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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走薄刃-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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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秀站了起来,笑得眼睛扑闪扑闪:“哪有你这样的人,好像我只给他一个人做饭,你不跟着吃似的。”然后她弯腰又牵起了小耗子的手:“我俩洗洗手去,你也快进屋,院子里晒死人了!”
白子灏盯着容秀的背影看。容秀是健康结实的小女人,腰身柔韧,双腿修长,胸脯和屁股都是圆溜溜的饱满。她的身上没有香水味,无论何时触摸她的肉体,都是光滑温暖的。而他现在经常会感到寒冷和虚弱,他需要她的热。
忽然间,白子灏想把自己那口鸦片烟戒掉了。
鸦片烟所给他的快乐,比不上这女人给他的快乐。
白子灏宛如军火界的皮条客,一边找买主一边找卖主,自己坐在中间舌灿莲花装模作样,让买主卖主都只认他。他的爹能从一名土匪干到大帅,他想自己即便只有父亲十分之一的本领,也不会是笨蛋。
与此同时,他花钱打点了地方审判厅,让他们赶紧给陆克渊下传票——他连人证物证都预备好了,就等着地方审判厅判陆克渊一个杀人罪了!
然而陆克渊拒不到庭。
传票没用,就下拘票。可是陆克渊不出租界,中国的法律,管不到他。
老狐狸不露头,那就先收拾小婊子。白子灏听闻希灵已经请了个津门有名的大律师,像是认真要和自己打一场官司了,便在心中冷笑。这么显而易见的对错,请来什么律师都是白费力气!
可是他没想到,希灵性情古怪,另有一套与众不同的思路。
这天夜里,白府忽然起了火,起初谁也没留意,等到有人看见火光的时候,那火势已经是失去控制了。大夏天的,天干物燥,火焰过处,立时便沦为火海,白府的男女老少吓得鬼哭狼嚎,光着屁股往外逃,而希灵裹着睡袍,在童子军的护卫下跑出大门,一边跑她一边回头瞧,一张脸隐在黑暗中,唯有火光偶然爆发似的一闪,方能照出她脸上那一抹笑。
救火会闻讯赶来,冲天的水龙落入茫茫火海之中,连一丝白汽都不留。希灵看一会儿,感觉火要烧过来了,便后退几步。生平没见过这么大的火,这么急的水,她这一回是开了眼界。
等到看够了,一张脸也被热气灼得疼痛了,她转身上汽车,趁夜开进了英租界。
天明时分,救火会消防队费了牛劲,终于扑灭了明火。此时白府已经化为废墟,虽有几座洋楼还屹立不倒,但是全成了烟熏火燎的鬼窟模样。警察找上门来了,救火会消防队也伸手来要酬金了,然而白家没了主人,只剩了一群蓬头垢面哭哭啼啼的仆人。
想方设法的,他们通过电话找到了希灵,然而希灵让他们去找白子灏拿钱。
白家是白子灏的嘛!找她干什么。
☆、第三十四章 风浪(三)
希灵冷不丁的来了这一手,让白子灏立刻傻了眼。
对于希灵,他所控告的罪状之一,就是强占白家家产,可现在家产的详情姑且不提,首先这家产的标志便付之一炬了。大帅府化为焦土,“白家”忽然成了个抽象的概念。
他召集了几名白家旧仆,然而也并没有询问出更多的信息来。倒退一年,这几名旧仆也是有头有脸的,不说是无所不知,也绝不会像现在这样一问三不知——他们再有老资格,也早被那几位童子军越到了头上去。
但是他们也都怀疑是希灵放的火。白府的房屋格局,他们最了解,想要无端的起火灾,基本是不可能的。而大火并没有把白府的地面烧出个大窟窿来,房屋没了,地皮还在,希灵走了个无影无踪,但是在报纸上发表一条能气死活人的声明——她表示自己同意白子灏的要求,将永远搬离白家大宅,从此和白子灏脱离关系、一刀两断,恢复她肃希灵肃小姐的身份。白子灏若想回家,随时可以。
横竖一场大雨过后,“家”中已经长了野草,别说白子灏,就算是条野狗,也可以颠着爪子到那“家”里找窝了。
白子灏读了这条声明,气得头疼,本来打算戒鸦片烟的,因为气得一颗心乱蹦,所以只好推迟戒烟时间,连吸了几个烟泡压心慌。然后把容秀叫过来,他把报纸给了她,让她自己看。容秀一字一字的读了声明,也是大惊失色:“那么大一片房子,全烧没了?”
