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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地之城-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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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老板娘,王传学本家的一个堂姐,我们走这条路都是在她这里落脚的。”石中舟说着跟那个妇女打了声招呼,叫她梅姐。
旅店小,房间也小,充满一股消毒剂的味道。石中舟把行李放下来就出去了。
言萧进洗手间洗了把脸,对着镜子看了看,扯坏的衣领还耷拉着,脖子下面泛着的红还没退掉。
看到这片红心里又来了气,她把衣服脱了扔进垃圾篓,拧开热水,内衣都没顾上脱就站在水龙头下面冲,用力擦过那片皮肤,直到觉得疼了才罢手。
手指也一根一根洗过了,就算戴着手套打了那个畜生,她都觉得脏。
洗完澡出来,头发还是湿的就一头倒在了床上。
她很疲惫,身心俱疲的那种,可是躺到床上却睡不着,像是累过了头一样。
睁着眼睛盯着发白的天花板看了很久,脑子里浮出关跃蹲在地上的那道背影。
她得承认,那几下揍的她心里很舒畅。
第9章
第二天言萧睡了个懒觉。
晚上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隔壁有动静,她醒了一回,依稀听到男人们说话的声音,捞起手机看了一眼,才五点半,蒙头又睡,再醒过来就不早了。
出房间的时候已经快到十二点。
到了楼下没看到别人,只有老板娘在前台后面冲她笑,露出一口白牙:“睡得还好吧?”
“还好。”言萧回忆了一下,记起她叫梅姐。
“他们都出去办事了,你要不要先吃饭?”
“你这里还管饭?”
“不管别人的,就管你们考古队的。”梅姐爱笑,言萧发现她说话的劲头跟王传学还真有点像,有种纯然的憨实:“他们走的时候说你昨天晚上吃了点儿亏,今天得吃好点儿,你想吃什么,我叫厨房给你做。”
言萧想了一下,摇摇头:“不用了。”
吃亏这话她不爱听,她什么都吃,就是吃不了亏。
言萧最后出去吃了饭。
随便找的一家小餐馆,也不远,回来的时候看到门口停着越野车,应该是他们回来了。
一进门,差点撞到个人,抬头看到男人高大的身影。
是关跃。
言萧自认在女性里算高的了,可是关跃比她高了一个头还不止。
他人高腿长,走路时步子迈得也大,靠近时携了微微的一阵风,身上的白衬衫塞在裤腰里,言萧垂着的视线正好就落在他紧窄的腰身上。
“你见过朱矛了?”
“嗯?”言萧懒洋洋地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到他脸上。
关跃又问一遍:“你昨晚见到朱矛了没有?”
“见到了,怎么?”
“他当时往哪个方向走的还记得吗?”
“就这个方向,县城方向。”
关跃点了一下头,抿着唇像在沉思。
言萧问:“你们还在找他?”
关跃扫她一眼:“还有一节玉璜没追回来。”
石中舟在前台那边提着水壶倒水,插了句话:“那小子有毛病,找到了他非要好好抽他一顿不可。”
言萧抬眼:“怎么有毛病?”
“你说这大西北有多少藏宝贝的地方啊,那小子别的地方都不盗,就盯着咱们考古队盗,是不是有毛病?自从关队组了这个考古队,他就开始下手,好几次了,跟找茬一样。”石中舟说到这里又骂一句:“他肯定有病,不是有病就是跟咱们有仇。”
言萧一下想起那个瘦成竹竿的身影,听他口气,跟这个朱矛已经是老对头了,难怪在西安的时候他说他们了解的比警察都多。
她瞄关跃:“原来这支考古队是你组建的?”
他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你看起来真不像做这个的。”
关跃看过来:“那我像做什么的?”
言萧笑,眼睛在他身上打转,“做什么都行啊。”顿了顿,加一句:“前提是你得肯做。”
关跃的眼神和她的触碰在一起,他的眉眼深邃,眼里的光都比旁人要沉,看进去时像是要把人扯着拽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
周围安静了一瞬,他忽然说:“我觉得我现在的工作挺好。”
这男人不会开玩笑。
言萧越过他走到前台,拿了个空纸杯,让石中舟也给她倒杯水。
石中舟给她倒了一杯,又倒了一杯递到关跃手里,回头来跟她说:“刚才听梅姐说言姐没在这里吃饭?是不是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啊?我跟王传学都是本地人,你要有什么不习惯的就跟咱们说,千万别客气。”
王传学远远站在楼梯那边跟梅姐说着什么,言萧的目光在他们两个身上扫过去:“原来你们都是陕西人?”
