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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辞-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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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衡忙垂首答道:“娘娘脉象紊乱,忽虚忽实,忽弦忽洪,只怕,是风邪入体之兆。”

    巫王皱眉,又命其余几名资质较深的医官上前诊脉,所诊结果皆是风邪入体、原因难辨。医官们聚在一起商量了半晌对策,最后,都表示必须做进一步观察,才可确认发病缘由、辩证开方。

    巫王最看不惯这些推诿之辞,便将目光投向景衡,景衡认命般叹了口气,惭愧点头。

    连景衡都束手无策,必是真遇到怪症了。

    巫王神色顿时郁郁起来,烦躁的扫视一圈,正待发火,湘妃忽然挣扎起身,掀起纱帐一角,露出惨白玉容,冷声道:“王上不必费心了。这是臣妾从娘胎里带的病根,本就药石无灵。”

    “幼时,臣妾外出玩耍,不慎发病,幸被一游方僧人所救。那僧人说,臣妾天生福薄,命犯火厄,须日日进露水于观音佛像前,方可保住寿数。归家后,臣妾依言而行,果然没再犯过病。可是,入宫以来,臣妾便荒废了此事,再无去佛前进过一滴露水,这一遭犯病,只怕,是观音大士降罪来了。”说罢,她便攥紧纱帐,剧烈的咳了起来。

    巫王踢开两名宫人,猛地掀帐,心疼不已的湘妃揽在怀里,满目愧疚:“都是孤考虑不周,害你如此。孤立刻命人去采集露水,供于观音像前。”

    湘妃却摇首,玉容之上,透着看透生死的通达:“且不论,此事,须臣妾亲为,他人断不可代劳。那观音像,须是金身才行,铸成至少要半月。宫里尚俭,最忌浪费金银,哪里有现成的金身观音呢?”

    说到此处,她惨然一笑:“臣妾福薄,只怕,这一世无缘相伴王上了。”

    “不许胡说。”巫王更紧的揽住怀中女子,叹道:“孤知你素来刚烈,可世间事,不试试,怎能轻言放弃。这宫里虽没有现成的金身观音,可不代表别的地方没有。”

    湘妃眸间终于绽出一缕光彩:“何处?”

    “南山寺。先王曾铸观音金身于大雄宝殿。”

    巫王若有所思,缓缓道。

    湘妃惊得咳了起来,道:“听说,南山寺乃国寺,专镇四方妖邪鬼魅。臣妾出身卑贱,以蒲柳之躯侍君,已被垢为祸水,岂有资格入国寺祭拜?”

    揽着她的宽厚手掌立刻紧了一紧,湘妃仰起头,只见那向来俊朗沉稳、喜怒不形于色的君王竟轻勾起唇角,刀锋剑刻的眉峰晕着一团柔和,道:“上天垂怜,让孤得遇佳人,便是娥皇女英,又如何与之相比?别说区区南山寺,就是云宫天阙,孤也陪你去闯。”

    “谢王上。”

    湘妃紧捂着心口,黛眉颦起,偎入巫王怀中,颊上泛起一抹淡柔模糊的笑。

    酒尽,已近子时,寒月悬于中天,流彻而下,照得整个兰台如积水般空明。

    子彦轻整雪衣,眉如浅墨,静立在日晷之旁,目视沉沉夜空,似有所触。

    南山寺夜半钟声遥遥传来,沉重悠远,回荡在天地之间,打断了他翻飞的思绪。

    子彦轻闭双目,扣了扣袖中玉箫,一道黑影立刻从暗处现身,伏地听命。

    “世子有伤,你暗中跟随保护,不得有任何差池。”

    “是,阁主。”

    离开兰台,子彦一路缓行,绕至芷芜苑后门时,才突然停步,垂眉淡淡道:“阁下既不肯离去,何不现身一见?”

    一道青影,轻如飞羽般落下,袖中剑气凛然。

    数名影子,立刻将他团团围住,正待动手,子彦却素袖一挥,浅声吩咐:“都退下。”

    他声音清润温缓,却自有不容违逆的力量,影子们皆恭敬领命,一瞬消失。

    离恨天微有动容,隔着昏黄宫灯,细细打量起子彦眉目。

    子彦不惊不动,任他看遍,才礼貌一笑,问:“阁下一路相随,却并无恶意,不知,是哪一路客人,有何赐教?”

