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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卷帘落-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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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应语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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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咳咳咳。。。”
屋内传来阵阵咳嗽声,一声比一声急促,却也一声比一声无力。如意捧着毛巾面盆匆匆跑进屋去服侍,却又很快退了出来。
“滚!”虽是一句十分虚弱的咒骂,坐在院中药炉前的我仍然听见了,手中的芭蕉扇顿了顿,一抬头瞧见如意眼眶红红,不由歉道:“这些日子爷爷病势渐重,心情也益发不好,委屈你了。”
“小姐,你跟如意说这些干什么。”如意吸吸鼻子,低声道:“论委屈,如意怎能同小姐比。”
我笑笑,放下芭蕉扇,取过一块湿布包住滚烫的药锅把子,熟练地将浓褐色汤汁倒入白瓷小碗,炼去药渣,盖住碗口:“我们宋家已不比从前了,你若想跟他们一起走,我不怪你。”边说边将晒了一上午的药材收起,仔细分类重新包好,都是隔天要煎了给爷爷吃的:“爷爷久病难愈,我又不懂生财之道,再多积蓄也慢慢坐吃山空了,幸好剩下一些足够打点大伙儿的遣散费。”整理完药材,我拿起一柄扫帚清理洒在地上的药渣:“多年主仆,离了宋家,我也希望你们都能有个好去处。。。可想过去找你表姨?”若我没记错,如意有个表姨在京城,开了家小饭馆儿,生意还过得去。
“小姐!你当如意是什么人呢!”如意一把抢过我手中的扫帚,眼眶更红了:“自打如意七岁进宋家,跟了小姐姓宋,十三年来与小姐寸步不离,从未想过要离开小姐!乔叔乔婶他们要走就让他们走好了,如意不走!既已姓了宋,这里就是如意的家,如意还能去哪?!”如意两手攥着扫帚柄,哽咽:“如意知道,就算没有如意,小姐也能把老太爷照顾得很好,可谁来照顾小姐呢?如今这宅子里除了你我,已没有其他人了。”
我心底涌上几分苦涩,掩饰地笑道:“如意,我虽比你小,但也满十七了,是大人了,你莫不放心我。”
“小姐,你叫我放心?”如意看着我,通红的眼圈儿簌簌落下一串水珠:“这些年,小姐可知自己,变了多少?”
我一脸茫然。
“小姐本是最爱梳妆打扮,如今成日一身缟素,不对镜不敛容不苟言笑。。。老太爷卧病以来,小姐日夜操劳,忧心忧神,瘦了多少憔悴了多少你自是不觉,如意却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你叫如意怎能放得了心呢?更何况。。。”如意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九娘和明。。。他们一直。。。都没再回来。。。”
我怔怔地听,垂首看着一双日渐粗糙的手,说不出话。
指腹在不知不觉之间生出了薄茧。真奇怪,分明是自己的手,却又那么不像自己的手。
曾经,曾经一切都不是这样的。。。曾经,我的手只用来写字、画画、抚琴、下棋,除了刺绣从不碰任何活计,甚至不必自己梳头。
因为我的奶妈,九娘,很会梳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可以天天给我换不一样的发式,加上我的长发浓密乌亮,每次梳妆完毕都能引来一片赞叹艳羡的目光。以至于后来,附近若有谁家嫁娶,新娘子的家里人必定来求爷爷在大婚那日借了九娘去为新娘子做头式,连带捎上明夜,九娘的儿子,给新人题诗作词。
明夜写得一笔好字。
爷爷总说我的字清雅有余然定力不足,不似明夜落墨净脆,又大气潇洒。我口上不饶,但心底却不得不服,只因无论是谁看见那片连云衣袂翩跹飞舞的瞬间,都会惊诧,然后惊艳——墨汁在他的笔下彷佛成了活物,幻为行云流水,垂落九天银河,哪怕再简陋、简单的牌匾,只要他经手一转,都可以变得气宇不凡。我曾用一幅花了大半年才绣成的百花图去换他的笔墨和临帖书,结果失望地发现与自己案头上摆得并无不同,可见全是天赋。
他在众人的褒奖声中永远谦逊得体,但一转脸对着我却总嘻皮笑脸:“你若从此苦练十年,应该有机会能赶得上我。”
我气,追着打他,问他讨还百花图。
那个时候,满院庭芳,春意融融,花香入脾。九娘陪着母亲坐在花架之下,母亲两手抱一只暖炉,脸色虽略显苍白,但精神却不错,不时与九娘闲聊。九娘一边搭话,一边绣着一件衣领,隔会儿轻轻咬断线头,朝母亲身上比划,笑道:“很衬呢。”
风吹着梨花飘下枝头,顺着九娘的乌发轻盈滑落,被长长地睫毛一挡,自眼角缓缓坠下,仿佛一滴泪。
正追着明夜讨伐的我不由自主停下脚步,痴痴地望着九娘。明夜见状折返,笑道:“怎得,这么快就跑不动了?跑不过得话可别想我还你那块大花布哦!”
