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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灵-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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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家下人对此很庆幸,毕竟都没水上经验,万一中途翻了,翻在水浅处还好说,若翻在水深处,再不幸遇上水鬼往下一拖……简直想想都要命。
  下人们哪里知道,他们避之不及的“水上行”却是自家二少觊觎多时的“逍遥游”。
  试想,于小船中悠然而坐,顺水而漂,两侧尽是往日里熟悉的铺子门苑,却又在水影映衬下别有一番景致,何等趣味盎然!
  谭云山耐着性子等,终于等到今夜,水未退,雨且绵,简直广阔天地任君翱翔。于是一入夜,待谭宅归于静谧,他便蹑手蹑脚去了侧门,放开小船,随波逐流。
  起先一切都如想象般美好,小船徐徐,小雨淅淅,熟悉的景致在夜色水影中有种新鲜的别样美。可惜小船不知怎么,自侧门出发,绕着谭府漂了一圈,竟就在朱红大门前停住了,谭云山连屁股都还没坐热呢。
  片刻的讶异后,谭云山就想明白了。他家处于槐城的城中央,乃地势最低处,也是此番暴雨受灾最严重的几户人家之一,四面八方的水都往他家这边涌,若想去别处,那就等同于逆流而行了,除非划船,否则可不就得原地打转。
  可是一旦费力划船,这“游”就“逍遥”不起来了,和谭云山一贯追求的淡然风雅着实相冲,故思来想去,既船不能漂,那就躺下来看天吧,躺于船中随风轻荡,也不失为风雅之趣。
  怕是老天也被谭云山的“执着”感动,今夜难得云雾微亮,透出一丝天光。
  谭云山就这么看着,陶醉于天地自然之美,乃至细碎雨丝落到脸上,都觉得像温柔轻抚,怡然惬意。
  然后……
  莫名其妙的大钟就砸下来了。
  小船被砸翻之前,谭云山还在想,钟是好钟,硕大恢弘,就是这周身的银光,实在凛冽寒冷,若是金光,便温暖中带着一丝佛性,完美无缺了。
  既灵自吟完净妖咒,便进入待战状态,目不转睛地紧盯净妖铃,直待恶妖被砸,现出原形。
  简陋小船在净妖铃的重砸之下轰然碎裂倾覆,船中黑影只一闪,便转瞬被洪水吞没,速度之快根本让人来不及看轻面貌。
  既灵立刻抬手,只见浮在半空的净妖铃瞬间缩回小巧原貌,咻地回到既灵手中。净妖铃沾手的一刹那,既灵马上将之握紧,目光定定盯着“妖物”落水的地方搜寻,生怕错过一丝波纹——若是让这妖物逃走,又不知要再等上几天。
  有了!
  既灵不易察觉地眯了一下眼睛,死死盯着距离“妖物”翻船处约两尺远的水面,灿若星辰的眸子里射出锐利的光。
  与旁处的平缓不同,那一处水面正源源不断涌起无声水泡,分明有“活物”在水下!
  刻不容缓,既灵重新吟起净妖咒,准备让净妖铃进行二次攻击,绝不能让“妖物”跑……
  哗啦——
  突来的水声打断了既灵思绪。
  那原本涌着泡泡的水面竟冒出一颗头。
  既灵吓了一跳,但又直觉大喝:“你给我……”
  “你给我站在那里不要动,更不许跑——”
  很好,妖怪抢了她的白,且语气斩钉截铁,意愿赤诚强烈……到底谁捉谁啊!
  哎?
  妖头成功喝住了她还不满足,竟……吭哧吭哧向她这边游过来了?!
  人在船中卧,钟从天上来。
  谭云山的闲情逸致只到看见大钟,等翻船,混着沙子烂草的泥水呛进口鼻,他就再君子如玉,也没法微微一笑,云淡风轻了。
  好在他从小爱在护城河边玩,家里人又不大管,练就一身过得去的水性,很快掌握好平衡,脚下一蹬,浮出水面,继而就看见不远处的大槐树底下有个清瘦人影。方圆十几丈就这么一位不速之客,且她手上还隐隐闪着似曾相识的光,要不是罪魁祸首,谭云山把这一城水都喝了!