    离恨天恍若未闻,自顾叹道:“你不似你的母亲,更似巫启。”

    “是么?”

    子彦抬目,隔墙望着芷芜苑内那一缕明亮,许久,道:“听阁下口音,并不似楚人。”

    离恨天傲然负袖,略有不屑:“我只是你母亲的故人,与楚人何关?”

    子彦轻笑,眸底纯净温善:“青衣落拓,一剑惊虹。若在下所料不差,阁下便是剑挑九州的西楚第一剑客――离恨天。离侠既为楚王卖命,怎能说与楚人无关?”

    他性情虽不似阿语慧黠洒脱,但周身散发的纯善无争之息,却是随了阿语。

    思及此处,离恨天目中划过一丝痛色,略有痴怔道:“十七年已过,我仍陷身泥淖,只是,想完成你母亲的遗愿,替她守护这九州太平。”

    “遗愿?”子彦面上顿起波澜,却极力克制,道:“但有人告诉我,她还活着。”

    “定是你的外祖,楚王西陵衍罢!”离恨天露出讥诮之色,冷冷道:“他们费尽心机想带你归楚、复活神树,自然不惜拿你母亲做诱饵。”

    “记住,这世上,能带你去见你母亲的,唯我一人。”

    子彦一震。

    “神女树一旦复活,以楚王虎狼之心,九州必将动荡,天下必将大乱。巫启既传你苍龙七十二式,又将暗血阁交你掌管,日后,必是打算让你承他志向,剑指九州,以血斩路,称霸天下。更何况――”

    离恨天忽然叹了声,道:“巫启对阿语,用情至深,巫国未来王位人选,非你莫属。可为君为父,他都不该拿一个孩子为另一个孩子挡箭铺路。巫国这位小世子,争强好胜、又不肯服输,怎甘心把囊中之物轻易让人?待真相揭破,你们兄弟之间,必有一战,无论谁输谁赢,巫国朝堂,皆会血流成河。”

    子彦容色霎时雪白,对面的青衣男子紧紧逼视着他,毫不避讳的问:“你,可愿随我离开巫国,离开巫王宫,彻底远离这些争斗与杀戮?”

    见子彦沉默不语,似有动摇,离恨天怅然道:“阿语宁愿以死明志,也不愿看到楚王凭借神女树,勾结巫国,为了所谓的争霸天下,肆意屠戮无辜生灵。你是她的孩子,身体里流着她的血,你可愿,代她守护神女树,不让狼子野心之人觊觎?”

    子彦依旧没有回答,只是轻问:“她还活着么?”月光倾泻在他雪白俊颜上,徒留一片冰冷。

    离恨天眼神有些迷离,一张惯于讥讽与冷笑的冰脸上,竟浮□□点温柔笑意:“她已经睡了整整十六年,无息无脉,容颜静好,无人能唤醒她。死生于她,已毫无意义。”

    芷芜苑内,乍然亮起一盏明灯,伴随着,轻而急得脚步声。

    离恨天神色一动,意绪复杂的追着那移动的灯火看了片刻,而后青袖一扬,留下一句:“若想好了,可去城南燕来客栈寻我。”便点足消匿。

    云妃披衣出来,余光虽只来得及扫见一角青衣,仍旧惊得退了一步,浑身颤抖得问:“那是何人?”

    子彦将一切情绪皆敛入眸底,轻声回道:“是一名江湖人士,企图入宫盗窃,儿臣见他并无恶意,就让暗卫放他离去了。”

    见云妃依旧急切的盯着离恨天消失的方向,素指紧攥着胸口衣物,似在极力压制某种情绪,子彦惑然问:“母后怎么了?”

