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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殊-第1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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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确实转身了……可是该死,该死,为什么晚风中都有浓浓的栗子香?我必须得为此做点什么,譬如上树硬来!可是上次硬来的结果是我一嘴的毛刺摔到树下,从此不得不三思而行。
我正三思的当儿,天上早出的星星眨眨眼,有一颗竟然掉了下来。照理说见到流星应该许个愿啥的……可这星星怎么好像是当头朝我砸过来?!
我抱头逃窜,眼看星星掉到栗子林里,燃起熊熊火焰。照长老的说法,流星烈火是凶兆,应该避得远远的才好,可栗子刺壳都被火烧裂了,棕色小果子掉下来,烤得那个香!我想先拿两个吃着再说,伸手去拣,却忘了火其实比毛刺还危险。
一双坚实而温和的手抱住我,把我硬拉出来。保全了我的性命。我唯一受的伤害,就是爪子上被燎掉一点毛,疼得我喵呜喵呜叫唤。你看,我是一只狸猫,未谙世事,爪子受伤对我来说是要不得的伤势。他摊开我的手,低头检视我的伤势,而我忽然忘了疼,只管呆呆的凝视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像夏天夜晚。夕阳落下去了、月亮还没升起来,那种很温柔的墨蓝,一层层、一层层在瞳仁里浸染开。
浸染得那么动人。
“还好。没大碍。”他检查完了,这样说,把我爪子摊平,捏住我趾尖。让爪心上拱。“啪”就打下去,边打边道:“下次知道离火远一点了?嗯?记住了!?”
喂,他在责打一只狸猫的手心?!我抽回爪子,弓腰蹿开,回头望望他,一身白衣,衣摆不知被谁扯破了,沾着血。可腰背还是挺得很直,意态从容。就像是——
门“吱呀”一声,打断了我的回忆。
自从我被软禁,这扇门就没被打开过,我一时手足无措。大片光明从那里涌进来。我举起手,挡一挡眼睛。
先进来的是两个宫中的宠奴,腰那么弯,额头随时都准备碰触地面,身上衣服极华贵,银片金线,非常耀眼。
真正扎痛我眼睛的,却不是他们衣上的金线,而是他们身后的那双眼眸。
温柔的墨蓝,在瞳仁一层层浸染开,腰背挺直、意态从容。
“陛下。”他分开两个宠奴,走进囚室,向我欠了欠身。
“小齐。”我也点了点头,算是答礼。
“陛下最好对齐王客气些。”两个宠奴立刻怪腔怪调警告我。
小齐微微侧了侧头。
极轻微,却是不容置疑的姿势。宠奴立刻闭嘴。小齐再抬一抬手,他们就都退了出去,留下我们两个在囚室里。
我迟疑的凝视小齐,他却不看我,走到桌子边,望望我新画的树,笑笑,从袖子里取出一沓纸,都是我这些日子以来画的画。他举起前面几张给我看,把字咬得意味深长:“狸猫。”
大大小小、老老少少、肥肥瘦瘦,各种狸猫,是我画的妖界村庄里的父老乡亲们,我想他们了,他们会不会想我?大约,是怪我自己多事罢!谁叫我没事跑到人间来玩呢?
我被小齐从火场中救了之后,听说他们国家要打战了,他跟的是他们最能打的三王子,但仍然很凶险。我本来不必管他的、本来也确实离开了他的,后来竟然忍不住又回到他身边,跟他回了他的郡地,几经波折,结果一路流落到囚室里,大概,也只能怪自己。他没有把我作为妖怪直接烧死,就已经算是客气了。我都不好意思怪他。
影从地上移到了墙角,小齐拈起中间的画纸,对我道:“牧童?”