白子灏气哼哼的问:“我说就是她放的火,你信不信?”
容秀默然无语的放下报纸,搭讪着给他倒了一杯茶,心里其实是信的,但是嘴上不肯随着白子灏骂她。
白子灏转动眼珠盯着她,忽然又道:“秀儿,你知不知道,我和她是血海深仇?”
容秀立时抬眼望向了他:“怎么——哪至于呢?”
白子灏推开烟枪坐起身,一掀身上的毯子,他咬牙切齿的压低了声音:“秀儿,我告诉你,我这两条腿,是她弄断的。”
容秀把手中的的茶杯放到了炕桌上,脸上表情一僵:“子灏——”她很突兀的笑了一下:“你恨她归恨她,可也不能把什么都往她身上推啊!你这是车祸——”
白子灏一摇头,用眼神打断了她的话。
“车祸是她设计的。”他直视着容秀的眼睛说话:“她亲口向我承认过。她以为我这辈子就要烂在那间屋子里,所以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说到这里,他脸上的肌肉有些扭曲了:“她很得意的!让我没了腿,她很得意的!”
然后他逼问了容秀:“你信不信?”
容秀的脸蛋褪去了绯红,因为她在理智上,依然是信。
一歪身坐在了床边,她伸手去轻轻抚摸了他的腿,像是摸着新生婴儿的肌肤,小心极了,心疼极了。抬眼再看白子灏,她发现白子灏眼中亮晶晶的,白眼球上蒙了红血丝。
“秀儿,你说。”他向前挪了挪,挪到容秀面前:“我不该恨她吗?我不该找她报仇吗?我不该把我失去的,再夺回来吗?”
容秀不知道怎么回答,心中乱透了,也并没有一个明确的判断。抬手搂住了白子灏,这一刻她是他的娘,她恨不能把他裹到自己的怀里,再也不让任何人伤害他。
白府被一场大火夷为平地,眼见的房子院子和家具,确实是全烧没了,眼不见的金银细软古玩字画,则是下落不明。于是白肃二位的官司又增添了新内容——希灵一口咬定自己是火夜孤身逃出来的,连衣服鞋帽以及自己的体己都留在火场里了。
希灵这一回,公然住进了陆克渊家里。
在这之前,陆克渊也不知道她起了放火的心思,她裹着睡袍跑进他家里时,他还以为是白子灏的人打到了她家里去,及至听闻她在白府放了一把大火,陆克渊咬着雪茄看着她,半晌没说出话来。
他活到四十出头,真没见过这样的小姑娘。这已经不只是老谋深算四个字可以形容的了,他觉得这位伪小姑娘简直就是有些疯。而希灵蓬着一头乱发,穿着白色睡袍,睡袍拖拖曳曳,袖口领口全镶着繁复的花边,花瓣一样的大领子中托出她的小脸——脸蛋是红的,眼睛是黑的,两道眉毛挑起来,她向他抿着嘴笑,抿出两个深深的酒窝。
紧接着,她的行为又让他相信她并没有疯,因为刚刚学会开汽车的吉庆驾驶着一辆汽车驶入陆公馆大门,汽车的后备箱里码着一层扁木箱子,箱子里装着金条,箱子上面乱七八糟的堆了无数东西,一眼望过去,只见一片宝光璀璨,也分不清什么是什么。再打开后排车门——后排座位上堆着乱糟糟的字画,字画表面一点保护也没有,在这汽车里完全受着废纸的待遇。
“我那辆汽车里还有东西,你瞧瞧,都值不值钱。”
陆克渊疑惑的问道:“这是——”
“烧掉的东西。”
陆克渊恍然大悟:“哦……”
在那个火烧红了天的夜里,希灵坐在陆公馆的长沙发上,从陆克渊手里接过了一杯热水。喝了一口之后,她抬头问道:“有咖啡吗?”