    云妃这才回过神,犹有怔忪:“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个故人。”

    说罢,她握紧子彦双手,满是担忧:“你这么晚回来,连个招呼都不打,母妃都急坏了。现在,一定又饿又冷吧,我让珊瑚备了热水点心,赶紧进去。”

    子彦心波微起悸动,冲静眸间,透出温暖笑意:“多谢母妃。”

    次日,东方初白,九辰便到南市口去等子彦。

    清晨第一缕阳光洒下时,子彦果然不负约定,带足了银两、按时出现在路口。

    九辰大喜,忙拉着他朝南市最火的「湛卢」铁铺飞奔而去。

    铁铺主人是一位精神矍铄、头发花白的老人,见两个少年一静一动,俱是钟灵毓秀、贵气非凡,便抚须笑问:“两位小贵客,是买剑还是铸剑?”

    九辰随手拿起摆在外面的一把铜剑,弹了弹剑刃,嘴角微扬道:“剑是好剑,只可惜,剑身太硬,少了一点灵性。用力过猛,便有断刃之危。”

    说完,他搁下铜剑,又从旁边捡起另一把长剑,吹落剑身灰尘,赞道:“剑脊韧性强,不易断折,乃低锡青铜淬炼,剑刃锋利,吹毛即断,乃高锡青铜铸就,刚柔相济,当是好剑。”

    老人但笑不语,转身从铺里拿出另一柄用布包着的长剑,兴致十足的问:“小公子再看,此剑如何?”九辰接过,打开布包,只觉那古朴无华的剑身青光耀眼,寒光逼人,眼睛划过雪刃的一刹那,黑眸立刻燃起一团火焰。

    “霜锋雪刃,光芒如电,是绝世好剑!”

    老人哈哈一笑,道:“小公子眼里不浅。此剑名「追星」,仿古剑鱼肠制法,用赤堇山之锡、若耶溪之铜,经雨洒雷击,得天地精华铸成,昨日刚刚开刃,只待有缘之人。”

    追星……

    九辰默默放下剑,随意道:“我是去参军,又不是比剑,你用普通生铁给我现铸一把就行。”

    铺主也不计较,只是有些遗憾的收起剑,然后取出铸造样式图供两人挑选剑的规格。

    子彦却盯着壁上挂的一副鹿皮弓,问:“这弓怎么卖?”

    老人满是赞许道:“公子好眼光,此弓用上等柘木做成,乃军中标配三石弓,开如秋月,箭如流星,仿当今王上所用「青龙弓」制成。”

    子彦让九辰取下试了试力道,果真如铺主所说,是标准的三石弓。

    铺主见那黑袍少年随手一试,便轻松拉满弓弦,不由叹道:“公子好臂力。”

    九辰打量着弓身,毫不客气的道:“平日,低于十石的弓,我从来不用。为了入军中,也只能凑合了。”

    铺主咋舌一番,豪爽长笑:“今日遇到小英雄,老夫这剑也得仔细铸才行!”

    九辰已经看好图样,定下一把长剑,一把短剑,和一柄腰刀,子彦让老板计算好三样东西加一把弓的总价,先付了一百两订款,约定夜里来取东西。

    铺主乐呵呵将订金仔细收好,看着子彦道:“有公子这样耐心细致又阔气的好哥哥,这位小公子真是有福气。”

    九辰本在把玩其他的兵器,闻言,手一顿,转眸一看,子彦正温和浅淡的望着那老人,眉间弯弯,尽是温暖笑意:“谢谢老伯。”

    在九辰印象里,自出西苑,子彦对人对事,一直是清淡如水,至澈至净,从不展露半分情绪,他虽温和浅笑,骨子里,却仿佛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冷。这样由内而发的温暖气息,他还是第一次在子彦身上感受到。

    看来,他还是有当兄长的自觉的!

    九辰心情大好,愈加有兴致的把玩起手中一把精致的短匕。

    出了南市,时辰尚早,商贩们次第摆摊开铺,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子彦驻足街头,目视如血般的朝霞许久,忽然伸出手,揉了揉身旁少年的发顶,唇边笑意温然。他的目光,却始终注视着那遥不可及的天边,任漫天绯色染上白衣。

    这样宠溺的动作,令向来处事不变的九辰直接呆立原地。

    “今日正午,楚使驿馆。”

    许久,子彦含笑道,眸间已恢复往常的冲静。

    九辰有些尴尬的摸了摸乱糟糟的发顶,暗暗盘算,怎么尽快把子彦“拐”进世子府中。

    他抱臂犯愁间,一个温润嗓音,乍然在他耳边响起:“在下久慕殿下府邸,不知是否有幸一观?”

