她有元婴灵符可以应付,可此时并不是动手的好时机。
  她此前刻意招摇过市,为的就是引起那些说书人的注意,她觉得过了这些时日,那些人很可能已经盯上了她,若贸然对付妖兽,只会叫他们有机可乘。
  稍加思索她就拿定主意,三道疾风符往腿上一贴,身影当即化作一道光往阳山而去。
  她并没有去找长离,之前那些计较的情绪还未消散,她才不要那么早就去见到那个讨厌的百里宁卿和那个更讨厌的师父,而是选择在之前那片乱石谷底停下。
  此前布置阵法时她早就摸清楚了那片地形,落地之后只消片刻间就布下了天罗地网,然后就开始在中央布下聚灵阵开始调息。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那三只妖兽便现出了身形,它们体态各异,不知是原本就是群居,还是打算相互厮杀争夺灵力时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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