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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趣图(迦楼)-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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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瞬间,就像压在身前的重负猛然烟消云散,强大的阻力毫无征兆的撤去了。少年踉跄好几步才勉强站定。他抬起头,赫然发现自己已脱离人潮,孤身一人处于空荡荡的火墙包围之中。
  ——莫名的异样感……
  ——就算是所有人都逃离了火场,四下里也不会这么干净吧,没有伤者也没有弃物,连颓圮的舞台也看不见,连狼藉的座位也看不见……
  ——除了火焰,这里什么都没有!
  这是哪里?自己一头闯进了什么地方?
  阿鸾下意识的按住胸前,指尖感觉到通天犀角坚实的触感,他顿时一阵羞愧,却又暗自庆幸——幸亏自己没有赌气不要这辟邪灵物:
  昨天阿鸾从养霞斋归来,却见蝉法师等在松虫院禅堂门口,说慢行一步先别回房,随即把他带到了莲花座前,只见座旁的香案上,竟供着阿鸾丢回给清晓的那枚犀角!
  蝉法师说道,清晓这几日天天来松虫院,说自己不好意思见阿鸾,求他无论如何都要将犀角转交。法师推辞了好几次,最后实在过意不去,只得答应了。
  阿鸾本来就觉得自己对清晓态度有些生硬,早生了几分悔意,看到犀角更是软了心肠。加之失去了辟邪灵物的保护,这几天他也被那些魑魅魍魉捉弄得不轻,房间里还住进了一堆阴湿虫,屋内黏腻潮湿不说,连骨头都隐隐酸痛,实在是不堪其苦。于是少年也就不再推辞,再度挂上了清晓的赠物,没想到第二天它就派上用场了!
  阿鸾努力保持镇定,一步步摸索着朝前走,重新拿回的犀角不知为什么就像睡着了似的沉寂非常,既没有光芒也没有共鸣,但曼舞的火焰还是像畏缩的触手般避开他四周。
  可是好冷,非常的冷。火势方起时的灼热感不知何时已消失殆尽,此刻连烈焰都呈现出冻结般的雪色,这种感觉与其说是在火窟里,还不如说是在冰窖中!
  阿鸾控制不住地抱住肩膀,但是也无法抵御那渗透衣衫侵入骨髓的寒意。火障随着脚步层层退却,但始终都阻隔在前方,山重水复无穷已。阿鸾不知道月坡在哪里,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不知道到底来到何处,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还置身于人间……
  就在这时,熊熊冰焰蓦地凭空森立而起,骤然向两边分开,熠熠雪炎失去了那种张牙舞爪的姿态,陡然冻结成两堵凝结硬胶状的霜火高墙,就在火墙之间,一对晶莹的光球盈盈亮起,接着又是一双,缓慢地,次第地,接连地显现……在映现出第七对之后彻底停住。
  眨眼间,这几对明珠闪射出成片的银光,彼此首尾连接,一座玲珑的七节平桥霎时浮现在阿鸾眼前……
  ——踯躅桥!
  一片火海中,这无处不在的异界入口,这连接人间彼岸的奇异门扉,又一次与少年狭路相逢。
  阿鸾本能地转身,动作却在瞬间凝注,因为在就在他身后,冷火的迷宫里,一道皎洁的身姿非但没有被周遭的白炎湮没,反而被映衬得更加纤尘不染,仿佛透射出凛凛寒光!
  徘徊在踯躅桥头的厄物……再度出现了。
  不能被她抓到!阿鸾几乎条件反射地朝相反方向跑去,直奔上桥,可刚踏上桥面他就一下子止住了脚步——空荡的踯躅桥中央不知何时多出一抹迷离的苍白人影。
  夜雪般的衣裾,冻墨似的发丝,明艳璀璨的赤金点翠蝴蝶簪……
  又是厄物?
  居然出现了……两个厄物!
  耳中灌满了猎猎的风声。身后的火焰丛中,面前的踯躅桥上,两个厄物用同样轻盈的步伐,飘飘荡荡地不断接近,阿鸾进退维谷无路可逃……
  难道要这样坐以待毙?不,绝对不行!
