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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追命-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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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亲情都可放下一边去。

(你对我有亲,我便待你有亲;你对我无亲,我便对你绝亲!)

所以他冷冷的反问:“我,是不是你父亲?你,当不当我是你的爹?”

他的语意十分明显:

——如果你是我的儿子,我便替你洗雪冤屈;如果不是,你就是我的敌人。

对敌,就得要你死我活。

一声喝断

亲情,却是我好你也好。

冷血虽然情怀激荡,但他却是聪明人,也是机敏人。

他当然听懂了大将军的意思。

——大将军是他的亲父一事,确教他心神震骇。

(我竟然一直与自己的父亲为敌!?)

据冷血所悉的身世:的确以为自己是“不死神龙”冷悔善的儿子。

——所以不但别人称之为“冷血”,他自己也称为“冷血”:姓“冷”,名“血”——

热血的血。

可是,现在听来,大将军才是自己的爹爹,而这个亲父,却杀了自己以为的生父:冷悔善!

——也就是说,他应姓凌,不姓冷。

(天!原来自己的仇人就是自己的父亲!)

“天啊,原来百般毒害狙杀自己的,竟是自己的爹爹!)

(天啊天,原来十恶不赦、自己矢要绳之以法的大恶徒,就是自己的爸爸!)

怎么办?

——该怎么办?

冷血第一个人、第一件事就想起了小刀。

——小刀竟是自己的姊姊。

那么……!?

他的心绪一片乱,像在心坎里各有十二三队人马,正在刀光剑影、往来厮杀、难分难解、死伤枕藉。

他在绞肠椎心之时,忽然问了大将军那句话。

可是大将军要他先表态。

——你若是我的孩子,我当然便要护着你,要不然……

冷血猝然大喝一声。

他这一声仿佛喝断了一切。

把一切喝断。

他像载浮载沉挣扎于急流的人,要使自己浮起来,反而要放弃挣扎,先沉下去,再浮了起来。

——为了大活,必须大死。

要有所执,便尽其弃!

——大将军到现在,仍讲的不是亲情,而是利害,自己当他是父亲,便得放弃原则,站在他那一边,他就会为自己澄清罪名。这不是父子之情,而是狼狈为奸。

他问了这一句,却得到了这种反问。要是对方有肯不顾一切,先为自己澄清,自己说不定就会立即跪下,唤:爹!

(自己不知道这件事,便不知道他是父亲!)

(他是杀人狂魔,他是我要捉拿的罪犯——且不管他是不是我的爹,对这一点都毫不变异!)

所以他发出一声大喝。

——他这一喝无疑与大将军十分神似,但叱意却十分不同。

他要喝断自己一切杂念。

——只有对世间情大死当场后,他才能为心中义大活现前!

所以他喝了一声,仿佛喝止了浮云,喝住了明月,喝怔了三分半台上一切的人。

然后也一字一字的说:“我不管你是不是我的父亲,你罪大恶极,残民以虐,暴征聚敛,还截杀上书天子的太学生,又遣这恶徒杀害老何全家,还嫁祸于我——我,一定要拿你归案!”

他把话说得斩钉截铁,绝无回寰馀地。

他的鼻孔仍淌着血。

咀也咯着血。

但他强撑起来,面对大将军。

寒月下,巨岩上,父子丙两人在对峙着。

白的灯笼在附近。

红的灯笼在远方。

白灯笼。

红灯笼。

长空一轮清月。

——哎,这如斯凄楚如斯亮楚的秋天月亮!

大将军切齿冷笑:“你要抓我?你杀了老何一家,我才要抓你!”

宋红男忽泫然的说:“杀久必见亭何氏一家的,决不是小骨!”

众人俱是惊疑。

冷血回首叫道:“娘。”

——他不肯唤大将军为父,却肯叫宋红男为娘。

宋红男情怀激动:“小骨!我儿!”

冷血吞下了一口血水,道:“娘,我是你的孩子,我不叫小骨,小骨是小骨,我是冷血,一早就给父母放弃了的孤儿!”

