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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五妖媚-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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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在了姑娘这里。”
  在此之前的数百年里,红云谷中“神女”这一脉的血缘传承从未断过,“神女月佼飞升”的消息,着实给谷中人带来一阵恐慌。
  第五静是第五家的旁支,除了月佼之外,她在血缘上算是第五家离“神女”这一脉最近的姑娘,谷中人对她的话自是不得不信上三分的。
  “今年夏初时,谷主突然中风,玄明便代替谷主接管了谷中事务。姑娘也知道,右护法哲吉向来是不服玄明的,那时哲吉提出谷主的中风仿佛是有人动了手脚,带了人前往谷主所居的‘红院’要替谷主探脉;玄明却说哲吉是想对谷主不利,当众在‘红院’门口将他诛杀了。”
  自那之后,整个红云谷大局抵定,几乎彻底掌控在左护法玄明手中。
  “那‘新学’说了许多道理,我们都半懂不懂,只知男子该比女子矜贵,才是……”哽咽的木蝴蝶说不下去了,倏地抬起右手,以手背压住自己的眼眶,发狠似地踢了踢腿。
  她脚上的链子一阵哐啷作响,像是某种愤怒的呐喊。
  那是红云谷特有的一种锁链,只有谷主、神女、左护法三人才能开启。
  月佼一直心事重重,先前并未发觉木蝴蝶脚上的这束缚,此刻一见,当下眉目一凛。“解这锁链的钥匙,我放在京中了……过几日你随我回去……”
  她放在严怀朗书房暗格中的三层小盒里,就有解这锁链的钥匙,原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派上用场的。
  木蝴蝶含泪点点头,却又急急道:“姑娘你要不要开坛问问……再问问‘红云天神’,是不是哪里弄错了?原本,大家都是一样的。怎么如今就变成这样了呢?”
  泪流满面的木蝴蝶将双手交叠在圆桌上,以额头恭敬地抵住交叠的手背,泣不成声——
  “天神是不是忘了……我们原本也一样上山打猎,下地耕田……几百年来,给天神送上的祭品里,也有我们的心血……我们不是只能生孩子啊……”
  原来,红云谷的情形,已经这样糟糕了。
  月佼忍住满心的震怒,轻轻按住木蝴蝶哭泣到轻颤的肩头。
  她在脑中迅速地将事情连了起来。
  她的祖母在祭天神时跌入火中;她的母亲坠落山涧;到她这里,无论是上一世的中毒身亡,还是这一世被玄明谎称身亡,总之就是在谷中众人心中,将“神女”一脉的传承彻底断了。
  而当“神女”不在时,“左护法”是可以代替谷主掌管红云谷的人。
  前任左护法,是她的父亲黎清。
  可在她的母亲“飞升”之后,她的父亲竟去母亲的“飞升之地”殉情了。
  之后,玄明接任了左护法一职。
  谷主中风……玄明当众诛杀右护法哲吉……
  所有的这一切,指向的最终结果,便是玄明在红云谷中再无掣肘,顺利接管红云谷!