  少年不知道哪里才是生路,但清楚地知道踯躅桥的那一头,绝对不是自己可以去的地方。他深吸一口气,紧紧按住胸口的犀角,那辟邪灵物苏醒了似的,突然间散发出隐约的微热。
  这就足够了。阿鸾闭上眼睛毅然转身,不顾一切地向着踯躅桥下、冰火障中的那一个“厄物”冲去……
  通缉月坡的告示贴满香川全城,他本人则彻底失踪了。
  阿鸾从火场中侥幸逃生,手脚却诡异地冻伤,昏睡了整整三天三夜好不容易才苏醒过来。他刚一睁眼就焦急地询问月坡的下落,只得到了这样的答案。
  自从野戏台遭逢回禄,酿成踩踏事件之后,月坡就彻底失去了踪影。人们对此众说纷纭——有的说他已葬身火海,有的说他因为下笔无遮拦被传闻中的“血滴子”悄悄收拾掉了;还有的说戏台骚乱坏了几条人命,他生怕受到牵连而远走高飞;更有人说他为躲避追索,蜗居在无人的荒村破屋里,被盘踞在那里的鬼怪吃掉了。
  阿鸾一个也不相信,直觉告诉他月坡肯定还在人世,自己必须把他找出来!
  由此开始,香料店的活计荒废了,街坊友人也不来往了,更别说和清晓见面——如今阿鸾甚至连松虫院都不怎么回去,成天就在香川城里瞎扑乱转。起初还只是跟人类打听,渐渐的竟不知死活地向十字路口的地缚、横冲直撞的游神之类询问,苦头是吃了不少,可半个月过去了,他连月坡的影子都没有捞到。
  八月露重,眼看秋夜渐长渐冷,单薄孱弱的少年身影终于畏畏缩缩地出现在松虫院角门边上——阿鸾实在耐不住寒气凉风,溜回来拿大衣服了。
  “站住。”猝不及防,一声呵斥直吓得少年打着趔趄差点跌倒,转头却见蝉法师趁着月色,自一丛早开的木犀花后面慢慢地转了出来。
  清冷的暗香里,淡金色的桂花无声飘落,滑过年轻的法师瘦削的肩头,他缓步走过来,拦住早已蓬头垢面的少年,却一语不发,任凭唧唧虫声洒满空寂的禅庭。
  “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良久之后,蝉法师才用低沉的语调沉静地说道,“现在就去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法师的话音里自有一种不容辩驳的意思,令阿鸾完全没有拒绝的余地。虽然满心焦急,他也只好依言盥沐一番收拾干净,来到禅堂垂首站在地下。
  蝉法师正坐在罗汉床上,借如豆的青灯随意不拘地弹着琵琶,他看也不看少年,照旧搊弦不辍。阿鸾满心想去找月坡,忍不住屡屡抬眼偷觑,却见对方身边的小几上摆着一些饼饵水果,正纳闷为什么供物会放在这里,却听铿尔清响,蝉法师已当心一画,轻轻放下了琵琶。
  “看见了吧。”法师扬扬下巴,示意让阿鸾瞧这些肴果,“都是养霞斋掌柜的送来的。”
  掌柜的素来把钱看得比命还重,从没听说还他会斋僧布施什么的。阿鸾倒有些奇怪了:“这是掌柜的的供果吗?”
  “供果?”蝉法师冷笑一声,态度迥异平日的简素爽朗,那淡远的眉头也笼罩上了一层阴云,“这是掌柜的给你的。”
  “给我?为什么?”
  “还问为什么!”法师的声音陡然间严厉起来,“你那么多天无故不上工,掌柜东打听西打听,好不容易找来这里问。我怕你丢了生活少不得替你弥缝,只能告诉他你病了,需要修养一阵子,不能见人不能见光。他竟二话没说丢了钱下来,说自己要打理生意没空照顾,让我带你看病,可千万别耽误,还时不时让人带来些吃的,送钱给你抓药。你看掌柜的那个人,平时连给自己修福田都舍不得,还不是看你一个孩子离乡背井,那么远投亲靠了他,心里舍不得!”