宋红男哭道:“孩子,心肝宝贝,你还在怪娘,是不是……”

大将军沉声叱道:“阿男,退回去,别胡言妄语,这儿没你的事!”

宋红男却决然的道:“他确不是杀人犯!当天,久必见亭出了血案,我就私下着张判明查暗访,你们却只顾着抓他,而却给张判在湖里找到了一个在那场大劫中仍未丧命的人……”

然后她低唤了一声:“张判。”

张判立即应声而出。

他身边还有一个人。

这人一出现,一见地上躺着的屠晚,登时怒火中烧,咆哮道:

“——是他!那天晚上,是他干的好事!”

他身形一起,就要扑过去格杀屠晚。

张判连忙按着他。

大将军也十分诧然。

杨奸扬声道:“慢着。你到底是准!?”

“他是‘斩妖二十八’梁取我,”张判朗声道,“当天晚上,他就在久必见亭老何家里,跟阿里妈妈在一起,他着了一椎,重伤落湖,并没有死绝,我当晚救了他上来,听从将军夫人的意见,留着他治伤,直至今天才遵从夫人之命,为冷捕头洗雪冤情。”

大将军冷哼一声,道:“张都监,你听拙荆的话,还多于听我的”

张判俯首长揖道:“大将军,尊夫人也正是我的师姊,她一向照料我,我才有今天,你是知道的,她的话,我是一定而且一向都是言听计从的。”

却在这时,有人叫了一声:“爹!”

不是冷血。

更不是小骨。

叫的人是在土里。

叫了这一声后,便冒了上来:

头冒出土来。

月亮照平头。

四四方方、黑鸦鸦的头。

——阿里。

悲愤也好

阿里、侬指乙和二转子三人,原跟杨奸、追命分道扬镳,在目标则一,掩扑或潜入“三分半台”,为的是设法救护冷血。

——却不料,三分半台正演出一场父子相戈的惨剧。

阿里是“下三滥”何家子弟,深谙遁术,二转子则是轻功好手,二人突破于一鞭的布阵,潜入大将军阵中,加上大将军因阵前认子一事而心神震荡,而杨奸和追命自然也知情不报,所以二人才顺利潜入,侬指乙则守在外边,以表万一有事,得以应合。

阿里本来一直掩藏身形,但今得悉梁取我竟然未死,因先闻冷血认父的惨事,已颇感怀,加上以为自己近亲俱殁,而今喜见父在,一时尽忘当日恨他之种种情事,叫了一声:

“爹!”

梁取我乍闻再乍见地上土中,冒出一尊黑炭头,才知是阿里,更是心怀激动,掠上前去,相拥大哭。

大将军心中却打了一个大大的突

——今晚似乎情势不妙!

——冷血竟是自己的儿子!

——小骨竟是仇人之子!

——多年来,夫人一直隐瞒了他那么多的事!

——于一鞭那边敌友未分,但想必已知悉这儿发生的事情。

——张判似乎偏帮红男,而崔各田、尚大师、杨奸在这节骨眼上,都不改为自己拿什么主意。

——马尔、寇梁窝里反,而突然间土里冒出个阿里,岩沿里走出个梁取我,今晚恐怕敌人早有心安排,不易解决。

——却不知敌人还来了多少?正在自己身边?还是在阵外?

大将军心中同时也十分感慨。

这时他念起了曾谁雄、萧剑僧、蔡戈汉……甚至是李阁下、唐大宗!

——自己要不是把他们都加以杀害,或处于极刑,这时候,这些都是确可信任的人,便可以为自己拿主意、作决定了。

他看到阿里父子相认对泣的场面,更是感怀冷血对他的冷脸。

他想到自己万方栽培、百方扶掖、一直恨铁不成钢的小骨,却没料,他竟不是他的孩子!他的儿子竟是自己处心积虑要扼杀打击、诬陷诱使他犯罪沉沦的冷血!