“不睡觉了?”
希灵蜷起双腿踩在沙发上,用宽松沉重的睡袍把自己罩成小小的一团,笑着对陆克渊摇了摇头,一场大火,烧出了她的好兴致。
陆克渊没给她咖啡,只给了她一杯加了糖的热茶。她捧着茶杯慢慢的喝,赤脚和沙发的坐垫相触了,她感到了放松和舒适。
陆克渊坐在她身边,问道:“那些东西,是要寄存在我这里?”
希灵一点头:“嗯。”
陆克渊一听这话,倒是笑了:“胆子不小,不怕我把东西扣下不给你?”
希灵不假思索的摇了头:“你不会。”
“为什么不会?我可是个坏人。”
希灵向后一靠,枕着沙发的靠背,扭过脸注视了他,很认真的说道:“你千万不要这样做。”
陆克渊露出了个疑问的笑。
希灵郑重的答道:“你需要钱,就向我要,我可以给你的,要多少我都给。可是你千万不要抢,千万不要欺负我。否则,我会杀了你。”
慢慢的垂下眼帘,她的声音低了:“那样我会很伤心的。容秀已经让我很伤心了,你不要让我更伤心。”
陆克渊沉默了片刻,忽然说道:“我感觉,你对我……有点特殊的感情。”
希灵一抬睫毛,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答道:“我不知道。”
陆克渊叹了口气,也疲惫的向后靠了过去。忽然的,他前言不搭后语的换了话题:“我讨过老婆。”
不等希灵回答,他继续说道:“讨了老婆后还是不安分,到处结仇,结果仇人找不到我,就打到我家里去了。”
把脸转向希灵,他苦笑了一下:“年轻,一心想着打天下,结果害了一个好姑娘。从那往后,我就不打算再娶了。”
希灵的黑眼睛暗了一下,然而她依然望着陆克渊,很执着:“我们至少,是朋友吧?”
陆克渊笑了,一边笑一边握住了希灵的一只手:“我们啊,是一对害人精!”
☆、第三十五章 短兵相接(一)
陆克渊说自己和希灵是一对害人精,希灵听了,并没有恼,因为好人也罢坏人也罢,反正她和他是一类,不生分。
至于娶和嫁,她虽然年纪不大,看着更小,然而已经死了心的不再惦念那些花红柳绿的事情。爱情没给过她好果子吃,倒是身边这个叔叔,是世上最善待他的男人。低下头看着双方交握在一起的两只手,大手温暖,小手冰凉,于是小手就越来越小,像是一团冰雪,要融化在他的掌心里。
她想他们一定是命中注定的有缘分,要不然怎么她就这么信他,他就这么帮她?她本是个多疑的人啊,他也是个百分之百的坏人啊!
讲道理是讲不通的,只能全盘归于命运。归于命运也很好,想一想几乎感觉有些神圣,死心塌地心满意足的,一点妄念也不起。
她的心里又空荡又黑暗,无所谓幸福无所谓愿望,只会出于本能一般的搏杀战斗,唯有这么一点神圣的光,从天而降,像是末日的火种,被她很小心的保护了。
两只赤脚悄悄的从裙摆下伸了出来,无声无息的踏在了地毯上。地毯足有一寸来厚,脚趾头陷下去动了动,她发现陆克渊的家里,处处都有暖意。
她住进了陆公馆楼下的客房里,一觉醒来之后,天光大亮,她伸手按铃叫来仆人,仆人直接把一套连夜预备好的衣裙鞋袜送到了她面前。
于是希灵洗漱更衣,昨天夜里逃得那样狼狈,她还没忘记往睡袍的口袋里放一盒胭脂和一支口红。涂涂抹抹的营造出了虚假的好气色,她出了房间,好像她也姓陆似的,自自然然的就走到餐厅里,等着开早饭去了。
早饭她是和陆克渊一起吃的,陆克渊的饭量很不小,刚起床就能吃下一整篮子的烤面包,吃饱喝足之后抄起餐巾一抹嘴,他站起身抡了抡胳膊,自我感觉像是很良好。希灵仰头看着他,问道:“喂!要做体操呀?”