  这番话把阿鸾都说哑了——掌柜的居然会这么做,他可是个吝啬到一文钱都想扳两半使的人啊!
  见对方无言以对,蝉法师更来了火,他咬牙道:“还有清晓!上这里好几次都探头探脑的不敢进来,我只能告诉他你还是不想见他。他说什么?说只要阿鸾没事就好了,不见他没关系,先次是他不对,阿鸾恼他他认了,只是犀角千万不能离身!你还想怎样?人家一个贵公子,香川城尖儿上的人物,要被你折辱成什么样子你才甘心?”
  清晓居然到现在还这么牵挂着自己,自己却一直都冷落着偏不愿见他,阿鸾心里那口气虽还没有完全平顺,但眼眶却有些红了。
  看他这样,蝉法师皱着眉,摇摇头长叹一声:“他们容易吗?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你?前世欠你的吗?阿鸾,你不是个坏孩子,但不要觉得人人都瞧不起你想欺负你,不要觉得这世上最委屈的就是自己。”
  这话一出,阿鸾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哽咽不能成语。
  蝉法师也不安慰,只在一旁默默看着。待他啜泣渐止,劈口问道:“说吧,这阵子你都去哪里了。”
  阿鸾略一犹豫,终于抽泣着结结巴巴地回答:“我……我去找月坡大师……”
  “什么大师,他算哪门子大师!”蝉法师猛拍禅床,恨声骂道,“糊涂孩子,你招惹他干什么?”
  “不是你想的那样,法师!”阿鸾慌忙辩解道,“委屈不委屈不敢说,但我真有一些很为难的事情,都是月坡师傅给我指了明路。如今他落了难就丢下不管,那我成什么人了!”
  蝉法师冷笑一声:“他能教你什么?听我的话,趁早和他断了来往,这家伙现在自顾尚且不暇……”
  听这口气,难道蝉法师知道月坡的所在?
  阿鸾反射性的上前一步:“想是法师知道月坡师傅的下落?”
  “啊?你还没找到他?”蝉法师自知失言,顿时东张西望向岔开话题,“我怎么会知道,哪有的事……”
  阿鸾扑通一声跪地,膝行到禅床下抱住蝉法师腿脚,抬起泪汪汪的双眼:“法师你肯定知道,求你告诉我!阿鸾别无所求,只想亲眼看到月坡师傅平安无恙,只想亲口问清楚他一些事情。然后我一定天天去上工,加倍卖力地干活,老老实实地做人,只求法师你成全我,就是开恩救我了!”
  蝉法师一开始还左右躲闪,支支吾吾,听到这里他“嗳”了一声,无可奈何地摇头道:“你这孩子,还真是不让人省心啊……”
  砚池东北岸杂树丛生,盘根错节,连着大片大片茂密苇滩,一到夏天便绿云涨地,加之水流的关系,池面上漂浮的杂物最后都会汇集到那里,于是渐渐淤积成了个天然垃圾场。不仅人们对此退避三舍,连溺鬼也怕呆着永远找不到替代没得超生,都不在这幽僻芜秽之处出没。于是那片浅汀彻底成了被遗忘的角落,越发荒废凄凉起来。
  就在湖滩上遮天蔽日的苇荡中,载沉载浮的弃物间,一艘半搁浅的破船里,阿鸾终于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那已经是第二天清晨破晓时分。
  少年终于明白蝉法师为什么要自己多带些食物和净水前去了——月坡奄奄一息地蜷缩在蓬舱角落,竟小成了一团,完全看不出以往高大的个头疏朗的风采,连平日缀满补丁但却一尘不染的衲衣,如今也垢腻丛生,远远望去整个人简直就是堆毫无生命的败絮破布。
  “月坡大师!”阿鸾脱口高喊着,三步并两步跳进舱内,踉跄着来到对方身边,扑通一声跪坐下来,想扶他起身却又不敢动手,生怕指尖所触及的,是一片僵硬麻木的冰冷……
  好在此刻那堆破布稍有动静——那头陀的肩膀细细地抽搐了两下。阿鸾顿时一阵欣喜:“月坡大师,是我,阿鸾啊!”