  没一会儿,谭云山就游到了大槐树底下,果然,看似浮在水面的人其实是踩在木盆里的,抬头再往上看,还披着蓑衣,必然是人无疑,这也是他半点没犹豫就敢奔过来的原因……呃,终于把目光移到罪魁祸首脸上的谭云山愣住,一肚子控诉之词在嗓子眼里打个转,最终硬是化为一句谦逊有礼的——
  “姑娘为何毁我船?”
  “妖头”虽然因为泥水浸泡狼狈不堪,但温雅俊逸的容貌仍依稀可辨,让人很难心生恶感,加之声音温润如山涧泉,仿佛有一种天然的亲切,纵是阅妖无数的既灵也不自觉地想和他说多两句话。
  当然更重要的是,“妖头”已经漂到自己身边了,浮屠香却依然飘向小船沉没之地。
  既灵蹲下来,将已经快要烧完的浮屠香贴近“妖头”,香缕依旧对此物丝毫不感兴趣,坚定而执着地越过它的头顶,奔赴心仪之处。
  “姑娘,在下还活着,上香是不是早了点?”
  “妖头”……还挺贫。
  既灵知道自己看走眼了,水中分明是一无辜男子。她有点后悔自己的鲁莽,自然也生出歉意:“对不住,我以为你是妖怪。”
  谭云山这辈子没受过如此重视,以及,如此打击:“在下像妖?”
  既灵觉得这也不能全怪自己:“你躺在船中,我距离远没看清楚,但想也知道,哪有人会在这种天气里出来游船?”
  嗯,这个解释非常合理,谭云山伸出一根指头戳戳佳人的“坐骑”:“抱歉,我下次也坐木盆。”
  既灵:“……”
  谭云山见好就收,毕竟自己在水中,人家在盆里,他又豁不出去做那把姑娘掀翻落水的壮举,只得迅速回归原题:“就算在下是妖,姑娘见了我也该跑,怎么还动起手了?”
  既灵很少对萍水相逢的人透露自己的身份,一来没必要,二来对方未必能都理解,往往一个问题得到解答之后还会跟着若干个后续问题。可眼前这位毕竟因自己落水,又奋力游过来攀谈,她也便如实回答了:“我是捉妖的。”
  本以为谭云山听完之后会像从前那些人一样追问其他,不料对方只静静看了她片刻,然后语气微妙道:“这世上没有妖。”
  既灵一听就明白过来,这人把她当骗子了。
  世上不信邪的人很多,水里这位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道不同不相为谋,她也懒得费口舌,不过在分别之前,她还是想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就算是游船总也要游吧,可刚刚你的船停在那儿一动不动,而且你也不是坐着,是躺着,躺着能看见什么?”
  谭云山没料到既灵不与自己分辩,直接换了话题,不过也好,他本来就不是个喜欢争论对错的性子:“赏月。”
  既灵怀疑自己听错了,下意识抬头看天,除了阴云细雨,别无其他。
  水里人还抬手给她指呢:“就在东边那朵云彩后面,你仔细看。”
  既灵发誓,她就是把眼睛看瞎了也看不出来。
  算了。
  脾性不合,道法不合,连看个月亮都不合,要维持这段萍水之缘实在太难,既灵将净妖铃重新系到腰间,准备熄灭浮屠香,与这位水中男子告别。
  就在她准备掐断浮屠香的时候,烟中忽然划过一道紫光。
  既灵一惊,立刻抬头去看,只见原本盘桓在沉船处的香缕忽然化作几道紫光,如利剑般越过高耸围墙,直直射入深宅大院!
  既灵懊恼,是她疏忽了。
  虽然水中这位不是妖,但不代表水中无妖。
  谭云山见既灵不看天,光看自己家的围墙,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怎么了?”
  既灵抬手一指朱红色大门:“你认得这户人家?”
  谭云山哭笑不得:“非常认得。”
  既灵听出话音:“你家?”
  谭云山点头,点得太用力,差点又喝口水。
  既灵顾不上关心他,急切道:“快带我去你家!”