陆克渊笑了:“一顿吃你一天的量!”
希灵笑着一摇头:“我是女人,你是男人,我不和你比饭量。”
陆克渊对着她一抬眉毛:“女人?”
希灵看他像是话里有话,就追问道:“怎么?我不是女人吗?”
陆克渊走到她的身后,抬手在她头上轻轻一敲:“你是个小猫崽儿。”
希灵回过头,就见陆克渊从仆人手中接过西装上衣,一边抖开了穿上,一边走向了大门。下意识的把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她看呆了,就感觉陆克渊这几步走得真带劲儿,真帅。
陆克渊在外面奔波了半天,并不知道自己在希灵眼中已经美成了一朵花。审判厅几次三番的催促他出庭,放在平时,他随便派出一只替罪羊即可,然而今次不同于往日,已经有人暗地里告诉了他,说他这回是被个有来头的人物盯上了。
有来头的人物是谁?他一打听就打听了出来——虞司令。
照例来讲,军阀再厉害,也总会给地头蛇几分面子,以免这帮地头蛇故意使坏,让他们在地面上施展调动不开。陆克渊当然知道自己是抢了虞司令的财路,然而这几乎可以算是陈年旧事了,虞司令怎么涵养如此之好,竟然等到今天才开始反击?
思及至此,陆克渊隐隐觉出了不妙。
经过一番调查,他透过虞司令的伟岸身影,看到了藏在后方的白子灏。
混混的世界法则,简单起来可以很简单。这天晚上,有人混过卫兵的视线,翻院墙进了白子灏的家,摸进房内拔刀就往床上砍。一声闷响过后,这人砍了个空,然而院子里的狼狗已经狂吠起来,前后门的士兵小跑进来,一下子就给他来了个瓮中捉鳖。
这时,厢房的灯也亮了,原来白子灏这几天戒鸦片烟,烟瘾发作的时候不但涕泪齐流,甚至下面的小兄弟也跟着凑趣,在床上撒了一泡长尿,尿透了三层被褥。容秀没有精力半夜拆拆洗洗,于是把他搬运到了厢房里过夜。刺客进门的时候,白子灏刚刚安静下来,于是容秀关了电灯,也搂了小耗子躺在床尾打盹儿。白子灏都惊醒了,她还没醒呢。
这刺客不是个有种的,不但眼神不济,意志也不坚,只略挨了一顿小揍,便把一切都招了。白子灏听了前因后果,吓出了一身冷汗,并且又尿了一点。一身的难受劲倒是因此消退了许多,因为他心里发乱,已经顾不上自己的瘾头了。
但是他没有立刻去叫李孝忠,这些日子,他手底下也有了几个常使唤的人,有了这几个人之后,他就开始试着绕开李孝忠办事了。
他让这几个人去向虞司令求援,反正在虞司令面前,他是晚辈,虞司令也向白大帅叫过大哥,纵是不提他们之间的交易,单凭情分,他也敢让人找虞司令去。
虞司令人在北京的胡同窑子里,虽然身体陷在温柔乡中不能自拔,但灵魂还是豪情万丈的,竟然当场挣脱了两个大姑娘的怀抱,坐起身来要亲自前往天津,把陆克渊那个×养的剁成饺子馅,旁边众人当然是立刻拦住了他,以免司令大人气大伤身,而司令大人深知自己的尊贵,故而将怒气消散些许,让秘书当场写了个条子,让白子灏的人拿着条子回天津,到省公署里找救兵去!