  他们竟花了四十年的时间,经过两三代人的“不懈努力”,一步一步,将红云谷蚕食鲸吞,改头换面。
  可是很显然,玄明想要的,并不止是小小的红云谷,于是有了眼下这个隐秘的庄子。
  “如此一来,若说是玄明想要我死,这道理还通,”月佼抬眸望着屋顶衡量上的纹饰,愤怒又疑惑,“可对第五静说来,即便我死了,她也不会是神女啊……”
  究竟第五静心中对她是怎样的仇恨,两世以来都矢志不移地要用“缚魂丝”,让她不死不活,不人不鬼。


第六十九章 
  丑时,冬夜的山风将院中的树吹得哗啦作响。
  自严怀朗与云照带人杀进来控制住了局面; 原本在这院中的所有人都被暂时羁押在偏院; 由高密侯府与颐合长公主府两府府兵轮流看守,连木蝴蝶也不例外。
  不过; 严怀朗特意交代过,木蝴蝶是月佼在红云谷中最重要的伙伴,云照便给了木蝴蝶一间小客房,名为单独羁押,实际却是让她休憩养伤; 对她每日去月佼房中照料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先前严怀朗遣人过来告知云照; 让她将第五静提到单独的一间房内,她便即刻将看守偏院的府兵全换成高密侯府的了。
  此刻见严怀朗护着被披风裹得严严实实的月佼来到面前,云照以手掌揉了揉额头; 无声笑着叹了口气。
  “你这刚醒来没两个时辰就跑来跑去,身子还受得住吗?”她关切地望着月佼。
  月佼弯了弯唇,小声回道:“没有跑来跑去; 我就来瞧她一眼……不对,是来让她瞧一眼。”
  虽并不知月佼与第五静之间有什么恩怨,但云照已从木蝴蝶口中大致知晓,月佼此前的昏迷不醒是中了第五静的暗算,此刻月佼一醒来就要单独见第五静,想是有话要问。
  于是云照笑着望向墨黑的夜空; 也不知是在同谁说:“先说好啊,我可不知道有人私自提嫌犯问话。”
  四十年前同熙帝继位后颁布的第一条诏令; 便是“传‘新学’者罪同叛国”,既已知晓玄明是平王李崇珩之孙,红云谷之事又牵涉“新学”,按律这些人都是要押送回京,由陛下指派专人来审,而主要嫌犯玄明甚至需要陛下亲审。
  而在陛下钦定审案官员之前,身为有官职在身的月佼与严怀朗,是不该私自面见这些人犯的。
  严怀朗也不看她,只是哼笑一声:“并无私自提嫌犯问话这种事。”
  “你放心,不叫你为难的,”月佼轻轻笑了笑,“我什么也不问。”
  其实云照既已决定放水,只要这俩人不将嫌犯弄死,她自会帮着遮掩。毕竟月佼是她的朋友,如今被人欺负得险些丢了性命,若非这案子水深,她也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云照指了指偏院角落里的一个小房间,便转身背对着二人。
  月佼扭头望了望严怀朗,见他点头,便握紧了他的手,慢慢朝那亮着灯火微光的小房间行去。
  ****
  想来这几日第五静并不算安分,是以此刻她不但手脚上皆有枷锁,连口中也被塞了布团。
  她原本蓬头乱发靠坐在墙角发怔,当看清推门而入的人竟是月佼后,她眸中乍起震惊与狂乱之色,几乎目眦尽裂,被堵住的口中发出吚呜之声。
  随着月佼离她越来越近,她开始挣扎,枷锁的链子发出金属碰撞的急促声响。
  月佼在距离她两三步的地方停了下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烛火摇曳,月佼立在那幽微明光中,没有刻意,没有矫饰,神色不嗔不怒,却自成凛凛威仪。
  等了许久,第五静眸中那狂乱的神色渐渐趋于平复,不再挣扎,梗着脖子瞪着月佼。
  “我就是来叫你知道,我醒了,”月佼回视她的目光中平静无波,只淡淡弯了唇角,从容轻道,“好好的,没有死,也没有半死不活,你高兴吗?”
  第五静仰头瞪眼,眼中泛着狰狞血红。
  此刻她的眼中似有恐惧,似有疯狂,又似有许多不甘与怨气。
  月佼的安然无恙与平静从容,让她做所的一切都成了轻飘飘的笑话。
  “看到你不高兴,我就高兴许多了,”月佼撑着膝徐徐半蹲在她面前,双目几乎与她平视,“你方才在害怕,我瞧得出来。”
  第五静有气无力地挣扎了一番,大约想抬腿踹她,奈何手脚皆被枷锁困住,终究徒劳,反而让自己更加狼狈。
  月佼纹丝不动,低声笑了笑:“你三番两次对我下手,我自然是很生气,可我不杀你的。”
  第五静愣住,良久之后才重重哼出一声,冷笑着抬了抬下巴。
  她想,月佼必定是来向她讨个说法的。
  她心中有许多事早已郁结多年,有些话已在心中想了千百遍,若能当面吐了这口恶气,也是好的。
  “你很想在临死前,当面一吐对我的积怨吧?”月佼手肘撑在微屈的膝头,闲适地托腮觑着她,“可惜,我并没有打算要问你什么。”
  第五静狐疑地皱了眉头。
  “你想一吐为快,我就偏要让你憋得难受。”
  幽微灯火的映照下,月佼如闲话家常一般,轻声絮语,“一开始时,我确是想过要问问,究竟你对我这仇怨是打哪儿来的?我自问素来对你虽没有多好,却也不坏。毕竟,很多时候我甚至都想不起来你这个人。”
  “可方才来时我又想了想,有什么好问的呢?即便知道了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我也不会改,做什么要给你这个痛快一吐心中怨气的机会呀?”她扬起唇角,眼中有一丝狡黠。
  “我又不在意你这个人,也不在意你的答案;无论那个原因是什么,你就继续自己耿耿于怀、不得安宁去吧。关我什么事?”
