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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草-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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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云舒忽然插言道:“我爹是真的去和那些……厮杀了?”

地底的幻境让她明白,人与人之间或许不需要有什么仇恨与分歧,有时只是因为失察踏入了同一个陷阱,便不得不成为别人棋盘上的卒子,拼死相搏。

可即便再明白,她却仍然不愿意相信。

姜宋道:“我不清楚详情,当我寻过去的时候已经晚了。但你父亲不是蠢人,也不是不分是非的凶徒,当时的战场虽然看起来惨烈非常,但我总觉得有些古怪之处……”

他说到这,经常冷淡无波的表情产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可姜云舒正在思绪纷乱震惊之际,根本无暇去分辨这细微的变化。

就在这个时候,她肩上忽然搭上来一只微凉而骨节分明的手。

叶清桓数日来第一次开了尊口:“北辰真人的意思是,云舒的父亲可能尚在人间?”

不过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姜云舒呆若木鸡,她心里那些千头万绪的乱麻,好像被骤然落下的一道惊雷烧了个干净,只剩下一片空白。

半天,她才惴惴地挤出来一点声音,自觉声音都在飘:“我爹爹……还……活着?”

叶清桓不知为何,觉得她这幅胆战心惊的怂样十分碍眼,手上一用力,差点将她压成个蜷在椅上的团子。

姜宋颔首:“有可能。”

他瞥了对面两人一眼,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不见心不烦地把目光投到茶烟上去了,解释道:“后来我赶去出事之地看过,彼处方圆十数丈内草木倒伏,岩石崩裂,像是修者或高阶妖兽自爆内丹而致,因自爆威力过大,争斗中心之处断肢血肉横飞,难以寻得完整尸骸。”

他忽然一挑眉,目光灼灼:“虽然一切看似毫无纰漏,但我对你父亲知之甚深,他从小谨慎,也不乏机变,出门前更是早已看破了他们想要借机害死他的打算,你说,他会真的毫无防备么?更何况,若他真连执剑的手臂都被人斩断了,怎么还会往战场中心凑——但凡他有一点躲避的心思,怎会尸骨无存,除了那条断臂以外,一点遗骸都再找不到?”

姜云舒没出声,她知道自己无论是赞同还是质疑,总该说上一两句话,可她脑子里却只是嗡嗡地响,血流一阵一阵地涌上头顶,然后又急速地褪下去,让她不由自主地晕眩起来,手指紧紧地扣住桌面才能稳住身体。

姜宋没急着听她的意见,摩挲着茶盏沉默了许久,待她脸色渐渐恢复了些,才问道:“若你父亲分明幸存下来了,却把你扔在那虎狼窝里,多年来不管不问,你可怨他?”

听到这个问题,叶清桓神色骤变。

——他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让你经历了那么多本不该遭受的痛苦,你可怨他?

那只被封在冰中的满是怨毒的眼睛,梦魇一般再次从记忆中浮现出来,叶清桓只觉心中那个巨大的空洞好似又被再度扯开了,冷得彻骨,连杯中热茶洒到手上都浑然不觉。

可姜云舒也不知道脑袋里究竟装了什么东西,闻言却只愣道:“我为何要怨他?”

她茫然了一会,好似忽然想明白了姜宋的用意,轻声说道:“我想他啊,这么多年,我始终想他,有好多个夜晚,我想他想得都快疯了……”

但她随后却摇了摇头,苦笑道:“可我想他是因为他是我最喜爱的亲生父亲,我既然这么喜欢他,又怎么忍心为了再见他一眼,就逼着他回到那让人透不过气的地方?他已丢掉了一条胳膊,难道我还要逼着他连命也丢了吗!只要他还好,我就算一辈子都再见不到他,又能怎么样呢……”

话音落定,室内一片寂静,过了好一会,叶清桓才后知后觉地觉出胸口闷得慌,竟是连呼吸都忘了。

姜宋也默然良久,声音终于和暖了少许:“既如此,若你有机缘,便去西南瘴林附近瞧瞧,我追寻的线索到了瘴林外便断了,但你再去看看也没有坏处。倒是姜家那地方,若能少回去,便少回去几次,也莫要提起我的事情!”