我瞪他一眼,不加理会,仍是盯着九娘。
“你究竟在看什么呢?”明夜凑过脸来。
“九娘。。。很美呀。”我欣羡,由衷叹道:“若是将来我也能像九娘这么美,该多好呢。”
明夜一怔,看了九娘一眼,又回头看着我,笑容从唇角慢慢浮起:
“你呀。。。傻丫头。”
“我哪里傻了?你才傻呢!”我面孔发烫,好不懊恼对他说漏了心事,一跺脚扭头就走,直至屋前掀帘之际忍不住回望一眼。
那个时候,他正斜倚在梨花树下,手编一只雪色花环,望着我的明亮双眸盛满温柔。
那个时候。
真的只过去三年?
我不禁迷惘。一切都仿佛像是上个辈子的事了。
晚风轻拂,脸颊添了些凉意,我忙转身,借着端药悄悄抹干眼角:
“差不多能喝了,我给爷爷送去。”
第二章
眼见天气渐渐转凉,我将夏衣都洗净,趁着艳阳天晾在院子里晒,直忙到中午。刚用过饭,刘大娘就来了,坐了好一会儿,待她一走,我便叫了如意进来。
“如意,你今年十九了。”我撩起鬓角一根碎发拢在耳后,微笑:“母亲在世的时候常说要给你找个好人家,可这些年家里发生太多事,全给耽搁了,你既自己有了意向便再好不过,只是该早些跟我说才对。”
如意闻言顿时满脸红晕:“小姐!你莫听旁人胡诌那些有的没的!”
“有的没的?我昨日路过兰绣坊遇见刘大娘,她正跟两个绣姐夸你的好处呢。”我故意取笑道:“原来你一直不肯上京投靠表姨不是为我,而是为了刘正呀。”
“谁说的?!我才不是为了他才留在这里的呢!”如意的双颊简直红得透明了:“那傻小子,竟然不同我讲一声就跟刘大娘说了。。。这下可好,凭刘大娘压不住话的性子,只怕现在整个南乡郡都知道了呢!”
看如意一脸气急败坏,我勉强忍住笑意,正色道:“刘正家里虽非富贵,但小本经营有方,底子还算殷实,你若跟了他,下半生吃穿不愁。最要紧的,人家性子好,对你一心一意,你就别怪他了罢。”我从兜里掏出一件东西塞给如意:“去,当了它。”那是一块纯金锁片,雕鸾镶玉,极其精巧。
如意一惊:“小姐?这。。。这不是小姐出生时老太爷送的贺礼么?”