是的,我画了牧童。
那时候已是金秋,天色微凉,牧童穿了套灰色土棉布褂裤,袖口裤管都挽起来,横架个牧笛,偶尔吹两声。
明明曾经有过从他身边逃走的机会的。明明接触到他的眼睛,那样害怕,直接就逃跑了,他也并没有真的追上来抓我。可是……可是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又回到了人间,还在山边悄悄的看他。
看他,并没有走,那墨蓝的眼眸,看一眼我就让我全身发抖,却并没有看我,就那么默默的看着他手里的酒。我就好嫉妒他手里的酒。
我都不知道我这样怕他、又想接近他,统共是为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走、为什么要留在山脚的小酒铺里饮酒。那小铺子,茅檐布招。他握着竹杯,半天不饮,目光落在木窗之外,像在等什么人。
我躲在山后看他,这牧童从山前转过来,没有注意到我,擦着我身边过去了,我有了主意,变化成牧童的样子,一般挽着袖口、横着笛,壮起胆子走到店前,看着他。
他问:“这位小哥,有什么事吗?”声音比原来更柔和。
我答不出话,只能僵立在那里,对着他。风哗哗的从我身边流走,我好像要立成一块石头。
酒铺伙计嫌我妨碍生意,要赶我走。样子很凶很凶,我不肯走,便听他叹了口气:“小二。这位小哥是我朋友,酒、菜都记在我帐上。”向我举了举竹杯,“不知在下有没有这个荣幸?”
我走到他桌边,一步步像踩在云雾里。他的酒,盛在杯中,清洌澄明,似水。饮入口中,却灼热如焰。
“水在烧。”我说。
“什么?”他问。
我解释不清。酒灌进喉间,我的脑袋似乎有点错乱。可我觉得欢乐。今生从没渴想过能获得的、近乎疯狂的大欢乐,欢乐底下又有深沉的大悲哀,无法剖析无法触摸,这让我不停的想说话。会是太吵了吗?他起身把其他人都劝走了。那我不吵好了。我还有其他表达心情的绝技。“看,我会开花。”我竖起一根手指,叫他注意。
阳光从茅檐漏下来,透明透亮,闪闪烁烁,我伸出手,把它剪碎,用上所有的技巧、天赋和诱哄。剪成细丝细缕,种进笛孔里。舞步围绕、旋转,扇出轻俏的风,笛孔里开出花来,白得像冰,亮得像火焰,伸展的姿势仿佛世间万物都不在它眼里,才盛开,却已经碎了,碎如飞瀑下的泡沫,寂寞的归于虚无。
我坐在虚无的碎影里,唏嘘不能自已。墨蓝的目光倾注在我身上,如一场倾世的死亡。他咳了一声:“没关系吗?”
什么?
“现出原形什么的也没关系吗?”
冷水浇头!什么火焰啊死亡啊的幻想都远去,我低头,看见牧童的裤管下露出毛茸茸的脚,我在我心爱的人面前变回了一只狸猫!
我的脑袋还没来得及给我什么建议,我的腰已经弯下去,四脚着地,发足狂奔,一直蹿到密林深处,才停下来,大口大口喘气,清凉的山风让我冷静了一点。
“刚刚你真是醉了。”这是大脑恢复运作之后,给我的第一条建议。
“像你这种笨蛋,最好不要再离开妖界到人间了。”这是第二条。
黄昏的霞光美得像是童话,无可奈何的凋谢。酒醒得更透了些,我忽然想起来,在我狂奔逃蹿的时候,他在我后面喊了一句话:“我姓齐,你可以叫我小齐。”
小齐。我把这两个字藏在心里,像藏一颗顶顶珍贵的花籽,回到妖界……应该是回到妖界才好吧?但我不知为什么就是没有回去,只是坐在缝隙处,一点都不想钻回去,就光是坐在那里而已,晃着我的腿。风从我的鼻尖、耳朵尖、尾巴尖上流过去。
风中又传来栗子香。一开始淡得像是幻觉,后来就真切了,香浓馥郁、肆无忌惮的攻城掠地而来,瞬间叫我口水奔腾如千军万马,而我的脚也义无反顾的奔着香味来的地方去,谁也无法阻止我!除非——
呜哇,谁踩我的影子?!
