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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星结之孔明锁-第10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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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中年男子听最先给老人开门的人讲完事情的始末后,他的眉头皱了起来,转而问身旁的青年:
“你告诉过我,这个地方是没有人的。”
青年头上戴着一顶鸭舌帽,他俏皮地压了压帽檐,答道:
“我知道,这是我特意留下来的一个。”
中年人拧起眉头,正色道:
“这里是我的实验基地,你是我的合作者,我觉得,你如果有什么决定的话,最好和我商量一下。”
青年也不甘示弱,抚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尖:
“既然你承认我是你的合作者,我也有权想要做我要做的事情。这个老头的存在是必然的,我要他有用。黎朗,你只要干好你想干的事情就好。我的安排,不会影响到你的。这点自觉,我还有。”
第二十八节 蛊惑
黎朗?
这个名字在安的嘴里绕了一圈后,她才想起来那是谁。
黎朗!
木梨子的心理学导师?
安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
讲述故事的老人也察觉了这点,他停下了讲述,仔细观察了一下安的脸色,他低声问:
“你认识他?”
安惊得一跳,下意识地摇头否定。
从眼神来看,老人是不相信安说的话的,但也许是因为岁月的沉淀,他已经懒得去拆穿别人的谎言了。
于是,他继续讲起自己的故事。
在中年人和青年人交涉的过程中,老人终于忍受不了了,他直觉这群人很危险,但他现在无路可逃,只好鼓起全部的勇气,颤抖着声音问:
“你们是什么人?来我们北望村干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在老人问出这句话后,那个青年人和中年人立即停止了争执,年轻人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了亲切温和的笑意,而那个叫做黎朗的中年人,面色恢复了正常,推了一下架在鼻尖上的眼镜,开口对老人说道:
“我们就是北望村人。”
那中年人的声调充满了说服力,好像他说的就是事实一样。
老人也被他这样坚定的语气弄得一怔,但他立刻反驳道:
“这里的人都死了,你们是打哪儿来的?”
年轻人哈哈地一笑,说:
“我就是北望村人啊。我从小就生活在这里,在村东头的小学里读的书,东海大爷,您不记得我了吗?”
老人愣了,他没想到,年轻人会这样对答如流。对村里小学的位置、包括自己的名字,他都没说错。
一瞬间,老人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他搜寻遍自己的脑海,却实在没有印象见过这么一位年轻人。
见老人不讲话了,年轻人和中年人挥挥手,那群老人就都散去了,如同一群听话的绵羊。
老人目送着他们有秩序地钻入以前村里人住的房子,傻了眼。
这群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啊?
年轻人看老人在发呆,就走上来,热络地搭了一下老人的肩膀。说:
“东海大爷,你前段时间生病了,村里人都很着急。看到你现在健健康康的,大家也都放心啦,对不对,黎朗?”
叫做黎朗的中年人推了推眼镜,不点头肯定。也不摇头否定。
年轻人的这句话,彻底扰乱了老人的心神:
难不成,村里人没有生病?生病的是自己?自己因为生病而产生了幻觉,认定北望村人都死绝了,但这些,也仅仅只是自己的幻觉而已?
可是不对啊。这村里的人,他一个都没见过……
他晕晕乎乎地问眼前的年轻人:
“我病了?”
他得到的,只是年轻人的一个混合着同情的肯定眼神。
这个眼神。让老人一下子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
他晕头转向地回到了村里的墓地,看到林立的墓碑,以及上面因为风吹雨打而有些褪色了的村里人的名字,他犹豫了一会儿,就立刻选择了一座新挖不久的坟。手脚并用地把里面的尸体刨了出来。
因为他一个人没办法做出来那么多口棺材,村里人的尸体他也只是用席子卷起来。挖个坑埋好,所以尸体腐烂得也快。
看着那已经烂得看不出原本面貌的尸体,老人的头越发晕了。
这算什么?
难道自己亲眼看着那么多人死了,亲手埋了那么多人,全是假的?
不对,这帮人才是入侵者!
