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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趣图(迦楼)-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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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和亲朋好友、达官显贵悄悄共享,香川城里喝过这梦幻佳酿的人,一只手数得过来,月坡就是再当红也轮不到他啊。
  所以还是在这小酒馆香露亭混混吧——此刻两人正靠着店内临水的坐凳曲栏,俯瞰玉钩河上往来穿梭的画舫轻舟。香露亭地方不大,陈设古朴简素,掌柜的也是个雅人,只卖香川特有的雪酒,一壶不过三五文钱的定值,来客了不应甚酬,只凭他们自己付钱沽酒,若有人闹了酒虫却实在囊中羞涩,亦可用笔墨丹青抵偿,所以这小馆子便成了一些荷包不太宽裕的文人骚客常来流连光顾的地方。可就算如此,这两壶算是赔礼的雪酒还是搭上了阿鸾好几日的饭钱,可月坡倒老实不客气,也不取杯盏,直接就着壶嘴一口就下去了一半。
  般若汤下肚,这野头陀一下子就来了精神,他调整姿势上上下下打量着阿鸾:“香料铺伙计?那听说过那些无聊闲话也就不奇怪了,什么白衣女鬼缠住我,哼……”
  “我也不能确定是不是女鬼……”少年认真地摇了摇头,“而且不是人类却拥有人类的样貌的东西,也不一定就是鬼啊!比如无论是死是活,一个人只要怀着足够强烈的念头,就可以幻化成像,有的幻象就是这人平时的样子,有的还会长犄角生獠牙什么的变成怪相。这个人自己未必知道,可人们看见了都说是见鬼了,其实那不过是生魂死灵而已。”
  “你这小子,倒有点意思……”听到这话,月坡露出微微有些意外的神色,“那你觉得怎样的存在才算是‘鬼’呢?”
  “应该是那种这个人即使死去,自己也知道行动……虽然他也许不明白到底是为了什么,但却能行动……应该是这样的东西……”少年努力地寻找着合适的措辞,却始终无法准确表达,只能举例道,“就好比殉情男女化成的‘九百九众’,每年都有九百九众乘着同心船渡过鹊桥关往生彼岸,他们就又被称为‘情鬼’。”
  月坡发出轻微的吸气声,不由得坐正了身体:“这是谁告诉你的,还是从书里看来的?”
  少年摇了摇头:“月坡大师,你应该明白——知道这一切,是不需要通过别人的……”
  一瞬间,惊涛骇浪暗涌过月坡那瞳色浅淡的眼眸。这刹那的波澜并没有逃脱少年的眼睛。他连忙急切地说了下去:“不过缠住月坡大师你的那个白衣女人又不一样——‘厄物’她比常说的‘鬼’要更可怕,但也更可怜,也许她已经在人间和彼岸的夹缝中,徘徊了很久吧……”
  “你……究竟是谁家的孩子?”这样说着,月坡不由自主地缓缓放下酒壶,用警惕和怀疑的眼神,筑起了一道疏离的堤防。
  阿鸾并不躲闪,照实说道:“我是罗鸾,从徽州山里来,在远房堂叔的香料铺子养霞斋里当小伙计。”
  “罗鸾……养霞斋……”月坡重复着这两个名字,长吁了一口气,露出了释然的表情,“难怪了,原来是那个‘罗家’的孩子……”
  “我家……有什么不对吗?”这回轮到少年不解了。
  月坡并不回答这问题,只是自顾自地点了点头:“罗家的孩子,多少都有点不正常。这也是你远房堂叔为什么至今都孤身一人的原因……”
  这又关掌柜的什么事?阿鸾更糊涂了——要说正常,还有谁能正常得过掌柜的去?他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本买卖精打细算的生意人而已。
