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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五妖媚-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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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佼疑惑地望了望罗昱修,尴尬地笑着挠了挠额角:“瞧着有些眼熟。”
“小笨蛋,他脱了戏服你就不认识啦?”云照笑着提醒道,“《将魂传》,还记得么?”
月佼如梦初醒,绽出惊喜的笑来:“是那个……松风堂……那个武旦!”
她本就有心事,下了马车后只是跟着大家打混,别人行礼她行礼,别人寒暄她也寒暄,压根儿没仔细看人。
况且几个月前在松风堂看戏时,罗昱修着戏服,又上了戏妆,此刻却是玉面素净,常服优雅,她认得出来才怪了。
罗昱修浅笑着请二人在花阁内落座,温声道:“若是今年看的戏,那约莫就是四月或五月的事了。”
“之后你都没有再唱吗?”月佼接过他递来的小盏果茶,有些好奇地问。
罗昱修点头,无奈笑道:“嗓子似乎有些症候,吃了许多药也不见好,怕要倒了嗓子,就没敢登台了。”
“好可惜呀。”月佼有些同情地看看他,又颇为他感到遗憾。
毕竟他的戏很好,大家都喜欢看,他自己似乎也是很喜欢登台的。
见他俩“相谈甚欢”,云照忽然记起自己当日在松风堂时,就起过心思想替这二人引荐引荐的。
眼下气氛大好,她就开始煽风点火了。
“诶,说起来,咱们月佼家传有不少神秘的方子呢,”云照扭头笑望月佼,“一定有能养护嗓子的吧?”
月佼被她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噎了一下,真想给她一个白眼。
她家家传的方子大多都只能毒死人,哪来的能治病养生……哦,有的。
“方子倒是没有,不过有一味药材或许有点用处,”月佼小口抿了馥郁酸甜的果茶,认真道,“我自家乡出来时带了一些,一直搁在我弦歌巷的宅子里,回头我取来给你吧。”
“烈焰木莲”的果子,在红云谷又称“无忧果”,晒干后可以储存数年不坏,平日里取来泡水喝,有止咳化痰清肺的功效,对养护嗓子来说,想来是有些用处的。
她离开红云谷时随手带了一盒在身旁,其实于她也没太大用处,只是她那时方便自谷中带走的东西不多,权当给自己留给念想罢了。
罗昱修一听,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既那药材只在第五姑娘的家乡才有,在中原可就金贵了……”
云照看了看月佼,挑挑眉,让她自己决定。
月佼也不是个小气的,便笑道:“没什么的,放在我那里用处也不大,就当我答谢罗大人吧。”
“罗昱修,你若实在过意不去,”云照笑嘻嘻开始敲边鼓,“大不了待你下回登台时,记得给月佼送一张戏票……你那戏票可也金贵。”
月佼捧着小茶盏,笑眯眯地点点头。
罗昱修想了想,也就不再推辞,含笑谢过。
罗家的侍者陆续又送上一些茶点、干果之类的,花样都颇为精致,月佼闲闲打量着那些点心,听着云照与罗昱修谈天说地,倒也不觉无聊。她时不时偷瞄罗昱修一眼,心中觉得奇怪。
抛开罗昱修在戏台上的风华璀璨不说,此刻他便是玉面素净,不着华服,那也是掩不住的俊雅端和,待人接物落落大方,言行得宜,使人如沐春风,当真也是个出众不俗的男儿。
月佼偷瞄他好几回,发觉自己并没有生出“他看起来很好吃”的想法,半点也没有。
