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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世界都在等我叛变-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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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女的眼里一下便溢满了泪。
  她哽咽着说:“剑主,我,我是‘明珠’,是半年多前的那只半妖。”
  秦湛没有开口。
  明珠伸出手,拉住了秦湛的袍角,她泣道:“求您,还求您看在陛下多年对您恭谨的份上,求您救救他——!”


第36章 朱羽09
  朱韶被貘困在了梦里。
  明珠说的断断续续,好歹还是将最重要的部分说了。
  玉凰山里,朱韶与东境王妃的争斗一早存在,只是近几年随着朱韶对玉凰山的掌控越来越强,两人的争夺渐渐从暗地里升到了明面上。
  其中转折点要仔细论起来,甚至还与秦湛有关。
  东境王妃是个很爱美的女人,极为自恃美貌,她比谁都无法忍受容颜老去、华发丛生的未来。从明珠那儿秦湛方才得知,东境王妃原在东境时,便已渴求长生,她曾经想要投入正道门下修真,桃源却拒绝了她——因她毫无天赋。东境王妃不甘,以舞动东境王,借着东境王与枯叶宫相问,枯叶宫告诉她,她也毫无修魔的可能。
  她与这芸芸众生一样,只不过是这些人中尤为漂亮的一位罢了。
  东境王妃自然无法忍受,她那时是东境王宠妃,枯叶宫也不好得罪很了,便告诉了她另一个办法——一个哪怕毫无根骨也能求得长生的办法。
  当年的知非否道:“妖族生来长生,青春常驻。王妃或许可以在这条路上寻个入口。”
  可是东境王妃生而为人,她要如何成妖呢?
  知非否告诉她,无需她成妖,只需她的身体里有妖便可了。
  东境王妃何等聪明,知非否话不过说了一半,她便已明其意。她制定了计划,用双手笼住了玉凰山的妖主,成功怀上了朱韶。由于有着枯叶宫相助,加上东境王色令智昏,直至朱韶出事,竟然也没有让任何人发现这一点。
  凭借着怀上了朱韶的十月,东境王妃足有十年未曾变化,甚至有越发年轻的迹象。直到朱韶十一,有妖的痕迹展露,东境王妃方才感到了麻烦,除了麻烦之外,她发现原本靠着孕育朱韶而停滞的时间,似乎又开始慢慢地向前了……
  总不能再怀一个妖子。
  生育朱韶时的九死一生东境王妃仍记得,所以她想了另外一个办法。
  这个办法将自己变成一个真正的半妖,而这个法子,需要一位极为强大的修者相助。东境王妃寻了知非否,知非否笑着应允,他说:“王妃之貌举世无双,却不该就此任凭时间磨损消逝。我若能帮上忙,自然是要帮忙的。”
  说着他又话音一转:“只是由人而成妖,这事从未有人做过,我也不知该如何做。或许玉凰山会有办法,王妃不若先往玉凰山去。眼见着韶皇子日益长大,也不知能瞒过东境王多少时日,若是被东境王发现——”
  东境王妃道:“宫主说的是,东境无甚留念,为了我儿将来,也为了我,自是该认祖归宗。”
  于是朱韶年十五,入阆风,拜师秦湛。
  明珠说道:“可玉凰山哪有什么将人变成妖的法子,有着的法子,不过是借凤凰内丹淬少女之血暂缓衰老罢了。先主的内丹在她手里,玉凰山许多老臣因此而不敢妄动,她便命妖主去南境抓少女来,浴血而求长生。原先王妃做下许多事,陛下念着她于自己有生育之恩,从不与她明面上争执。只有这事——”
  “陛下发了很大的火,他命人缉拿了领命而去的家伙,毫不顾忌王妃颜面,更是从她手中夺取了先王内丹——从那时起,王妃便与陛下生了仇。”
  明珠低低道:“这次来南境,当真不过只是顺路。陛下与王妃斗了这么些年,局势已经明朗。他往南境,不过是为了处理枯叶宫安插在此的最后眼线,并未想过要借剑主之力对付王妃。”
  “他从来没有想过。哪怕得知剑主收了新的徒弟,一时恨极,却也从未想过要对剑主如何。”
  秦湛玩味道:“我上次见你,你可并未有为朱韶去死的忠心。”
  明珠低低道:“我此来并非为陛下,而是为玉凰山。无论如何,是陛下的存在,才让我等半妖有了生存之所。若是陛下当真死了,玉凰山落入王妃之手,我等半妖的下场,怕都是被剖腹取丹。”
  秦湛顿了一瞬,终于问:“朱韶与他母亲的争斗,按你的说法,不是快要赢了吗?怎么现在却闹到了要你来求我的地步。”
  明珠道:“我们谁也没料到……王妃已经无可用之人了,她是从何处得到貘,又是如何驱使那貘将陛下困在了梦中——我们因为不知道,故而连救陛下的办法也无。眼见着陛下要困死于梦中,我,我只得来求您!”