“嘘。”我捂住如意的嘴巴,指指里屋:“小心别让爷爷知道。”
“小姐,你这是。。。”
“算算手头的银子,勉强能撑过下个月,但往后的药钱恐就不够了。你知道,爷爷用的人参灵芝都是最好的。”我轻叹口气,扶着额角:“这块金锁我戴了十七年,从未没想过有一天会当掉。。。里头刻了我的名字,只怕当铺又要借机折价。”
“不行不行!”如意急道:“这可是老太爷留给小姐的嫁妆,不能当!小姐,你等等,我这就去找刘正想办法。”说罢就往外冲。
我一把拉住如意:“别。”
“小姐,刘正定会帮我们。。。”
“我知他会,但这是我宋家的事”,我看着如意,认真道:“何况你还没进人家的门呢,名不正言不顺的,怎好收人钱财?”哪怕如意嫁了过去也是一样。莫说爷爷一生心高气傲,绝不肯受人怜悯,我亦不能叫人看低了宋家,连带看低了如意,令她将来在夫家抬不起头。
“把它当了,一半是你的嫁妆。老爷夫人都不在了,爷爷如今也病着,你的事儿便由我做主。”我握住如意的手,笑道:“其实昨日碰见刘大娘的时候,她就跟我商量着想将这门亲事早点定数。刘正过年就满二十八了,郡里比他岁数小的都早已成家生子,刘大娘自然着急他的婚事。方才大娘特意来找我,说打算后天正式上门下聘。考虑到我俩不经事,爷爷又那样,是以关乎婚礼的一干事宜只能劳烦刘家多点担待,好在刘正和刘大娘都是体谅人,办事又利索,应该很快就能筹备齐全了。”我掏出绢帕,抹去如意脸上的泪珠:“我们宋家虽家道中落,但仍是知书识礼的人家,从前我娘教过我们做人媳妇的道理,你都还记得吧。”
如意哽咽着点点头,又摇头道:“小姐,如意不嫁,如意不要跟你分开。”
“又不是嫁到离乡背井,不过隔几条街坊罢了,你随时都能回来看我么。”我笑一笑,听见里屋传来的咳嗽声,笑容又不禁黯下去:“如意,你若真为我着想,就快点儿把婚事儿定了,爷爷要有什么万一。。。我不想因此影响到你和刘正。”
爷爷还剩多少日子,我们都心中有数。大夫言明,一切尽人事听天命尔。如意这会儿不过门,要是爷爷忽然不好了,三年孝期,刘正能等,刘大娘可等不了。
如意自然明白我的意思,垂首半晌,蓦地坚定道:
“不,小姐,如意不嫁。”
“如意。。。”
“万一老太爷有个什么,如意又嫁了,谁来陪小姐?小姐孤零零一个人,要怎么过日子?难道小姐就这样一直等下去?”她抬头:“乔婶说的对,他们是不会回来的了。”
最后一句,像一枚极细的针蓦地扎进心口,叫人刹那惊痛莫名,却又不见血。
我似乎仍在笑:
“如意,我说过很多次,我不等他了。”
“你说谎。”
我怔住。生平第一次,如意用这般尖锐的字眼和语气同我说话:
“你说谎。”她盯住我的眼:“你一直在等他,否则这些年你不会推了所有的亲事,就算夫人临终前一番教诲也没能改变你的心意。。。多少次午夜梦回,泪湿枕巾,你念的全是他的名字。。。你分明一直想着他。。。小姐。。。”如意跪了下来,两行清泪滚落脸颊:“别人不懂你,但我与你朝夕相处十三年,如何能不懂你?你是早已打定了主意是不是?嫁了如意,送走了老太爷,你便孑然一身,无牵无挂,然后你就能去找他了,是不是?”