她又想想纪向真,想想江信之……将所有她认识的年岁相当的男子都在脑中过一遍,甚至连玄明都在其中。
没有一个让她觉得“看起来很好吃”的。
惟有严怀朗。
这个新的发现使她有些沮丧。她觉得自己真是太可怜了,遇到的所有人里,就只有一个严怀朗是让她有“食欲”的。
可是,严怀朗家中那复杂的内情又叫她头皮发麻。
眼下的形势,她若不想去趟那浑水,就只能忍痛放弃严怀朗这个“美味”的心上人……
做人,好难啊。
****
云照与罗昱修显是自幼相熟,谈起京中各家掌故,言辞间完全没遮没拦的,倒是有趣得很。
“哦,对了,”罗昱修道,“定王世子也递了拜帖,晚些这顿饭可热闹了。”
纠结不已的月佼闻言,眼睫微一颤,却没吱声,只是低头咬牙剥着一颗桔子,仿佛那桔子与她有不共戴天之仇。
“那能热闹到哪里去,”云照笑着抢过月佼才剥好的桔子,掰下一半塞进自己口中,赶在她发恼之前将剩下的一半还她,“李君年那个人,无趣得很,若不是他早已娶妻生子,我瞧他很有修仙飞身的慧根哪。”
罗昱修没好气地笑瞥她一眼,又道,“他年岁比咱们大些,在咱们面前自然要端着点。”
“也是,他跟卫将军他们在一处时,就多少有点活人味儿了。”云照点点头。
“不过今日除了他夫妇二人,”罗昱修轻挑眉梢,唇角隐隐有幸灾乐祸的笑意,“还有严家二公子啊。”
云照“噗”地一声,口中一粒桔子核险些喷在罗昱修脸上。
罗昱修侧过脸躲了,嫌弃笑道:“你这女人……恶心不恶心……”
“不是,”云照笑着抹了抹嘴,兴致勃勃地问道,“你家堂妹,没在这儿吧?”
罗家姑娘?
月佼忽然反应过来,早上云照说过的“罗家姑娘”,便是此刻所在这个罗家。
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便拍拍手站起身来,笑得有些勉强,“我、我去找找纪向真他们三个。”
****
出了花阁后,月佼当然没去找纪向真他们三个,而是满心愁苦地扁着嘴四下乱晃,最后躲在小花园角落的一座凉亭里发呆去了。
凉亭在小花园的最角落,花木扶疏,交错掩映,倒是清静雅致。
不过她没心思赏景,只是苦恼地缩在凳上,背靠着亭中的圆柱无声叹气。
也不知待了多久,她听到有轻细的脚步声,便抬眼朝声音的来处望去。
碎石小径上,扶疏花木下,一道颀长身影徐徐而来。
那人身后是落日余晖碎金般的光晕,面上是春风融雪般的浅笑。
看起来,就很好吃。
月佼拍了拍自己蓦地微烫的面颊,起身站好,有些拘谨地理了理身上衣衫。“你、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来找你,”严怀朗笑着走过来,在离她不过一两步的地方才停下,“他们还以为你迷路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月佼抬眸觑着他,没话找话。
严怀朗笑着抿了抿唇,才浅声笃定道,“你在哪儿我都找得着,信吗?”
“不信。”月佼口中敷衍着,却一直恍神偷瞄他的唇,面上越来越烫。
此刻回想早上在林间的相拥和亲吻,那陌生的滋味对她来说竟是有些美妙的。
她实在是很想……再试一次。
可早上严怀朗也说过,若不答应嫁给他,那他是不给亲的。
月佼内心挣扎不已。
她不想搅和他家的事,可她又实在很想再亲他一次试试。
“想什么坏事呢?”见她满面绯红地出神,时不时还偷瞄一下自己的唇,严怀朗以为她还在为早上那个亲吻而羞赧。
月佼抬起亮晶晶的眼儿望着他,两颊红得不像话。
眼前的严怀朗对她来说,就好似一道她非常、非常想再吃一次的点心。
可这“点心”说了,若想再吃,便得付“钱”,也就是答应成亲。
她心中那个好久不见的怪脸小人儿又跑出来,龇牙咧嘴地跳着脚道,霸王餐!霸王餐!