  谭云山愣住:“去我家?”
  既灵定定看向院墙,仿佛能透过它们看见庭院深处:“紫光现,妖入宅。”
  既灵自认这话说得严肃高深,颇有说服力,却迟迟没等来水中人的回应。
  雨不知何时竟然停了,阴云下只剩清凉夜风,吹得天地间一片静谧……和尴尬。
  “姑娘……”水中人终于开口。
  既灵舒口气,低头望他,洗耳恭听。
  “听我一句劝,骗人终归不是长久之计,歪财终要歪路去,何不回头走正途?”
  “……”
  她的净妖铃呢!!!
  话不投机半句多,既灵不再费口舌,直接坐下,拿起小盘子斜插入水——开划!
  木盆作船,瓷盘作浆,谭云山这辈子头回见如此清新脱俗放荡不羁的女子,要不是对方一脸誓要骗到底的执着,他真的愿意就这样安静欣赏。
  扑腾——
  哗啦——
  扑腾——
  哗啦——
  “你跟着我干嘛?”水中这位抡开胳膊以矫健之姿,三两下,竟已同自己的小木盆并驾齐驱。
  “姑娘现在要去我家,岂有不让在下跟着的道理?”
  所谓风度,就是浪里白条满脸泥水都不影响人家谈吐文雅,平和从容。
  既灵发誓她所有捉过的妖里,都没这位让她焦灼,偏对方不急不躁,态度平和友善,让她都没办法翻脸,只能无奈叹息:“就算你要跟,也可以站起来蹚水走吧,非这么扑腾地游吗?”
  “好。”谭云山倒好说话,立刻从善如流地应,然而身姿一动不动,仍只有一颗头和少许肩膀露在水面之上。
  既灵被打败了:“那你倒是站起来啊。”
  谭云山一脸真诚无辜:“我已经站起来了。”
  既灵仔细打量,果然对方已垂直立于水中,一动不动,当下诧异:“水已经这么深了?”
  谭云山叹口气,道:“我家这里是城中地势最低的,水都往这边涌,没办法。”
  既灵了然,难怪木盆到此处也不大愿意再漂了,四面八方的水都往这里来,木盆哪里还漂得出去。
  弄清楚缘由,既灵继续划水,想以最快速度抵达正门。虽然水中人把她当骗子,但这么大的府宅,当家话事者怎么看都不像会是水中这位雨夜赏月的奇男子,所以入不入得了宅,也不是他一句话可以定的。
  既灵边想边划,直到木盆重新漂出一丈多远,她才发现水中人并没有再跟上来。莫名其妙地回头,就见男子一动未动,虽看不见水下,也能料想到他依然原地站着。
  “怎么了?”虽然厌烦对方跟随阻拦,但对方不跟了,又着实让人没底。
  水中男子眨眨眼,开口:“我家这里是城中地势最低的,水都往这边涌,没办法……”
  既灵:“……”
  是她记性发生了错乱还是男子忽然失忆了,这话不是刚说过吗!
  “……所以?”受不了无声沉默和看不见尽头的等待,既灵咬牙切齿地又追问了两个字,她发誓,自己这辈子最好的耐心都献给槐城了。
  好在,对方可能领悟了她的脸色,祭出后半句:“所以像刚刚那样不分青红皂白就砸沉了别人的船是非常危险的,但凡换个水性差的,都容易出人命。”
  虽然过程煎熬,但人家最后说的这句话,确实没法反驳。
  既灵沉默下来,片刻后,诚心道:“是我鲁莽了,抱歉。”
  “没关系。”水中男子露出满意微笑,应答之迅速,笑容之灿烂,让人真的很想再砸他一次。
  “在下谭云山。”
  既灵刚想继续划,就听见对方又追加一句。
  来而不往非礼也,她只能报上名号:“既灵。”
  “哪两个字?如何写?”