  秦湛闻言轻叹了声。
  明珠听见她自言自语道:“我教了他五年,竟然还会着一只貘的道,也难怪他斗了这多年,都赢不了东境王妃。”
  “当时和一剑说他废物,不冤。”
  明珠抿住嘴角没敢答话。秦湛说:“走吧,他现在在哪儿?”
  明珠喜出望外,连忙便要领着秦湛去,只有燕白在一旁爆炸。
  他道:“秦湛,你疯啦,去救朱韶?你没听他们说朱韶是被貘得手了吗?被貘得手,你又不是五行道的修者,要对付貘只能放下剑入他梦去,进了梦里,你哪里来的剑,就算找到了梦里藏着的貘,你又要怎么对付他!”
  秦湛道:“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明珠听见秦湛说话,有些好奇地回头,燕白顾不得那么多。他最讨厌的事情,就是秦湛为了朱韶而耗费体力。
  他对秦湛道:“你要去你去,反正我不去!”
  秦湛说:“也好,你陪陪小越。”
  明珠:“剑主……?”
  燕白简直气得要命,可他根本拗不过秦湛。他也知道自己阻止不了秦湛,若是先前还有点希望,阿晚寄了那封信,明珠又算是半肯定了东境王妃和枯叶宫的关系,哪怕今日遇险的不是朱韶,而是秦湛的世仇——为了大局考虑,秦湛大约都会去救。
  可也正是因为会这样选择,才是燕白选择了的秦湛。
  才是执剑酌酒,行走于天地间,坦然无愧的秦湛。
  燕白道:“我、我,我跟你去就是了!你赢了!”
  秦湛微微笑了笑。
  明珠见她笑了越发困惑紧张,她忍不住开口问:“剑主,是有什么不妥吗?”
  秦湛道:“没有。”
  顿了顿她又补充:“朋友愿意迁就我,我高兴而已。”
  明珠彻底不明所以,只有燕白听了从嘴里哼出了一声,嘴角却忍不住微微往上翘。
  朱韶在的地方已经被他带来的心腹们布阵保护了起来,秦湛看了一眼这个法阵,没说话。
  明珠问:“是有什么不妥吗?”
  秦湛倒是想说这法阵没什么用,若是有人当真想杀朱韶,这种程度的法阵,怕是也困不住对方多久。但秦湛想了想朱韶此行也没想到自己的亲妈会下这么狠的手,准备不足也可以原谅。
  所以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跟着明珠见到了朱韶。
  朱韶躺在床上,瞧着没有任何的不妥,除了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
  他鸦羽似的、比女儿家还要漂亮的睫毛覆盖着,秦湛看着,想起了他在剑阁时生起气喜欢垂下眼,睫毛长长卷卷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漂亮地几乎要模糊性别。
  秦湛在他床边坐下,她伸出手探了朱韶的灵台,点了点头:“的确是貘。”
  明珠有些紧张:“那该如何?”
  秦湛道:“两个办法,一是等他靠自己挣脱这个梦,二是我进去带他出来。我想你们寻我,为的是第二个吧。”
  明珠低首:“陛下已昏睡三日,气息都微弱了起来,我等实在是不敢再等。”
  秦湛表示理解。
  她来原本就是做好了入朱韶梦的准备,只是若她入梦,原身一时半会儿会没什么防备。修炼到秦湛这个地步,就算入梦,也不会与原身切断联系,只要有危险,她即刻可以醒来反击,这一时半会儿的空隙,并没什么大碍。
  燕白嘀咕道:“早知道应该把一剑江寒叫来,他也就这时候最管用了。”
  秦湛倒是觉得没必要,燕白思来想去还是不太放心,问她:“不如咱们叫阙如言来?”