他念及当年中秋,他在立定主意,要去狙击老盟主的时候,曾想到过:

——要不要让他们一家先高高兴兴过了中秋再说?

毕竟,冷老盟主是一直提拔他、有恩于他的人,让他们先快快乐乐渡一个中秋节也不为过吧?

但他最后还是决定不等了。片刻也不等了。他等当“大连盟”的总盟主,早已等不耐烦了,等疯了。中秋团圆,正是冷家全家聚晤之际,可以一次过祸患尽除,然后等稍后夫人赶到,恰好发现这件血案,以夫人对待冷家的感情,必定骇泣不已,正好可让世人知道自己夫妇对冷家的有情有义,并藉机登上宝座,顺势尽除异已。

他就是因为不等这片刻。

这一念之间,致使夫人未及把孩子抱了过来,换走小骨,使得他自己真正的孩子,在外游落多年,成了自己政敌的徒弟,而今正好派他来打击自己!

而就是这一念之间,仇人之子却成了自己的儿子,养育了整整一十八年!

——而今竟换不回来一声爹!

想到这里,大将军不怪自己!

他只怪诸葛先生!

——都是这老儿搞的鬼!

他恨绝了诸葛先生!

刚好相反,冷血这时也念及诸葛先生。

——原来诸葛先生要他来办这件案,就是要他面对这一切。

这一切煎熬!

这一切考验!

——难怪诸葛先生曾对他说过:“派你去做这件事,也要证实一件事,以及了结一椿多年来的心事。对惊怖大将军此人的是非好歹,你一定要观察民情,明查暗访,加以求证之后,才能动手。我不欲你做出任何遗憾终生的事,也不愿你为我的话而做了不该做的事。这点希望你能明白,也希望你能自己把事情弄个明明白白……到时你自然会明白的了。”

当时冷血确不明白。

他现在明白了。

——诸葛先生要他自己抉择。

自行在亲情、利义上作选择。

——这是他有生以来最观艰巨的考验。

也是往“当一位为国执法、为民除害的好捕头”长路上的一个残酷的关隘。

通不过,便走不下去。

——诸葛先生虽是抚育他,使他颁悟属于他自己的武功的恩人,但却放心派他来此,面对他的生父,给他办这件大案,要他自己作出取拾。

——他尊重自己的抉择!

比诸于大将军凌落石,却是先要他认父,才为自己脱罪:而这罪名,却是他加诸于自己身上的!——冷血想到这里,毅然的叫了一声“爹!”

大将军终于动容。

喜溢于色。

冷血马上说:“爹,你自首吧。”

大将军皱眉道:“什么!”

冷血哀告:“我是来抓你回京受审的。你承认一切,改过自新,我相信诸葛世叔一定会为你减免刑责的!”

大将军脸色一沉:“又是鬼诸葛!臭诸葛!他是什么东西,我杀他千刀万刀!”

冷血道:“爹,枉你朝庭特派的镇边上将军,知法犯法,匪盗不如!”

大将军双目一剔:“什么!?”

宋红男急呼情切道:“孩子!”

冷血语音一转:“凌大将军,你眼中可还有王法,心中可还有家国吗?你这样恃势行凶,这国家的律法,可便给你毁了!现在奸佞当道,忠良涂炭,外敌日侵,国家将亡,你如此不爱民惜国,便没资格当大将军!你就算是我亲爹,我也要与你为敌!”

“爱国爱民?谁来爱我?”大将军嘿声笑道,他额上亮了一层灰光,“孩子,你毛也没长齐,学人谈爱国?爱国,向来都是有罪的!你翻看历代青史,只有庸臣愚将,才能享福一世:奸佞小人,也能威风八面:真正的忠臣良将?嘿!他们口口声声关爱国家,结果有几人得善终?不是死于敌手,就是给自己人暗算,否则,皇帝也不会放过这些跟他争日月之光的人!世间所谓君子好人,误人误国,直比小人还厉!他们苦了自己,害了别人,误了家邦,还不如我:国家民族?敬谢不敏!你年纪轻,自以为替天行道,快意思仇!却不知在这世事时局里,豪气干云,却只能大笔画美人图!忠肝义胆,在这儿不值三钱蜡!那些什么名臣侠士,都是你爹的仇敌!仇敌是最佳战友!仇敌令我奋发,仇敌使我愉快!你还是听爹的话,快醒醒吧。你悲愤也好,生气也好,失望也好,但我说的话是有道理的,不由得你不信!”