  “……”
  谭云山眼见着骗子姑娘腰间的铃铛开始隐隐闪出熟悉的大钟似的光,识相闭嘴。
  他不相信世间有妖,但却相信世间有人能修炼出威力巨大的道法奇术,比如莫名其妙变出一口丧心病狂的大钟什么的,所以安全起见,不撩拨虎须为妙。
  一盆一人,同时抵达谭府大门,谭云山现行游上台阶,至门前停住,哗啦起身,竟大半个人都立出水面。
  一袭月白色衣衫已被泥水浸透,却并未显出更多狼狈,反倒因湿透贴身,勾勒出谭云山挺拔颀长的身量,比泡在水中时,少了些秀气,多了几分舒朗。
  既灵怔怔看了半晌,总算开口:“你家台阶怎么修得如此高?”
  谭云山还以为她要发表什么高见,等半天,等来这么一句,无奈解释道:“我家这里地势低,只要雨下得稍微大一点,就算别家不淹,我家也一定进水,到我爷爷那辈终于忍不了了,正好家里也有钱,索性重修了宅子,据说是下面支了粗木,塞了巨石,反正生生将整个宅子抬高了三尺,听我爹说从那以后家里再没淹过。”
  既灵看着没过谭云山膝盖的水,对这个“再没”,持观望态度。
  谭云山看懂了她的揶揄,也承认:“今年的雨确实邪性……”然后又赶在既灵挑眉之前,补完后半句,“但天灾就是天灾。”
  既灵不再和他争辩,起身跨出木盆,毫不犹豫踩入水中。顷刻间,水就没过了她的膝盖,刺骨的冷像针一样扎得她整个下半身都打寒战。更不能忍的是,同样是水漫膝盖,在谭云山那里,就是刚刚漫过,明显人家一抬腿就能蹚水轻快前行,可在自己这里,就直逼大腿,怎么瞧都不是一个可以用“浅”形容的深度。
  既灵不甘心地仰起头,企图以气势挽回身高上的劣势。
  谭云山毫无所觉,反倒是被她的利落入水惊着了,心想满槐城怕是也找不出来一个敢这么就往泥水里下的姑娘,不带一丝为难和扭捏,大方得就像身处的不是黄泥汤,而是百花园。果然,骗子也不是好当的,且得豁出去呢。
  “你不拦我?”既灵已上前拿起门环,正要叩,却又停住。
  她当然希望谭云山不要拦他,可谭云山真不拦了,她又有点没底,毕竟对方坚定认为她是江湖神棍。
  谭云山好整以暇地等着她叩门,没成想自己的大方倒换来对方的警惕,这真是上哪说理去。
  “反正也拦不住,何苦徒劳。”谭云山耸耸肩,说的是真心话。
  既灵是真琢磨不透这个人了,你说他迷糊吧,他又看得挺透,可你说他精明吧,又并不作为。反正要是换了既灵,就算打不过,她也要同骗子殊死一搏。
  叩叩叩——
  谭云山是精是傻与她无关,既然知难而退,她乐得方便。
  叩叩叩——
  “有人在家吗?在下既灵,灵山人士,今见妖星入宅,恐生灾祸,冒昧前来,驱魔降妖,匡扶正义,不取分文,道无不应,急急如律,我佛慈悲,善哉善哉。”
  既灵说起话来透彻清脆,尤其这会儿雨已经停了,蛙叫虫鸣更是多日不见,久违的寂静衬得她的声音更为空灵,随夜风飘出很远,仍有余音。
  谭云山扶额,在感受到对方的嗓音之美前,已被那乱七八糟的“叩门词”搅得心累。旁的不讲,单最后八个字,就能让太上老君和如来佛祖气得一起下凡。
  虽然分不清“法师”修的是道还是佛,但门内之人显然也不在意这个,起先叩门还没动静,一听是来驱魔降妖的,立刻响起脚步声,且是小跑着的,转瞬便由远及近。
  随着“吱呀”一声,朱红大门开出半人宽的缝,应门小厮探出头来,第一眼看见既灵,刚要说话,又瞄见了谭云山,大吃一惊:“二少爷?!你怎么跑外面去了?”