  秦湛:“哪有那么麻烦,我速战速决就是了。”
  说着她便伸手探入了朱韶的梦里,燕白瞧着她慢慢合上了眼,之后任他怎么叫也不回应,心里怎么也舒坦不来。他盯着明珠,生怕这些妖族对秦湛会做什么,他盯了一会儿,又想到就算自己见着了,也帮不了秦湛啊?
  燕白想着,便飞快地回了阆风。
  他决定叫上越鸣砚。
  越鸣砚在筑阁等待时,便有些担心。当燕白回来,他几乎是立刻点头,燕白又说:“不行,你剑鞘没有拿到,秦湛知道了要骂我。”
  越鸣砚道:“没关系,届时我就说是我想去。”
  燕白说:“秦湛不傻,你又不知道朱韶在哪儿,怎么去呀。”
  就在燕白急得团团转的时候,徐启明竟然出现了。他手里提着为越鸣砚做出的剑鞘,出门却不见了秦湛,问了句:“你师父呢?”
  越鸣砚恭敬答:“师尊有事先行了。”
  徐启明感慨了一句:“也不和我打个招呼,我还想用剩下的龙角给她做个酒壶呢,算了,下次她回来再给她吧。”他将剑鞘递给越鸣砚:“你试试好不好用,不行师伯再替你改改。”
  徐启明是个很称职的筑阁阁主,是做好了十足的、要替越鸣砚修改到心满意足地步的准备,可他万万没想到,越鸣砚竟然拿了剑鞘将眠冬往内一收,甚至连剑鞘上的咒文有什么用都不问,道了谢就走。
  徐启明瞧着他匆匆忙忙的背影,摸了摸鼻子:“这孩子,这么着急干什么呢。”
  越鸣砚的确很着急。
  燕白来找他,也就意味着此刻的秦湛身旁空无一人。缩地成寸在这一刻被他运至极致,甚至连燕白都差点跟不上他的速度。
  当一人一剑匆匆到了朱韶休憩的地方,他们先被阵法拦住了。
  六位妖族张开利爪,阻止着越鸣砚试图向前的步伐,尖锐地喝止他:“尔敢再进!”
  越鸣砚握着眠冬犹疑了一瞬,而后抱拳道:“在下阆风剑阁越鸣砚,乃燕白剑主秦湛之徒。听闻我师在此,特来相助。”
  那些妖族面面相觑,显然不尽信。
  越鸣砚见状,干脆眠冬出鞘一瞬,眠冬的寒气瞬间使得草叶披霜,他再次开口:“此乃眠冬,有这把剑,诸位应该对我的身份再无疑问了吧。”
  越鸣砚原本是想着说清楚了,便应该能进去,却万万没想到,当他眠冬出鞘,证明了自己的身份,那几位妖族反倒越发面露厉色。
  几人道:“是越鸣砚,是惹陛下憎恶之人!”
  越鸣砚还没反应过来,那六人便随着阵法变化一同攻了过来!
  燕白瞧着目瞪口呆,当场大骂:“妖族都是什么东西啊!秦湛还在里头救他们的头子呢,他们居然敢打你!?”
  越鸣砚仰身避开一击,他习剑道以来几乎还未有过真正实战的机会。如今这六妖袭来,反倒给了他一次出鞘的方便。越鸣砚的眠冬从右手转至左手,他的右手握住剑柄,在向左避开攻击的同时,如流水般自然而顺畅地抽出银色剑锋!