“你……”
严怀朗见她神情有异,正要关切,却见小姑娘像下定什么决心似地,忽然扑过来拦腰将他环住,然后——
仰起小红脸,吻上了他的唇。
第五十五章
猝不及防的莽撞与甜蜜,扑得严怀朗险些一个踉跄。
还好他够敏捷; 在这电光火石间稳住身形; 同时抬手环住月佼的腰身,避免了两人一同倒地的尴尬。
不过; 严怀朗并未被这突如其来的美事冲昏头脑,在那温热的甜唇才刚刚印上来虚虚贴住,他便略有些狼狈地急急往后仰头,“忍痛”躲开了这没头没脑的突袭。
他的身量本就高得多,这一躲便轻易使月佼到嘴的“霸王餐”飞走了。
“等、等一下……”严怀朗扣住怀中温暖柔软的小姑娘; 向来在人前冷湛湛的俊颜上有醉人绯色。
同样红着一张小红脸的月佼“虎视眈眈”望着他; 急恼得想要跺脚——
美味当前,看得见又摸得着,方才分明还沾上口了; 怎么就不给吃呢?
严怀朗稳了稳气息,垂眸轻瞪她一眼,有连忙抬头; 生怕她卷土重来似的:“先说清楚,你这是……想好了吗?”
“没想好!”月佼此时已打定主意要耍赖皮了,虽小脸爆红,却还硬着头皮撑着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见她踮起脚,不依不饶又要亲上来,严怀朗不是很认真地躲着; 口中哼道:“那不行,这没名没分的; 我可不给亲。”
“我、我就是先试试,”月佼揪着眉头,嗫嚅道,“人家糕点铺子都允许先尝尝再买的。”
严怀朗简直要被气笑了,“就算我是糕点……早上不是尝过了?”
“那不算的,那时候我、我没准备好!”红脸月佼“据理力争”。
好嘛,这是早上没品出滋味,这会儿来补一趟“试吃”?严怀朗哭笑不得地轻瞪她一眼,倒也并不凶。
见他不说话,月佼把心一横,索性抬手环了他的腰,仰着小红脸,甜滋滋将一对明眸笑成讨好的弯月牙。“我就亲一下,好不好?”
她难得起了心想做件坏事,心中那个疯狂的念头一旦滋生,便成了眼目之前最大的执念。
心仪的姑娘在自己怀中,用那样可爱的模样眼巴巴望着自己笑,提出如此诱人的要求,严怀朗觉得,自己能撑到这个时,真是心志坚毅过人了。
“亲了,会嫁的吧?”严怀朗谨慎地确认道。
见他的态度有所松动,月佼一对美眸四下乱瞟,唇角那抹偷笑明晃晃就是敷衍哄人:“会、会认真考虑!”
严怀朗发誓,他看到这姑娘狡猾地摇晃着毛茸茸的松鼠尾巴了!
耳旁似乎有一个冷静的声音在提醒他,有诈,绝对有诈。
只是美色误人、色令智昏……
冷静什么的,先放一边去吧。
****
毕竟是在别人家的地盘上,这一吻,严怀朗很是克制。
偏生那小姑娘还红着脸摆一副意犹未尽般的模样给他看,险些要了他的命。
“如你所愿,又试吃一次了,”严怀朗嗓音微哑,唇角有笑,眸底幽深,“不知是否……合口味?”
月佼拿两手按住自己烫红的脸,轻咬着唇角垂眸低笑,却没敢再看他。“我、我进去了。”
说完举步就走。
严怀朗眼疾手快地握住她的手,无奈轻笑:“你几时才会想好?”
“过、过几日就答复你。”月佼轻轻挣脱他的手,噔噔噔跑出了凉亭。
暮风带了些微凉意,轻柔地将她面上的热烫一层层涤去。
她渐渐有些后悔自己这鲁莽的举动了。
原以为再“试吃”一回,就不会再对这个人心心念念。
可她发觉,方才又“试吃”过一回后,自己对严怀朗,竟愈发贪嘴了。
人哪,果然是不该贪心的。
****
出了花园的拱门,就见云照正要朝这边走来,显是要来寻她的。
月佼连忙将满脑门子无处安放的心事甩飞,一脸无事地迎上去。
云照嗔了她一眼:“我还当你走丢了呢。”
“这里的花园好大,我逛出去老远了。”月佼心虚地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竟是玩疯了,害我白操心,”云照将她揽过来,关切地问道,“你脸怎么这么红?”