  谭云山摸摸鼻子,似在想该如何回答。
  既灵好心帮忙:“赏月。”
  不料小厮没意外,倒是一脸“果然如此”的无奈:“二少爷,你就行行好别做这些奇怪的事了,回头老爷问起来又要骂我没看住门。”
  自有人失踪,水鬼传言喧嚣尘上,谭员外就不许人出门了,除了必须采买应用之物的,其余人等一概不能踏出宅院半步,一来是怕出去有个闪失,二来是怕将邪祟引进家门。
  既灵不清楚此事,只是惊诧于小厮对谭云山的态度,一个下人能对二少爷这样讲话,究竟是二人关系太好,还是少爷太过软弱,下人太过张狂?
  不过埋怨归埋怨,小厮还是迅速打开大门,毕竟是自家少爷,于情于理也要赶紧迎进来。
  谭云山越过既灵,抬腿迈过门槛,蹚水而入。
  小厮则重新把目光放到既灵身上打量,但话还是问谭云山的:“二少爷,这位是?”
  已进门的谭云山转过身来,终于有了点主家少爷风范:“门口偶遇,她说她是捉妖的,振振有词妖孽进了谭家,我不信,她非要叩门。”
  虽然对方陈述的都是实情,可既灵就是从中听出了重重的“我不认识她,以后发生什么也与我无关”的撇清意味,心说这人被她弄得无故落水都不怒,觉得她是骗子都不争,“自保”起来倒干净利落。
  不过眼下不是探究这位奇男子的时候——
  “在下既灵,师承灵山青道子,行走江湖驱魔除妖,不取主家分文,绝不是骗子。如今妖星已入谭家,事关紧急,还望尽快通禀。”
  小厮起先隔着门只听了个模糊大概,如今“妖星”二字真切入耳,当下脸色大变,恐慌惊惧,没等既灵说完,已转身跑向后宅通禀去也,速度之快犹如水上飞奔。
  门内只剩谭云山。
  门外仍是既灵。
  谭云山道:“你不说是紫光入宅吗,哪又生出个妖星?”
  既灵歪头:“反正就是邪祟,妖星听起来更容易让人重视。”
  谭云山佩服:“姑娘果然经验丰富。”
  既灵拱手:“不敢不敢,也才下山两三年。”
  谭云山:“……”
  他是轻嘲不是恭维,不必真的就谦虚上吧。
  既灵当然听得出弦外音,但谭云山非迂回,她乐得装傻。
  不过有件事她倒是一直没想通,索性趁着没人,直截了当地问:“你既然一早就打定主意和我撇清关系,那溜回府就是了,你能溜出来,自然也能溜回去,何必非要跟着我一起叩正门,还挨小厮一顿说?”
  谭云山闻言调整情绪,眉眼重新染上浅淡微笑,恢复风雅从容之姿:“我不是非要叩门找挨说,而是必须跟着你。”
  既灵皱眉:“跟着我还是盯着我?”
  谭云山继续微笑:“怎么理解都行。”
  既灵叹口气,道:“谭公子,别怪我直接,我要是想作恶,十个你恐怕也拦不住。”
  谭云山笑容僵在脸上,尴尬地眨巴两下眼睛,忽然抬头,而后一声慨叹:“我就知道会很美。”
  既灵这辈子没见过转话转得这么不走心的,简直是对交谈者的侮辱,可身体却比心情先一步作出反应,很自然随着谭云山一起抬头。
  然后,既灵就怔住了。
  阴霾的云雾不知何时已散开些许,就在谭云山不久前非要指给她看的那个位置,一弯新月,皎皎银光。


第4章 
  下人飞奔而去,又飞奔而回,同时带来的还有自家老爷的盛情:“法师快快请进——”
  既灵似有若无地瞥了谭云山一眼,仿佛在说,你看,你爹比你通情达理多了。
  谭云山仍盈着淡淡微笑,也不分辩,只低头温和提醒:“姑娘,小心门槛。”
  他说的晚了一步,既灵水下的一只脚已经踢到了门槛上,有水阻着疼倒不疼,只身体失去平衡向前狠狠栽去。
  门内的谭云山眼疾手快抓住她的胳膊,既稳稳扶住她,又没半点旁的不该有的身体接触,可谓从力道到姿势都极其精准,就像……他早有准备似的。
  终于千辛万苦跨过那道看不见的水下门槛后,既灵再琢磨对方之前的提醒,怎么品,怎么像诅咒!