我杵在原地,沉默良久,还想笑,却是再也笑不出来。
“如意,这几年,只有你陪着我。”我俯□,握住她的手,终于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但你,是不可能陪我一辈子的。”
一个月后,如意和刘正成了亲。没过多久,爷爷就去了。
第三章
等马车的时候,如意坐到我身边。今天她穿了一件绛红水纹衫,配一条浅藕色绣裙,都是上好的绸缎,裁剪熨帖做工细致,一看便知是兰绣坊的新货。
“看见刘家待你好,我很替你高兴。”我笑言:“以前总爱穿素,其实你穿亮色更好看。”
“小姐”,如意开口,想说什么又打住,顿了一会儿才道:“小姐,我会将宋宅打理好,包管你回来的时候,这儿还跟现在一个样。”
“嗯。。。”我望着那株枯萎许久的梨花树,淡淡道:“只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如意把头扭到一边,手绢捂着脸。门外,马车到了。
“别这样,让人看见还道刘正欺负你这个新娘子呢。”我故作轻松,一边说笑一边挽起包袱。
“小姐”,如意抓住我的袖子,脸上露出一丝惶恐:“还是。。。还是别去了。。。就你一个人。。。”
“我会小心,没事的。”
“小姐。。。”
“一到京城,我便马上给你写信。”
如意泪盈于睫:“我就知道,不管我再怎么劝都是没有用的,小姐执拗的性子,自小如此。”
我只是微笑。
“若是在京城碰上了难事,小姐一定要告诉表姨,表姨居住京城十几年,且不论熟门熟路,哪怕多个人想办法也总是好的。”
“你嘱咐过好多次,我都记下了。”
“这些,是我婆婆的一点心意。。。”如意取出银票,放在我手上:“我婆婆说,女人家在外,身边没点银子是不成的,何况小姐生来娇贵,从未独个在外颠簸,有钱傍身必要时也能多条出路。”
“如意,替我谢谢你婆婆,我很感激。”我将银票推了回去:“但这钱,我不能收。”
如意急了:“小姐,你身边细软不多。。。”
“我不是可以去你表姨饭馆帮手么,再者,我还能卖绣品。”我拍拍如意的手:“忘了?宋家小姐的绣艺居南乡郡第一。”
“小姐,你一介千金,怎能受得那些腌臜苦?”如意呜咽恳求:“你就收下这些钱,大不了将来再还给刘家便是了。”
“爷爷傲气了一辈子,至终不肯受人施舍。”我顿一顿,轻轻道:“他生前我已叫他丢尽颜面,我不想再叫他身后不高兴。”
“小姐。。。”
“好了。”我转过话题:“往后逢年过节,记得替我在爷爷案头上几柱香。”
我们在屋里又逗留片刻,刘正一声不催,只耐心候在门口,见我出来,才上前一步,仍跟从前一样恭敬:“小姐,车夫赵老头是我熟识朋友介绍的,人很实诚,还会些把式,定能将小姐平安送到京城。”
“多谢你帮忙。”
“哪里的话。小姐要是住不惯京城,随时回家来,我和如意总在这里等着你。”刘正一脸憨厚的笑,如意却靠着他的肩膀哭了。
我垂眼,掩住了上涌的湿气,平静地和他们道别。刘正扶我上了马车,放下车帘。如意跟着马车又追几步,最终被刘正拦住了,接着两人的身影越来越模糊,直至从视野中完全消失。
一路上,我做了许多梦,梦里有如意、母亲、爹爹,还有爷爷,但大家似乎都不很高兴的样子,尤其爷爷,看我的神情冷冷冰冰,再不似昔日温和慈爱。我跑上前拉他的袖子,他一手拂开我,眉头紧锁:“你大了,愈发不听话了。”
“爷爷。。。”我语塞,第一次在爷爷的眼中看见厌恶。
“我们宋家没你这样的女儿。”爷爷面如寒霜:“你要走就走吧,走了便再也不要回来了。”母亲站在爷爷身后,眼中泛着泪花,一脸惊惶哀伤地瞅着我,嘴唇蠕动,似说了些什么。
“娘。。。”我未及开口,忽地浑身一震,醒了过来。
“宋小姐,马车后轮陷泥坑了。”赵老头是个四十多的庄稼汉,喊起来中气十足:“幸好我带着钉耙,一会儿就能撬出来,麻烦您先下车走走。”
我掀开车帘,向外张望,赶了三个多时辰的路,已离了南乡郡的地界。此时夕阳西下,黄昏渐近,小道上两排树木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几乎遮住了后面大片田野,方圆百米除了我的马车,偶有几匹飞骑经过,都是信差。
赵老头打开车门,给我取来踏脚小凳。我下车,闻得花香扑鼻,抬头一看,只见野外种了大片梨花。
“小姐放心,我很快弄好,不会耽搁行程的,天黑前咱们一定能到县城客栈。”赵老头说完,又嘱咐道:“小姐,您也莫走太远,要是碰见啥子生人,就马上叫我。”
我点头谢过,沿着梨花地下了坡,慢慢前行。此处梨花开得比往昔宋宅庭院里的更盛,雪白与粉红交织的花枝堆砌在一起,迎风飘拂,翩翩起舞,美不胜收。繁茂处,一条小溪乍现,淙淙净透,花瓣零落浮波,从田地里静静淌过。我蹲□,取出绢帕,擦拭手脸,微凉的溪水混着花香,果然清神爽朗,沁人心脾,小坐林间花枝下,闻着新鲜空气幽淡花香,只觉原本沉甸甸的心头竟也逐渐舒坦了。正欲起身,荷包里忽有什么东西戳到了腰,打开一看,竟是我的金锁。
金锁的链扣处绑了一卷小纸条,上面是如意的字迹:
“小姐,若给你钱你定要生我的气,只求你好歹收着金锁吧。其他物什当了就算了,但这金锁毕竟是老太爷留给你的最后一份嫁妆了。”
我呆住。如意竟没有当掉金锁,那她的嫁妆和爷爷的药钱又是打哪儿来的?