  “因为罗家的血太烈了。”月坡的话令少年一瞬间有些恍惚。话题转换得太突兀了,就像此刻对方已不在狭窄的酒亭檐下,而是漂游进了不同的时空一般。
  “太烈了……如同高浓度的醇酒一样,罗家的血太烈了,随时都有可能燃烧起来……”月坡用梦一样的语调重复着同样的话,似乎已陷入了一种灵魂上的酩酊。尘封的往事就这样像醉后谵语般,被他絮絮道来……
  原来罗家祖上在前朝也是世家望族,深宅大院连着砚池岸边嵯峨而起。当年的家主是个功名在身的博学之士,眼看幼子读书颖悟大有可望,小女正牙牙学语,夫人黎氏又有了身孕,遂一心在家奉养萱堂,管教子女。原想耕读传家,岁月静好,却没料到竟逢鼎革。如今的官兵在当年尽被看做胡虏,后来的德亲王,时任大将军的多禄多率领大军兵临城下,鏖战七个昼夜才拿下香川城池。
  孤城岌岌可危之际,黎氏夫人已怀孕八九个月,又有襁褓幼女尚需提抱,根本无法长久急行。生死存亡的关头夫人却毫不慌乱,坚持要家主背起老母,带着长子火速逃离危城,至于家中女眷则不必担心,因为她已早做了安排。
  这番话令进退无措的罗家家主下定决心火速出城,就在离开香川的那一刻,他返身回望,透过兵荒马乱的人流,乌烟瘴气的烽火,恍惚看见家园方向盛开出一朵硕大无朋、煊赫夺目的红莲……
  为偿七日苦战,破城之后多禄多下令七日不封刀,春风十里软红千丈的香川街衢流血漂杵,鬼哭昼闻。等到大乱平定罗家家主潜回故里,直面的却是最真实的人间地狱——断臂折股的尸体垒得比人还高,这一堆那一堆地散布在业已成为瓦砾场的街市上。这般景象不仅仅诉诸视觉,耳中虚空的啸叫,鼻端难名的异臭,都彻底的宣告着死亡与毁灭还在全方位地侵蚀着活人的五感。
  也许是凭着本能吧,家主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摸索到家门口的,然而罗家大宅早已化为焦土,花园中邻水而建的清漪楼烧得剩下几根焦黑断柱,其余彻底崩塌入砚池之中。
  这时家主才反应过来,自己在逃亡途中瞥见的那朵巨大红莲,不是幻觉,而恰恰是家园的屋宇楼阁被炽火焚烧时的连天炎光!
  后来他辗转得知,原来身怀六甲的黎氏早命人在清漪楼下积满柴薪,毅然抱着女儿,率领誓不受辱的女眷们登楼,宁可将自己的血肉之躯,献给暴虐但却清净的烈焰……
  同样的烈焰正烧灼着阿鸾的思想——不要说当事者与自己还多少有点亲缘,就算毫无关系,他也不能想象这样惨事竟会发生在“人”的身上。如果这是真的,如果这一切都真实地发生在尚未足百年的不远过去,那比起追慕忠烈大义,阿鸾更直接感受到的是痛切、无奈和不甘。要知道在铁蹄和屠刀之下,比这更惨绝人寰的悲剧都有可能发生!
  所以后世的罗家子弟才会有些不正常吧,可是知道这个真相之后,又谁还能安之若素,回归原来那愚顽懵懂的平凡人生!
  此时此刻,少年说不出任何有意义的言论,只是控制不住地战栗着,喃喃自语:“好可怕……太可怕了……”
  “为什么要害怕?”月坡轻轻按住对方颤抖的肩膀,“你应当感到骄傲,因为你身体里也流着同样的烈血啊!”
  “同样的烈血?像我这样的人么……”阿鸾茫然地抬起头来。
  “别把‘像我这样的人’这种话挂在嘴边,白白带累祖先替你丢脸!”月坡用力摇了摇阿鸾的肩头,“比起那些浪荡蠢笨的纨绔儿,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阿鸾你虽然怪了些,但一点也不差!”
  因为是月坡,所以才有资格这样说吧?
  有斐然的才华,有众人的推崇,他才说得出这样自信无畏的话。可是自己呢?反观自己,阿鸾只会一再地感到贫乏,一再的确信自己根本一无所有……
  这一刻,少年无力地笑了起来:“怎么就不差,我连能和他们比的东西都没有……”
  “只要你想你就有!”月坡近乎粗暴的打断少年的话头,“因为每个人都有一朵‘波昙华’!”