  月佼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徐徐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捋着衣摆上的褶皱,又将披风拢得紧些。
  “我特地过来,就是想让你知道,我没死,也没有半死不活,虽一时还有些虚弱,不能活蹦乱跳,可我总归好好的。”
  她回头望了一眼守在门口的严怀朗,唇角绽出一朵甜滋滋的笑花,又转回来歪着头对第五静补充道,“将来也会好好的。”
  “你既对我下手,必定是因为我的存在,导致有什么事是你求而不得的。你使‘缚魂丝’想让我不死不活,一为泄愤,二为让我别再活生生挡着你的道。可眼下我醒了,好好的,你既泄不了愤,我也会继续挡着你的道……你很难受,对不对?”
  第五静面容扭曲了,她被堵住的口中发出痛苦却无力的低咆。
  这一生里所有的不甘,临到头竟连个发泄的机会也没有。
  这么多年怨着恨着,让自己满心丑恶狰狞着;苦心孤诣做了许多,想要让月佼生不如死,想要让月佼痛苦绝望……
  她的嫉妒,她的愤恨,她做过的所有事,到末了非但没有将月佼击倒,还只换来对方轻描淡写的“关我什么事”。
  为什么会这样?!不该是这样的!
  见她那副模样,月佼知道,自己做了最对的选择。
  “瞧见你这么难受,也不枉费我跑这一趟了,”于是月佼满意地点点头,眉梢微挑,话锋一转,“玄明罪同叛国,约莫最后是要问斩的。”
  第五静似乎想到了什么,倏地停止了挣扎,原本狂乱的目光中渐有了即将得偿所愿的悲怆与期待。
  眼前这个可恶的第五月佼,是她毕生最恨,可大势已去,她再做不了什么。
  那,对她毕生最爱……能随他共赴黄泉,总算,还有些安慰吧。
  “你是从犯之一,按律却不会问斩,所以,你不但不能与他生死相随,连见他最后一面的机会也不会有,”月佼搓了搓微凉的指尖,戳破了她心中最后的期望,“你会在牢里数跳蚤数到寿终正寝。”
  在初初明白第五静对自己做了什么时,月佼心中是想过千百种报复的法子的。
  可方才来的路上,她握着心上人温暖的手,听着初冬夜风的响动,闻到草木凝露的清香,想起自己去年在飞沙镇随严怀朗进京时的初心,想想这一年多来的种种,想想这一世的新生来得不易——
  她已走在堂堂正途上,有光明可期的将来,凭什么要在这些丑恶的人与事上浪费太多心力。
  “将来若我还想得起你,一定想法子叫你连个跳蚤也没得数,最好让你也有话说不出,却能一直听到这个世间有多好。然后呢,你却什么也做不了。”
  第五静惊恐又绝望地看着她。
  “我不想让你死,倒想叫你活着,长长久久,却无能为力地活着。无论你恨,你怨,都没有人搭理你;你所有的愤怒和不甘,除了你自己,谁也不在乎。”
  月佼抿了抿唇,嗓音轻轻的。
  “困囿在狭小黑暗的方寸之间,无力挣脱,看不到尽头,绝望到寂灭……那种滋味,比痛快死去,要难受千万倍,真的。”
  语毕,她笑了笑,转身慢慢向门口的人走去。
  身后的第五静此刻有多么痛苦、绝望或疯狂,她都懒得再多看一眼了。
  ****
  “我没有变成坏人。”
  月佼搂住严怀朗的脖子,将被夜风吹得微凉的小脸软软贴在他温暖的颈侧,有些心虚地嘀咕道,“我只是想,将她原本给我的痛苦还给她。”
  严怀朗打横抱着她回到温暖的房中,闷声笑应一声,绕过屏风进了内间。
  “你……别怕我。”月佼忧心忡忡地觑着他的神色,抱着他的脖子不撒手。
  这傻姑娘,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吓唬了别人几句,就以为自己很凶恶了?