作为能裁光为花色、弄影筑花魂的种族,我们的祖先与神定下过密约,密约的具体内容不好说,反正后果之一是我们自己影子受到的伤害,跟本体受到的伤害一样。
我现在的感觉就是谁往我肚子上踹了一脚。
“谁敢——”我咆哮着回头,立刻转为一脸谄笑,“长老?”
脾气最暴躁的菊长老竟然也出来了,愤愤的还踩着我影子:“哪去?”
“我……”我觅食去。
菊长老恨铁不成钢的瞪着我,“他是人!是军方的!你知道吗?”
“我……”我低头。其实我知道。从最开始见到小齐白衣上的血,我就有一点点猜疑到。
“你为什么敢接近这种人?”菊长老气呼呼的把雪白的尾巴甩来甩去。
“我……”我不知道。他身上的血腥,从始至终都威胁着我,像锐利的小刀,刀锋顶着我的喉头轻轻的磨,这样我都不能离开,好像他是我生命里的劫。
菊长老就不说话了,对着我看,也不晓得想干嘛。我硬着头皮站着,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
良久良久……我试着开口:“长老你来干什么啊?”
就为了来找我?我何德何能啊?我觉得我没这么重要啊!
菊长老的脸忽然变得很臭。
“啊!”我福至心灵,“妖皇又出来看国相了?”
一开始,要不是妖皇到人间,我也不可能有空隙跟着钻出来的嘛!看来是妖皇又出来了?
(嗯!菊长老就是摩伽的跟班之一!)
(菊长老对摩伽的行径很不以为然,但是劝不上嘴啊!菊长老心里很苦啊!就好像闷了一肚子火,发不出来,憋到口臭啊!)
(菊长老气得不行了,倒是忽然想通了:连妖皇都乱来,你能对一只小狸猫要求有多高?)
于是菊长老开口。我以为他要叼我一块肉下来呢!结果他竟然挥手:“去吧!去吧!这是你的劫!去应劫吧!”
听起来非常的赌气。如果我是个乖孩子,应该赶紧跟他认错、求他原谅我、然后我自己赶紧灰溜溜夹着尾巴跑回妖界,等他回来惩罚我、我保证以后绝不再犯了吧?
可是我从来都不是乖孩子啊!我听到他放我,生怕他反悔,连忙撒丫子就跑。
“回来!”菊长老厉声道:“你记住,别惹事!惹了事也别连累妖界!否则天不容你!”
我点头如捣蒜。
“不争气的东西!”菊长老怒气冲冲举起拐棍,像是还是反悔了,打算着不如现在就把我影子钉在地上,永绝后患。
我吓得撒丫子就跑。
风从我身边吹过,恰似流年。我足下一空,再回首,已是石室中绝望的囚徒。
“你会怪我吗?”小齐手指尖按在剩余的画纸上,问我。
他已经老得多了。人类这种生物如果灵修停滞的话,老得能有多快,多么叫人诧异哪!他苍蓝的眼眸不再像从前那么清澈,仿佛暮色更沉的降临在了他眼中。细纹悄悄爬上他的眼角。他的腰还是挺得笔直,但肚子却已经有点向前凸出了,这大约是多年坐在桌前处理国事以及享用盛宴的结果。
流光容易把人抛,轻裘年少,衰杨枯草。
我低微的叹了口气,目光从他身上离开,投向细栅栏的窗口,回答他:“一只狸猫成为一位王者,应该心满意足了吧。”
如今我是王。我的脸,就是从前那位三王子的相貌,并不衰老。我不知道怎么衰老。所以小齐不敢让别人看见我。我很诧异他为什么还不把“王”赶下台,他自己光明正大的即王位,岂不更自在?也许篡位比我想的难、需要的准备工作会很多。可他当年的夺权是多么容易啊——
只不过是我呆呆的跑下山,站在他面前傻笑。只不过他放下锅铲,递一粒糖炒栗子给我。栗子那么热乎,而他那么英俊,连炒栗子的姿势都是英俊的。我心满意足,把爪子放心的交给他,听凭他把我领到一处水榭,听说是张国送给楚国三王子居住的行宫,我在里面遇见了三王子。
三王子身材挺拔,戴个青缎便帽,头发在颈后散扎着,看见我,笑笑,有种漫不经心的亲切,也算好看的,但及不上小齐——谁能同小齐比?