白子灏见了条子,得知这位虞司令是让自己去找省公署里一位有实权的官,这官和虞司令颇有交情,见了条子,必能帮忙。然而白子灏拿着条子想了又想,最后自言自语的说道:“既然是要运动省公署里的人……”
没人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容秀奉了他的命,给他置办了一身很体面的新西装。
然后从这天起,他每天都要往省公署打一次电话,打给谁,依然没人知道。总之如此打了半个月之后,这天他忽然让容秀给他剪头刮脸,然后穿起那身新西装,他竟然是亲自出门去了。
白子灏跑去了位于天津的省公署,把偶然“下凡”而来的秘书长堵了住。秘书长姓马,是当今直隶督办跟前的大红人,手中很有一些权力。马秘书长对白子灏是略微的听说过一点,白子灏先前得意之时,则是根本不屑于搭理还没当上秘书长的马秘书长。然而往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白子灏堵住了他,并且将一张支票硬塞给了他。
马秘书长在得到支票之后,同情心立刻丰富了许多,也能匀出半小时的时间给他,让他讲述自己的苦情。等他涕泪俱下的讲述完毕之后,马秘书长大大的慨叹了几声,当即打出电话,让审判厅将白家的官司断个清楚——当然,也得把陆克渊的人命案子捎带上。
马秘书长打完电话,兑了支票便回北京去了。而据白子灏看,尽管虞司令有兵有枪,但他说十句话,未必抵得上马秘书长放一个屁。
可是再想到自己竟然要向这么一个弄臣卑躬屈膝,他脸上不动声色,心里是又苦又怒的。
☆、第三十五章 短兵相接(二)
白子灏和希灵打起了家产官司,白家家大业大,绝不至于一把火就烧了个干净,然而希灵也有话说:谁说你白家家大业大?你连叶东卿那九十万离婚赡养费,不还是费尽心思才筹到的吗?
她说这个话的时候,白子灏已经把自己在银行里的存款接管了过来,然而户头上面只剩了很可怜的一点资金,似乎在他逃出来之前,希灵一直在过着挥金如土的生活——这不是比喻,是真的“挥金如土”。
两人唇枪舌战,希灵打定了主意,要和他慢慢的纠缠下去,看谁缠得过谁。只是这天陆克渊回了家,却是面有忧色。在家了坐了不到五分钟,他又出了去,临走时告诉希灵:“我到那边去见朋友,晚上不回来了。”
希灵知道他是要去法租界那边的家,见的也绝非女朋友,所以一颗心倒是放得很平。到了第二天上午,陆克渊回了来,希灵立刻迎上去问道:“怎么样?”
陆克渊愣了一下:“什么怎么样?”
“当然是你的事情。”
陆克渊并不拿她当个小孩子敷衍,到了真苦恼的时候,甚至愿意和她谈一谈。脱了西装上衣坐下来,他向后仰靠过去,对着天花板说了话:“这一回,是真不大好办了!”
枕着沙发靠背侧过脸,他又说道:“听说要对我下通缉令。”
“这——”
“你啊,妇人之仁。”
这话希灵一听就懂,但是也无言以答。
“老兄弟都劝我出去避避风头,犯不上和他们硬碰硬。”
“上哪儿避风头去?”
“那倒不拘,离了这一片地方就成。”
“你要是走了,那等将来回来,这天津卫还是你的吗?”
陆克渊听了这话,像吃了一点黄连似的,很有克制的苦笑着一咧嘴:“怕我没了势力,变成个白吃饭的老头子啊?”
希灵懒得辩解,又问:“那我呢?”
陆克渊直起了身:“你?想跟我一起走?”
希灵当然是想和他一起走,可是她这边还缠着一身官司,她怎么走?
陆克渊即便说是要出去“避风头”,也绝非仓皇逃命。他所谓的避风头,是体体面面的离开天津,找个好地方住一阵子,等这一边的风浪略平息了,他再体体面面的回来善后。现在天气正热,到青岛的租界区住一阵子应该很不错,还可以享受一下海滨生活。
他把这话对希灵说了,话是在他的卧室里说的,卧室很大,窗帘低垂,有点暮气沉沉的感觉。他穿着软底拖鞋,在房内踱来踱去,希灵坐在床旁的一把大沙发椅上,整个人都要陷进了椅子里去。陆克渊不看她,只顾着自己说,等到说完了一回头,他发现希灵不知何时爬到了自己的床上去——床也很大,软腾腾的,是张很舒服的好床。
“没规矩。”他说道。
希灵低头说道:“我又没要睡在这里。”
陆克渊笑了:“不睡,上去干什么?”
希灵抬起头:“那你说,究竟有多少女人,上过你这张床?”