  谭云山还真的被冤枉了,他自认及时出言,哪知道既灵还真是不管何时都风风火火,那一脚踢的,埋在水里,都能听见闷响,可想而知踢得多急多重。出手相扶是下意识的身体动作,虽然只是抓住了对方的胳膊,但毕竟男女有别,就算是骗子,也终归是个骗子姑娘,他本想等人站稳后出声道歉的,结果人家好像半点没觉出不妥,抽出胳膊昂起头,英姿飒爽就跨过了门槛。徒留谭云山站在原地,呆愣得像个被占了便宜的黄花闺女。
  既灵在下人的带领下穿过空荡前庭,绕过冷清正堂,又于幽长曲折的回廊中穿行许久,仍未抵达谭老爷所在的后庭茶厅。
  宅院深深的谭府,仿佛没有尽头。
  且这偌大的宅院十分冷清,明明四处都掌着灯,映得光辉透亮,却安静得过分。下人们应是都躲着不敢出来,于是既无人声,也无虫语,让这座宅子在不甚明朗的夜幕下,透着幽暗的静谧。
  脚下因持续的蹚水,已经冷得有些木了,嗅觉却愈发敏锐起来。
  既灵微微皱眉,明显闻到扑面而来的潮湿夜风里,腥气越来越重。
  起先她习惯性地警惕,可等无意中瞥见回廊右侧虽泡在水中却仍郁郁葱葱的林木,便心中了然。
  通常大户人家的回廊,都会修在池塘之上,花园之中,想来谭府也不例外。故而暴雨来袭,池塘同花园连成一片汪泽,前者隐于洪水,只留下淤泥泛起的腥气,后者连根被泡,只剩枝繁叶茂的上身。
  胡思乱想间,回廊已至尽头。穿过一道月亮门,终于抵达后宅。
  之前绕过正堂的时候既灵还在奇怪,为何谭老爷不在那里见他。一般来讲,正堂才是会客的地方,尤其她这种初次拜访的,和主人家别说相熟,连认识都算不上,却直接被邀到了后宅,于常理不合。
  可等到进了后宅,脚下忽然一轻,她就明白了。
  谭府后宅竟然没被淹!
  相较于前庭和中庭,这里显然又被整体抬高了不少,具体高了多少尺寸既灵算不出确切,只是低头看着湿漉漉脚下久违的踏实地面,由衷觉得,谭云山他爷的银子没白花。
  后宅是主人家寝居所在之地,但在寝居之前还有茶厅与围墙相隔,既灵跟着小厮去的就是茶厅。
  说是茶厅,其实也是一个敞亮的厅堂,比前庭的正堂稍小些,然门窗雕刻繁复精美,厅内布置古朴典雅,也不失为待客佳所。
  “老爷,法师来了——”下人自既灵报出名号后,就将她放在了“德高望重”的位置。
  话音未落,谭老爷已经迎了出来。
  谭老爷今年四十有四,个子不高,人又中年发福,没风吹日晒过的脸就像一个发面馒头,但细看能看出五官底子是可以的,只是如今生生被挤成了慈眉善目。一身缎面华服本该端庄大气,硬让他穿成了富贵喜庆,幸亏手里没拄拐杖,否则这月黑风高的,乍看还以为土地爷显灵。
  “这位就是……女法师?”谭老爷迎出来的时候一脸热情洋溢,可等看清既灵,热情险些没挂住。先前下人确实说是来了位女法师,但他以为怎么也该是得道高尼或者道姑,结果竟是个黄毛丫头。
  既灵的蓑衣斗笠都留在栓于大门口的木盆内,此时一袭水色衣衫,头发简单梳起,无繁复装饰,却趁得面容更为秀气灵动,活脱脱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既灵太习惯这样的目光了,也不客套,直接默念净妖咒。
  只见腰间铃铛随着她的低吟闪出银光,忽地挣脱系线,浮于半空,骤然变大!