  “‘波昙华’?”阿鸾迷惑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
  月坡的声音响在耳边,但他的目光与灵魂却再度离开了这里:“那是佛经上最美的火红莲——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波昙华’,每一朵都是这世上唯一的花……”
  这样的说法完全超越了少年的理解,即使面对的世界要比常人更加广阔深邃,阿鸾也从不曾在谁的身上,“看到”过有半朵所谓的莲花。他不由得皱起眉头:“那‘波昙华’都长在哪里啊?”
  “你看不到吗?”月坡眯起眼睛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
  阿鸾陡然一个激灵——难道月坡他……可以“看到”?
  看到少年张口结舌瞪着自己的样子,月坡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不要问‘在哪里’,要问‘是什么’”。
  “那月坡大师呢?月坡大师的‘波昙华’是什么?”阿鸾连忙发问。
  “我的‘波昙华’……”这句话让月坡水样的目光中掠过一丝微妙的波影,仿佛被往事拉进沉思之中,他又陷入了那种游离状态,片刻后才淡淡地笑起来,“告诉你也无妨——我的‘波昙华’,就是映照在我眼中的世界……我想写出来,让所有人看到这只属于我的世界。”
  ——只映照在他一个人眼中的,别人无法窥见的,独一无二的世界……
  ——月坡果然“看”得到!
  阿鸾的瞳孔中,霎时亮起一抹薄青的游光,他一把抓住月坡的衣袖:“我果然没猜错——是不是因为这个‘厄物’才会缠着你袭击你,因为你是……”
  “你还说!”月坡俯视着阿鸾,厉声喝道。少年一下子呆住了,他有些惊惶的仰头而视,却见对方满脸俱是排斥的神色,可那苍凉闲远的眼光中,却蕴含着难以言喻的慈悲。
  阿鸾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这双近乎透明的水样眼眸,想直视月坡最真实的灵魂,可是自己那双令魑魅魍魉都无所遁形的青眼睛,却怎样也无法看透人类心灵深处的秘密。
  “不要再说了,你应该很清楚——这不是可以随便说出来的事情……”月坡慢慢闭上眼睛,切断了连少年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咄咄逼人的审视。
  是的,这不是对谁都可以说的事情。碧青的瞳孔也好,“青眼枭”的恶名也好,映在这瞳孔上的彼岸世界也好,都不是可以随便说出来的事情,这一切阿鸾再清楚不过。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愿将眼神的焦点,从月坡的双眸上移开。
  因为对方的目光,也许和自己的一样,是可以穿透彼岸之黑夜的琉璃灯光。
  月坡可能是自己的“同类”,不,几乎可以肯定就是“同类”,不然为何他每句话,都能说得如此设身处地的妥帖?
  深深的呼吸着,少年终于抖落了心中所有的退缩和畏惧,他一字一字地说道:“请看着我。请看着……我的眼睛……”
  “阿鸾你在这里,找得我好苦!”一声断喝突然间闯入阿鸾的耳鼓,胸口顿时一阵灼热,那是犀角的柔光瞬间被心绪之火点燃。
  声音自槛外水面上传来,香露亭中的两个人反射性地转眼看去,却见清晓乘一叶轻舟正沿着玉沟河顺流而下,他急命艄公在亭下停棹。川流不息的河面顿时阻滞,随后的好几艘游船被他骤然拦住,喝骂声响成一片,清晓充耳不闻满不在乎,可在看清阿鸾身边的人时,他却一下子变了脸色:“阿鸾,你怎么和这个人混在一起!”
  月坡瞧了瞧船上的清晓,又重新打量眼前的阿鸾,嘴角掠过一丝冷漠的微笑:“真想不到,原来是卢二爷的朋友啊。”
  这样说着,他扔掉酒壶,竟丢下阿鸾头也不回地迤逦远去。
  月坡最瞧不上的,就是仗着家中权势胡作非为的纨绔子弟,他一定误会自己是攀附富贵的小人了!