老人又晕晕乎乎地跑了回去,发现那个中年人已经不见了,只有青年还在,他坐在一户人家门前的柳树下,用柳树叶子卷了个柳笛,含在嘴里,咿咿呜呜地吹出不成调的曲子。
老人看到他,有些胆怯地凑上去,青年也察觉了老人的存在,笑着看向他,问:
“东海大爷,什么事儿?”
老人对眼前青年的态度感到无所适从,因为这个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青年,眼神中流露出的意思,好像早就和自己相当熟悉了。
老人犹豫了一下,才把自己的疑惑问出口:
“娃,你叫什么?”
青年好像挺惊讶地露出了笑容,他把手里的柳笛丢掉,拍拍手掌,说:
“东海大爷,你忘记了?你病得真的好厉害啊。”
老人恍惚了一下。
难不成,自己真的病了?
青年并没正面回答老人的问题,而是说:
“不过您不记得我不要紧,我记得您就可以了。我是村里管事的,如果您有什么事情,大可以来找我。”
管事的?
老人明明记得,自己是村长的儿子,如果自己父亲死了的话,这村里的大小事务,应该是由他来管辖才对。
难道,自己连这个都记错了?
看大爷的眼神已经飘忽不定了,青年人抛出了一个问题:
“东海大爷,你以后会离开北望村吗?”
老人一怔,面对着青年真诚的眼睛,他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点头。
看到老人的动作,青年满意地笑了,他再次把手搭上了老人的肩头,说:
“这就对了,东海大爷,您以后就安安心心地呆在村里边吧。您也是村里德高望重的人了,我还年轻,需要您多指导呢。”
青年接下来的话,老人完全没听进去,他只知道自己就像是被什么东西蛊惑了一样,渐渐地相信了青年的话,渐渐地认定,北望村原本就是这样的,从来没发生过什么瘟疫,从来没死过人,一切的一切,都是在病中看到的幻象。
可是。当他一个人回到村后的墓地时,看着那些墓地,想象着土地下面腐烂的尸体,他根本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并认定那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
那些尸体生前是什么样子的,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尸臭是什么味道,尸体有多重,他记得很清楚,这些东西。难不成全是自己的臆想?
老人浑浑噩噩地在村里徘徊着,如同一个失去了记忆的幽魂。
除了在发现有人入住的第一天里,他和“村里人”发生过一场不大友好的争执后。那些“村里人”再见到他,还是会向他热络地打招呼,好像那天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好像,这些人在之前就已经和他很熟悉了。
原本荒废了的田地。重新被耕种了,原先果实腐烂了的果树,又纷纷结出了新的果子。
一切,都是那样安详而平稳地推进着。
只有老人一个人,被时光抛下了。
老人直觉北望村已经被某种神秘而可怕的东西占领了,可他依旧没有逃离。
或者应该说。他压根就没有动过逃走的念头。
这里是他长大的地方,他无法割舍下这个地方。
在瘟疫爆发的时候,他没有离开。现在,他同样不会选择离开。
而且,他觉得,自己就算想要离开,这个青年人也不会让他离开的。
因为。只要他靠近村口,就会发现有人在尾随着他。好像时刻在提防着他,不准他离开北望村似的。
他本来也没想走,对于那些跟踪看管自己的人,他只需要假装看不到就行,相安无事。
渐渐地,他就可以做到对陌生的村里人视若无睹了,那个“管事的小伙子”好像看不到他对村人的抵触态度,要分给他一套房子,让他和村里人融合一下,他拒绝了。
一旦进入北望村的村庄,他就会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所以,他基本不肯踏足村落,白天黑夜,他都守在坟墓边,望着那四十四座墓碑发呆。
他在村后的墓地旁盖起了一座茅草屋,只有住在尸体的旁边,他才会感觉安心,才能确认,北望村已经没了,现在的北望村,正被一群“活死人”占据着。