  听到少年的名字,月坡这才颤抖着,竭力地扭动脖子,好不容易转过头来。借着清晨浚洌的微光,阿鸾终于看清了对方的面孔,不看不要紧,一看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只是数天工夫,那举止洒脱、神情清远的头陀就像是老了好几十岁似的,令少年几乎不敢相认。更可怕的是,就在那蒙着灰扑扑尘油的散发下面,一道深深的血痕自右额角劈出,斜穿过眼球横贯月坡全脸,伤口皮肉翻卷,早已化脓发炎,加之蚊蚋叮咬的肿疡、血气凝结的疱疹,那惨状简直让人不忍卒睹。
  阿鸾强忍着恐惧与难过仔细看去,这道最严重的伤痕既非灼伤也非冻伤,显然不是那场冰火灾所留下,而是硬物击伤的殴痕!月坡的右眼怕是已在这重创下彻底废掉了,因为在少年的青眼中映着这样的画面——一堆生着棘鳞甲刺的透明蠕虫,正在那空洞的眼眶里蠢蠢而动,钻进钻出!
  “这是在怎么回事?是谁把你害成这样!”阿鸾颤声大喊起来。
  月坡干裂发白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阿鸾连忙收住差点滚落的眼泪,小心翼翼地扶他半坐起来,想办法让他喝点水吃些东西。月坡就算饿得这么惨,也不忘礼仪辞让,只是实在太虚弱,刚吃一口就直噎得气促咳嗽,幸亏有少年轻手抚拍后背,他才艰难地咽了下去。
  刚有了些力气,月坡便推开扶掖,挣扎着依靠船篷端正地坐直身体,干涩地苦笑了两声:“怎么回事?还能是怎么回事,你也看见了——被‘不是人’的东西害的!”
  “不是人”的东西!
  阿鸾也不断遭逢过诡异可怖的彼岸存在,也屡次碰到过隐藏在黑暗中的无形危险,也随时都有可能被拖进那看不见的永寂之国,但他却从没有直面过这样粗暴残酷的惨烈伤害!
  那些异类凭什么将月坡伤成这样?
  难道因为他的眼睛是自己唯一可见的珍贵的光芒,所以就不择手段疯狂攫取,全然不顾会给它的所有者带来怎样的伤害吗?
  阿鸾只觉得怒火直冲头顶,连胸口沉睡已久的犀角也散发出阵阵令人刺痛的热度:“这些雷劈的孽障!它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为什么……”月坡想要冷笑,却因为牵动伤口而倒吸一口冷气,他咬牙切齿地说道,“就因为我说出了真相!”
  原来说出真相,竟要付出这样大的代价!
  可是月坡还是选择说出来——同样有逼视真相的玄妙眼瞳,同样直面着彼岸的幽形怪影,同样背负着不为人道的秘密,月坡选择勇敢地说出一切,哪怕殒身不恤!
  而自己呢?区区“青眼枭”的恶名,就已经压得自己透不过气来,不仅畏首畏尾什么都不敢说不敢做,还觉得满肚子委屈无处倾诉。自己为什么偏偏要这样窝囊的活着,为什么不能抬起头来,像月坡那样勇敢而坦然?
  阿鸾只觉得胸口一阵激荡,犀角复苏的灼热催促着他的决定,他一把扯开绳链,递到月坡面前:“给你!”
  “这是什么?”月坡仅有的眼眸露出迷惑的神色。
  “通天犀角。”
  “通天犀角?”月坡一副将信将疑的表情,“那可是传说中的辟邪灵物啊?”
  阿鸾点了点头:“都说城市越繁华魑魅魍魉就越多,全靠了它,我才能在这香川城里待下去,不然身边早就聚满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不,只怕不是我被带往彼岸,就是身边已经化作彼岸了……”
  “原来如此,难怪跟着你也看不见……”月坡若有所思地沉吟着,随即抬起视线,狐疑地盯住少年,“说起来我依稀听到过城里谁家是有这件宝物的。可你一个小伙计,怎么会有如此贵重之物?”
  阿鸾略一犹豫便回答道:“我不瞒月坡大师,也请你不要计较它的来路——是盐政卢老爷的二公子清晓送给我的。”
  “果然就是那件。清方弟弟‘鬼小孩’的东西!”