“可不是。”
言萧眼珠一转,落在旁边的男人身上:“你呢,哪儿人?”
关跃正在喝水,胸膛鼓出的弧度微微起伏,突起的喉结滚了滚,线条往上勾勒出硬朗的下巴。
他还没说话,石中舟抢了话头:“关队的家乡啊,在咱祖国的心脏,帝都啊。”
言萧说:“据说北京的男人都特贫?”
关跃目光黑沉:“没听说过。”
石中舟在旁边笑开了:“算了吧,关队哪天要能贫一回我还开心呢,他只会有一说一。”
王传学也听到了这话,回过头来跟着一起笑。
关跃没搭话,仿佛他们讨论的不是自己,放下纸杯,转头走出了旅馆的大门。
言萧觉得他的心思仿佛根本不在这儿,也许还在想着那个朱矛的事。
他走了,前厅里就只剩下梅姐跟王传学说话的声音,不高不低,基本上就梅姐一个人在说,王传学嘴里“嗯嗯”的应着,就像是接受班主任训话的学生。
他们说的都是方言,言萧听不懂,问石中舟:“他们在说什么?”
石中舟凑近一点儿,声音放低,边说边笑:“王传学在被梅姐教育赶紧找对象呢,不是第一次了,咱们来一次她就说一次,王传学比她小十几岁,很怕她的。”
“她刚才那句什么意思?”
“说做考古的男人女朋友不好找,让他抓紧……唉,扎心啊,咱们这行风餐露宿的,全国各地的跑,的确不好找。”石中舟捏着纸杯直摇头,他脸圆,眼睛也圆,其实长得有点可爱,这种老气横秋的动作在他做来有点滑稽。
言萧扯了一下嘴角,听着他们天书一样的方言,靠着前台站了一会儿,端着纸杯出了门。
旅馆的门外面有着棵枣树,一人多高,枝繁叶茂。
言萧出去的时候发现关跃靠在那里,手指间夹着根烟,高大的身体遮挡了树干,肩头沉在树影里,眉宇间影影绰绰。
她走过去,站在他旁边,眼一转就看到他的侧脸。
他的头发两边推得很短,露出完整的耳廓,连接到下颚线,侧脸的线条深刻明显,唇角边有道浅浅的纹路,眉骨山根高挺,衬出深邃的眼轮廓。
相貌深刻的人,据说都不太好相处。
感觉到她的目光,关跃偏过脸,和她对视。
言萧的手指缓缓地搓着手里的纸杯,忽然问:“你有女朋友了?”
关跃起初不明白这问题的来源,等到远远听见梅姐跟王传学说话的声音就明白了,是被他们的话题牵扯出来的。
“没有。”
言萧瞄他的手指:“那结婚了?”
关跃双眼一压,额头上也露出两道浅浅的纹路:“也没有。”
手指上的确没有戴过戒指的痕迹。
言萧想起了石中舟的话,半边嘴角往上扬:“因为做考古的女朋友都不好找?”
关跃看着她,对这个笑话没有要笑的意思。
言萧迎着他的视线低笑一声:“单身就好,那我的照片放在你手机里就不要紧了。”
关跃这才明白她问话的意思,他一个单身汉,手机里存着个女人的照片的确不太好。
伸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把那张照片找了出来,刚准备点删除,旁边伸过来只手挡了一下。
言萧的手保养得特别好,手指葱白,皮肤细腻,挡在屏幕上,被那阵蓝光勾勒出了淡淡的边,皮肤都晶莹通透起来,几乎可以看见浅浅细细的脉络。
关跃看到这只手时第一个想到的画面居然是她当时开着车冲她竖中指的场景,这只手还重重地打过人,当然也接触过无数的古董文物。
他抿紧唇,瞥一眼身边的女人。
言萧站在他旁边,低头看着他手里的手机,长发从她脸颊两侧垂下来,发梢扫在他的手臂上,微微发痒。
关跃站直,不动声色地换了只手拿手机,侧了侧身,拉开些距离。
照片里是那晚酒吧的场景,女人的身体往后仰,口鼻被一只手捂着,眼睛睁大了一圈,看不出恐惧,但昏暗的光线无意中营造了一层惊慌失措的氛围。
这么难看的照片他居然还发给裴明生,言萧觉得姓裴的看到的第一反应应该是笑她吧。
“我可不能容忍自己这么难看的照片存在男人的手机里,要存就存张能看的。”她把纸杯丢进垃圾桶,站好位置:“来,给我重照一张。”