  眠冬出鞘,草木萧瑟。
  燕白往上看了一眼,天空竟飘下了霜。
  他再向越鸣砚看去,他执着剑,一人对六人,却没有半点慌乱无措的样子。燕白甚至觉得他在表演。
  与秦湛出剑的暴烈不同,越鸣砚执着眠冬,更像是一场春日里的酒宴。
  他面色沉静,行于六人之间,手中的剑招瞧着似乎没什么章法,甚至速度也算不上快,可六人的攻击,竟然没有一次能够突破他的剑真正触碰到、哪怕是他的一片衣角。
  简直像是在玩一样。
  燕白看得有些目瞪口呆。
  越鸣砚似乎也觉得这样的纠缠无趣,他说了声“失礼”,握剑的姿势不过变了一寸,原本的春日宴便陡然转入了冬日肃杀!
  燕白一个错愕,甚至没来得及看清他是怎么做的,原本守阵的六人便齐齐倒下,或手或脚都被冻伤了一层薄霜。
  阵法破了。
  燕白默默地看向并没有太多喜悦的越鸣砚,还来不及说话,更多的人便从里涌了出来。
  越鸣砚眉梢微蹙,他原本已垂下的剑尖又微微扬起,在空中荡出波来。
  明珠一眼认出了他,惊呼道:“公子?”
  越鸣砚闻声看去,见到一翠衣女子,明明是他从未见过的长相,却无端觉得熟悉。想着对方对他的称呼,越鸣砚不确定道:“明珠姑娘?”
  明珠上前:“是我。”顿了顿,她看了眼自己被冻住哀嚎的同伴,忍不住问越鸣砚:“公子怎么来了这里,还,还破了——”
  越鸣砚了然,他歉然解释:“一时匆忙,迫不得已。明珠姑娘,师尊可在其内为妖主诊治?我来为师尊护法。”
  明珠:“……”你护法为什么要破了我们护主的法阵啊!
  可明珠根本不敢说,她是最清楚秦湛对这个徒弟的态度的,要是秦湛知道了她在里面救朱韶,他们在外面欺负她徒弟,回头再把朱韶打进貘的梦里都有可能。
  明珠压根不敢多问,甚至不敢提解开同伴身上的冰冻一事,只是说:“既然如此,公子和我来吧。”
  越鸣砚道了谢。
  他的神经其实一直紧绷着,直到见到了坐于床边、眼眸轻阖的秦湛,才微微松开了那根神经。
  明珠道:“剑主自入陛下梦后,我们便守在这里,并不敢打扰剑主。”
  越鸣砚颔首:“多谢明珠姑娘,接下来便由我守吧。”
  明珠还真的不放心将朱韶也一并交到越鸣砚的手上,她默默站去了一旁,并不离开。越鸣砚也不在意,他在意的只有秦湛入了朱韶梦后是否安全。
  燕白在越鸣砚的身边,也看着秦湛。
  他忍不住道:“朱韶真是个麻烦精。等这次忙完了,我一定劝秦湛带着你远走高飞,不要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越鸣砚低声说:“燕白先生,远走高飞不是这么用的。”
  燕白又紧张道:“意思差不多也就是了。不过小越,秦湛来救朱韶主要是为了不让妖族落进枯叶宫的手里,你别多想啊。她既然把朱韶逐出剑阁了,就不会叫他回来给你当大师兄的!”
  越鸣砚倒是没什么反应。
  燕白一时也摸不准越鸣砚到底是什么态度,这时候燕白不免又要痛骂朱韶——要是没有他,秦湛能省多少事情,小越多好啊!当年上剑阁的,怎么就不是小越呢!