“哦,你来了,”三王子像招呼老友一样招呼我,“喝点什么?”
桌上有饮料,颜色似清凉的玉,味道像苦涩的叶子,小齐跪坐在三王子身侧,倒酒,递给我一杯,我凑着杯沿小心的舔了一点,头又开始晕,那种悲哀的狂欢又涌上心头,酒的味道不再像清醒时那么难喝,我灌下一杯又一杯,跳舞给他们看。那是我今生跳过最美的一支花舞,月光温润细密,简直在邀请我剪裁,我裁它作一场沉沉的白雾,雾里升起一线花苞,绛紫,如梦,梦打开了,吐出洁白的心事,花开为莲,那一圈白莲,洁净得不知羞涩的心事。我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呢?我愿与你忘记时间,像两棵树木渐渐披上苍苔,被全世界遗弃,谁又在乎全世界?我和你,你同我,枝叶披离在一起,走到永远永远。
“咚!”
三王子一头栽到地上。
莲花仍在开。我恍恍惚惚坐在千百朵莲花之间,看着小齐惊惶、张惶、仓惶去扶、去搀、去拉三王子,想叫醒他。
徒劳。一切都是徒劳,如梦幻泡影。
第二十九章
我看着那么多身着铠甲、抑或长袍的人冲进来,叱怒、抑或质责。小齐指着我,说是三王子想看看怪狸。而这酒,三王子最后饮的这杯酒,一定是被人下了毒。
花快谢了。我悲哀的凝视他们。梦快醒了。不会再有我这么蠢的妖狸下山栽花给他们看了。在谢之前。请!请折下一朵花。
没有人动手。他们都警惕而戒备的围着我、盯着我。白莲在他们敌视的目光中凋谢。将谢未谢前,最后的荣华,比盛开时还要浩大,一场濒死的花事,一庭将落的月光。
怀着艺术家的光荣与悲哀,我坐得摇摇晃晃。喝醉了的我,是个不赖的诗人。
小齐伸手向我。
其实我是只最无能的狸猫。我想对他说。在妖界我本来什么都种不出来,除了混吃混喝。我对他笑。是他让我升入奇妙的境界里,我感谢他。
“你能变成三王子的样子吗?”小齐迫切道,“当今我们郡王病重,三王子是****最有力的人选。我们本来打算快马接鞭赶回去争位的。一定是其他王子给三王子下毒。我们不能让他们知道三王子中招了。你必须变成他的样子,跟我们回郡国!”
铠甲或者长袍的人们,都同意小齐。他们的声音对我来说无非是含糊而嘈杂的背景。我只知道这只手在我面前,要带我到哪里去,我都唯有答应。
他的手,这只手。如今掀下一张又一张画纸,记忆化作拙劣的黑白画图,片片落地。离开妖界裂缝太远了。我的妖力受到严重的影响,也不敢挣扎着恢复,怕激起太大的动静,惹了麻烦,菊长老要来追杀我的。于是我维持着三王子的模样,再不能改变,也不再能裁光影为花色。这样大的牺牲。我没有跟小齐讲。我觉得没有什么好讲。
小齐的家乡很繁华、那宫城的威严吓到了我。不过只要小齐在我身边,我就有勇气撑下去。那几天小齐的脸色总是不好,因为三王子在秘密的地方祛毒。毒却总祛不干净,让小齐很担心。幸好他们的王也实在病得太重,只能睁开眼睛看看我、不能说什么话,否则哪怕有小齐时时在旁边提点我。我也很快会穿帮的吧。
后来宫里传出信来。王愿意立三王子为皇储,只要三王子肯娶敏荣郡主为妻。
那位敏荣郡主,是宫里董太妃的外甥女。那个信,是董太妃的意思。小齐这样告诉我。他要我先应下敏荣郡主的婚事,登王位,回头等三王子病好了,我们再把王位还给三王子。
我冒充三王子已经冒充得怕死了,再听说还要娶妻、登基。两股战战几欲遁地,扯着小齐的袖子啼哭道:“我不做了。你来做吧!什么三王子。你自己坐这个位置们好来!”