姜宋把该说的嘱咐完,便也不再留客,端茶道:“此后前途难测,还望含光道友多多看顾云舒。”

叶清桓神智尚未全然回笼,只能干巴巴地回道:“理所应当之事。”

紧跟着,姜云舒便规规矩矩地跟姜宋告辞,规规矩矩地低头走出了院子,又规规矩矩地一路回了暂居的客房。

可刚一关上房门,她就忽然不规矩起来。

方才积攒下来的那些意外之喜像是一下子全都倾泻出来,姜云舒“哈”地大笑一声,兔子似的在屋里连蹦带跳地转了好几圈,末了,一转身见到叶清桓惊愕的模样,便喜不自胜地往他身上一个飞扑,抱着他的腰,眉开眼笑地蹭来蹭去:“师父师父,我爹还活着!他还活着!你听到了么,他还活着!”

叶清桓心头重重一跳,不自在地扭开脸,并没有浇冷水说那不过是个未加确认的推测,只是一手抵着她的脑门,把她推开足有三尺远,皱眉道:“又不是我爹,你和我说个什么劲!”

姜云舒这会简直快活得像是在云上飘,闻言也不恼,笑嘻嘻地扒住他的胳膊,恬不知耻地回答:“话可别说得这么早!”

她这话的言下之意太好辨认,叶清桓顿时跟被火燎了似的,飞快地抽出手来,那些想要抽身退步的苍凉心绪与不受控制涌上头的热血混在了一起,让他的喉咙卡住,好半天才色厉内荏道:“少跟我扯淡!谁教得你没大没小死皮赖脸的!回头等我发现你修行搁下了,看我不抽得你喊娘!”

姜云舒仅仅回以一个见牙不见眼的笑脸。

正因他那句威胁十分粗制滥造,姜云舒本以为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却不想竟失策了。

叶清桓从这一天开始,居然跟鬼上身了似的开始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起来,严格得比当初有过之而无不及,就好像打算把她所有和修行无关的念头全都从脑子里压榨出去似的。

于是,自打从太虚门告辞之后,姜云舒赶路的时候需要一边御剑跟在叶舟后面吃灰,一边默记各种闻所未闻的冷僻法术,好不容易在什么地方落脚的时候,除了要勤勤恳恳地包办所有杂事,还得抽空练个把时辰剑法,就连晚上打坐歇息之前,都要全神贯注地画上一沓艰深的符咒,再背上几段各大修真门派和世家的历史……相比起来,数月前她倒挂在银杏树上装蝙蝠的日子简直如同美梦,更不用提此时若是稍微出了一点岔子——

总而言之,这月余的路程走下来,她已经因为用心不专而在御剑时被打下来十几次,踹进河里三四回,甚至还被甩了好几张因为不留神画错了而产生了奇怪功效的符咒,至于口头上那些尖酸刻薄的讽刺,更是早已经戳得她耳朵都快要肿了一圈……

姜云舒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直到脚下改换成了一片郁郁葱葱的密林时,她才终于能昏头涨脑地从晦涩的咒诀里挤出来一点空闲,战战兢兢地询问起此行的目的地。

等了好一会,她面前飘得一派悠闲的叶舟里头终于慢悠悠地爬起来个人,睡眼惺忪地把胳膊支在船边上,先是品评了一番她这副炸毛耗子似的模样,嫌弃地嗤笑了一声,这才纡尊降贵地回答:“去海上。”

叶清桓回答得太过言简意赅,于是姜云舒更加摸不着头脑了,她有心再问问,但又怕不小心戳到了债主的逆鳞,吞吞吐吐了半天也没挤出半句话来。

好在近日来的唯我独尊似乎让债主大爷心情也不错,于是不打算计较这点小小的冒犯,大发慈悲地多给了她几句解释:“灵枢和素问的温养耽搁了太久,得去找人瞧瞧。再有,我记得明珠岛西南有一无名小岛,上有一处秘境入口,每隔一甲子便开放一次,那秘境之中多奇花异草,其中有一种岩心藤正好为我所需,反正闲着无事,就索性去瞧瞧能不能弄几株回来。”

“岩心藤?”姜云舒在记忆里搜寻了半天,才从一个积灰的角落里找到这个字眼,“这不是沾之即死的毒物么,你要它干嘛?”