    九辰猛地抬起头,喜出望外的看着子彦,立刻道:“可以,当然可以!”

    对于子彦的突然来访,孟梁显然毫无准备,连院子都没来得及打扫,更别提被自家小殿下搞得乌烟瘴气的书阁。

    九辰却不以为意,兴致勃勃的带着子彦把世子府逛了个底儿朝天,一会儿启动他新发明的箭阵,一会儿展示他新配制的硝石粉,一会儿又带子彦去后院看他喂养的几匹神驹,一副恨不得把所有私藏宝贝都端到子彦跟前的架势。

    孟梁抚额,叫苦不迭,自家小殿下搞出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当真是被子彦公子瞧了个遍,若是传出去,成何体统?!

    最后,九辰拉着子彦去了书阁,指着窗边摆的棋盘道:“平日里,我闲极无聊,都是自己跟自己玩棋子,不如,你陪我玩上一局?”

    子彦含笑应下,落座后,却缓缓打量起这间书阁,除了一桌一案、堆了满架满地的各色书册和一些奇怪盒子,整个屋子古朴简单到极致,没有一点少年人的花哨玩物。唯一特别的物品,就是悬挂在书架上的麒麟剑。

    他收回目光,眸光复杂的看着对面随意斜坐的少年:“你平日里,只玩这些吗?”

    九辰不明他所指,扬起嘴角道:“我喜欢书,喜欢箭,喜欢马。从小到大,它们一直陪着我,从未离开,它们是我最好最忠诚的朋友。”

    说完,他已抓起一枚黑子,随意落下。

    子彦微怔,压下诸般心绪,亦落下一子,如此一来一回,两人皆不再言语,不知不觉已至中局。

    九辰暗暗观察着天色,盘算着时机已到,扣着棋盘默数了三下,子彦果然闭目倒地。

    孟梁惊得张大嘴巴,九辰却扔掉棋子,霍然起身,目光灼灼冷冽的盯着他:“照顾好他,我回来前,不能让他醒过来。”

    一袭青衣,独立在房檐上,看着阁内情景,渐渐皱紧眉峰。

    出府之后,刚走了一条街,九辰便察觉到被人跟踪了。他刻意提足了全部内力,加速前行,那股气息却依旧如影随形,难以摆脱。

    隐隐意识到来人是谁,九辰皱眉停步,扬声道:“没想到,堂堂离侠,竟喜欢玩这种无聊的游戏。”

    离恨天冷着一张寒铁似的脸,无声落在那少年跟前,双目如炬,也不说话,扬掌便将九辰扇倒在地。

    “我说过,别以为我不敢动你!”

    自制力向来很好的青衣男子,此刻,几乎是暴怒说出此话。

    可恶!

    九辰一懵之后,迅速抹干嘴角血迹,爬起来就跑。

    离恨天冷冷一笑,袖中青光一闪,一道剑气,直接没入前方少年的左腿。

    九辰扑倒在地,依旧迅速咬牙撑起,向前飞奔。

    不出两步,另一道气剑,又没入他右腿。

    九辰再次扑倒在地,挣扎许久,才跌跌撞撞的站了起来。跑已然不可能,他只能拖着染血的双腿向前走去。

    快要走到街道尽头时,两道气剑,同时没入他双腿。

    九辰咬牙,重重跌跪在地上,双目模糊的盯着地面,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来回摸索,寻找能帮他站起来的凭借物。

    一角青衣,缓缓出现在他视线里,居高临下、语气冰冷的问:“在棋子上抹迷药,毒害自己的兄长,如此卑劣行径,难道也是巫启教你的么?”

    九辰不肯示弱的仰起头,虽看不清那青衣男子面容,依旧挑衅般扬起眉毛:“我也说过,我从未答应拜你为师,你凭什么管我的事!”