  阿鸾第一次听人类这么称呼清晓,之前都是异类叽叽喳喳的议论着“鬼小孩”、“鬼见愁”什么的。他忍不住问到:“奇怪,为什么要叫清晓‘鬼小孩’呢?”
  “那是因为卢家二公子早该是泉下之鬼了,他能活带现在,都是他生母用性命换来的!”月坡说着,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阿鸾递过来的犀角。
  清晓竟有这样的身世——清方曾口无遮拦地说过生母是因为清晓难产而死的,蝉法师也讲起清晓出世的时辰格外凶险,卢盐政怕他难养活,才费尽辛苦找来这对稀世珍宝给他辟邪护身。
  可月坡的话却另有一番乾坤:“清晓恰巧出生在中元七月半。其实距离正日子还有段时间,那天卢府并没有特别准备,而我正好邀请方去看神座船和万灯会……”
  若是现在,端正的清方肯定不会去看那劳什子,可当时他和月坡一样还只是总角童子,两人兴高采烈地约好同去。温柔烂漫的卢夫人拿小月坡也当自己儿子一样疼爱,她瞒住卢盐政偷偷开了内院的角门,让月坡先藏在门房里等清方定省后一起溜出去,却没想到黄昏时分,噩梦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院落另一侧门房里的小月坡,突然听见正屋那边传来一阵混乱杂沓之声,和着女子微弱的尖叫——原来卢夫人竟提前临盆了。他意识到自己再不走便是失礼,立刻悄悄闪出来想从角门离开。却没想到刚跨过门槛,迎面就扑来一阵瘴气乌烟……
  小月坡看见了污秽丑恶的怪状奇形,它们一时散成烟气,一时结成形体,幢幢来往,络绎不绝地直接穿越紧闭的门扉进入正房。
  屋内霎时传出桌椅翻倒、撕扯搏斗的声响,正房门严丝合缝,院落里阒无人迹,室内那些嘈杂声分明不是婆子丫环发出的,或者说,这些声响根本不属于人类!窗纸上零乱地映出夫人孤零零的影像。披头散发的她发了疯似的想要争夺保护什么,独自扑抓搏斗,对抗着看不见的敌人。得不到任何帮助的夫人眼看不支,只能发出绝望高喊:“不就是一条命吗?我的给你!可孩子不行,我死也不会把他交给你!”
  “孩子”定然是指清晓了,难怪说清晓的命是卢夫人换来的,原来根本不是难产这么简单!
  中元为地官赦罪之日,无主的孤魂野鬼都归来人间接受供奉,等待普度,时辰是尴尬了点没错,可那天诞生的小孩绝非清晓一个,为什么偏偏他会撞上百鬼夜行?阿鸾忍不住追问道:“哪有这么巧,想是其中还有什么缘故?”
  “我当时太小了,哪里弄得清什么缘故,就连后来怎么离开卢家的都不记得了。”月坡疲惫地摇了摇头,仅存的眼底却燃起了微弱的光芒,“但有件事我永远不会忘——就是在那天,我第一次看见前朝罗家清漪楼那场红莲烈火……”
  “啊!居然有这样的事?”接二连三的真相冲击着阿鸾,几乎要颠覆他以往的认知,“清晓出生和罗家焚楼又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月坡断然说着,声音也在不堪重负的颤抖,“不要再逼我回想了,这种毒药一样的记忆……”
  阿鸾倒吸一口凉气,转头向蓬舱外的苇滩。不知何时,一大群“水子”已聚集到破船旁边,攀着舷帮朝舱内探头探脑。这些小家伙都是尚未活满一个时辰的小生命所化,猛一看像是水面上的淡淡光斑。因为太过脆弱,它们只能凭依着流水东飘西荡,混杂在江河湖海的折射反光之间闪闪烁烁。如果当年卢夫人的母爱不是如此深沉坚定而无私,那清晓如今或许就是它们之中的一员吧……
  此刻月坡尽力抬起手,认真按住了少年持着犀角的掌心:“别看卢清晓现在这样,小时候也在鬼门关上来去了好几遭。其实这对通天犀角是他护身保命的东西,你不该收下的。”
  这犀角迟早定要还给清晓。月坡的话坚定了阿鸾的念头——清晓为了自己可以不顾危险,但自己不能自私到连他的死活都不顾。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可是你更需要它!”阿鸾急切地争辩道,“就算借用一下,等用完就还给他也罢——虽然我屡次碰到麻烦,所幸都什么大碍,可你却已经被那些‘不是人’的家伙夺去一只眼睛了!”