  自己的问题一次次被月坡偷换蒙混,全都还没得到答案,如果再给他留下这样不堪的印象,那更是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得到解答了。
  顾不上斥责清晓,阿鸾拔腿就去追翻脸走人的月坡,可紧赶慢赶还是追丢了。等他缓过神来,却发现已是傍晚时分,而自己竟停在了一个窄巷口,举目望去,对峙的青墙之间,悠长的小径彼方,竟显出踯躅桥一段安静的轮廓。
  怎么神差鬼使地走到这里来了。少年无可奈何地叹着气正要转身回去,就在这时,披着灰白长衣的高大身影突然自窄巷那头的桥影前一闪而过,瞬间遮挡了斜斜照过来的夕光。
  看起来很像月坡!阿鸾来不及细想,竟反射性地一抬脚,疾步走向那平日唯恐避之不及之处。
  但是饥饿感却偏偏这时候来凑热闹,它就像一条柔韧但却沉重的绳子,执拗地纠缠住少年的身体……
  因为赔罪请月坡喝酒,阿鸾把几天的饭钱都拿了出来,到现在还水米未进,又猛跑半晌,头昏眼花脚底都打了飘。又累又虚的他突然想起出门时,街口大婶曾切了一角酥头令给自己,当时只吃了半个,于是连忙伸手进饵袋里翻找,刚摸到就忙不迭地往嘴里送,可是没拿稳手一抖,饼儿直滚到了地上。他连追几步蹲下身去捡,就在低头的那一刻,眼角突然摇曳起一抹扑朔迷离的苍白……
  ——是什么时候来到这么近的地方的?完全无声无息……
  ——就在阿鸾斜背后,停着一双半掩在云浪般裙裾下的雪缎绣鞋!
  少年反射性地直跳起来,转身就逃,一只冰冷的手却间不容发地一把扼住他咽喉。银流般的邪火随即在头颅周围升腾而起,霎时遮蔽他整个视野。然而奇怪的是这团白焰非但没有想象中的高热,却反而和紧扣脖颈的手指一样奇寒彻骨,透过火苗跃动的离合光影,阿鸾依稀看见墨云沉烟般的黑发,掩映着一张黯淡到模糊程度的脸庞……
  ——是厄物!
  超乎想象的恐惧和奇寒霎时攫住了阿鸾,他控制不住地大声惨叫,温暖的琥珀光晕应声从胸口暴涨而起,通天犀角之光已如金蜜色的明珠骤然崩裂,排卷着冰冻之火,猛地将厄物远远弹开。
  少年想也不想,不顾一切地发足奔逃,然而刚举步就看见隐约的淡影在前方摇漾,一眨眼便凝成白衣的窈窕身姿——厄物早已挡在去路上,她淡然扬手,一带冰火墙瞬间铺陈开来。
  阿鸾慌忙回头,却发现退路也已被白焰之墙封闭,他焦急地四下环顾,只见连窄巷两边坚实的高墙不知何时都摇曳成了熊熊炎舞,冰冷的火舌像巨树交错的枝叶般伸展探出,纠结在一起,渐渐的,连头顶的天空也被它掩没……
  因为辟邪犀角的关系,厄物一时无法靠近,但却造出了寒焰的牢笼!在火之重围中,少年像困兽一样左奔右突,却四处碰壁走投无路。
  而火圈内的厄物好整以暇,只见她款款轻移脚步,连裙角也不曾荡动便已一点点地逼近……
  无处可逃的阿鸾只能按住胸口的犀角,遥望着对方本能地后退……
  突然间,惶惑的脚步踏进了清冽的光芒里……
  耳中灌满了风声,和煦劲捷的气流擦着面颊自身后吹来,一下子吹开了周遭的冻火。
  阿鸾发现自己正置身于温润的犀光中。那辉耀如同潮涌一般翻卷向厄物,她身上一尘不染的白衣瞬间呈现出纵横斑驳的恐怖焦痕!
  厄物猛地抬手遮住面孔,发出不似人间所有的凄厉长啸,就像一页白纸在火中焚尽般,吹出一片金屑似的纷飞火星,转眼消失无踪。
  是清晓来了,自己得救了!阿鸾知道,只有自己胸前悬挂的犀角和清晓佩刀上的那枚凑齐的时候,这对辟邪灵物才会焕发出惊人的威力。
  可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啊?
  怎么会这么简单?