必然是她积攒多年的积蓄了。
我鼻子一酸,默默地将金锁系回颈项。
卖了宋宅仅余的几件字画瓷器,换得的银子付清了米面赊账、医药费,再料理完爷爷的后事,剩下的只够一路上京的盘缠。如意给她表姨去了信,替我在京城安排了住处,我主动要求去如意表姨的饭馆里帮忙以抵扣房租,如意起先极力反对,只凭我一味坚持才勉强同意。
往后,我要学会一个人过日子了,虽然我从未一个人过过日子,但我不怕,因为我知道他们就在那里。
京城。
三年了,我不停打听他们的下落,终于有个乡亲在上京途中遇见了他们,后来辗转得知他们一直住在京城。
如今,我离京城,越来越近了。
“小姐,上车咯。。。”远远听见赵老头的呼唤,我深吸一口气,拍拍衣上的尘土,站直了身子,刚要往回走,忽地听见背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树沟下,有什么白白的毛茸茸的东西在蠕动。莫非是兔子?正自狐疑,那只白毛茸茸的东西‘唰’地从树沟底窜出来,一路滚至我脚边,将我撞倒在地。
“啊!”
我本能惊呼,孰料一只大手瞬间掐住了我的咽喉:
“别喊,否则我拧断你的脖子。”
第四章
滚烫的呼吸不断喷在我的颈项,一股特殊的香味混杂着浓重的腥臭直冲鼻口,惹人反胃。
我被他从背后擒住,看不到他的脸面,只道他身段十分高大,我的脑袋只够其胸口,他忽然一阵剧咳,身子微微颤抖。
一条雪白的茸毛皮草从他肩上滑落,掉在我脚边,我一眼便认出——竟是雪狐。
天山雪狐,百年罕见,万金难求。宋家最得意的时候,爹爹曾费尽人力物力弄到一件送给爷爷做五十寿礼,但毛色比眼前这张仍然略逊——如此纯洁雪白无任何斑驳瑕疵,且轻软如棉,薄如蝉翼,覆在脚背上完全觉不出一丝分量。
我卡在喉咙的一口气至此方才慢慢顺过来。此人衣着华贵,该不是为财,那他意欲何为?他到底是谁?
他会否,杀了我?
不不,我不想死。。。我。。。还不能死。
“你。。。你。。。”我鼓足勇气开口,却结巴地怎么也说不出话,双腿一软眼看就要往下跌去,他单掌一托,将我整个人揽在怀里,铁臂紧扣我腰际。
我身子一僵,又羞又怕。
“去,去树沟下看看。”他说完,又一把将我推出,只剩手掌捺住我的后颈。
我被迫往前挪步,他跟着我走,直至树沟深处,我战战兢兢往下一瞥,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狭长树沟内躺着一名血肉模糊的男子,几乎分不清哪里是衣裳哪里是皮肤,双眼圆睁,面孔扭曲,显然已气绝多时。
我生平何曾见过这等场景,瞬间眼前天旋地转,整个人就快支撑不住了。
“不许昏!”耳旁响起他冰冷的声音:“除非你不想再醒来。”
是他,杀了这个人么?我撞见他行凶,他是不是要杀我灭口?