冷血垂下了头。

冷月下,他显得特别的落拓。

特别的孤寂。

人人也都感觉到他的悲愤。

良久,他又抬起了头。

血已使他下颔一片怵目。

但他眼睛仍亮。

年轻、狂放、充满不屈的斗志。

斗志不屈。

但神色却十分平和。

“我想过你的话了,你的话是有道理的;”冷血缓缓的说,“可是我是不会听从你的话的。这世间如果是一道臭沟渠,我能干的傻事就是要清理它,使它变作清水自来。如果我能化作一滴清水,只要能冲淡这莽莽臭渠,以身殉之,亦不足惜。毛吞巨海,芥纳须弥。要是爱国有罪,也不过千里同风;只要义所当为,便能神光不昧!大将军,你莫要劝我,我来劝你才是呢!”

追命听到这里,忍无可忍,再无可忍,扬长而出,扬声朗道:

“冷血,说的好,我支持你!”

老拳少掌

追命长身而出,丢掉拐杖,一拍冷血肩膊。与他月下并立,面对大将军和一众敌人,取出腰畔葫芦,咕噜噜的吞了几口酒,哈哈大笑道:

“坦白说,四师弟,当初,我只为你是一介武夫,只知你是我的师弟,我理应护着你,而今,听君一席话,才知道学无前后,达者为先。他娘的,要是我乍遇生父,说不定还不如你在大关节上高风亮节、操持侠烈呢!世叔替我选得好师弟!”

然后他向冷血敬了一口酒,自己哗噜噜的喝了七八口,再向错愕不已的大将军说:

“喂,凌光头,我告诉你,我给你好一个儿子感动了!我本打算窝在你身侧,收集了你犯罪证物之后,再设法擒下你的,但冷老四这样一说,光明磊落。我这当三师兄的倒是当成了小人了!他奶奶的,我崔略商,虽好酒恶劳,不算长进,但平生不作亏心事,要我当卧底找出大恶人,现在我查出来了;但要我当内奸暗算人,我干不来!嘿嘿,就算是对付恶人,也不能用龌龊手段,否则我们跟卑鄙小人又有何异!好了,这下堂而皇之,八面清风,冷月当空,冷血在旁,凌落石,我,姓崔,名略商,天下四大名捕中,排名第三,在这儿跟你见礼了,有僭了。”

然后他说:“我这下现身相见,算是原形毕露,我就算给你杀了,你就算遭我抓了,两造也都得心服口服!”

大将军这回整个的愣住了。

他聪敏过人。

他威震天下。

他恩威并重,权杀在握。

他叱咤风云数十年,到了这个月明风清的晚上,才发现养了十八年的儿子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仇人的儿子,对付自己而自己全力对付的人,原来才是自己的孩子,就连身边的三大智囊知交之一,原来也是卧底,而且居然就是名动武林的四大名捕之一:

追命!

——真是要命!

——更要命的是追命自己跑出来,公开承认。

——这等大无畏、光明正大的勇气,不但有力的支持了冷血,还深深的打击了大将军!

大将军仍在差愣之中:“你……”

他当真是一时说不出话来。

“东家,”追命的语气缓和了些,“我不愿躲在背后暗算你,也因为你虽向来多疑,但对我算是不薄,我不忍做那宵小暗算的事。大笑姑婆死于你手,我自当报仇;不过,不管是真情假义,咱们总是宾主一场,我要对付你,也得要光明磊落。”

大将军冷笑道:“好个光明磊落,竟躲在将军府如斯之久,看来,要硬栽我凌某入罪,也早有足够罪状了吧?”