背后天蓝云白,横着一条县城里的街,街后是一排不算高的建筑,在这样单调的背景里,面前的女人就分外惹眼。
言萧抱着胳膊倚在树边,腿上穿着高腰的黑色长裤,束着雪白的衬衣,收出纤细的腰身。一条腿交叠在另一条前面,愈发显得修长笔直。男人指间缭绕的烟雾盘过去,模糊了她半张脸,只有一双眼睛看得清楚,亮得像蕴着光。
关跃看了她一会儿,脸色往下沉了沉,低头手指一动,把相册里的照片点了删除:“我没打算存。”
他转头走了。
言萧闲闲地靠在树上,看着男人的背影。阳光照下来,那道脊背挺直,宽肩窄腰恰到好处,长腿过处,地上拉出一道浅浅的斜影。
挺拔,就像这西北大地上的白杨。
一株挺傲的白杨。
第10章
下午考古队又出了门。
梅姐教育堂弟无果,心情不佳,坐在柜台后面对着手机看小品,转头看到言萧背着包从楼上下来了,突然来了精神。
“妹子。”
言萧转头看她。
梅姐冲她笑:“听说你刚进考古队,以后多照顾照顾我们家传学啊。”
言萧好笑:“我刚进队,哪里谈得上照顾别人?”
梅姐有点不好意思:“我们家传学跟小孩子一样,一根筋,以前不让他学考古吧,非要学;后来指望他去个好单位吧,被关领队开口一叫,就满口答应跟他去干了,好在遇到的都是好人,你说他这样是不是需要人照顾?”
言萧还真不知道他是这样进的队,怎么听起来不太正规呢。
梅姐看她不说话,又说一句:“有空你们多聊聊,去了队里也多帮衬,我们家传学人很好的,上进,又有责任心。”
言萧算是明白她的意思了,看来她是真的很操心这个堂弟的终身大事。她往台子边一靠:“小王多大了?”
“二十七了。”
“好小啊,比我小七岁呢。”
梅姐脸色变了:“你有三十四啦?看着不像啊。”
言萧一本正经地点头:“周岁三十四,论虚岁就三十五了。”
梅姐顿时尴尬了,喃喃了一句:“那不合适,相差太大了,比关领队都大……”
言萧耳尖的听到了:“关领队多大了?”
“刚三十出头吧,不是三十就是三十一,记得传学跟我说过一次,记不太清楚了。”
“哦,那是比我小。”
言萧忍笑出门。
年龄是瞎扯的,就知道往大了说她会退却。介意女人年龄的往往就是女人。
言萧没开车,只是出去逛逛。
沿着街道一路往前步行,转了两个弯,眼前开始热闹起来,应该是到了商业区,两边都是商铺,卖小吃和特产的占了半壁江山。临潼石榴、镇安板栗、佳县红枣,横山羊肉……牌子挤牌子地叠在一起。
她边走边看,没想买的,只在一个卖皮影工艺的摊子前停了停。
做久了古旧玩意儿的活儿,也就只对这种古旧的东西感点兴趣了。
旁边人来人往,忽然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
言萧扭过头,一个中年男人站在她身后。
“言萧,真是你啊,我还以为认错人了呢。”
言萧的脸上几乎没有什么反应,中年男人是她的同行,在上海时见过几次,不算很熟,回想了一下才想起来他的名字,叫宋方,“宋老师,这么巧。”
宋方点点头:“居然在这种小地方遇到你,以为你还待在上海呢。”
言萧敷衍了一句:“出来走走。”见到同行就意味着要回忆起上海的事,愉快不起来。
宋方嘴唇动了动,看着她的眼神很古怪,笑得也很假,但是居然没提起她丢工作的事,只说了句:“出来走走也好,外面好东西多,淘到宝的几率大。”
言萧笑了:“没想着淘什么宝。”
宋方的眼神在她身上转了两圈,像是在揣测这话的真实性,脸上又堆出笑:“那行,你接着逛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言萧目视着他走远,经过一排商铺,他又回头朝这里看了一眼,转头进了间店铺。
忽然就没什么心情了,言萧又随便走了走,准备回去,经过一条巷子,里面走出个人来,看着她。
言萧看过去,脚下一停,手指勾了一下肩上的包,走过去。
“怎么,找人找到这儿来了?”