叶清桓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谁告诉你毒物就不能用来炼药?”

他不是喜欢卖关子吊人胃口的性子,倚在船尾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招手让姜云舒靠近些,扔给她一小卷纸:“你有空就把这几种东西的特征记熟了,帮我多留心着点。”

姜云舒莫名其妙地展开那卷纸,只见上头画着五样奇形怪状的……嗯,物件,倒是纤毫毕现、精细非常,但仍然看不出究竟是什么。

打头的那东西,干瘪狭长,像是一条沾满了泥水又在烈日底下晒干了的麻绳,而这麻绳中间支棱出来的几根长而硬的毛刺上,挂着一串串不知道是果子还是土疙瘩的东西。就在这幅怪模怪样的图底下,标着几行字——岩心藤,生于石中,无根无叶,果实状如卵石,大小如杏子,有剧毒。

接下来的一个,叫做雷斫木。比前一个简单不少,据说任何草木皆可,只不过,需要在破土生芽三日之内被天雷击中,且又侥幸保有生机不灭,如此,生长至少半甲子之后取其果实便可入药。
其后还有铜精露,炽炼尘。集齐这四样东西之后,再开炉炼制——冰心火最好,岩心火次之,才能得到最终的丹药。

姜云舒看得脸都青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炼出来的东西能吃么,师父你莫不是骗我的吧……”

叶清桓眼刀一横,弹指掷出个揉紧了的纸团,吃一堑长一智的姜云舒赶紧手忙脚乱地躲过去,就听他哼了声:“蠢货,你就没看出点门道来?”

姜云舒早已对叶清桓嘴里时不时冒出来的刻薄字眼充耳不闻,非常务实地小心翼翼觑他一眼,确定不会再有什么能把自己打下飞剑的暗器扔过来了,才又把那卷薄薄的纸重阅了一遍:“咦?这几样东西,名字里好似都和五行之力有些关联?”

叶清桓垂下眼躺回去,露出个混杂“你总算还剩下了一点脑子”和“这种事猪都知道,你居然才看出来”两种意味的表情:“嗯,这几样东西,每种都占了两种截然不同的五行属性,又都生长于奇诡之地,按理说,都不是顺应天道的,只不过我要做的也是逆天之事,便也顾不得太多了。”

姜云舒:“逆天之事?!”

虽然对方看起来依旧神色散淡,她却仍禁不住心中一紧,连忙从飞剑上跳入叶舟,跪在叶清桓面前凝视着他:“师父,你究竟要做什么!”

叶清桓侧开脸,把姜云舒往边上推了推,不耐烦地说道:“还能做什么,补养元神呗!也不知道是哪个兔崽子,天天哭着喊着让我多活几天,我还能怎么办——两腿一蹬,让你这高不成低不就的半瓶水自生自灭去?!” 

他接下来的讥讽还没说出口就被结结实实地堵回去了。

姜云舒突然毫无预兆地扑了上来,用力之猛差点没把他从叶舟上撞下去。她紧紧地环抱着叶清桓的腰,双臂勒得太狠,简直像是要把两个人的血肉揉在一起似的。

此时此刻,她脑子里就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那么多的人都一个接一个地从她的生命里离开了,而到了今日,终于有一个人愿意为了她留下来。

既然是这样,那他现在究竟是喜欢她,又或者不喜欢她,又有什么关系呢?本来掰着指头便可以数出来的年月一下子被拉长,她仿佛就还有一整个天荒地老的时间,可以与她那别扭刻薄却又十分温柔的师父相守,可以慢慢地等着那份原本无望的心意开花结果……

姜云舒觉得她这辈子都没如此雀跃过,恨不得立刻把这份难以言表的喜悦昭告天下。

但被她压住的叶清桓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只觉得一把老骨头都快要被这没深没浅的小祸害给勒断了。

可他还没说话,就觉出姜云舒很是享受地将脸贴在他胸口,两只狗爪子一点也不浪费机会地开始在他腰间上下其手,没皮没脸地感慨道:“我当年第一次见到你那天,就觉得这人究竟病成了什么样啊,这腰瘦的,啧,简直像是风大一点就能吹折了似的,那时候我怎么也没想到……”

她没说出究竟没想到什么,叶清桓就忽然凉凉地接道:“风能不能把我吹折了我不知道,但你要是继续在我身上趴着,我肯定能把你那两条狗腿打折!”