  ——为什么这一次厄物格外的不堪一击?
  然而阿鸾还没来得及细想究竟是哪里不对,便被清晓劈头盖脸一顿乱骂:“你跑什么跑?我又不是鬼!知不知道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成天惹上这些东西,是你一个人应付得来,还是那个来历不明的家伙帮得了你?”
  至于吗!也不知道他哪来的冲天怒气,弄得阿鸾原本一点感激之情顿时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想来前日月坡和清方反目,敬重兄长的清晓肯定有所耳闻,不然今天也不会当面质问阿鸾为什么和他“这种人”交往,虽然他明摆着是拂月坡的面子,但却也完全没考虑到这样做会让阿鸾下不来台。
  “谁是来历不明的家伙?有话说清楚,不要夹枪带棒的。”阿鸾咬紧牙根迸出一句。
  清晓仰头看向天空,似乎也在努力压抑心中的怒火,片刻后好不容易对阿鸾温言说道:“也许你不知道,那我现在来告诉你——高月坡不是好人,跟他混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好事!”
  小素也曾提醒过阿鸾不要和月坡走得太近,以免引火烧身,事实也诚如他所言,这头陀身边的确危机四伏,可见清晓也并非信口胡说。但阿鸾心里就是憋着一口气:“月坡大师不是什么好人,我也只不过是个‘青眼枭’,我们帮七帮八。卢二爷你一个贵公子,还请自爱点远离我们吧!”
  清晓听得脸色都变了:“月坡下迷魂药了吗,居然让你说出这样的话来?他给了什么好处把你懵成这样?”
  难怪清方在大牢里说得那么难听,原来在他们兄弟眼中,自己竟是图好处才和别人结交的!阿鸾只觉得怒火上涌,连舌头都不听使唤了:“好处?怪不得卢山长说我是二爷你的玩意儿,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二爷给了我什么好处!”
  “什么二爷,你还当真叫起来了!而且这又与清方哥哥何干?”清晓弄不清阿鸾到底在赌什么气,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清方哥哥是清方哥哥,我是我!别人将阿鸾看作什么不要紧,我将阿鸾看作什么才是真的啊。”
  “凭什么二爷看我才是真的?因为二爷给的好处格外多吗?我穷,不识字,就低你一等对吗?”阿鸾憋闷得胸口阵阵钝痛,身份的差异像无法逾越的天堑横隔在两人之间,越说越觉得遥远。他抬头看向清晓——这位少年公子今天又是一身新奇鲜亮的打扮,身上的灰金倭缎排穗褂子、手上的泥金彩绘蝙蝠扇、脚上的贴锦妆缎如意鞋、腰上的切金珐琅西洋怀表,无一不是阿鸾连听都没听过、想都不敢想的稀罕物,而这些在别人身上看来也许会恶俗不堪的金灿灿的东西,反倒将清晓衬得神采焕然,恍如异国王孙贵胄。
  看到这里少年下意识地缓缓摇头,即使月坡说过人人都有一朵“波昙华”,谁也不比谁逊色,但清晓所拥有的,自己真的一件都没有……
  语言控制不住地溢出阿鸾喉间:“我知道二爷喜欢的就是新鲜玩意,青眼睛很新鲜对吗?比八音盒子,西洋怀表都新鲜是不是……”
  “阿鸾!”不等话说完清晓就大声抗议。
  “不要打断我!”阿鸾毫不示弱的吼了回去,“我和别人不一样,所以从小一直都是一个人。我那么努力,那么努力想要找到同伴,可是总是不行。能得到卢二爷的关照是我的造化,我也非常感激……可我要的,真的不是这个……现在我好不容易找到了……”
  “你找到了谁?”原本只是愤怒的清晓,听到了这一句时表情几乎都扭曲了,“难道是说月坡?笑话,他能给你什么?我能给的他一件也给不了!”
  话音还未落,阿鸾便一把扯出了犀角的绳链,猛力拽断,笔直地送到清晓脸前:“还给你!”