关跃站在巷子里,脸侧着,眼光看出去很远,黑沉锐利,鼻梁就像是凿出来的一样挺:“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言萧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家回民开的牛肉面馆,绿底白字的牌子,旁边印着清真的字样:“面馆啊。”
“不是那个,旁边那家,刚才跟你说话的那个人进去了。”
言萧往旁边看,的确是刚才宋方进的店,那家店没挂牌子,只有玻璃门上贴了两个字,掉了大半,剩余的部分很难辨别到底写的是什么。
看着的时候宋方从里面出来了,手里提着个纸盒子,上面写着“本地草鸡蛋”的字样,言萧说:“卖特产的吧。”
说完觉得不对,想了一下明白了:“哦,是个窝子。”
关跃看她:“窝子?”
“玩古董的黑话,藏了很多宝贝,可以经常去收购的地方,就被称为窝子。”
宋方刚才说出来可以淘到宝,进去之前又特地看了她一眼,跟防着她过去一样,这是同行间的忌讳,怕好货被抢了,遮遮掩掩的。言萧觉得自己猜的没错,刚才他提着的鸡蛋盒子里,装的未必真是鸡蛋。
关跃没说话,垂着眼像在思索。
言萧很快就猜到了什么:“你觉得朱矛在里面?”
“有可能。”
难怪他在这儿了。言萧往后退两步,靠在巷子的墙壁上,巷子一人多宽,左右的房屋是老式的,墙壁的砖块灰蓝,她的脸被衬得雪白:“叫我来干什么?”
他这样的也不可能热情地叫人,刚才走出巷子看着她的那眼,言萧觉得就是在叫自己,所以她过来了。
关跃脚下移开一步,开了口:“帮个忙。”
“嗯?”言萧仰头看他,巷子外面的光照进来,从她的额角辗转到鼻梁,白润的光泽,看在眼里像玉一般:“什么忙?”
“你见过朱矛了,他还不知道你是考古队的,但是他认识我,也认识小王和小石。”
“要我去那窝子里看看他是不是在?”
“没错。”
言萧靠在墙上,肩头的包被蹭的滑下来,落在她的臂弯里,她也没管,眯着双眼,一只脚在地上轻轻点了两下,有种不羁的随意。
“请人帮忙就是这个态度?”
逆着光让关跃的身形看起来格外挺拔,面前的女人几乎完全被他身体罩下的阴影覆盖了,他一只手插在裤兜里,那条裤管绷紧,显露结实的腿形:“你的主要工作就是鉴定这批玉璜,所以这对你也很重要。”
言萧挑了挑眉,代表自己听到了,身体站直,伸手进包里摸出了烟盒,慢条斯理地倒出一根。
最早她抽烟是因为做鉴定工作的枯燥和忙碌,她需要集中精神,而尼古丁可以带来这种刺激。养成了习惯后却没上瘾,偶尔想抽一根的时候才会抽。
现在她根本不想抽烟,却还是拿出了一根。
那支烟被她夹在指间,她靠着墙抬起下巴,细长的烟身冲着面前的男人,微微挑了一下。
关跃看着她,她脸上的表情很淡,那两根纤长的手指夹着烟,明明什么都没说,却有种在说话的感觉。
她在指使他。
关跃抿住唇,眉心紧蹙又松开,从裤兜里掏出了打火机。
“呲”的一声,火光亮起来,他把打火机递过去。
言萧说:“低点,这么高,烧着我怎么办?”
身前的阴影又重一层,关跃走近了点,手指摁着打火机放低,火簇在眼前跳跃。
言萧夹着烟送到嘴边,身体前倾,朝他凑近。
火光在他的虎口镀出一层橙黄的光,能看见上面细细的纹理。他的身体自然而然地靠近,头微垂,近在咫尺,唇抿紧更显得薄,下巴上有细微泛青的胡茬,细看的时候很男人。
烟被缓慢地点燃,关跃松开手指的瞬间,烟雾后面的言萧忽然抬起了眼。
关跃几乎看清了她长长的睫毛是如何掀起来的。那双眼睛形状妩媚,瞳仁黑亮,落在他脸上,轻转时有种灵动。
一瞬的对视,他心里迅速过了一下,大概只有鉴定师这种善于观察细微的职业才会造就出这样的眼睛。
言萧抽着烟,看进他的眼里,仿佛他也成了一件值得研究的事物,在她的视线里被剥开分析,无遮无拦。
指使傲的人,是件很有趣的事。
关跃脸一偏,回避了她的视线,打火机在指间转了一下:“可以了?”