  哦,对,他还没出生。
  燕白闷闷地想。
  越鸣砚没有燕白想那么多,他只是意识到了一点。
  朱韶说他憎厌自己,越鸣砚曾不以为意,如今见着秦湛为了他而不惜犯险,心中反倒是能体会了一二当初朱韶心理。
  他此刻,也非常地不喜朱韶。


第37章 朱羽10
  秦湛入了朱韶的梦。
  与现实的危机不同,朱韶的梦里既无狂风暴雨也无烈日灼炎。他梦里是天高云淡与碧野万顷,不远处有金瓦玉台,细听片刻,似乎还能听到极轻的东境曲谣。
  只是那声音太轻了,轻得像是风中飘来的错觉,秦湛驻足片刻,从风里嗅到了海的腥味。
  梦是世上最稳固的结界,也是世界上最不稳固的结界。当思绪足够强大,在梦里甚至可以做到停住时间,但当人的思绪不足以支撑梦境,梦境里的画面又会瞬息万变,轻易间便能令人迷失其中。
  朱韶的梦正好介于两者之间。
  貘自然是不想他寻着出口逃脱的,日夜几乎是在毫无章法的快速交替,甚至连四季都在秦湛的眼下于一盏茶的功夫变了个来回。只有风里的海味一直在,以及风里似是错觉的、从那金瓦玉台里传来的曲调。
  秦湛几无犹豫地向那座高楼走去。
  隐藏着的貘似有所觉,梦里的环境开始快速变化,万倾的碧野在转瞬间成为波涛汹涌的大海,云淡天晴的日子陡然切入了阴云罩顶——可这些东西都追不上秦湛。
  大海在她的身后嘶吼,乌云追着她的步伐而来,用尽了全力、摆足了架势,却永远差着一步,眼见着她行万顷碧野承晴日当空,不紧不慢地踏上了那座高楼。
  貘似乎也察觉到那座楼是他无法触碰的东西,在即将碰到玉阶的刹那褪去,拥堵在玉阶之外,如同笼外徘徊着的眈眈猛虎。秦湛并不在意,她甚至未曾回头。
  她进了高台。
  高台完全由金玉构成,反倒令人觉着冰冷生硬。
  秦湛走了上去,再不知绕过第多少个空无一人的高台后,终于在某一处瞧见了红色的影子。
  那是个不足十岁的孩子,一头黑发如瀑,光滑柔顺的铺在身后,他背对着秦湛,秦湛只能看见他穿着红色的长裳,衣角露出些里衣的白色,分不出男女,背脊倒是挺得笔直。
  秦湛顿了一瞬,走了过去。她没有叫这孩子,只是顺着他面对着的方向看了过去。
  那里是一片大海。
  秦湛也不清楚这海是原本就在,还是貘为了拦住她而后涌上的。她看了一会儿,瞧不出任何名堂,只能看向了这高台上唯一存在的“人”。
  大概是十岁的朱韶,秦湛也没有见过十岁的朱韶是什么模样,只能从红衣孩童的样貌与神情中猜测一二。
  秦湛心想,应该是朱韶。除了朱韶,她再也没见过有哪个人能得如此超脱性别的美。
  由于面对着的是年幼的朱韶,秦湛不得不放轻了声音,她问:“你在看什么?”
  好在这孩子虽一人如木头一般盯着海,但还能听清秦湛的声音,甚至回答他。
  他没有去好奇梦里为什么会出现了陌生人,只是回答了秦湛:“我在看妖。”
  “妖?”秦湛看向了那片海,她忍不住蹙眉:“鱼妖?”
  她只是随口这么一提,年幼的朱韶却发起了抖来。他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自己,低低道:“不是,是狐狸。”
  “狐狸?”
  朱韶轻声道:“剥了皮的狐狸。”
  秦湛听着只觉得莫名,她耐着性子弯下了腰,问他:“狐狸怎么了?”
  朱韶低声道:“狐狸死了。”
  “娘说,如果我被发现,就会和那只狐狸一样,被父王剥下皮,食了肉,再丢进海里去。”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秦湛见着,他已经连指尖都开始透明了,“我不想变成父王的衣服,我不想被关进笼子里宰杀。”
  秦湛听得眉头紧皱,她伸手握住了对方的指尖,扶住了他的肩膀,秦湛问:“谁要将你关进笼子里,谁要将你斩杀?”
  朱韶却不开口,秦湛瞧着他的身影越来越淡,越来越淡,忍不住大喝道:“朱韶!”
  朱韶的身形顿了一瞬,他抬起眼,黑色的眼睛湿漉漉地令秦湛想起后山的小鹿。她意识到自己太严厉了,朱韶被貘困于梦中不得出,本就是精神脆弱的时候,她不能更刺激他。
  秦湛放缓了声音:“你不要怕,如果有人要将你关进笼子里,我会去救你的。”
  朱韶仰起头看她:“你会救我吗?”