  “不管你怎么说我也不会收的。”月坡露出了因伤痛而很久不见的洒脱笑容,“要知道每个人的情况都各不相同,即使收下犀角,也无法解决我面对的问题……”
  威胁月坡的生命的最可怕的东西,那最关键症结、最凶悍怪物,就是不断在他周围燃起冻火的“厄物”啊!
  既然月坡铁了心不肯接受犀角,那也没关系,一切就交给自己来解决,和厄物之间的恩恩怨怨,全都交给自己来摆平!
  阿鸾从未感觉到过如此充沛的勇气和决心——清晓有胆量和能力用犀角佩刀赶走厄物,自己一定也可以!
  这样想着,阿鸾蓦地站起来,却忘了自己身在船舱,动作过猛顿时踉跄摇晃。月坡被他唬了一跳,连问干什么。
  “我去找它,我去找‘厄物’!”阿鸾疾步跨出破败的船舱,却一下子愣在当场。
  ——清晓就站在舱外岸边,正朝少年投来灼灼地逼视的目光……
  “你要上哪里去?拿我的犀角做人情,现在又想上哪里去——如今长本事了啊,竟然敢找上门去跟‘厄物’叫板?”清晓的语气从未如此阴沉冷酷,他轻轻一跃,纵身跳上狭窄的甲板上,随即步步地逼近。原本气势满满的阿鸾都不由自主地后退着,直至背后撞上船篷。
  “怎么了,阿鸾?”舱内月坡感觉到不对劲,挣扎起身要出来询问,却被疾声阻止。
  “不要出来!这是我自己的事情!”阿鸾一手拦住舱口,转向清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蝉法师让我来的,他说有人怕是会做傻事,不想还真让他猜着了。”
  阿鸾顿时涨红了脸:“你的犀角我的确没资格拿来送人,现在就还你,可你也没权力阻止我去找‘厄物’!”
  “很好,好大一只肥羊送去狼窝!”清晓冷笑着指向船舱内,“为了这个江湖骗子,你连命都不要了!”
  “月坡大师才不是什么江湖骗子,他是和我一样的人!你应该看看他写的戏,只有‘看得见’的人才写得出……”
  “你怎么说,他照着怎么写,这还不容易?”
  “胡说!‘鹊桥关’也好,‘同心船’也好,‘厄物’也好,还有许许多多的彼岸存在,我就只是提起名字而已,有的甚至连名字都没提起过,要月坡大师怎么照着写?而且我亲眼看见厄物缠住他,差点烧死他,如今还弄伤了他的眼睛!”
  “他分明就在骗你,你还执迷不悟!”清晓怒不可遏,控制不住地脱口喊道,“一个连自己妻子性命都不顾的人,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这一刻,破船突然剧烈摇撼起来。阿鸾只觉得一股大力猛撞背后,差点一跤跌进浅滩里去——重伤的月坡也不知哪来那么大劲,竟推开少年从船舱里直冲出来,不顾随时都可能栽倒的孱弱身体,他扑上前狠狠揪住清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被那鬼魅般的面孔,虎狼般的气势震慑,清晓一时愣住,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为何不说?卢世侄你并不曾信口开河,尽管说给他听!”一个苍老低沉的声音突然自岸上响起,阿鸾扶住蓬板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却见一个身穿半旧青灰布衣,头发花白的男子,安静地站在岸边野桑树下。
  这不速之客的出现让阿鸾小小地吃了一惊——此人看起来就是个毫不起眼的小个子半老头儿,衣着朴素但洁净异常,眉宇间流露出养尊处优的安闲,神态中却隐含着杀伐决断的威严。岸上盘踞徘徊的木精草怪不知为什么一见他全都让得好远,好像沾沾边都会被烫到似的。来香川这么久,少年还从没碰到过这种灵异绝缘体型的人物。
  一听来者的话音,月坡的独眼里瞬间喷出怒火,他丢开清晓,看也不看岸边转身就想钻回舱里,可脚下一绊差点跌倒,阿鸾连忙将他扶住。清晓整了整被揪得一片凌乱的衣领,跳下船去朝那半老头行了个礼,规规矩矩地叫道:“世伯。”
  能被清晓称呼为“世伯”的人自然身份不低。这位大爷受了礼,一张脸却依然像结冰的湖石皮。他抬头向船上冷笑道:“躲着不见我?算来算去你也就只有‘躲’这一招——先躲到逼死发妻,再躲到逼死我么?”