陆克渊答道:“多了。”
“老不正经,好色之徒!”
“老当益壮嘛。”
希灵不和他斗嘴了,单是像小孩子落进了玩具堆里似的,兴致勃勃的东摸西摸。而陆克渊看她自得其乐,便也自言自语一般说道:“要是青岛好玩,我就让人把你也接过去。”
这话说了不到三天,陆克渊就真的要启程了。
他出远门,不必像平常人一样预备大包小裹的行李,拿着一盒雪茄就上了路。希灵想去码头送他,可是偏在这晚吃坏了肠胃,连着呕吐了两场才好了些。陆克渊不许她跟着自己上汽车,只说:“秋天回来。”
希灵眼巴巴的看着他,有心让他早归,但是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婆婆妈妈,简直没有资格做他的知音了。
汽车发动起来,缓缓的掉头往大门外开,希灵跟在车屁股后面走了几步,又跑了几步,最后站在大门口向远望,她叹了一口气,心想这算什么呢?真就这样打哑谜似的一直和他过下去吗?人果然是欲壑难填的,本来能够天天看见他,就已经很知足,然而看得久了,她又对他生出了独占欲,恨不得一口将他吞下去了。
悻悻的转身回了房,陆克渊一走,她的食欲也跟着走了。其实陆克渊即便在家,也并不是从早到晚都和她腻在一起,但即便他们是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她也感到踏实和坦然。
浑浑噩噩的到了晚上,她等来了律师,两人不得要领的谈了片刻,因为眼下的情形实在是让他们不要做出预测,故而谈到最后,她不大耐烦的把律师打发了走。一个人躺在客厅内的沙发上,她半睡半醒的想,若是容秀知道她跑到了陆克渊家里住,一定要把下巴惊掉了。
不过,她又想,容秀一定已经知道了,现在她和白子灏一条心,兴许两个人要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一起笑骂自己呢!
正在她想得出神之际,外面的楼内“咣当”一声被人撞开了,一大队人马轰隆轰隆的闯了进来。希灵一个挺身跳到了地上,抬头看去,就见领头的人是个便装打扮的胖子,而那胖子劈头便问希灵:“大哥呢?”
希灵当即反问道:“你是谁?”
胖子慌里慌张的又问:“大哥没回来?”
希灵莫名其妙了,胖子口中的大哥,必定就是陆克渊,难道他不知道今天陆克渊要去青岛?
下意识的对着胖子摇了摇头,而胖子看了她的茫然神色,急得当场一拍大腿,回头对着同伴说道:“完了!没回来!这人是上哪儿去了?”
希灵终于听出了问题,提高声音插了一句:“他怎么了?走丢了?”
胖子不理睬她,扭头就要走,身旁的一个中年汉子扭住了他,那胖子便不耐烦了,抬手指着希灵,对那汉子吼:“你还理她干嘛?要不是她,大哥也惹不上这些烂事!现在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你不让我走,大家一起坐这儿等天亮啊?”
中年汉子也急了:“要找也得有地方找哇!”
话音刚落下,他的胳膊被一只小手抓了住。希灵死死的揪住了他,问道:“你说什么?叔叔怎么了?”
胖子很嫌恶的瞟了她一眼,中年汉子倒是有点耐心,告诉她道:“大哥在太古码头中了埋伏,我们打了一阵乱枪之后,就找不着他了。”
希灵听了这话,一言不发,单是瞪着眼睛张了嘴,而就在这时,又有几名满头是血的青年闯了进来,带着哭腔叫道:“八爷,八爷,咱们东边的场子全让人砸了,码头仓库也起火了!”
☆、第三十五章 短兵相接(三)
希灵抓着那汉子不放手,想要再问出几句详情来,然而那汉子听了青年的话,脸色登时一变,甩开希灵就要往外冲。希灵没犹豫,拔腿就追上了他,结果那胖子怒不可遏的又吼上了:“你还跟着我们干什么?”
希灵没理他,反正她人小,有个空当就够她往外钻的,一边钻她一边头也不回的喊了一声“有顺”,小桐一直站在旁边,这时先挤了上来。希灵回头一看是他,认为有他也行,而有顺这时咚咚咚的也跑了过来,见了这个势头,他隔着人喊道:“小姐?开不开汽车?”