    离恨天俯身,捏起那少年下巴,冷面如冰,毫不留情的警告:“记住!我可以不管你的事,但我绝不允许你再伤害自己的兄长!再让我看到,我就直接废了你两条腿。”

    说罢,他青袖微扬,直接将九辰甩翻在地。

    九辰扶地剧烈咳了一阵,也不再理会他,凭感觉摸着一面墙,艰难起身,一点点向前挪动。

    腿上穿肉击骨之痛,撕裂着每一寸神经,九辰用右手上缠的厚厚布条抹掉满面冷汗,咬牙扶墙走了一小段路,才发现双腿血洞正往外冒血,在地面留下两道血线。幸而此处僻静,若到了闹市区,就算不晕过去,他恐怕也会被官府盯上。

    九辰只能停下,靠坐在路边,撕下四片衣袍,分别揉成一团,堵住腿上的血洞。

    调息片刻,他视线终于一点点清晰起来,便继续扶着墙往前走。

    再过一个时辰,便是正午,他必须代替子彦,准时赶到楚使驿馆。而在那之前,他必须先按约定时间到丹青坊,进行易容。

    他宁愿激怒离恨天,也不愿与他多做纠缠。只是因为他害怕,离恨天和西陵衍一样,都想带子彦回西楚。这种怕就像藤蔓一样,在他心中疯狂生长,几乎要绞的他窒息。

    他很想告诉离恨天,他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只是想护住生命中最亮的那盏灯,不被人夺走而已。

    正午,楚使驿馆外,一排马车满载各色物品,准备启程归国。

    离国日久,终于能踏上归途,随行的楚国使臣们皆是容光焕发、精神抖擞。只是,令他们不明白的是,眼看启程时间将至,他们的世子殿下,却依旧稳稳的呆在驿馆中,不肯出来。

    就在此时,一个白衣少年,翩然出现在了驿馆门口。

    众人这才恍然,原来,他们的世子迟迟不行,是为了等待这甥舅一叙。

    驿馆外早有专人等候,见客人到了,那管事立刻引了那白衣少年进去,一路分花拂柳,直接往佛室内行去。

    西陵韶华一身素朴白袍,木簪束发,立在观音像前,听闻动静,缓缓转身,温和笑道:“你终于来了。”

    白衣少年也不说话,只浅笑点头为礼。

    事已至此,西陵韶华倒也不再绕弯子,他指着观音像前的一束枯枝和一柄匕首,道:“这是你母亲的愿望,也是万千楚民的希望,你身体里流淌着凤神之血,理应传其血脉、护佑楚国。”

    见对面的白衣少年并不动手,反而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似在询问,西陵韶华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此事,亦须看天意,若连你的血,都无法复活神女树,也许,楚民,真的是穷途末路了。那时,我自不会逼你归楚。”

    得此承诺,那白衣少年眼睛骤然一亮,便越过西陵韶华,毫不犹豫的拿起匕首,割开手腕,任滚烫的血,一点点滴落到枯败的枝叶之上。

    西陵韶华隐隐觉得,今日的子彦,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但究竟是何不同,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待血色洒满枯枝,白衣少年身体极轻的晃了晃,手中匕首猛然坠地。

    西陵韶华及时的扶住他,关切道:“感觉不适么?”

    “无事。”少年挣开西陵韶华的扶持,欲向佛室外走。

    “拦住他!”

    一个黑袍老者,端坐在轮椅之中,自观音像后缓缓现身,双目冷酷如刀锋。

    白衣少年恍若未闻,依旧摇摇晃晃的向佛室门走去,西陵韶华欲要再拦,余光扫过某处,立刻僵滞住了,再难移开眼睛。

    此时,黑袍老者也将视线投向了观音像前,死水般没有温度的苍目中,竟跳跃着兴奋饥渴的火焰。

    枯枝遇血,寸寸逢春,一点点恢复到青碧之色。

    凤神之血,当是如此。

    咚――!