  这慢条斯理的语调却令月坡猛然回身,怒不可遏地大吼了回去:“躲什么躲!我根本没有躲也完全不想躲。”
  “很好。”那位大爷连眉毛也没动一下,“既然如此,那就跟为父回家!”
  ——这个人竟然是月坡的父亲!
  这是什么状况?自己居然误打误撞,掺和进别人的家事中来了。阿鸾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反射性的转眼去看清晓。清晓虽然还紧皱着眉头余怒未消,但还是在月坡的父亲高大爷背后悄悄打了个手势,让少年少安毋躁,不要多事。
  月坡挣脱扶持来到船舷边,他也知道刚才的言行失礼冒撞,如今只能强压怨气,尽量平静恭敬地说道:“我不会跟你回去的,父亲。”
  “不回家也行。不拘哪里的宅院随便挑一座,再不成我给你新修一处另立门户,但你必须立刻给我换回儒装,再也不准去写那些淫词艳曲!”高大爷明明是抬头仰望船上的月坡,可气度却像是居高临下俯视一般,连毫不相干的阿鸾都感觉到了压迫。
  月坡听到这话差点背过去,气得整个人都颤巍巍的了,但他毕竟不好认真同父亲强辩,只能强颜冷笑,那声音听起来简直像咳血一般。
  “少给我做这种半死不活的样子!”高大爷微微提高声音,明显不耐烦起来,“淫词艳曲也就罢了,看看你刚写的《火鹊桥》,那是反戏啊,你知不知道!朝廷哪里对不起你,你还有哪些不足?若没有当朝盐法,我们高家只怕还在东海边打鱼,哪来闲钱供你识字,好让你去讽刺人家杀人放火、强抢民女?我看你从小只在读书上还有点聪明劲儿,好心让你不用学经济,没想到竟是害你,送你往邪路上走!”
  “邪路?”月坡先只唯唯,听到这两个字却再也按捺不住了,“写传奇是什么邪路?况且我并没有胡说,我写的每一句都是事实真相!”
  “还敢强嘴!”高大爷终于暴怒了,他不顾清晓的劝阻,一步跳上船来劈手揪住月坡,差点将阿鸾都挤进水里去,“原指望你功名有成能改换门庭,却没想到养出这灭九族的种子!看来我打得还不够——往后你再敢动一下笔,我就打瞎你的左眼,再敢写一个字,我就打断你的手脚,打成废人也好过让你自取灭亡兼连累家人!”
  “我还是会写的!”面对形同陌路的父亲,月坡的回答却是那么平静,他深深呼吸,用仅存的眼睛直视着骨肉至亲,“打瞎我的眼睛也好,打断我的手脚也好,父亲要做什么儿子受着便是,大不了骨肉还你。但只要有一口气在、一缕魂在,我还是会写的,我会一直写下去!”
  这一刻,沉默了包围了废弃的破船。倔强的高家父子就这样对峙着,连阿鸾和清晓的存在都被他们彻底遗忘。终于,高大爷率先丢开了手:“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从今后给我停手——我不止你这一个儿子,不止你这一个亲人!”
  月坡的眼中瞬间掠过一丝阴翳,但却立刻被决绝的明澈光芒驱散了。他凝视着父亲:“出家无家。我已经没有亲人了。”
  这绝情的话语并没有引起高大爷任何的情绪波动,他近乎机械地点了点头,随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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