我惊惧万分,想哭又不敢哭,唯恐激怒了身后的凶徒。
“死了没有?”他一把将我拉回,我扑在他胸口,颤抖不已。
“我问你他死了没有?说!”他抓住我的胳膊,捏得我生疼。我挣扎,但哪里敌得过他一双铁钳,慌乱中抬头,方才发现他双目紧闭,眼周布满一圈深红印记,那印记顺着颧骨蔓延至脸庞,所到之处皮肤溃烂成疮,隐隐散发出一股腐烂腥臭的味道。
此时此刻,我已惊怕得呆若木鸡,甚至觉得对着他的鬼脸至少比对着刚才的死人要好。
“他。。。死。。。死了。”我牙齿打战,嗓子细若蝇蚊。
“哼!”他咬牙切齿:“这个吃里爬外、忘恩负义的东西。。。只受一掌太便宜他,应当凌迟喂狗!”说罢伸手一推,我一个踉跄往前扑倒,刚刚巧趴在尸首上,甫一抬头便瞧见那张布满血痕的面孔,和一对呲目欲裂的眼,不禁‘啊’一声,差点昏死过去。
“搜他身,看有什么。”他命令道。
“小姐!宋小姐!”
车夫赵老头的呼喊越来越近,我回头,那个鬼面人却忽然不见了踪影,地上徒留一件雪狐披风。
他走了?
我慌忙从树沟里爬出来,一个不稳‘扑通’跪倒。
“宋小姐!”赵老头快步跑来,见我惊道:“小姐,出啥子事儿了?您还好吗?”
“我。。。”未及开口,就见赵老头两眼一翻,紧接着直挺挺瘫在地上一动不动。背后,立着那个鬼面人。
“啊!”我捂嘴,看着不省人事的赵老头,整个人如筛糠般簌簌发抖。
赵老头。。。可是也被鬼面人。。。杀死了?
鬼面人依旧紧闭双眼,语气很不耐烦:“他谁?”
“马、马车夫。”我哽咽。
他似乎在笑,一张布满血疮的脸更显狰狞:“哦?你还有辆马车?幸好刚才没杀他。”
我一听赵老头没死,稍稍松了口气。
“愣着做什么?!”他喝令道:“还不快去搜身!把那叛贼身上的东西,全给我拿来!”
“我。。。我。。。”当一个人恐惧到了极点,反而会得慢慢平静下来。我咬一咬牙,颤声问道:“是不是。。。我帮你去。。。去搜了那个人的身,你。。。你就会放我走?”
“你乖乖听我吩咐,我便饶你们不死,但你若给我耍什么花样或企图引什么人来。。。”他指一指马车夫:“他先死,你垫后。”
我深吸一口气,只得挪回树沟处,微闭了眼,伸手在那个死掉的男人身上摸索,搜出两块火石、几张银票、一只小瓷瓶、一柄短剑,还有一卷小纸条。我悄悄将短剑收入袖中,其余则交予鬼面人。他折了银票往怀里一揣,将纸条丢给我:
“念。”
我颤巍巍抚平纸面,上头寥寥数字:
“人头今讫。月圆夜,十里五坡亭。”
他忽然陷入沉思,好一会儿都不说话。
我坐在地上,鬓发凌乱,泪痕未干,惶惶然道:“我。。。我已照你说的做了。。。你。。。你现在可以。。。放、放我走了吧?”
他打开那只小瓷瓶嗅了嗅,不答反问:“你认不认得葛根和蒺藜?”