片刻没有回答。当时我手上还戴着王家的晶戒,戒面光润如镜,正映出他的眼睛。刹那间,他眼中有锐光滑过,如猛兽。
我当我看错了,惶然抬头。就那么一抬头的时候,他神色又温和了,再厉害的能工巧匠也雕不出这样可亲的面具。他抚着我的头,道:“真是傻孩子,你且尽力而为罢!郡主很任性,说要先见你一面,才决定肯不肯嫁你呢!我会说你突发热疮,不便言谈,你尽量别说话好了。”
我不认为自己有魅力诱哄任何一个女孩子踏入婚姻,使用语言或者不使用语言,都不行。可小齐大概认为这不重要,那女子只是家族势力下的棋子,见一面,小小的任性,看我不疤不麻不疯不傻,举止还算有礼貌,就能嫁了吧。
之后发展略不如他所料,但我仍然登基,并束手成为阶下囚,看他指间,画纸片片落地,只剩一张,他举到我面前。
一张纸,两个人。左边少年,柔软的长发遮过战衣领子,是小齐。右边女子,戴着小小金冠,有一张可爱侧脸,是敏荣郡主。她俯身向他,去碰他的耳朵。
“我听说三王子的战绩不是他自己打出来的,而是靠他麾下的一个平民少年。”敏荣公主这样宣称,“所以若要我把命运和三王子绑在一起,我一定要见见这个人。是怎样的人呢?从最卑贱的奴婢房里生出来,嗜血好战、英俊非凡、野心勃勃?”
“这画面是你看见的。”小齐问我,还是笑着,但笑得冷了很多。
我糊涂的点了点头。
“这是你看见的,殿下?”小齐把最后两个字咬得很讽刺。
我吃惊的看他,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明白了他为什么敢打开大门,让光线涌进屋子来。
从前,他不晓得我妖力受到大损害,便百般提防我,在这一周墙里封进禁咒,唯一小铁窗透进来的光线也被切得细碎不堪使用。
可如果我不是妖狸,而是三王子本人,那么,多给我些光线也没有关系。
“我跟敏荣见面时,狸君不在,你在,殿下。”小齐眼里的笑意是冰冷的,“你被我锁在塔里,那个窗口能看到下头。”
我猛的抬起头,太阳穴那儿血管别别跳,字斟句酌:“是的。是我。”
顺着他的意思,向他承认我不是狸猫变的三王子,而是三王子本人。
“难怪上个月禁咒破损,你也没有趁隙而出。你根本没有能力趁隙而出。”小齐又将最后那张画纸放回桌上,低头玩味的看,“当时你双手被锁,怎么有办法打开窗帘看见我们?”
“那天狸猫跳舞,你给我下的毒,发作之前,我,”我结结巴巴。我说谎话总是很不流利,“我采了它一瓣花,不太清楚用法。但反正挺神奇的。”
小齐信了,叹道:“毒倒真不是我下的,是你亲弟弟下给的你。我不过顺势而为罢了。后来我诛尽了你的兄弟们,也算给你报了仇罢?”目光一凛,“殿下可不可以说明一下,当时是如何与狸君交换了身份的?”