  秦湛点了点头,朱韶却说:“你不要来,你如果来了,我娘也将你关起来的。”
  秦湛笑了她刚想说这世上没有人能关的了她,风中的歌谣曲调陡然一扬,年幼的朱韶捂住了耳朵尖叫一声,秦湛甚至来不及保护,他便消失了。
  秦湛伸手,只能握住一把空气。
  她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眸色深了一层。
  她往高楼之上看去,从远处瞧着时,这高楼不过看似一座普通宫殿,可当她进入了这座高楼,却发现这楼高的瞧不见顶,走出两步,自高台往下,也渐渐看不清底。
  这座楼简直像是大海中的一座孤岛,摒弃了蓝天碧野后,方才真实的像朱韶最后的抗争与留守。秦湛不再停歇,继续往楼上而去。
  这一次她见到了少年的朱韶。
  十五六岁的朱韶穿着阆风的衣裳,眉眼间是谁都能瞧出的骄矜与不屑。他那时在阆风就是个霸王了,仗着身份特别,无法无天,连宴天泽一并衍阁都绕着他走。
  秦湛走了过去,他倒是什么也没看,只是坐在窗楼里发呆。
  秦湛问:“你在想什么。”
  朱韶说:“师父。”
  他说完悚然一惊,瞧着秦湛已有了几分忌惮,他问:“你是谁?”
  秦湛自然不会说自己就是他师父,秦湛只是答:“来救你的人。”
  朱韶冷哼了一声,他阴沉道:“我不需要人救。”
  秦湛也不多话,只是看着他。
  朱韶问:“你是王妃派来的,还是玉凰山派来的?”
  秦湛不说话,朱韶便答:“谁也没关系,你们不用时时刻刻都提醒我,我知道我是谁,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不用你们上赶着教我!”
  秦湛终于开了口,她面对着这时候的朱韶,总是有些感慨,她说:“我不教这些,我只教人修道。”
  朱韶:“修道?我师尊在教我修道,我不要别人再教了。”
  秦湛问:“既然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不离开这里?”
  秦湛的原意本是“你为何不离开梦境”,却没想到反而引得这少年朱韶沉默。
  沉默好久,朱韶才抬起了头,他的眼里全是茫然与不定:“我若是走了,还有哪里能去呢?”
  “师尊说,这里是剑阁,是归所……可我学不了剑。”
  “我学不会。”
  他的神情开始挣扎,一瞬扭曲地让秦湛几乎以为他要疯魔。
  可很快的,这少年竟冷静了下来。
  少年朱韶道:“我自己选的,我能选的。”
  秦湛看着他,轻声问:“你选对了吗?”
  少年朱韶说:“我——”
  他未能说完,不知为何,脸上的骄矜崩成了碎屑,他的眼里是惶恐,指尖紧紧攥着的,也不知是不是他想要的。
  秦湛看见他流泪了。
  他什么也没能说便消失了,只留下了泪。
  秦湛继续往上。
  她终于见到了朱衣碧簪的朱韶。
  他活在剑阁里。
  秦湛见到了自己。
  她见着自己对朱韶道:“剑道贵诚,只有无愧天地,坦荡于己心,你手中的剑才能笔直向前,才能由心而动,才能为你寻到你所追寻的道。”
  朱韶腰侧配着朱羽,他认真地听了,而后答曰:“是。”
  “秦湛”又道:“你于剑道天赋颇佳,需记戒骄戒躁,静心诚修。”
  朱韶又答:“是。”
  他顿了一瞬,又对“秦湛”说:“师尊,后山的果子熟了,我去摘点回来吗?”