之所以叫他们“活死人”,是因为老人发现,这群老人平常就像是个没有自主意识的幽灵,聊天的时候,也只会说同一件事,就是他们的子女在城里过得如何如何地好。他们天天这样说,丝毫不会感到厌烦,最后,老人甚至单单听他们讲一句话,就知道他们下句话会说什么了。
但是,一旦他们被那个管事的青年人指定去做什么事情的话,他们的动作就会变得无比地整齐划一。
老人相信,即使他们这一秒对自己很热情,一旦青年人下达了要自己死的指令,自己下一秒就会被这群人扑上来撕成碎片。
这些人,全都是疯子……
不过,再怎么样,老人渐渐也习惯了,他不与村里人交往,只安安心心地守好自己的坟墓。那青年很照顾他,不仅让他担任了守墓人的角色,还按月让人送口粮给他,让他能够活下去。
就这样,老人活到了现在。
……
和老人共同度过的第三个晚上,安知道了北望村的由来。
走在回到招待所的路上,她仍是胆战心惊的,在走过寂静的村落时,她注意着两边的房屋,很难想象出,老人当年看到一群陌生人接替了北望村原本住民的身份,会有多么惊骇。
安走入招待所的大门时,回过头去。
她看见一轮朝阳,正慢慢地从地平线里钻出。
早晨的阳光,却让人感到无比寒冷。
安想起了在自己临走时,老人的话:
“如果你还想知道什么,明天晚上,你再来。”
第四天晚上,安再次来到了坟墓边。
老人和安已经像是朋友一样了,发现安之后,老人拍了拍自己旁边的土地,示意安坐过来。
在这个晚上,老人讲述了在自己已经渐渐习惯被人占领了的北望村后,大概11年前,他亲眼见证了,一个正常的老太太,如何被北望村逼疯的全过程。
第二十九节 “我愿意”
那个老太太,是在11年前,出现在北望村里的。
“新的北望村”一向不欢迎外人,但因为是那管事的青年人亲自接待老太太的,所以村里人对待老太太的态度还算友好。
老人本来不想管这些事情,只想好好地看守好自己的坟墓,可老太太来北望村没过几天,就不知道被什么人从楼上推了下来,摔断了胳膊腿。青年人要召集全村人,让老太太认一下,谁是那个把老太太推下楼的罪魁祸首。
那也是老人第一次看到村里人的集会,第一次领略到,什么叫做集体的疯狂。
大家挥舞着拳头,用整齐划一的恶毒语言诅咒着那个推老太太下楼的人,老人挤在一群群情亢奋的人中间,像是一个异类。
他仰头看向坐在台子上的轮椅里的老太太,是一脸的迷茫与惊恐。
她怕是也没有想到,北望村这个看似安宁平和的地方,内里却是这样的混乱吧?
老人想劝老太太离开,可她和青年人的关系很亲近,自己也不敢随意靠近那个青年,只好看着老太太,一日一日憔悴下去,一日比一日像一只惊弓之鸟。
他感觉,自己每次和青年人接触时,自己的记忆就会被篡改几分,这样的感觉实在太让人惊悚了,于是,他宁肯做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瞎子聋子。
但是,在半年之后,他再见到老太太的时候,她的神情,就已经全变了。
她腿脚因为受过伤,走路不方便,她看到村里人时,就低着头匆匆地走过。怯生生的,但当村里人一跟她聊起她的“儿子”时,她就一扫萎靡的样子,兴高采烈地和村里人讨论起来。
因为好奇,老人也偷偷地凑上去听过几次。
老太太,好像已经完全把村里管事的青年人当成她的亲生儿子了,提起他的时候,声音里满是柔情的蜜意,但那时候,青年人好像有什么事情。总是十天八天不见人影,她就老是向村里人抱怨。
但那抱怨的话,也像是在撒娇一样。
老人看着老太太脸上那种神情。就像是看到了怀春的十八岁少女一样。
对此,他感到不寒而栗。
这个老太太因为和那青年人走得太近,已经全然改变了。
为了防止自己也会变成那样,他下意识地和这个老太太保持着距离。
其实,这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后来,老太太干脆不出房门了。又过了一段时间,青年人突然向村里人宣布,要给老太太的房子周围建上一堵墙,要最豪华最气派的那种红砖墙。
就像执行青年人之前下达的每个指令一样,这个指令。村里人也都毫无疑问,兴致勃勃地着手去做了,而老人。也被青年人划归成了砌墙队的一员。
他不想得罪青年人和这些村里人,只好答应去给老太太砌墙。
因为这,他亲眼看到了对他来说难以接受的一幕。
在村里的几个老人忙忙碌碌地砌墙时,老太太和青年依偎在一起。
老人听到老太太说:
“你是我的儿子吗?是吗?”