“早就够了。但如果你仍肯自首,我便成全你。”追命又仰脖子喝了几口酒,叹道:

“唉,多月来,为了要不使你置疑,有酒不能喝,连酒壶也不敢挂在身畔,那像今天痛快!”

“人说追命酒喝越多,武功越高,”大将军道,“你已喝了酒,要动手了吧?”

追命哂然道:“那就要看你是不是要动手了。”

他虽是凛然无惧的行了出来,但其实实力仍十分单薄。

冷血身受重伤。

大将军这边有讳莫如深的尚大师,还有那红头巾的书生,行藏怪异,另外,唐小鸟、雷大弓、狗道人也是棘手人物,远处还有个“大道如天”的于一鞭,而且不管红灯笼还是白灯笼,总是他麾下的兵丁。

而自己这边,光靠阿里、二转子和寇梁、马尔,仍嫌势孤力单。

最能起死回生、反败为胜的一着子力,是仍留在大将军身边卧底的杨奸。

——自己坦然亮出身份,是够痛快了,但杨奸更须独留于大将军身侧,才能做到里应外合,才能相互呼应。这点,列能见出杨奸的沉着,顾全大局。

他当然不希望在这个时候与大将军交手。

因为他没有胜机。

他也考虑过:他也不知道像张判、小刀、小骨(还是应该叫做‘小欺’?)、宋红男等应该怎么办?会怎么办?

——帮大将军?

——还是帮冷血?

“不”,大将军断然、决然、绝然的说:“我不跟你们动手。至少,不是现在,不是今晚。”

然后他说:“退。”白灯笼一一熄灭。

此际,大将军已明显占了优势。

他可以一举杀光这些心头大敌。

他却没有这样做。

反而撤军。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难道他真的痛悟前非了?

“我给你时间,三天,”大将军向冷血说,“就当我以前没尽过做父亲的责任,给你三天的时间好好的想想,你要还是与我为敌,我就绝对不会再对你客气。”

“还有你,”他仍神威凛凛的指着追命,“你成功的在我这儿卧底了那么久,我居然没有识破……当日冷血明明负了重伤,被困于养月庵,如果不是你,他哪有理由逃生?我居没瞧出来,嘿。”

他这番话倒是令追命想起:当时杨奸也在围捕,要不是这杨门主配合得当,诈作不知,领队他去,自己也不一定能把冷务护得住。

“不过,你骗了我那么久,也知道了我不少事,我是不会放过你的。”大将军挥手道:

“我们走。”

大将军蓦然撤退,追命心里惊疑,冷血却道:“他要留下。”

——“他”是指屠晚。

“这个人我不认识。”大将军矢口道:“他所做的事我也不知道。”

梁取我怒吼一声、急掠而起,直扑瘫在地上的屠晚。

一一他好不容易才与阿里妈妈重逢,然而就在重叙当晚,阿里妈妈就丧在这人手里,他已仇深似海、悲恨难填,巴不得把此人碎尸二百八十段,是以一出手就是重手。

他下的是重手,但出手却轻。

轻若片纸。

他使的正是纸刀。

一…纸刀出招愈轻,伤人愈重。

就在这时,那显札红中的书生,突然出了手。

其实谁都在防他会出手救屠晚。

冷血尤其慎防:

——就是因为他,所以自己才一失神间为唐小鸟所制。

这入当时尚未出手,就有如此妖异的诡力,冷血对此人不免十分顾忌。

梁取我一动,那人就动了。

那人甫动,冷血就出剑。

——梁取我是“太平门”梁家的好手,身法自然奇速无比,可是他快,那红巾书生却是更快。

快不要紧,而且还怪。

怪不出奇,而且还诡。

他不先杀屠晚,不截梁取我,却杀地迎向冷血之剑。

而同在此时,他发出了一声尖啸。

那像是女人的尖叫。

很尖,很锐,像一把冰刀刺入了耳孔里。

他伸出了手。

右手。

———只少女般的手。

———只青葱般玉琢般的玉掌。

一手夺过了冷血的剑。

只一招。

只一招就攫下冷血的剑。

可是他万未料到,冷血没了剑,仍有剑。

掌剑。

——以掌为剑。

他一向与人交手,只进不退,愈挫愈强。

——断了剑他用断剑。

——失了剑他就用掌剑。

书生疾退。

他没料到冷血仍有力量反击,比冷血失剑后以掌作剑更感诧异。

连追命也意料不到。

其实,冷血跟屠晚交手过三次:一次是在“迎送客栈”前,两人正在对峙,后因小刀出现,屠晚不欲投鼠忌器,误伤大将军之女,所以收椎而去;当晚虽未动手,但冷血气势尽为椎风鼓声所慑。第二次是在“水月轩”,冷血行刺失败,猝然遇袭。

冷血身受重伤,屠晚亦不好过。其实,屠晚暗算在先,仍然落得个两败俱伤,可见冷血若全力一战,略占上风,而今三分半台交手一战,亦是都挂了彩,可是,冷血仍能强持,屠晚却已倒地。他一次比一次强,屠晚却一次比一次伤得更重。两人高下乃见。

不过,冷血居然还可以面对心情剧变,作出明智坦荡且磊落欲奇的决定,又能面对强敌突袭,弃剑创招,实在令追命对这个师弟更感惊奇,更增敬意。

他奇归奇,反应可全不闲着,正向冷血那儿掠去,却更没料那书生已转攻向他。

迎面就是一拳。

左拳。

这一拳一伸,瘦骨粼粼,皮皱茧厚,像一只炒了六千年炙热铁砂的手!

——好老好老的一只手。

——很丑很丑的一只拳头。

追命一见,则大叫了一声。

“‘老拳少掌’”!”

他一脚飞去,叱问:

“你是‘小心眼’赵好!?”

忧伤是好

“砰”的一声,拳脚相击,各自一幌。

这时,梁取我已攻到屠晚处。

赵好借力飞退,梁取我一刀砍下,他一手抱起了屠晚,一面还咕哝着说:“他是我的,你不能杀他……”

一面说着,一面用手一格。

他用的手,不是他自己的“手”。

而是屠晚的手。

左手。

屠晚已伤重不能动弹,任由赵好摆布。

一一这用“手”一格,连梁取我都没有料到。

他一刀斫下。

血光暴现。

手断。

屠晚惨嚎:“你……”

赵好顺势封了屠晚的穴道,也顺便替他点穴止血,一面咕哝着:“没关系啦,大方点,你已杀了人家全家,还他一条胳臂又如何、你还是赚了。”

梁取我还待再攻。

但眼前一红。

他忙闭眼,横刀,急退。

待再睁眼时,赵好已然不见。

屠晚也当然同时消失了。

冷月下,巨岩上,再无二人踪影。

——他们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幸好阿里已及时扶着他,否则可能还摔跌上一大跤。

他还没弄清楚眼前蓦然的一片血红的是什么?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并没有淌血。

——奇怪,那是什么?

他没有看清楚。

追命却瞧得仔细。

——是冷血已开始支持不住——屠晚伤重,他也重伤,口鼻淌血从未止歇过,加上刚才跟赵好虽只交手一招,但已大耗体力,以致内伤加剧。

要不是冷血,任谁都早已无法支撑到现在。

二是赵好在闪身时以头大巾急摆,恰好蒙在梁取我眼前,而赵好就在这一刹间抱着屠晚离去。

在场中众人中,如果追命要追,也许可以追得着。

——可是面对赵好,他也没有把握能取胜。

何况这局面他决不能离开。

他不能离开冷血。

——冷血这时候最需要他。

不过,赵好遽以“老拳”、“少掌”和“满眼红”连挫自己等三人,此人武功,确是倏忽莫测。

冷血此际也是想到这一点。

他还想起刚才屠晚在倒下之际,这书生自岩洞步出之时,曾央求……“……千万……千万不要让我落在他手里……”

——冷血目睹赵好以屠晚之臂挡了一刀,看来,这个“他”,正是此人!