  “秦湛”唔了一声,而后说:“摘两个吧,搁盘子里。”
  秦湛顺着看去,果然瞧见了她打碎了的东海水晶果盘。朱韶应了,他的朱羽佩在腰间,转身便要去后山摘些秦湛习惯了去摘的果子,只是他一回头,便见到了秦湛。
  他起初像是没见到一般,想要径自而过,秦湛在他要走过的那一刻开了口。
  秦湛说:“朱韶,别废物的这么彻底。”
  朱韶脚步顿了一瞬,他的眼中浮出犹豫,不知从何而来的歌声却渐强烈了起来。他转身欲走,秦湛也不拦他,只是径自向着“自己”的方向走去。
  秦湛不过走了一步,朱韶便似有所感的回了头。
  梦里的“秦湛”也发现了她,她的手覆上了腰侧剑柄,瞧着她眉头紧蹙。
  秦湛半点也未犹豫,她腰侧空空,她却在空中做了抓握的动作。
  秦湛道:“梦也有梦的好处,只要你足够坚定,什么也能变出来。”
  说着,她的手微微向后一拉,一把全然同于燕白构造的长剑赫然便现于她的手中!秦湛毫无停顿,甚至连给朱韶拔剑的机会都没有,便以剑尖穿透了那位想要拔剑的“秦湛”的咽喉。
  “秦湛”的表情仍在蹙眉上,却已被秦湛的剑击破。
  她的幻影转瞬间便散在了空气里,秦湛抽回了剑,垂下剑尖,方才道:“这才是剑。”
  朱韶面露痛苦之色。
  秦湛却说:“一个梦罢了,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朱韶痛得半弯下了腰,低声道:“我一无所有。”
  秦湛:“你有玉凰山。”
  朱韶道:“我再无归处。”
  秦湛道:“玉凰山凤鸣宫。”
  朱韶低低道:“师尊,我母亲想杀你。”
  秦湛轻笑了声:“你是想求我不要杀你母亲吗?”
  朱韶笑了。
  这似乎是他成为玉凰山主后,第一次对秦湛笑。
  朱韶说:“师尊,我出不去的,我留恋是一面,另一面是我母亲了解我。”
  “这塔是我,塔外即是深渊。我出不了塔,便也救不了自己。”
  秦湛向前,她自然也瞧见了这台下的波涛汹涌与无垠黑暗。
  她神色浅淡,说:“我教过你,遇敌如何?”
  朱韶微怔,而后答:“战。”
  秦湛道:“遇死如何?”
  朱韶答:“生。”
  秦湛问:“你纵使做不得一剑断水,以五行术冻住这海难道是难事吗?”
  “于海冰平地起万藤,这难道做不得吗?”
  朱韶定定地看着她,忍不住问:“你也是我的梦吗?”
  秦湛笑了,她一步跃下高塔,漫不经心道:“那你也太看不起我了。”
  朱韶追去,秦湛已坠进海里。
  漆黑的海水要将她吞没,下一刻,她却从万浪之中踏出,手里提着的,是异兽惊恐而冰冷的头颅。
  秦湛于海水之中,冷着面孔看向朱韶。
  风里的女声还在歌唱,那高塔依然驻在海水之中,像是最后的庇护所。
  秦湛道:“朱韶,我只说一次。下来。”
  朱韶看着她,塔下依旧是波涛蔽日,依旧是咆哮如雷。
  天是黑色的,风中的海腥味却越发的浓厚起来。
  他站在玉阶上,明明依然是他所恐惧着的深渊,可深渊里站着的,是他仅有的、曾有的唯一温暖过的岁月。
  朱韶走了出去。
  他再也听不见歌谣。
  他的身后,模糊的两个影子渐渐淡去,逐渐只剩下他步伐稳健。
  他握住了朱羽,踏上了海水,升起万千绿藤,扬起夏日清风。
  ——他听见了阆风剑阁之上,风过剑锋的清啸声。
  秦湛猛地睁开眼,她第一动作便是握着自己腰侧长剑,而后才见着了屋内悍然出现的半截尸体。
  燕白见她醒了,即刻到了她的眼前,唧唧喳喳道:“秦湛,你可以呀,你怎么做到从梦中击杀貘的?这玩意没头的尸体突然从天下掉下来的时候,你知道大家吓成什么样吗?要不是小越手快,还不知道这东西会砸在什么上呢。”
  秦湛闻言回头看了一眼,越鸣砚就在她身旁,握着眠冬剑,眼眸微垂,对她行礼道:“师尊。”
  秦湛:“……”
  秦湛回头问燕白:“小越怎么在这里。”
  燕白:“……”
  燕白急中生智:“徐启明剑鞘做好了嘛,小越没事就来了呀。”
  秦湛问:“他怎么来的?”
  燕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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