青年微笑一下,语气温柔;
“当然是。我是你亲生的孩子,你小时候是在沙石镇的镇医院里生下我的。记得吗?”
老人默默地干着活,可他心里清楚,沙石镇里没有镇医院,只有几个小诊所。只有相邻的草时镇才有镇医院。
老太太却丝毫不对此提出疑问,她的口气很迷茫:
“我怎么不记得了呢……”
青年人的回答很平和:
“因为妈妈年纪大了嘛,记不清楚很正常。”
老太太便不再有疑问,伏在青年人的肩膀上,喃喃道:
“不要离开我……”
青年人揽住老太太的肩膀,温柔地回应:
“不会的。不过,妈妈,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情吗。我有两个孩子,想暂时寄养在您这里,可以吗?”
青年人的口吻带着一点撒娇,一点乞求,几乎完全没有悬念地,老太太就一口答应了下来,还十分虔诚地许诺说:
“我一定会对他们好的,谁让他们是你的孩子呢?”
青年人像是对待情人一样,刮了刮老太太皱纹遍布的鼻子,用开玩笑的口吻说:
“如果他们要你死呢?”
这话听得正在干活的老人全身一凛,不自觉地就把目光对准了老太太。
和他一起干活的其他村里人,就好像压根没听见这些对话一样,只默默地干着自己手头上的事情。
老人觉得,这事情太荒谬了。
之前,他还以为是老太太认了青年人当干儿子,可是,从两人的对话中,听得出来,老太太已经完全认定青年人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了。
两个人的年龄差距,足足有三十年,这并不算是蹊跷,但老人记得,明明在进村的时候,老太太还说过,自己是个老绝户,没有孩子……
她居然这么快就被篡改了记忆?
老人愣愣地看着老太太,而老太太的回答,也叫他无比吃惊。
只见老太太甜蜜地倚在青年人的怀中,轻声说:
“我愿意。”
青年人满意地点点头,嘉奖似地抚摸了一把老太太花白的头发,然后,抬起头来,盯着看着老太太发呆的老人,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
老人立刻触电似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继续干活。
在把一块红砖码好后,他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这个老太太,也彻底沦陷在北望村里了。
之后,老太太的孙子孙女到了北望村。
再之后,老太太以及她的孙子孙女,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
老人这次讲述的故事,略有些虎头蛇尾了,关于老太太的孙子孙女,他好像不愿多提及。只匆匆讲了几句话,就一笔带过了。
在天蒙蒙亮的时候,老人终于讲完了故事,安给他的那包烟,也被他抽尽了。
安其实有些担心,烟抽完了,老人也不欠自己什么了,他还会让自己来吗?
在和老人又默默地枯坐了一会儿后,安恭敬地立起来,说:
“今天我先走。谢谢您。”
她已经打定了主意,如果老人不挽留她,也不说让她隔天晚上来的话。自己下一步就要去找老太太曾经住过的那幢房子。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第一次和老人见面时,就被老人带到那里去了。
搞不好,还能从里面找到些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呢。
老人只是从鼻子里挤出了一个简单的“嗯”,就没再讲话了。
安在心底微微叹了一口气。刚转身准备走,突然被老人从背后叫住了:
“姑娘,你是不是要去红房子?”
安知道,老人面上看上去疯疯癫癫邋里邋遢的,但是心里清楚得很,自己有什么心思是瞒不住他的。她索性回过头来。回答说:
“我会去的。”
老人叹了口气,说:
“非去不可?”
安的回答很简单,也很坚决:
“非去不可。”
“何必呢?”