  谭员外和小厮瞪大眼睛,吓傻了。
  既灵伸出手掌,口中默念,转瞬,空中巨钟变回铃铛落于掌心,既灵将之重新系好,这才缓缓施礼,沉声道:“在下既灵,想必员外已在通禀中知晓了我的身份,我便不再多讲了。如今妖星入谭宅,恰被我所见,那是我与贵府有缘,员外若信得过我,我定不遗余力驱除妖孽,若信不过我,我立刻离开,从此山高路远,再无相干。”
  这年头,富甲一方的大户都会捐个员外郎来做,既灵料定谭老爷也不可能免俗,故开口直接喊了员外。
  谭老爷的确是个员外郎,但这种事情被说中无甚稀奇,真正把他震住的是突然出现的大钟和既灵的气势,尤其那句“从此山高路远,再无相干”,怎么听都像是“你就算被妖星祸害死了也别怪我”。
  谭员外和气生财一辈子,妥妥怂人一名,当下一脸愧意,语带热切:“法师快请进来说话。”
  既灵目的达到,心满意足进门落座,终于在折腾了一晚上之后,喝到了一口热茶。
  既灵是在热茶下肚,身体慢慢暖和之后,才想起来还有谭云山这么一位公子,于是四下环顾,发现对方竟然就坐在自己身边。
  从抵达茶厅门口到现在,谭云山始终未发一语,安静得就像根本没他这么个人。而谭老爷也没跟儿子说什么话,全副身心都放在“妖星”上,一个劲儿问她有何法可解。
  既灵说不出哪里怪异,但就是觉得不对,并且后知后觉,这谭老爷和谭云山的外貌也着实相差太多,即便谭老爷瘦下来,身量和眉眼也都不像……
  “法师?”谭老爷诚心盼救命良方,法师却好像走了神,他只好小心翼翼地出声呼唤。
  既灵定定神,拂去乱七八糟的心思,重新看向谭员外,道:“那妖星十有八九需要借水而行,所以员外不必做什么,只要同现在一样待在后宅,除非万不得已,断不要入水,剩下的交给我。”
  谭员外点头如啄米:“全听法师的。”
  既灵就喜欢这样好说话的。妖怪作祟,当然只有捉到妖才能了结,她不用别人帮忙,但也不希望别人添乱……
  “爹,云山想随法师一道捉拿妖星。”
  比如这种!
  谭员外闻言诧异,终于第一次给了谭云山正眼:“你要一起?”
  谭云山点头,一直淡然得甚至有些慵懒的声音,竟铿锵有力起来:“身为谭家子嗣,保家护宅责无旁贷。法师初来乍到,对谭府各处不甚了解,云山虽不通法术,但熟知府内情形,可随在左右相辅,助法师降魔除妖。”
  既灵想都不用想,断定谭员外肯定拒绝,谁家亲爹会放自己儿子舍身犯险,况且又不是真能帮什么大忙,无非跑前跑后打个杂,领个路,随便小厮都能做。
  谭员外也的确一脸不赞同。
  但既灵等了半天,眼看着谭员外从不赞同变成犹豫,又从犹豫变成下定决心,也不知道心里如何百转千回的,竟然最终点了头:“也好。”
  也好?
  这是亲爹?!
  谭云山似早料到这个结果,眼底毫无讶异,脸上则长久地维持着毅然,仿佛真有一腔降魔除妖的热血。
  少爷毅然决然,老爷点头应允,既灵总不能说我不想让你家少爷跟着我,这不光说出来尴尬,也容易让谭员外起疑,最终只得客随主便,接受这位少爷跟班。
  除此之外,既灵也把话说明,即降服妖星并非一天能成的事,要看捉妖者的能力,也要看运气。谭员外觉得很有道理,确切地说他现在觉得既灵说什么都有道理,故而立刻邀请既灵住下,许诺整个谭府,无分日夜,随她走动,什么时候降服妖星,什么时候再行离开不迟。
  如此这般,一切敲定。
  夜色如水,明明雨停了,云雾也散了些,可还是觉不出一点轻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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