言萧缓缓吐出口烟,那阵烟雾拂过他的手指和手臂,缭绕在眼前,她的语气多了丝兴味:“我要是说不可以呢?”
关跃的眼神沉了下来。
言萧几乎有点愉悦了。
“考虑一下,看我心情。”
“……”
言萧背上包出了巷子。
关跃看出去时,她正在街上打横而过,迎着午后的阳光半眯着眼,嘴里叼着烟,走路的姿态慵懒闲散,像只是经过这里的旅人,什么都跟她无关。
这女人是故意的。
言萧沿着街道走了没多远,用的时间却很久,差不多过了有十分钟,烟抽完了,脚步一转,朝那间店走了过去。
走近了才发现那斑驳掉落了一半的字样写的是“特产”,但一眼看进去很空,只有几只纸箱子堆在墙角,越发可以肯定这是个窝子了。
第11章
店里面光线很暗,言萧走进去,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适应。
一个小青年坐在椅子上,头发挺长,扎成了个小辫子,抬头问她:“买什么?”
言萧左看右看,慢慢地踱着步子:“你这儿有什么?”
“陕西特产,应有尽有。”
“就这些也叫陕西特产?陕西真正的特产可不止这些。”
小青年像是被她的话引起了兴趣,站了起来:“你到底想买什么?”
言萧说:“我刚在外面遇到宋方,他让我来的,说你这里有值得买的‘特产’。”
小青年的表情一下热情起来:“原来是宋哥介绍来的,你跟我来。”
言萧跟着他往里走,里面还有道门,推开了是另一间屋子,比外面的这间大,两扇窗户上拉着厚厚的窗帘,像个暗室一样,白天还亮着灯。
墙壁上挂满字画,旁边摆着几只大柜子,柜面上摆满瓷器金石。另一头摆着茶几沙发,煮水的茶壶插着电摆在茶几上烧水,水沸了,咕咕地顶起壶盖。
看了一圈,没有其他人在。
言萧问小青年:“你这里就这么点地方?”
小青年瞪圆了眼睛:“怎么,你还嫌小啊,我这里东西可多着呢,你要什么尽管开口,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我这儿找不出的。”
口气不小。
言萧在沙发上坐下来,那个朱矛似乎不在这里。
“你玩儿什么?”小青年边给她倒茶边问。
玩儿什么就是指收藏什么。言萧想了一下,说:“玉器。”
“嗨,那你来对地方了,我这儿的玉器可是顶尖儿的!”小青年放下茶壶去了柜子那里,弯腰拉开柜门,捧出来两只盒子,走回来,摆在茶几上一一打开。
一个盒子里装的是手指长短的玉如意,另一个是个玉扳指。小青年手指先指玉如意,再指玉扳指,嘴里说:“汉白玉,和田玉,看你中意哪个了。”
言萧扫了一眼就摇了摇头,“都不怎么样,宋方跟我说你这里好东西多,就没有点儿特别的?”
“哪一样不是特别的,你说说看。”
“比如说……”言萧故意拖长语调:“鬼货。”
小青年的脸色马上严肃了不少:“这话可不能乱说,鬼货都是盗墓贼带出来的,卖那种东西是犯法的,我这里做的可是守法的买卖。”
“那就是没有了是吧?行,我走了。”言萧站起身。
刚要走,小青年伸手拦了一下,上下打量两眼言萧,低声说:“有,你稍等。”
言萧又坐了回去。
小青年很快从柜子那里捧了一只新盒子过来,打开推到言萧面前:“今天刚到的,算你有缘。”
言萧垂眼,双眼眯了一下。
盒子里面放着只玉璜,跟她那天在酒吧从金链男手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她拿在手里细细地品,成色、质感,在手里的重量,入鼻的气味,都跟那天见过的几乎一模一样。
“这就是鬼货,刚出土不久,要不是急着出手,我可真舍不得拿出来。”小青年压低声音说。
言萧心里已经明白了,朱矛迅速斩断了跟金链男的牵扯,转头就找了个新的销赃帮手。
刚想到这里,外面忽然一阵脚步声。
言萧放下玉璜快步出去,有个人影一闪从侧面开门出去了,细瘦的身影。那扇门外面还站着好几个人,像是守在那里的门神一样。
店里太暗,刚才进来根本没注意到那里还有扇侧门。
“怎么了?”小青年追了出来,看言萧的眼神有点警惕。
言萧说:“我在跟你做买卖,忽然有人进出,总得看一眼吧,万一出事怎么办?”一边说一边拿出手机,“我接个电话。”
在情在理,小青年无话可说,盯着女人举着手机出了门。
言萧耳边贴着手机,装模作样地说了句“喂”,出门朝外望,关跃还在巷口,高大的身影被挡了一半,脸朝着她的方向。
她转头,往侧门的方向稍微撇了一下,关跃点了一下头,应该是明白了。
言萧收了手机回去,听到小青年问:“怎么样,你还看不看了?”