安听得出来。老人的话里,满满地都是遗憾和劝告。
他似乎并不想让自己去红色大宅里查看究竟。
但是,想起第一次和老人见面时,他好像是有意带着自己去那里的。
为什么现在又不让她去了呢?
安想着,干脆问出了口:
“大爷。红色大宅里,到底有什么东西?是不是和我有关?你为什么第一次带我去。现在却不让我去呢?”
大爷仍旧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默默地转身,朝自己住的茅草屋走去。
安目送着他佝偻的背影,心中突然翻涌出异常的感觉。
她好像在哪里看到过这样的背影……
大爷在钻入自己的茅草房前,突然回过头来,对安说:
“姑娘,你能先别去红房子吗?我再想想,明天晚上,你过来,我跟你说点别的。”
……
安遵守了约定,没去红房子调查。
第五个晚上,老人却好像完全忘记了红房子的事情,东拉西扯地讲了些无关痛痒的事情,安能明显感觉到,他是心不在焉的。
看来,老人是想把自己的注意力转移,他有这个意识,但是欺骗的手段,未免还是显得拙劣了。
安也不想拆穿他,就移开了注视老人的视线,凝视起天空来。
她突然隐隐觉得,北望村的天空,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想到这儿,她不禁勾起了嘴角:
哪里的天空不都是一样的吗,怎么会出现似曾相识的天空?
老人讲得心不在焉,安听得也心不在焉,眼看着天又要亮了,老人索性闭了嘴。
安把望着天空的视线收回,盯着老人,露出了一个微笑:
“大爷,我觉得,我还有必要去红色大宅看一眼。”
老人一怔,面色顿时变得暗了几分。
安有些抱歉地冲老人点了点头,继续说:
“我无法做到不在意我的过去。对不起。”
老人把浑浊的眼睛闭上,眼周如同树皮一样的皮肤上下翕动了两下,慢慢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原状。
把眼睛睁开后,老人恢复了正常的神色,不过他看着安的眼神,多了几分悲哀与怜悯。
从他干燥皱缩的嘴唇里,慢慢地吐出一句话:
“明天晚上,你再来一趟。我最后有些话想对你说。”
第三十节 新的接班人
这是第六天晚上了。
安在摆脱了木梨子的跟踪后,如约来到了墓地。
老人还是坐在晦暗的月光下,面对着四十四座墓碑,喃喃自语着。他的神情,前所未有地温柔。
安走过去,像往常一样,在他身边悄悄坐下,不发一语。
老人也察觉到了安的到来,他省略了欢迎的开场白,直接说:
“姑娘,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坐在村口吗?”
安不由地记起,她第一次看到老人的时候,他正搬着一条板凳,坐在村口的大榕树下打盹。
她摇摇头。
老人眼神温柔地看着这片墓地,自问自答:
“我啊,不想要别人来我们北望村,因为我看到的,来过北望村的,没有一个有好结果的。今年五月份的时候,来了一群艺术家,就住在小陈家,走的时候,一个个都失魂落魄的,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想,应该就是小陈搞的鬼吧。”
安这才想起来要问:
“大爷,小陈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应该是除那个管事的青年人之外,村里唯一一个年轻人吧?”
老人苦笑了一下,说:
“小陈?那是青年人两年之前安排在这里的一个工作人员。青年人不在的时候,她就是这个村子的领导,主管村里的一切事务。如果她发号施令的话,村里的人也会听从的。”
安了然,怪不得小陈姐给人的感觉怪里怪气的。
老人突然压低声音,加快了语速,继续说:
“我言尽于此,你就赶快离开北望村吧,今天晚上就走,因为我觉得。有人在监视我们,包括你前几个晚上来找我,我都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们,有一双耳朵在听着我们。我倒是没关系,死了就死了,但是,姑娘,你是个好姑娘,你别死在这里。我不希望你会被埋在这里。”
安感觉老人的话比前几天都要多。
是不是真的像他说的那样。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
老人这时自嘲地深吸了一口气,说:
“姑娘啊,我现在终于有点儿明白当年那个青年人为啥要让我活下来了。他也许就是需要像我这样一个人,来传达给后来的人一些信息。我甚至怀疑,他就是特意把我留给你的,让你从我口里知道北望村的历史。”
老人的话,安越来越听不懂了。她想说话,却被老人打断了:
“我再说一遍,姑娘,今晚就离开北望村,你不能再留在这儿了,今天我在村里逛的时候。看见那个青年人了,他又回来了……”
这个消息,倒是让安吃了一惊。
老人看着安惊骇的面容。轻叹了一口气:
“他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大概半年了吧。这次他突然回来,不是冲着你,就是冲着和你一起住在小陈家里的姑娘。你回去的时候,也提醒一下那姑娘。让她快跑吧。你还记得我给你提过的那对相爱的姑娘吗?就是那个青年人下令处罚的,如果他这次回来。一旦对村里人下达什么命令的话,你和那姑娘恐怕都活不成了!”