  这激烈的言行让清晓一时愣住,随即他也意识到了自己失言,整个人顿时愣在当场。
  “还给你,卢二爷!”阿鸾的嘴唇都在颤抖,“你问月坡能给我什么,他给不了。和我一样,他什么都没有,但却能让我知道我不是八音盒子,不是西洋怀表,我不是贵公子的玩物!”
  草草搭建起来的简陋戏台上,徽调班新出了月坡刚脱手的《火鹊桥》,连演了十来天场场爆满,那盛况几令《西厢》、《还魂》失色。
  《火鹊桥》说的是明季三朝,官宦之女苏小姐与顾姓书生私订终身却遭逢战乱,经历患难兵燹好不容易重逢,不想清军将领为霸占苏小姐,竟残害顾书生惨死。苏小姐自经殉情,仇恨与怨念燃成烈焰烧死清将,炎光照耀着苏小姐与顾书生乘着同心船,渡过火焰结成的鹊桥关往生极乐。
  阿鸾受到月坡的邀约,与他并肩杂坐在贩夫走卒之中看戏。眼望着台上的悲欢离合,心中再一次确定了——月坡一定“看得见”,因为苏小姐化为怨灵后的模样,就和踯躅桥头、土地庙外神出鬼没的“厄物”一模一样,而火光中乘着同心船越过鹊桥关的男女主角,活脱脱就是自己见过的九百九众情鬼!
  那细致入微的形象,若非亲眼所见,根本无法还原得如此逼真!
  阿鸾偷眼觑着身边的月坡,对方一副神驰物忘的样子击节吟唱,陶醉于自己的作品中,每到精彩处还拊掌大喊“妙啊!”全然是一副疯癫模样,但又让人觉得凛然可敬。虽然近在咫尺,阿鸾却只觉得伸出手去,也许根本碰不到他,因为仿佛正有看不见的圆光笼罩着,让周遭的时空全部化为了虚空。
  这就是月坡的“波昙华”吧——他将只映在自己眼中的世界,披上一袭斑斓的戏袍,在真真幻幻之间让众人都能管窥奥秘的一角。
  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映照真相的红莲火光……
  隔了好久才从醺醺然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月坡仿佛是大醉初醒一样,收起了酒酣的神态,正色凝视着少年:“怎么样,比你‘看见’的世界如何……”
  少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对方半透明的薄墨色眼瞳。
  “上次就这么觉得了,还以为是我的错觉……”月坡低吟着,轻轻抬手伸向阿鸾的眼角,“你的眼睛……是青色的呢。”
  第一次,阿鸾忘记了遮掩自己的眼睛。台上的徽声婉转百折,台下的看客意醉神迷,没有人注意到少年目光中的慌乱和惊喜。
  只有月坡看见了,他的语声仿佛从极远处传来:“这就是佛经上说的,大慈大悲洞悉一切的‘青莲华目’吗?”
  阿鸾用力摇头——洞悉一切之后却又能大慈大悲,这样的眼睛,应该是月坡莲瓣似的双眸才对。
  “果然罗家的小孩都很特别。就是因为这样一双特别的眼睛,所以你才能‘看见’的吧?”
  为什么要说特别呢?少年迷惑地皱起眉头:“月坡大师你……不也是这样的吗?”
  月坡萧散地摇了摇头:“我和你不一样,我的眼睛是被前朝砚池边的红莲之火照亮的。”
  “前朝砚池边的红莲之火?”阿鸾一瞬间回忆起对方曾绘声绘色叙述过的焚楼往事,“难道是大师你说起过的,我们罗家祖上的那场清漪楼大火?”
  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月坡并不直接回答,只是低声叹道:“那火焰……好一朵火红莲啊……”
  月坡居然亲眼“看见”过那场大火,自己作为罗家旁支子弟,来来去去自砚池边走了那么多遭,却连影儿都没瞥到过。少年不由得露出了惋惜又羡慕的神色:“可惜我偏偏没见过那场大火……”
  “你没看到过?”月坡的声音因为惊讶而突然提高了,随即他垂下头去低声喃喃自语,“难怪人人都说那段往事只是个传说。”
  即使自己看不见,但存在过的就是存在过的,不是别人的言语就能抹杀!少年正要开口这么讲,却突然想起自己又差点被他牵着鼻子走了——不管怎么说,这次一定要将“厄物”为什么缠住他的事情问个清楚,再不能被月坡诓了去。
  想到这里,阿鸾小心翼翼的选择不刺激到对方的方式发问:“月坡大师,你还记得我提起过的‘厄物’吗?”