其实不用我说。
忽如其来的骚乱,塔中守卫死伤过半,囚室被打开,一个穿着三王子衣服的人和敏荣郡主一起逃走。另一个穿三王子衣服的人在墙角缩成一团,向他伸手弱声呼救:“小齐,这里血腥太重了。”他当然以为呼救的是狸猫。
“其实狸君和敏荣没来得及救走你?”小齐咬牙切齿。
我小心翼翼揣摩他的脸色。这或许是我十年来唯一逃生的机会。又或许,下一秒他就会杀了我?赌一把罢!我道:“是。”
小齐神色更见狰狞:“他们怎么会发现你在塔里?又为什么会联手救你?”
“那你要问他们——”
“我先杀了殿下,再去找他们问吧。”小齐冷冷道。
所以他囚禁我,真的只是为了逼问出传说中妖狸灌溉的特异秘药么。听说我不再是妖狸。就认为我没有利用价值了?
他是这样的人,那我为什么抛弃妖界也要来找他,为什么被血腥味熏得跌坐在塔角时,向他伸出双手,以为他是全世界唯一会救我的人?
“殿下想说什么?”小齐阴郁的问我。
“我确实是你的狸君。”我想这样告诉他,“我是这样毫无理由的迷恋着你,刚到山下见你时,如果你问我要长生药。我真的会给你。但现在已经不行了。绝不可能了。我们这样覆水难收,覆水难收。”
终于把这些真心话都艰难的咽回去。我现在也总该学得聪明一点了。我不能告诉他。我现在毫无妖力,不能告诉他敏荣郡主跟我约定的一切。我只是说:“你想要长生的话,就不能杀我。”
“为什么?”小齐的眼睛里,果然饶有兴味的闪起光来。
我装得很怯懦的样子,吞吞吐吐:“因为,因为灵狸跟敏荣说好会来救我。你留我当饵,可以捉到他们。”
“他们会来救你?”小齐不信,“十年了他们都没来,你这个饵有什么用?”
“因为灵狸在救我时受了伤,要养伤啊!”我竭力取信他,“养了好多好多年,现在终于要来了!它给我送信来了!”
小齐更不相信了:“我囚你这么严密,怎么可能有信送来?”
“是、是用特殊的菜式还有调料来通信的!”我太佩服自己了,居然能想得出这个说法。
承蒙小齐的厚爱,送进来菜肴一向丰盛,我甚至还可以点菜。“他们让厨房在芋角里加了枣泥,我又点了糖麻花,他们回我一盘细切的香橙,所以我知道他们快到了。”嗯!就是这个样子的喵!
小齐真的信了,恨恨道:“我得把厨房那些人整顿一番!”
“别!别!是他们太狡猾了,不怪厨房里的人!”我讨好道。
小齐哼了一声,倒也没再坚持,只跟我计议怎么才能引妖狸和敏荣入陷阱,我给出的建议,小齐非常满意。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骗人,居然就骗过了小齐这样的枭雄,让我自己都诧异。这或许也是……天赋?
总之我们敲定了所谓的“约会”,我装作弄了点什么事,把小齐气死了。小齐装作被我气死了,要把我拎出去摔死。他要把我拎到绝壁上——我告诉他,妖狸会到绝壁打地道救我。
小齐在绝壁这边设下老鼠笼子一般的咒术,量妖狸有来无回。
这个计策真是太妙了,小齐心情很好,话也多了,居然会跟我聊聊天:“不知敏荣会不会一起来?”