老人的话让安毛骨悚然,她环视着四周,莫名觉得周围多了许多窥视着她的眼神。
难道非走不可?
可是,她还没到过红色大宅……
老人似乎看穿了安的想法,他的面色变得更为凝重了:
“姑娘!保命重要还是秘密重要!”
安全身一颤。
老人说的也不无道理。
但是,假使自己这么一走,还能回来吗?
安此时的想法已经逃不开老人的双眼了:
“走了就千万别回来!这个地方,不是人能来的地方!姑娘,听我这个老头子一句话!”
安坐在地上,低下头沉思了一番。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来,眉眼含笑地对老人说:
“大爷,您说得对,我马上就走。”
老人却并未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注视着安的眼神反而变得更加哀伤。
还没等安问他,他就问了安一个奇怪的问题: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和老人交谈了好几个夜晚,安却还未有机会告知老人自己的名字。
她如实以告:
“我叫简遇安,简简单单的简,随遇而安的遇安。”
老人静静地点头:
“好。别忘了这个名字,这是个好名字。走吧。”
安突然有些怀疑老人的话,到底那个青年人有没有来,她并没亲眼见到,老人这么急于让她走,会不会出于什么别的原因。
她坐着没有动。
老人扫了安一眼,露出一个微笑:
“姑娘,我没必要骗你。赶快走吧,别让北望村毁了你。”
安知道,这已经是赤裸裸的逐客令了,她站起身来,再次向老人道了谢,就向村落里走去。
可她没有回招待所,相反地,她离去的方向,是红色大宅的位置。
老人目送着安远去的背影,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老人其实压根没有在村里见到青年人,那是他撒的谎,他这辈子很少撒谎,这个谎言,还是他耗费了一整天的时间,苦思冥想想出来的。
他的目的,是不让姑娘去那个危险的地方,如他说的那样,这姑娘是个好人,何必要让她拥有不愉快的回忆呢?
但是从姑娘的表现来看,果然该来的,是逃不掉的。
老人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悠长的叹息:
“这姑娘……”
“很特别吧?”
老人全身一震,扭过头去,发现自己身后不知何时,竟站着了一个少年。
他已经许久没有在北望村里见到这么年轻的人了,他几乎可以被称作孩子,不过这个少年,看起来顽劣异常。他的头发在脑后编成一条小辫子,笑容也透露出一股自恋的意味,一看就不会是个十分讨人喜欢的孩子。
老人不认识眼前的少年,可他能感觉出,少年身上,带着和那青年人相似的味道和气质,令人讨厌而又畏惧。
老人没有说话,但由于青年人和少年身上所携带的相同的感觉,他虽然是在强作镇定,可微微战栗的双手已经出卖了他了。
他低下头。好笑地打量自己轻颤的指尖。
这么多年了,这种对于青年人的恐惧已然深入骨髓了,哪怕只是一个和青年人气质相似的少年。都会引起他自己内心原始的恐惧。
自己活了这么大年纪,也算是白活了。
站着的少年,和坐在地上的老人,互相对望着。
少年抱着胳膊,嘴里咬着一根草。居高临下趾高气扬地看着老人,像是一个国王,在打量自己卑微的臣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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