可是,他不是跟屠晚一伙的吗?

——三师兄既已揭破那人就是赵好,赵好不就是“四大凶徒”:“唐仇的毒,屠晚的椎,赵好的心,燕赵的歌舞”中的“小心眼”赵好吗?

(他怎么会对自己人下此毒手?)

(对自己战友尚且如此,对敌人岂不——!?)

赵好乍然出手,救走屠晚,大将军却不加理会,他只向宋红男等吆喝了一句:

“跟我回去!”

然后就率众如潮水般撤退。

连对面的红灯笼也一一熄去。

——显然于一鞭也命人撤退。

追命没有阻拦大将军的去路。

他自知在实力上,今晚是难有胜算。

他奇的是:以大将军为人,为何今晚不把他们一网打尽?

宋红男自是跟大将军回去了。

张判依然护送着她。

只不过,追命目光锐利,眼观八方,瞥见张判在怀里摸出一只信鸽,放空而去,只不过刹间,在清月苍穹间,那劲鸽已化作一个点,遂远去不见。

——他为何要放信鸽?

——信鸽带去的是什么消息?

——他的信鸽是放给谁的?

若不是追命仍防着鬼神难测的大将军倏然回袭,以及不能拾离负伤甚重的冷血,他真想就此追踪那只信鸽,看个究竟!

小刀很忧愁。

小骨也很忧伤。

她走近冷血:“我……我不知道你是……我的弟弟……”她饮泣着,忧伤的脸在月下更清更美,“我……我不知怎么说才好……我要去看看娘……我怕爹……爹他会……”

冷血明白她的意思。

他自己也伤痛难持,更心痛如绞。

——小刀小刀,竟是我的亲姊!

——我的姊姊!

可是在这重要关头上,小刀确应马上随她母亲而去——因为宋红男瞒着大将军,做了这件事,回去以后,大将军会怎么对付宋红男,那是殊为难说的。

不过,以今晚的情势来看,大将军并没有对冷血、追命等赶尽杀绝,这也可视为一个好徽兆:或许,大将军经此大变,真的痛悟前非也不一定。

小骨却忧痛的说:“……他是杀死我父亲的凶手,可是,他多年抚养我,又何异于亲爹?……他再不好,也曾是我爹……教我怎么去报仇?叫我怎么报得了大仇?”

小刀伤感的执着他的手,说:“……小骨,我不管谁是你亲爹,但你永远是我的好弟弟……”

小骨一向当惯了大少爷,这些日子来,迭遇惨变,是夜遇变尤剧,真叫他无法接受:

“……他……他还杀了猫猫!是他唆教人杀了猫猫……屠晚,屠晚,我不会放过他的!”

他刚才因一时情伤,忘了报仇一事,现在把一股怨气,都转注于屠晚身上。

冷血见小骨如此伤愤,很是担忧,追命正替冷血治伤,低声说:“让他忧伤,也是好的。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人,总是要面对烦恼尤愁的,让他早些面对,反而是好。我担心的倒是你。大将军竟是你亲父,你说如何办是好?”

冷血茫然道:“三师兄,你说,今晚,大将军……爹他为何不把我们杀尽?”

追命道:“这个……”

是了。他心里也在问:力何凌落石不把我们以一贯手法,一网打尽、赶尽杀绝呢?是他有了悔意?还是顾念亲情?抑或是另有打算?

大势已去

在“撤走”的路上,尚大师师问大将军:“今晚的变化,非同小可,如不即下霹场手段,恐怕祸患无穷一一却不知为何要撤?”

大将军反问:“你认为不该撤?”

尚大师断然道:“不该。”

大将军再问:“你觉得该杀?”

尚大师决然道:“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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