“认。。。得。”替爷爷熬药三年,寻常药材早已烂熟于胸。
“里头是甘草薄荷脑。”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扔给我:“这片地后面就是山林,应该能找到葛根和蒺藜。去寻一口锅,煮沸了水,将那瓷瓶里头的东西同葛根、蒺藜、甘草薄荷混一起,熬成糊。”
我呆呆地听着,仍未反应过来。他忽然伸出一脚,往卧在地上的赵老头踏去,临头之际猛得一撇,脚尖轻触旁侧一块岩石。
瞬间,石头碎成了粉末。
“还不快去?”他盘腿坐下:“半个时辰之内做不好,这车夫的脑袋便如同此石。”
我一震,这才回过神来,一路跌跌冲冲跑回马车。有一刹那我真想解了缰绳骑马逃走,但思及赵老头,终究还是忍住了。
大多车夫都会备一口锅在车上,以防途中没遇着打尖的地方,作风餐露宿之用。果然,我在车底板下找到了铁锅,抱着它一路快步,几次险些绊倒,好容易来到溪边,倒影中瞧见自己脸白如纸,颊上染血,颈项淤痕,再看自己的双手,更是一片红迹。
我想哭,但这不是哭的时候,我也没有哭的力气,胡乱洗了手脸,盛满一锅水,赶回原地的时候,锅内的水几乎洒去一半。
鬼面人已搭起一个小火台,于火堆旁打坐调息,口中时不时吐出一圈圈灰褐色烟雾,眉头紧锁,双拳攥得青筋暴起。
我不敢多看他,一头扎进树林去寻药,不料却在林中发现更多的尸体。他们一个个,都如同那个死在树沟里的男人一样,浑身浴血,死不瞑目。
第五章
我吓得魂飞魄散,眼前顿时一黑。
“啊!”
此际,林外突然传来咆哮,一声声撕心裂肺犹如负伤野兽般满含痛楚悲愤,令人闻之胆寒。
是他。
倘若他真的毒发而亡,我和赵老头就安全了。。。我被脑海中的念头一惊,自己几时也学会咒人性命,当下定神,捂着双耳小心翼翼绕过一地残骸,拼命往林子深处奔去,直至再也听不见他的哀号。
山野里葛根、蒺藜生长普遍,我利用方才搜来的匕首砍伐,削铁如泥,全不费劲,待回到原处,只见他匍匐呻吟不断,一张脸面溃烂成疮,散发恶臭,形状惨不忍睹。
“快点!”他厉嚎。
我一震,慌忙加火,依他所言将草药连同瓷瓶内红色粉末倒入沸水中,捡一根树枝搅拌直至锅内呈糊状。
他忽然伸手一抬,打翻了铁锅:
“把药糊抹到我的脸上。”
我跪在他身边,掏出绢帕,蘸了药糊,颤着手往他脸上涂抹。
绢帕触及他皮肤的那一刹,他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双拳攥紧,额角青筋蹦现。
我手一抖,绢帕掉落在地。
“别停!继续!”他喝令道。
我依言拾起绢帕,继续上药,每当药糊触及他的面庞,他的牙关都咬得咯咯作响,不一会儿,他的头发、衣襟、背心均被汗水湿透。
“找一块干净的布。。。裹住我的脸。”此时他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还有我的手,也要上药。”
我这才留意到他的掌心一般溃烂成疮,忙将剩下的药糊抹上,身边没有可用的布,只好撕下衬裙替他包扎头脸双手,又在鼻孔处留了缝隙供其呼吸。
待全部弄完,我已筋疲力尽,四肢仿佛漂浮在空中,意识逐渐远离,然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明夜编好花冠替我戴上,凝望着我微笑。
我开心转圈:“美不美?”
他伸手刮一下我的鼻梁:“还大家闺秀呢,没见过像你这么厚脸皮的姑娘。”
我羞恼,忽而心中一动,伸长双臂搂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一脸笑靥如花,软声道:“哦,难道你真不觉得我好看么?”
他倒抽一口冷气,臂膀倏地勒紧了我的腰肢。
我早已准备好这一刻,仰首,静阖双目。
他缓缓俯□来。
出乎意料地,他的唇,只落在我的额头。
我诧异睁眼,只见他剑眉紧蹙,神情复杂。
“云初,你明年就要及簈了”,他低叹口气,跟着又回复平日风和日丽的笑容:“记住,往后不要对人这样笑,知道么?”
我不解,刚要发问,却发觉他松了手,整个人渐行渐远。
“明夜?明夜!”我呼喊,拔腿欲追,但双脚仿佛被钉在地上,完全抬不起来。
“别走!”我心急如焚:“明夜,等等我!”
他回头,灿烂笑容似被乌云遮蔽,皎月星辰般的眸子隐隐露出一丝悲伤。
正在这时,我终于打破障碍,迈步追上前去:“明夜!你答应过,你会永远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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