希灵当小桐是个孩子,所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同时答道:“开!快!”
汉子那一群人一哄而出,胡乱挤进几辆汽车里去,一窝蜂的便驶上了马路。有顺开着汽车跟上了他们,但是因为驾驶技术太嫩,所以一路跟得心惊胆战,连着几次都险些跟丢。不知不觉的开出了租界,有顺刚要踩油门加速度,可是下一秒,他一踩刹车一打方向盘,吱溜溜的紧急停在了路边。前方走不了了,半条街都是人打人,一幢二层小楼还着了火,分明是正在进行一场大型的械斗。忽见有人提着斧头奔向自己了,有顺不等希灵吩咐,咬紧牙关掉转车头,瞬间便逃出了一条街。
希灵人在车内,命令有顺把汽车开回陆公馆去。不能这么没头苍蝇似的乱窜,现在陆克渊生死未卜,自己这回若是再遭到袭击,可就真是没有救兵了。
然而汽车刚刚逼近陆公馆,有顺“啊”的惊叫一声,又一次的踩了刹车。
前方陆公馆大门敞开,家里狼狗挣脱了绳索,一次又一次的要从外向里扑,有仆人仓皇哭喊着往外跑,不知哪户邻居拉了警铃,然而街上空空荡荡的,完全没有巡捕的身影。
希灵长出了一口气,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了:“开法租界!”
有顺头也不回的问道:“去法租界的公馆吗?”
希灵答道:“不,到法租界,随便找家旅馆。”
希灵知道自己不是罪犯,也没上通缉令,但是在一瞬间,自己的人身安全,完全不能得到保障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还是没很搞清楚。在她的印象中,一个花天酒地的白子灏,应该还搞不出这么大的动静。
在一家外国人开设的小旅馆里,她暂时找到了容身之处。陆克渊的地方,她是不敢去了,敌人既然能在英租界公然的强闯民宅,自然也不会让陆克渊在法租界高枕无忧。
打着姐弟三人的名义,希灵在旅馆内要了两间客房。把有顺和小桐都叫到了自己房间里,她低声说道:“你们身上有多少钱?全拿出来!”
希灵平时待这几个大孩子不薄,两个小子别看年纪不大,手里却是都有钱,因为身边没有父母管束和照顾,所以他们各自去银行立了存折,折子平时就贴身揣着。听了希灵的话,小桐很痛快的把口袋翻了个底朝天,连散碎铜子都掏出来放到了桌子上,有顺也从紧贴身的秘密口袋里抠出了一本存折和一卷子钞票。希灵把这点钱聚成一堆清点了一番,心里有了数——有了这些钱,他们很可以在这旅馆内做几日缩头乌龟了。
抬头又将有顺和小桐审视了一番,她是会看人的,此刻尤其要看他们的眼睛,因为生性多疑,已经开始防备了这两个小东西。幸好,两个大孩子的目光都是坦然忠诚的,有顺微微拧着眉头,像是随时预备要跑要跳,小桐则是紧紧的攥了拳头,仿佛要立刻和谁打一架。
“好。”希灵开了口:“等到天一亮,小桐回英租界,到陆公馆附近给我瞄着,一旦看见陆先生了,马上叫住他,就说我在这里等他。”
有顺说道:“他行吗?要不我去吧!”
希灵答道:“他看着比你小,走在街上没人留意。你平时总跟着我出门,我怕有人认识你。”
这话一出,有顺和小桐一起点了头。而希灵看着他们的眼睛,又说了一句:“别怕,我有办法!”
有顺和小桐很相信她这话——她要是没办法,他们两个也不能这样服她。
“吉庆和果子怎么办?”有顺忽然又问。
希灵飞快的想了想,末了答道:“我们这里就两间屋子,住不下那么多人,他们肯定是一起跑回家去了,那就先不管他们,等到事情平息了,再让他们回来。”
有顺深以为然的点了头,带着小桐告辞出去——出去了没有片刻,他又回来了,给希灵端了一壶热茶,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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