姜云舒一惊,连月来的血泪教训让她在一瞬间就闻出了风雨欲来的味儿,顿时下意识地弹了起来,慌忙窜了出去,足足和叶舟拉开了十丈开外的距离,才惊魂未定地把飞剑稳下来,小心翼翼地嘴贱道:“师父,你别害羞啊!”

……

待到姜云舒使尽全身解数,终于保住了自己的两条狗腿没被打折,两人已经到了南方海滨。


作者有话要说:
蹭网解锁第二天







第44章 强抢民女
姜云舒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第一眼望见海上烟波浩渺,便觉叹为观止,死缠烂打地求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得偿所愿地把行程拖延了几日,在最近的一座仙凡混居的小城暂且住了下来。

这城的位置极为特殊,处在白栾州西南滨海之处,却又偏偏是整片大陆南部海岸线上最靠近东侧的一座城镇。从它算来,再往东不过十几里的地方,便是高耸如云的一带山脉,从陆地直插入海中,气候宜人,山色苍翠,四季草木不枯,因而名为璧山,当然,据叶清桓的说法是——扯淡,明明是围着南方荒漠的壁山,也就这城里的凡人不知其所以然,以讹传讹的瞎叫。

据说白栾州整个南方几乎都是一片杳无人烟的沙漠,其中真伪无法确认,因为从极古早的时候开始,那一整片地域便被布有上古禁咒、无法飞跃的壁山合围,只有其北侧靠近灵引宗和万顷瘴林的地方有一处隐蔽的小径连通外界。

不过姜云舒只是筑基初期的小修,踮脚伸长了手臂才勉强能摸到下一阶的门槛,自然不会去过分关注那些众所周知的奇险之地,听叶清桓说完,新鲜劲一过,就当作与己无关的故事撂倒脑后回去了。

在客栈落脚之后,难得地有了大半天的空闲,叶清桓号称要补眠,她便自己出来漫无目的地乱逛。

她此前只在清玄宫山脚下那耗子都没几只的小镇逛过,哪里见过璧山城中这般热闹繁华的市集,真是看什么都新鲜有趣。

她刚从小商贩手里讨价还价地挑了一条缀着珍珠的发带,还没付钱,忽然见那摊主脸色骤变,慌慌张张地把摊子上的东西收罗起来,七八十岁的老叟,跑得比十七八的少年还快,几乎是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姜云舒还攥着发带,莫名其妙。

可接下来,她就发觉不对了,街上其他的小摊贩虽然也有没跑的,却全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十之八九都跟脖子上坠了石头似的垂下了脑袋,剩下几个也是满脸惊惶,只敢时不时抬眼望街巷尽头偷瞄一两眼。

再一看,连逛街的行人都不知什么时候溜走了。

整条街在短短的几息工夫里变得静悄悄的,只剩下包括姜云舒在内的数名外来旅人还对事态一无所知地站在原处发愣。

又过了一小会,从长街中间斜插过来的一条窄巷里走出几个人来。

打头的是个穿金着银、富家子弟模样的年轻男人,按照姜云舒的眼光来说,长相大致上能算作人模狗样。
在他身后跟着四个面色阴沉的男女,皆是修士打扮。

这四人中,走在后面的两个又一左一右地将另一个不知死活的人夹在中间,一路拖行而来。

姜云舒把发带塞回储物的手环里,喃喃自语:“哎呀不好,这是光天化日强抢民女吗?”