  严怀朗笑着将她裹进被中,本想在床榻边沿坐下,她却像怕他吓跑了似的,愈发使力地圈住他的脖子,害他一个不稳,险些跌在她身上。
  得亏他反应快,及时以手撑住,才没压着她。
  “男儿大丈夫,若连妻子都不怕,那可就没有王法了,”严怀朗拿鼻尖蹭了蹭她,低声轻笑,“定王殿下说的。”
  他的小姑娘到底心慈手软,他真怕到最后,她连她方才说的那些都不会去做。
  不过没有关系,她做不出的事,他来就好。
  见他对自己的态度全无异样,月佼终于安了心,笑眼弯弯地在他的唇上轻啄一下:“我眼下,还不是你的妻子呢。”
  严怀朗忍下满心悸动,挑眉道:“又想赖账了?”
  “没要赖账的,可人家糕点铺子都允许先试吃,”月佼笑吟吟地放开他,往里头缩了缩,在被子下拍拍身侧空出来的半边床榻,“呐,先来暖个床试试吧。”
  严怀朗没好气地笑瞪了她一眼,除去外衫上了榻,才躺进被中,就被她蹭过来抱住了,扭来扭去在他怀中寻找最舒适的位置。
  “不许动来动去啊,否则后果自负。”严怀朗忙不迭地扣住她的腰身,低低的笑音中饱含别样深意。
  月佼“哦”了一声,在他怀中窝好,“明早就回京吗?”
  早前因为月佼昏迷不醒,严怀朗便将玄明等人暂时就地羁押,先顾着她这头。
  同熙帝在收到严怀朗派人传回的消息后,倒也并未催促,只是毕竟事关重大,朝野瞩目,眼下月佼既安然无恙地醒来,自是不宜再耽搁逗留了。
  “对,”严怀朗想了想,低头看着怀中的小姑娘,“你要见见玄明吗?”
  她祖母、母亲,甚至她的父亲,他们的死显然都和玄明那伙人所谋之事脱不了关系,一旦回了京,月佼想单独质询玄明,只怕就不容易了。
  “无论是第五静,还是玄明,我都……”月佼想了想,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虽有家仇有私怨,可此案该由陛下亲裁,我不会私自胡来的。”
  如今的第五月佼,是监察司右司员吏第五月佼,已懂得自觉维护法度威严;即便要报私仇,也绝不会任性妄为地坏了规矩。
  在小书院时,罗霜教过,每个人或长或短的一生,都在这璀璨的人间烟火色中。她希望在自己这世间留下的印记,是光明的,美好的。
  她不会打算陪着第五静疯魔下去,不想辜负重来这世间走一遭。
  她要像大多数芸芸众生一样,平凡却踏实地将这一生过得美滋滋。
  严怀朗轻笑着揽紧了她,“好。”
  他的小姑娘啊,骨子里始终都是规规矩矩,干净通透的。
  “阿木,还有谷中其他人……不会有事吧?”在他温暖的怀抱中,月佼心神微松,渐渐有了些睡意。
  “不会,回去后你只管安心休养着,这些事有我呢。”
  眼皮打架的月佼软绵绵弯起了唇,懒声懒气的,“你会一直护着我吗?”