    重物坠地声,打破死寂,西陵韶华猛地惊醒,才发现那白衣少年已自己栽倒在了地上。
………………………………

71。龙首血卫

    午时将尽,秋阳正是明媚温暖,数行鸿雁自天边结群飞过,偶遗一两声雁鸣。

    沧溟城外官道上,十余名轻骑正护着一辆纹饰华美的紫盖马车徐徐前行。

    白茫茫的日光照进车内,直晃得人睁不开眼。

    西陵韶华依旧是兰衣博袍、木簪束发,透过被风吹起的车帘,他微微有些失神的望着道旁渐次退去的青木繁花。

    半个时辰前,在那间昏暗的佛室内,他亲手揭开了那张设计精巧的面具,一个被刻意隐藏了十六年的真相,就那样血淋淋的展露在他面前。从容处事如他,亦惊骇到遽然失色。

    这应是一场计划周密的行动,目的,就是要断绝楚人对凤神血脉的觊觎之心。只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怕连制定计划的人都没有料到,那把用来取血的匕首,早已被抹上了特制的迷药。他敏锐的从那少年磕破的额角察觉出异样――伤处的血积而不流,的确不符常理。果然,他循着这丝破绽,很快发现了易容痕迹。

    那迷药乃是西楚特有的七色曼陀罗制成,品种稀绝,一沾即倒,若是侵入血脉,药力可增十倍不止。他本做足了两手准备,若验血之后,神枝复活,药力之下,他便可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走子彦;若枯枝难复,甥舅告别,子彦在驿馆歇上几个时辰,也不会令人生疑。

    可惜,天意弄人,他万万没料到,阴差阳错之下,竟揭开如此憾人真相。

    沧溟之行的所有谜团,都豁然明朗。连冷酷寡情的父亲,都难得动容,险些从轮椅中站起来,并当机立断、放弃了强制带走那个孩子的计划,而他也终于明白,那日在南山寺的佛室里,巫后缘何能那般有恃无恐,任他软硬兼施都不肯放低姿态。

    灼灼日光,在眼睛里涣散成五彩斑斓的色彩。一时间,情景陡换,他眼前又浮现出另一幕,熊熊燃烧的佛室外,一身碧衣的阿鸾,轻轻翘起嘴角,将最后一支火箭抛到泼满油的窗棂上。她一双灵目,映着烈火,里面,没有丝毫恨意,却有比恨比怨更加强大的武器。

    泷歌,原来,我们的女儿,已经不屑于恨我……

    正闭目养神的黑袍老者察觉到车内微妙的情绪波动,哼道:“是担心那个替人数钱的小子,还是操心那个养不熟的丫头?”

    西陵韶华难掩惨然,叹道:“父亲真能安心离开沧溟?”

    老者目中逼出一道寒芒,气定神闲的道:“强扭的瓜不甜!将计就计、一劳永逸,方是上策。”

    西陵韶华一震:“父亲不打算戳穿此事?这可是能让巫国朝堂大乱的绝佳时机。”

    老者微露不屑,傲然道:“你记住,此后,这九州之内,再大的事,都比不上我西陵衍的外孙心甘情愿离巫归楚重要!”

    西陵韶华自然明白这其中深意,却始终疑虑未消,道:“父亲棋高一着,孩儿佩服。只是,他毫不知晓内情,与风南嘉舐犊情深十六载,又身负国祚重任,怎会甘心归楚?”

    老者自袍袖中取出那根化碧的枯枝,握于掌中,一点点攥紧,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巫启的心思,我也瞧出几分,他既蒙在鼓中,这出李代桃僵,我便陪他唱到底!”

    说罢,他睨了眼西陵韶华,目光幽远深邃,语带警告:“此事,断不可泄露出去!尤其是对离恨天。那是一把不容易控制的利剑,只有用对了,才能不伤人。”

    “父亲放心,孩儿知道轻重。”西陵韶华藏住诸般复杂心绪,恭敬应道。

    楚使驿馆这场大火起的突然,等彻底扑灭时,已至日暮。幸而楚世子平安无事,才没酿成大祸。

    世子府,羽兵林立,灯火通明,内外皆笼罩着沉沉的肃杀之气。

    九匹通体肥美的骏马,皆是玉勒雕鞍,拉着一辆四壁绣着黑龙的华贵青盖马车,停在府门之前。内侍宫婢分作两列,鱼贯而立,俱低眉垂目,神态端重。

    正厅内,巫王坐在主位上,正接过晏婴新续的暖茶,不紧不慢的品着。

    中间空地上,跪着一个浑身湿透的黑袍少年,嘴角紧抿,背脊挺得笔直。

    这般僵持,已有小半个时辰。晏婴整了整朱袍,躬着腰,小心翼翼的劝道:“王上,天冷地寒,最是伤身,何不让殿下起来回话?”