应该会吧!毕竟敏荣郡主早就深爱三王子。虽说小齐他们都不知道,但就是敏荣郡主发现三王子有可能处在危险中,一见面就拆穿我冒牌货的身份,提出她对小齐的怀疑,要求我变成她的样子拖住小齐,让她去找三王子。
见小齐的敏荣郡主,是我。所以我画得出那一幕。
我已经不能变身,但还有一颗灵丹在。所谓长生的灵丹。在灵狸的尾巴尖里,与生俱来,跟灵狸一起生长。我忍痛剖出这颗灵丹给了敏荣郡主。她还有影子。影子跟灵丹发生作用,她去找三王子时,就可以多些防身的能耐,此外,还可以短暂的把我变成她的样子。
去见小齐的那个敏荣郡主,是我。
敏荣郡主生得那么美,我愿意变成她的样子。去与小齐相会,一次也好。
打心眼儿里,我想美美的见小齐。住在村庄里。我不知道美人该长什么样子,见到敏荣郡主,我想,如果能长成这样跟小齐生活在一起。哪怕生活几十年就变老、死掉。那也可以的呀!至于什么天圣修行……
“你说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呢??”小齐似乎是随口问。
“荣华富贵?”我想嘲笑他。自己都觉得嘲笑太苦涩,就收住了。
小齐看了看我,转过头:“以前我觉得富贵荣华才最重要,一朝权在手,回头死了也值。可是……喜欢上了一个人……”
哎?
“敏荣……”
哎哎?!
“其实很早就见过她。强势、骄傲,富贵人家出来的大小姐,生得倒是美……”
原来你们见过啊?原来你也觉得她美啊?我没办法控制自己不酸溜溜的想。
“但那个晚上,不一样。”小齐安静道。
我低下眼睛。也安静了。
那个晚上,月色轻柔。木叶影子拖得长长的,一丛丛散发出清香来,醇得如酒。我刚变成敏荣的样子,提着裙子去找小齐,到底穿不惯裙子,心又慌,一脚踩到裙子边上,就要摔个狗啃泥。
一只手拽住我的胳膊。我回头,小齐脸色很吃惊:“你?你这是干什么?”
敏荣郡主教过我说找他干什么,但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一下子从我脑袋里溜了出去。我望着他:“我就是想来看你。”
小齐哦了一声,凝视我。那一刹那间我有种错觉,好像整个世界他都看不见,只有我在他眼睛里,就像我也只看得到他一样。
我们很可以对望好一会儿,偏偏一只煞风景的蚊子飞过来,要叮到他耳朵上,我不假思索的伸出手,要帮他赶赶蚊子,而他也一下子出手。不是对蚊子,是对我。
那一下子,他的目光冰冷、坚硬,他手势锐利得像是刀锋。
那一下子我忽然真真切切意识到敏荣郡主警告我的话,齐少将满手血腥、杀人如麻。
蚊子也像被他吓住了,停止鼓噪,凝在半空中,死了也似。他的手指离我手腕一寸,停住,目光还是冷的,但冷的壳子下有什么东西融化了,悲哀而柔软,微微一展,又掩去,恢复那平静淡然的样子。
杀气消失无踪,我轻轻的动了动指尖,蚊子跑了。他后退一步,跟我拉开距离,客气的鞠了一躬:“郡主请离末将远些。末将杀场经历多了,格斗自然反应,不经大脑,误伤郡主就不好了。”
刚才我手一伸,他以为我要袭击他,就自然的要反击我吗?如果我不是以敏荣郡主的形像站在这里,他真的会杀了我吗?
我讷讷问:“你杀了多少人?”
他唇角牵了牵:“未记其数。”
“为什么要杀人?”我艰难的再问。
“因为我自己想要活下去,而且活得更好一点。”他的唇角牵得更讽刺,“为了可以跟郡主面对面站在这里,而不是跪在小门外捧蹬牵缰。为了想吃肉就吃肉,想穿裘就穿裘。”
眼泪涌上我的眼睛,我说:“对不起。”
“什么?”小齐的表情,好像被我吓到了。
可以跟爱人平等的站立、可以吃饱穿暖,本来是这么低的要求,不应该靠杀人才能达到。这个世界出了问题。我也是这个世界的成员之一,可没能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我们的妖皇很厉害、国相也很厉害,可是不知为什么也都没能让这个世界变成更好。所以,我说对不起、我也代妖皇跟国相说声对不起,小齐!
我没能说出来,塔那边骚乱就起来了。小齐猛吸一口冷气,狠狠瞪我一眼,转身奔跑。战衣在月光下银钱流离。我跌跌撞撞的跟去,敏荣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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