  “自然会的。”严怀朗亲了亲她的额角,笑。
  “那,若是我欺负别人呢……”
  “你站旁边看着,我替你动手就是。”
  “我还有许多道理都不明白的。”
  “我慢慢教,保证不凶。”
  “你这个严小二,”月佼眯起了有些困倦的眼睛,抬起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他长长的睫毛,笑音绵绵地含糊喟叹,“怎么就……这么好呢?”
  “没错,就是这么好。若是错过了这一个,再找不到另一个同样的了,”严怀朗由得她拿自己的睫毛当玩具,轻轻扬了唇角,“你再好好想想,究竟要是不要?”
  想起这几日罗昱修那老母鸡护崽般的模样,严怀朗心中有些好笑,又有淡淡的焦虑。
  罗昱修的态度太明显了,罗家必定早已猜到月佼的身份,就等着月佼回去再慢慢培养亲情呢;若他不抢在罗家前头将小姑娘收好,将来还不知要费多少精神同罗家抢人。
  不过他也知道,眼下并不是谈婚事的好时机;陡然发生这么多事,这小姑娘无论身体还是心里,都需要缓缓。
  他便是心中再急,也舍不得当真逼她。
  就在他以为怀中人不会回答时,却听到困意娇娇娇的软声笑喃——
  “这颗松子精,我就定下了。包起来送到我府上吧。”


第七十章 
  翌日寅时,趁着天还不亮; 月佼请云照私下帮忙做了安排; 匆匆与木蝴蝶见上一面。
  “……阿木,你不要害怕; 回京之后不几日就会过堂,到时别人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照实说就是了,”月佼咳嗽了两声之后,又细细叮嘱道; “等过了堂就会没事; 到时我来接你,之后的事情咱们再慢慢商量,你信我。”
  木蝴蝶用力点点头; 催促道:“外头风大,姑娘赶紧去马车上吧。”
  “放心,我会尽量照应的。”云照也道。
  月佼知道云照与严怀朗在回京一路上就会不得闲; 要紧着路上的时间安排许多事,以便一回京就能及时进宫回禀案情,于是也不再添麻烦,听话地上了马车。
  她虽已无大碍,却难免还恹恹的,比不得往日那般活蹦乱跳; 只能老实窝在马车里养神。
  中途隋枳实来替她探过脉,确认无事后; 便追着月佼问那“缚魂丝”相关的种种。
  月佼感念他的救命之恩,便强撑着精神有问必答。哪知隋枳实问完“缚魂丝”,又问起了红云谷的瘴气林,简直没完没了。
  后来还是罗昱修进来解了围,半哄半劝地将隋枳实打发了。
  对于罗家的人,月佼还未想好该如何面对,只能弱声弱气对罗昱修道了谢,再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相比之下,罗昱修的态度反倒平和,温雅地笑着关切了月佼回京后的安排。
  “严……严大人说,先准我几日养伤,”月佼眉眼低垂,小小声声地又咳嗽了几下,“我在弦歌巷赁有一个小院子,倒也清静的。”
  罗昱修眉心微蹙,很快又神色如常了:“你如今精神还不算很好,若身边无人照应着,总是不方便的,不如……”
  生怕他会说出邀请自己去罗家大宅小住的话来,月佼忙不迭道:“我自小虽也有人照顾,可许多事还是自己来的。况且如今只是虚弱些,蒙头睡两日就好,没有那样娇气的。”
  碍于月佼不愿相认,罗家便也忍着没有将她的身份之事摆到台面上追问,但多少也猜到她大约就是罗霈的外孙女。
  罗昱修听着她这话,对这个或许是自己外甥女的小姑娘心疼不已,但见她似乎仍不想与罗家有太多牵扯,于是也没再勉强她,只叮嘱她回去好生休养。
  ****
  香河城离京不足百里,一行人自天不亮出发,日落前便赶回了京城。