    巫王轻睨他一眼,冷笑:“你何曾见过,孤在罚跪的时候问话!”

    晏婴只得讪讪闭嘴。

    已近酉时,院外秋风乍起,吹的檐下铁马撞在一起,叮叮作响,愈发衬得厅内安静的诡异。

    巫王敲了敲茶盏,神色喜怒未定,道:“带他们进来。”

    晏婴低声应“诺”,便扬起拂尘,朝外面去了。片刻后,却是带了孟梁和碧城进来。

    巫王双目如炬的扫过他们,冷冷道:“为奴为仆,首先要懂得忠心护主。日后,世子若再擅自涉险,孤先拿你们问罪!”

    孟梁与碧城皆惶恐告罪,伏跪于地,不敢抬首。

    巫王命孟梁抬起头,盯着他一只独臂,哂然笑道:“丢了只胳膊不要紧,若连脑子也丢了,孤留你何用?”

    “老奴知罪!”

    孟梁吓得面无人色,额头重重砸在地板上,血流如注。

    一旁的碧城见了这惨烈情景,也吓得六神无主,跟着磕起头来。

    巫王冷眼旁观,直到那血流到脚边时,才皱眉道:“这次,幸未酿成大祸,孤不深究。明日,各去内廷领五十杖,好好长长记性。”

    孟梁血流满面,已不成人样,闻言,又磕了个头谢恩。

    九辰偏过头,默默看着这个因他失了一臂的长者,黑眸湛湛如星,流过一丝异样光泽。

    巫王皱眉,直接将手中一盏彻底凉透的茶水泼到那少年脸上,厉声斥道:“三心二意、规矩尽失!你再走神试试!”

    九辰垂眸,陡然扣紧拳头,倔强的直视前方某处,任茶水流过眼睛、顺着下巴淌进衣袍,单薄的背脊,跪的愈加笔直。

    果然是――野、性、难、驯!

    巫王目中浮起沉沉郁怒,尚未发作,外面,忽然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人朱袍博冠,怒气冲冲的奔入阁内,匆忙行过大礼,便转首喝道:“逆子,还不跪下!”

    晏婴见这情景,暗道今夜真是都乱到一起了,眉心一跳,忙好意劝道:“左相息怒。”

    南央不理,满目皆是沉痛。

    他身后,南隽仅穿着件素色单衣,默默跪着,清俊的面上透着惨白、布满细密汗珠。他半边脸都是肿的,背上血痕遍布、衣衫破碎,嘴角尚挂着血,显然是刚挨了重罚。

    巫王搁下茶盏,脸一沉,问:“左相,这是怎么回事?”

    南央强压着勃勃怒火,垂手,恭敬回道:“在使臣驿馆纵火买凶,乃是触犯国法的大罪,臣明日便将这逆子交由有司处置,是生是死,都与臣没有半分瓜葛!”

    说完,当朝左相尤不解恨的道:“都是臣管教无方,才让他造此大孽啊!臣还有何颜面再立于朝堂!”

    南隽波澜不惊的听罢,深深一拜,平静道:“孩儿知罪,任凭父亲处置。”

    又是一记硬拳打在了棉花上!

    南央狠狠一甩袖子,偏过头,显然不愿再多看他一眼。

    九辰忽然侧眸,道:“左相错了。此事是我一手策划,与阿隽无关。”

    说罢,他轻扬嘴角,悠悠补充道:“买凶的钱,也是我掏的腰包。”

    这――成何体统!

    南央被呛的说不出话,不知是气得还是堵得,一张脸,生生涨成酱红。

    “放肆!”

    巫王咬牙斥责了一句,倒是忽然气定神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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