她又瞅了瞅那个头上罩了黑布、脚下被拖了一路血迹的“民女”,小声嘀咕:“眼光也不怎么样啊,这‘民女’也未免太高了点,身架子也硬,简直像个男人……”

大概是她看得太过肆无忌惮,走在最前面的富家子弟很快注意到了她的存在,用一种品评货物的眼光打量她一番,偏头对身后满脸阴鸷的黄衣女人吩咐了句什么。

那女人便和身边筋肉虬结的男人一同走上前来:“我家少主人请这位小娘子去家中做客,请吧。”边说边作出了个相让的手势。

姜云舒左右看看,发觉确实是在与自己说话,便十分不解风情地嘻嘻一笑:“这不好吧,我家管事的那位可能不乐意让我随便去别人家做客。”顿了顿,又不知死活地补充:“尤其是和那边那位一样的做客方式。”

黄衣女闻言,扯出了个怪模怪样的笑,让她秀美却阴郁的脸孔显得愈发诡异起来。

“小主人先行一步便好,”她冲那富家子说,“婢子会小心不伤到她的脸。”

那富家子弟似乎很信任黄衣女的能力,二话不说就招呼人拖着那半死不活的伤者沿着原本的路线走了。

街上剩下的人,也大多趁机溜了老远,只剩几个胆大的从楼中或者巷口探头探脑。

在这样的情况下,几丈开外那个提着只小酒坛悠然站在街心的老妪便尤为显眼。

姜云舒心中一动,错后半步,险险避开黄衣女袖中飞射而出的红绫,灵力注入剑鞘,向上一横,荡开红绫末端的金坠,忽然笑道:“老人家,帮我个忙去救个人可好,回头我请你吃飘香楼的肉饼!”

老妪枯树皮似的脸上没有什么明显变化,只把耷拉的眼皮幅度极小地抬了抬,好似在迟缓地思考,半天,才慢腾腾地嘟囔:“现在的年轻人,一点都不知道尊老,唉,我这一把老骨头还得……罢了罢了,小姑娘,老太婆不爱吃饼,你还是请我吃酒吧!”

她说前一个字的时候人还在原地,可一错眼的工夫就消失不见,声音远远地从方才那几人离开的方向传来。

黄衣女容色一厉,向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那壮汉便欲动身去追那深藏不露的老妪。

姜云舒却不给他这个机会,翻手拍出一张符咒:“这位仁兄,竟然宁可去找老妇人也不愿意多看我一眼,眼光当真堪忧!”

符咒当空爆开,方圆一丈之内,像是竖起了一道无形墙壁一般,令人无法出入。

姜云舒笑嘻嘻地站在原地,她虽然不知道叶清桓为何逼着她精研这壁障之术的施咒解咒之法,不过今天一用之下,确实觉得效果非凡,便得了便宜还卖乖地笑道:“你们真不应该随便欺负比自己修为低的,看看,这回就踢到铁板了吧!”

说完,从储物手环里捏出来一只扑腾得正欢的纸鹤,手掐咒诀冲它说了几句话,等它拍拍翅膀飞了,才大发善心补充了一句:“我劝你们别折腾了,这符咒是我师父特意教我画来防身的,效果还得持续小半刻呢,没有特殊的法门是解不开的。”

而叶清桓这会正在客栈百无聊赖地养神,突然被传讯纸鹤扰了清梦,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连忙循着它的指引找到姜云舒,却发现她正坐在路边房顶上,居高临下地瞧着被壁障术困住的一男一女。

他一眼扫过,立刻烦躁起来:“这都什么东西,看起来就不是好人,我怎么一会没照看到你,你就跟这种恶心人的废物混到一块去了!”

姜云舒从屋顶蹦下来,掸了掸身上的浮灰:“师父啊,你可不能睁眼说瞎话,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和他们混到一块了,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别随便败坏我的名声。”

叶清桓冷笑:“就你那死皮赖脸的架势,还有名声?”

两人你来我往地嘴贱,很是旁若无人。

这时,旁边突然闪过一道刀光,带着尖啸风声横劈而至。

姜云舒连忙躲到叶清桓身后,探头叫道:“哎哟,壁障术的时间到啦!”