  严怀朗命人送月佼回弦歌巷休息,又从高密侯府调出两名侍女前去照顾,这才马不停蹄地与云照一道进宫去回禀玄明一案。
  那两名侍女都是伶俐妥帖的,无须吩咐便各行其是,一个在宅子里照应月佼洗澡、用饭,另一个就拿着隋枳实给的调养方子上济世堂抓了药回来。
  待到喝过药后,夜幕又降,月佼回房窝到榻上,躺了许久却仍是半点睡意也无,只好拥着被子坐起来发怔。
  十几日前出京前往香河城时,以为只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案子,却不想最后竟会牵扯出这样多事,搅得她脑中乱哄哄的。
  她知道自己该听隋枳实的嘱咐,暂且什么都不去想,使劲吃吃睡睡,尽快恢复元气才是正事。
  可她在软乎乎的被窝里平平躺了许久,却还是睡不着,只能愁眉苦脸地叹着气又坐了起来。
  侍女轻手轻脚地进来查看她有无踢被,却见她裹着被子坐在榻上,于是赶忙劝道:“大夫说那方子里特意添了安神的药材,就是要多睡才好得快的。”
  “睡不着,”月佼眨了眨眼,咳嗽一通后,才软绵绵道,“许是那些药对我没有用。”
  明明浑身乏力,眼睛也涩,可偏就无法入眠,也不知怎么回事。
  见她这模样,侍女也不敢大意,倒了温热的药茶来给她喝了两口,才道:“要不我再去济世堂,请大夫来瞧瞧?”
  “算了,折腾来去的只怕更睡不着,”月佼有气无力地摇摇头,又慢慢躺回去,“两位小姐姐都辛苦了,你们歇着吧。夜里也不必再管,我睡相很好的……哦,给我留着灯。”
  ****
  子时,一身墨黑朝服,衣冠齐整的严怀朗悄无声息地推开了房门。
  才一进门,他的小姑娘便带了通身温温软软的气息扑面而来,猴子攀树似的,整个挂在了他的身上。
  他有短短霎时的愣怔,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双手就已自觉地将她抱住。
  小姑娘一袭中衣,长发如云如缎般披在身后,软搭搭将脑袋靠在他肩上,抱着他的脖子不撒手了。
  严怀朗无奈一笑,以脚后跟将门轻轻踢回去掩上,抱着这从天而降的软玉温香往床榻去。口中轻声调侃道:“骨头睡化了?”
  “没骨头的,”月佼将温热的软颊贴在他的颈侧,赖皮兮兮地偷笑嘀咕:“没有的。”
  怕她要着凉,严怀朗赶忙将她塞回温暖的被窝里,哪知她环在他颈上的双手却不肯放下。
  他只能双手撑在她的身侧,躬身弯腰望着她闭眼撒赖的模样,低声笑斥:“也不先看看是谁就敢乱扑?”
  月佼仰脸,懒懒将眼皮撑开一条缝,恍然大悟一般喃喃道:“哦,原来是严小二呀……”
  说得像是还有其他人会不请自来、夜闯她香闺似的。
  真是“醋”不及防。
  严怀朗立时着恼地瞪了她,旋即俯首咬住她的颈侧,像要吃人。
  “我开玩笑的……”月佼忙不迭揪住他的衣襟,边笑边躲,“我先前听到、听到你在院子里……同侍女小姐姐说话……才起来……哎呀你快松口……”
  这一通闹腾,不免又咳嗽起来。
  严怀朗只得“口下留人”,赶忙拿被子将她裹好。见她一边咳嗽着,一边又想朝自己伸出手来抱人,他只得好声好气地哄道:“待会儿,我身上还有些凉,怕沁着你。”
  月佼这才老老实实裹着被子坐好,眼巴巴望着他除下发冠、摘了佩绶,又去墙角的火盆边上将自己煨暖些。
  “你还要忙好几日的,是吗?”月佼小声问道。
  严怀朗“嗯”了一声,漫应道,“隋枳实不是交代了?你什么也不必想,只管安心养着就是。”
  “我知道的,可是……”月佼伸出手掌按住自己的额头,画圈圈似地揉来揉去,有些苦恼,“我明日可以去探望纪向真吗?”