她想了想:“看,当然看。”
一直走回里屋,在沙发上坐下,跟进来的小青年眼睛还紧紧盯着她。
言萧叠起腿,端起茶抿了一口,说:“这我收了,开个价吧。”
“你真要?”
“真要。”
小青年在她对面坐下来,沉默了一会儿,张开一只手:“五万。”
言萧笑了一声:“别绷价,没意思,都是一个圈子里混的,直接说交行价吧。”
“一个圈子里混的?”小青年显然不信:“你做什么的?”
言萧二话不说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按在桌上。
上海华岩古玩拍卖行,首席鉴定师,言萧。
小青年拿在手里看了两遍:“你居然是华岩的首席?这么年轻……”
“见过我的人都这么说。”言萧打断他:“你这东西不全,就一小节,而且来路不正,交行价,顶多到方。”
“万”字加一点为“方”,就是一万。
小青年一下被砍得太凶,皱着眉,但面前的女人已经拿出了钱包,那一叠红钞抽出来,他就想起了给他货的人的要求:尽早出手,越快越好。
言萧钱包里的现金根本不够一万,点了三千放在桌上:“先付个定金,回头我叫人送过来。”
小青年有机会表达不满了:“哪有这样做生意的?你不付完了钱我是不会交货的,没有现金就刷卡。”
言萧往沙发上一靠,看着他。
小青年被她看得莫名其妙,居然伸手摸了摸脸:“你看什么?”
“唉……”言萧叹了口气,一只手的手指缓缓搓着:“算了,我实话说了吧,我们华岩的生意做大了,货源却跟不上了,所以叫我下来收点上货,最近玉石紧俏,是出手的好时机。你不用担心鬼货来历不正,我们那么大的拍卖行,总能给你弄正了,而且价格至少是你能想象的数十倍,甚至百倍。”
小青年到底年轻,听到这里嘴上没说话,脸上已经是一番风云变幻了。
言萧接着说:“其实我大可以不说这话自己买回去,赚的都是我个人的。既然现在摊开说了,那就这样吧,我付这三千定金给你,货我带走,后面拍卖出去再算你提成。”
小青年还是不说话,只有眼珠在转,言萧觉得他已经动心了。
但他转头就说:“不行,这是伙货,我本来就是跟别人合伙卖的,怎么能再跟你合伙卖?”
“不是跟我,是跟华岩,这事你不说我不说,还有谁知道?你就说一万卖出去了,照那一万分,回头自己再拿一份分红,何乐而不为啊?”
小青年搓着手,足足有一两分钟,终于说:“我怎么保证你不是在坑我?”
“我的名片在你这儿,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再说不还有宋方?”
小青年沉默了。
言萧一手拿了那块玉璜,另一只手把那三千块推过去:“别引火烧身,鬼货这种东西越早出手越好,晚了可能一分钱拿不到还栽牢里头。”
这简直是致命的一击。小青年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就这么一恍神,面前的女人已经走了。
他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喂?宋哥……”
言萧出门的时候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下午四点。
她的手收在长裤的口袋里,单肩背着包,平静地走着,脚步实际上却很快。
走出去很远,言萧回头看了一眼,小青年追出了门,身边跟着几个男人——之前守在侧门那里的男人们,应该就是守这个窝子的。
肯定是发现了她已经不在华岩工作的事了,比她想象的要快。
转了个弯走到另一条路上,一只手伸过来拖住了她的胳膊,言萧反手扯下包就砸了过去,被对方一只手抓住。
“是我。”关跃站在身后。
刚才经过巷子口也没看到他,言萧还以为他去追朱矛了。
她把包一搭,简洁地说了个字:“走。”
关跃没多话,立即跟她一起往前走。
背后有人追了上来,关跃回头看,几个男人包抄上来,推推攘攘地把他们挤在中间,不着痕迹地亮出了刀,混乱中乱划。有人伸手来抢言萧的包,关跃捉住那只胳膊一折,一脚踹开面前一个人,扯了言萧往前跑。
路过的人有围观的,惊奇,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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