刀光转瞬逼近,又乍分成千百道亮得刺眼的残影,其间迫人灵力铺天盖地倾泄下来,身处刀意正中,只令人觉得天地失色,日月黯淡。

叶清桓素问剑在手,在漫天刀光中轻描淡写地点了一下,只听叮的一声,刀势戛然而止、灵力崩散,那挥刀的壮汉连退几步,一口血喷了老远。

叶清桓手中暗光不过一闪,便又归于鞘中,他单手执剑,看也不看对手,先把姜云舒从身后拎出来,咳嗽了两声,不耐烦地问:“到底怎么回事,这俩人怎么这么烦人!我伤还没好全呢,一使劲就浑身疼。”

……敢情人家偷袭还得照顾你的身体状况。

姜云舒估计天底下能把这话说得如此自然而然的,可能也就她这比大家闺秀还娇花的奇葩师父一个人了,只好言简意赅地把方才之事叙述了一遍。一转眼,瞧见巷子口慢悠悠地探出来长长短短的几条影子,便迫不及待地介绍起来:“师父师父,这就是我说的那位老人家,她可厉害啦!”

叶清桓变脸比翻书还快,刚一瞧见那深藏不露的老妪,便收敛了心不在焉的姿态,待到目光和对方相接之时,更是微微颔首示意。

他生来任性,这番举止已经是看在对方比自己修为高年纪大的份上,表现出了礼节上的尊重。

老妪点点头,像是没看见偷袭不成的两人似的,慢腾腾地朝姜云舒走过来。她身后跟着方才离开的几个人,除了黑布套头的伤者以外,其他几人都是目光呆滞,行动僵硬,仿佛几具会走路的尸体。

她在距离姜云舒几步远处站定,佝偻着腰咳嗽了两声:“小姑娘,答应我的酒呢?”

姜云舒也心有灵犀地把偷袭不成正憋屈着的两个人抛到了脑后,立刻笑嘻嘻地说:“老人家放心,我这就去给你买,不知你是喜欢什么口味的?烈的还是淡的?果子酿、女儿红还是烧刀子?珍奇仙酿我买不起,十坛八坛镇上的凡酒还是没问题的!”

叶清桓听得简直要扶额。

老妪瘪着嘴嘟囔了一句什么,目光在两人脸上转了转:“小姑娘倒是狡猾,罢了罢了,老太婆不和你计较。”她把手里的小坛子放下,拐杖夹在腋下,伸出双手比划了个“十”字:“就向你讨十坛好了,五坛竹叶青,五坛玉髓酒,都要玉福楼的陈酿,你快去买来,我可就在这等着!”

说完,意味不明地转向叶清桓,没剩几颗牙的嘴巴咧开了个古怪的笑容:“老太婆今天心情好,不如就帮你把这两人一起解决了,也省得你再沾因果。”

那黄衣女和刚刚出刀偷袭的壮汉闻言,身体仍是呆立在原地不动,喉咙里却破了音似的挤出奇怪而惊恐的声响,姜云舒被怪声吓了一跳,这才发觉那两人也不知是在什么时候,被老妪用了哪种隐秘的法子制住的。

叶清桓将她往一旁推开,让她先离开这是非之地,随后面上又浮起漫不经心的神情,淡淡道:“不劳前辈费心了,所谓因果,说到底不过是天道昭彰、善恶有报,天底下又有谁真能全然避开。更何况,我未行亏心之事,就算教训了这种为虎作伥的废物,又何惧之有。”

言罢,走到被制住的两人跟前,剑虽未出鞘,凌厉剑气却已刺入两人丹田。

他毫无兴致观赏两人丹田被毁的后果,从储物袋里摸出两张符咒,抛到对方面前:“化水服下,可改换形貌,躲开仇家,找个地方安生过日子去吧。”

似乎觉得这句话说得太正经,不符合一贯风格似的,他想了想又补充:“别再出来招惹别人,烦死了。”