  严怀朗略思忖了一下,才答道,“他那伤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你晚几日精神好些再去吧。”
  “哦,好吧,”月佼点点头,又问,“出京前罗昱修说过,罗堇南大人的寿辰就在这个月十七,你说我该不该去呀……”
  子时已过,这会儿已经算是十月十五了,去与不去,这是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帝师年事已高,既已猜到你的身份,想必是很想与你相认的……”严怀朗想了想,索性将话说开了,“只是,你若实在不想去,也不必勉强自己,凡事有我担着呢。”
  月佼抿了抿唇,晃了晃脑袋,定定觑着他:“那……诶,你会去吗?”
  “我自然是要去的。”
  “那到时……你得陪着我……”月佼犹犹豫豫地咬着唇角,弱弱地提了要求。
  严怀朗轻笑一声,点了点头:“这是自然的。”
  “我不知该送她什么才好,”月佼有些不自在地刨了刨自己的发顶,又飞快将手缩回被中,“你得替我想想。”
  “好。”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一呼一吸间却全是柔和暖意,将两颗心煨得热乎乎。
  月佼深深吐纳数次,只觉吸进的每一口气都甜,嗓子也不再干涩想咳了,原本昏昏沉沉疼了整日的小脑袋也似乎舒畅许多。
  她收了声,望着立在火盆边那个颀秀挺拔的人,只觉满心的烦躁都被抚平。
  原来啊原来,非要这颗松子精,才是她最好的解药。
  烛火轻曳,沿着他侧脸的线条氤氲出别样的风华,原本齐整的墨黑朝服此刻衣襟微乱,再不是平常对外人时那般冷冰冰清风明月的模样。
  “我的心上人,”月佼美滋滋地歪着头,满意地觑着他,小小声声骄傲自语,“有全天下最好看的侧脸。”
  语毕,她偷偷吞了吞口水,觉得自己又饿了。
  严怀朗应声回头,眉梢与唇角俱扬,口中却幽怨道:“是说,正脸很难看?”
  被逗笑的月佼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裹着被子软软倒向枕间,“站太远了……咳咳……看不清呀。”
  待周身的寒意散了,严怀朗才脱了外衫,不疾不徐地走过去上了榻。
  月佼自觉地将被子分给他,又自觉地窝进他的怀里,才仰起脸要说话,却被吻住了。
  她怔了怔,心头那个好久不见的怪脸小人儿忽然挥舞着手绢叫嚣道:来呀来呀,反正睡不着,送上门的宵夜,不大吃一顿真是对不起这大好夜色!
  于是,忽然被吻住的小姑娘丝毫没有挣扎的迹象,反倒很不客气地开始大快朵颐了。
  温暖的棉被将恼人的冬夜寒气隔绝在外,唇舌交缠间,两具身躯愈发贴紧,棉被之下暖如三月盛春。
  这一吻可不得了,长长的,深深的,不独气息交融,竟好似连两条魂都绞在一处去了。
  
  直到那沉沉的男嗓率先逸出带笑带苦的轻哼,月佼才一副打了胜仗鸣金收兵的模样,脸红红抵着他的唇直发笑。
  “原本好好的一个小姑娘……”严怀朗压抑地闭了眼,微恼的声音哑得厉害,“学坏了啊。”
  莫名被撩得满心里风急浪高,却又不能对个病人下手的严大人,整个人似被透进沸滚粘稠的糖浆子里,说不出那滋味该叫甜蜜还是煎熬。
  “你教的,”月佼的脸色已不再苍白,暖暖蜜蜜的红在皙白带笑的小脸上嚣张晕开,“我学什么……都快。”
  所谓“各人造业各人担”,严怀朗只能将他的“业”紧紧抱在怀里,吃不得又放不开。
  怎一个惨字了得。
  “怎么这么晚……还不睡?”严怀朗强压着被点燃的邪火,赶紧地说些闲话缓缓。
  红脸月佼可怜巴巴地扁了扁嘴,拉了他的一只手按在自己额角,“头疼,睡不着……”
  
  严怀朗心中一疼,长指温柔替她按揉起额穴,低声道,“特地派了人来照顾你,怎么难受也不跟人说?”
  他方才一进院子便先问过那两名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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