  月坡的表情果然垮了下来,眼看着就要发作。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扫大师您的兴的!”阿鸾慌忙辩解,“我总觉得其中可能会有什么缘故——‘厄物’她不仅缠着你,还不止一次地袭击过我……”
  “袭击你?”那头陀果然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她袭击你干什么!”
  少年露出沮丧的表情,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啊……”
  细细审视着对方那双碧青的瞳孔,月坡若有所思地点头道:“很好……可以看见彼岸的眼睛,在彼岸存在看来,何尝不是黑暗中难得的光亮——就好像夜航的浮标一样。”
  “原来如此!”阿鸾脱口低呼。若非感同身受,月坡怎能一句话就令自己心中长久的疑虑豁然开朗——难怪总是被袭击,因为他们两个一样,都是异类眼中微弱而稀少的光源。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一星暗火掠过了月坡的眼底,不待少年追寻那微光的轨迹,他已转向了戏台:“既然如此,那就好好看吧,不要辜负了它……”
  好好看什么?究竟是不要辜负月坡的波昙华,还是不要辜负阿鸾的青眼睛呢?少年一时没有弄清这句话里的意思,只是同对方一起将视线转向戏台——真是奇妙,看惯了那些匪夷所的彼岸存在,少年以为再没有什么能引起自己的惊奇,可当沉溺在幽暗里的世界换了一种似是而非的面目,在简陋的舞台上呈现出来时,他却一下子迷惑并沉醉其中。仿佛月坡心中那朵火红莲的熠熠赤辉正笼罩全场,也眩惑了少年洞悉一切的青眸……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高喊——“火!”
  戏台上悬挂的粗布幔霎时浓烟四起,金星乱蹦,不知从何而来的火焰早已蔓延开来,刹那间便形成燎原之势,裹着轰轰热浪向台下坐席上翻卷而来!
  这一刻阿鸾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看见的赤辉不是红莲花光,而是真正的火焰!
  演员们早已作鸟兽散,观众也乱作一团,尖叫声、践踏声、被踩倒的人的惨号声、椅凳翻倒的碰撞声、戏台的坍塌声、火焰的摧枯拉朽之声响成一片。
  月坡腾地站了起来,那姿态简直就像被什么可怕的力量附身了一样。他脸上浮现出暴风雨前翻涌的云层那般复杂的神色,目光灼灼地朝火焰方向凝注眺望,仿佛要从那片高热之中攫取出毕生寻觅的宝藏似的。
  直觉告诉阿鸾不妙,他一把拽起月坡夺路想跑,却被没头没脑奔窜的人群撞得东倒西歪,少年也顾不上那么多,拼命拉住对方的手腕埋头硬闯,可还没跑多远,他就觉得自己的手被猛地甩开了。
  “不用管我,我有要见……见……”喧嚣嘈杂吞没了月坡的呼喊,那声音越来越远,却越来越沉重地落在少年耳中。
  他要去见谁?“厄物”吗?意识到这一点,原本已经接近出口的阿鸾顾不上蜂拥而至的众人的叱骂与捶打,身不由己地停住脚步。他跌跌撞撞地坚持住不被人流裹挟而去,回头竭力寻觅月坡的踪迹却一无所见,终于一横心,返身又挤回即将化为火海的戏场。
  前方感觉到的是海潮般近乎蛮横、不可抗拒的强大阻力,身上结结实实地吃了许多拳头,脸颊也在混乱中被刮划出道道血痕,随时都有被绊倒踩踏的危险,但少年闭着眼睛闷头向前——决不能丢下月坡,他是自己唯一能见的“波昙华”,是自己唯一的同伴!
  一瞬间,就像压在身前的重负猛然烟消云散,强大的阻力毫无征兆的撤去了。少年踉跄好几步才勉强站定。他抬起头,赫然发现自己已脱离人潮,孤身一人处于空荡荡的火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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