他话音刚落,老妪也将禁制解开了,那两人修为尽失、丹田受损,此时不禁满面痛楚之色,冷汗将衣裳都打湿了,可即便是这样,仍在恢复自由的第一时间便挣扎着逃窜而去。

老妪神色晦暗地目送他们落荒而逃,重新弯下了腰,颤巍巍地拄着拐杖,恢复了那副黄土埋到脖子的苍老模样,简直像是个人畜无害的乡下小老太太似的。随后她轻轻招了招手,三道惨白色的符印从那几个行尸似的男女颈背上浮起,微光一闪,在空中爆裂开来,被烧成了脏兮兮的灰烬。

而那三个人,伴随着符印的爆裂,立时就跟被抽掉了主心骨似的瘫倒于地,脖颈原本贴着符印的地方露出了细小的孔洞,紫黑色的粘稠血液从中缓缓渗出来。

姜云舒刚好回来,先是微微一惊,却又极快地调整了表情,像是没见到横在路上的尸体似的,从手环中取出十坛酒来,想了想,又取了两坛,笑嘻嘻地说:“老人家,这十坛是你要的,剩下两坛是玉福楼掌柜给我推荐的,说是他们自酿的青梅酒,附近十里八乡的人赶几十里路也要来喝呢,也一并送你,就算是我替我师父给的谢礼啦!”

老妪哧地一乐:“嘿,这丫头有意思。”又抬头瞧瞧叶清桓:“你收了个好徒弟。”

说完,手一挥,摆了一地的酒坛子就都凌空飞过来,在她手底下不见了,而她干瘪瘦小的身影也眨眼间便在众人视线中消失了。

姜云舒这才松了口气:“师父,没事吧?”

叶清桓抱着手臂,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就你事多!连来历都没弄清楚就敢支使人家做事,你脖子上那东西真是脑袋吗!”

姜云舒摸摸鼻子,见他还能精神百倍地骂人,便知方才她不在时没出什么大事,也不理他,自个儿去把尸体中间那个被绑了手脚、头罩黑布的人扶起来。

街上也渐渐开始有了人声,方才躲在各条乌漆麻黑的小巷子的人陆陆续续探了头出来,虽然仍不敢靠近,却已忍不住开始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起来。

叶清桓觉得自己站在路中间,被一群凡人和低阶修士面带惊恐地指指点点,这场景简直蠢得令人难以忍受,正在满心不乐意,突然听姜云舒短促地惊叫一声。

“石斛?!”

他只知道石斛是一味药材,并不解其意,却见尸体边上那人已被解了头上蒙的黑布,露出一张对于男人来说过分艳丽的脸来。

叶清桓就愈发不痛快起来,莫名其妙地有点怀念自己上辈子的样子。

他想不明白这念头是怎么冒出来的,又怎么看怎么觉得那两人“含情脉脉”对视的架势甚为碍眼,忍不住干咳一声,等着姜云舒自觉地滚过来解释。

可姜云舒虽然平日里活像一块狗皮膏药,一天十二个时辰里恨不得一刻不少地赖在他身边,此时却刚好被久别重逢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一直到把那形貌昳丽的男人扶回了客栈也没顾得上搭理叶清桓。

她蹲在床边,对身后之人愈发阴沉的脸色浑然不觉,一边仔细地查看石斛身上的几处伤口,一边连声询问:“这是怎么啦?你怎么到了这里,那些人又是谁,要抓你去做什么?川谷和辛夷、白蔻他们呢?”

石斛神色一黯,抿了抿嘴唇,哑声道:“六娘莫要问了,这次是我大意才着了道,不然凭他们且奈何不得我。往后的事情我自有打算,六娘如今修为不足,不便卷入这种事情当中。”

叶清桓便更烦躁了,心道:“什么六娘六大爷的,我徒弟修为再差,她要做什么事,自然有我在旁看着,管你这不男不女的货色什么事!”

姜云舒也干脆,急道:“少废话!他们要是也被抓了,等你伤好了再去救人,就怕那边骨头都化成渣子了!”

她眼珠子转了转:“就算我再怎么不济,这不是还有我师父在嘛,你别看他病秧子似的,其实可心黑手狠啦!”

叶清桓:“……”

他面色沉如锅底地干咳了一声,姜云舒这才觉出不对,连忙讪笑着谄媚道:“我是说打架的时候特别厉害,平时不是的,平时待人可好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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