月佼支支吾吾地笑着将头扭向一边:“我、我跑回来的,跑热了。”
云照倒是不疑有他,揽着她往主院行去,一边与她说说笑笑。
她恍兮惚兮地笑应着,压根儿没听清云照在说些什么,也不知自己胡乱答了些什么。
两人进了主院的厅中,纪向真、苏忆彤与江信之已坐在里面喝茶,连定王世子李君年夫妇也在座。
主座上的罗昱修与一众客人谈些闲话,场面倒是宾主尽欢的模样。
云照拉了月佼坐下纪向真他们的旁边,自若地加入了谈笑。
侍者送上茶盏,月佼忙捧起茶盏低着头,做认真喝茶状,脑子里却一径神游。
“祖母有事要先与严大人谈一谈,怠慢之处还请大家见谅。”罗昱修笑道。
众人自然也不会计较,纷纷笑着表示还不饿。
云照贼眼溜溜地回头望了一眼门口,确认没有帝师的身影,这才笑着打趣:“莫不是谈严大人与你家妹子的婚事?”
几个年轻人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个个笑得颇含深意地相互对视。
倒是李君年闻声抬头,诧异地瞥了月佼一眼。
恰巧这时月佼也偷偷抬起眼,目光与李君年便撞了个正着,只好浅笑颔首。
顾自谈笑起哄的那几人兴高采烈地聊了起来,罗昱修苦笑扶额:“这事有些复杂,我可不敢胡说。”
这么多年,罗家对外从来不提此事,态度不可谓不微妙。
大家都知道,这事罗家上下还是要等罗堇南来拍板才算数,不过罗堇南德高望重,既她绝口不提,寻常也没人会不长眼地问到她跟前去。
大家见罗昱修似乎不便多说,倒也识趣,不动声色地就将话题拐到一边去,聊起婚俗礼仪来了。
“我记得,世子与夫人是在宜州成的亲,之后搬到京中定居的,”气氛融洽之下,江信之便与李君年攀谈起来,“那时我还小,母亲要留在京中照顾我,脱不开身回宜州,如今说起来还不免要怄两句气呢。”
江信之的母亲江瑶,当年也是威名赫赫的团山屯军左军主将,与同袍们在边境上浴血击退来犯的嘉戎大军后,又星夜兼程、千里奔袭原州,生擒平王李崇珩,这事在大缙战史上算是非常浓墨重彩的一笔。
之后又率部与定王主力在京郊回师,对同熙帝的登基也算是功不可没。
虽说团山屯军是归属兵部官军序列的,可这又是一支与定王府渊源颇深的军队;若非江瑶早已脱了军籍,转任内城卫戍官,直接归属同熙帝管辖,只怕江家也要被划归定王阵营的。
虽说江家在朝中低调,尽量淡化自家身上的“定王系”印记,不过此时是私下的场合,倒也不必那么避讳了。
听了江信之的话,李君年与夫人对视一眼,两人约莫是想起婚礼时的种种甜蜜缱绻,俱都忍不住笑了。
这一笑让他俩对面的几个年轻人纷纷捂住心口,云照更是笑闹一声,拍着桌道,“哎呀罗昱修,这是你家的蜜罐被人给摔了吗?”
闹得李君年夫人红了脸,笑着隔空嗔给她好大一个白眼。
李君年见夫人赧然,以拳抵唇轻咳一声,笑着出声解围:“信之将来成亲时,或许可以考虑回宜州去办一办。”
江信之拊掌大笑:“我母亲倒是巴不得,常说京中婚俗繁琐无趣,不如宜州来的爽快。”
两人便一搭一唱地说了宜州的婚俗,什么“红绳连腕”、“并肩打马”、“拦门酒阵”,只把在场几个没去过宜州的年轻人听得张大了耳朵。
“诶,月佼,”苏忆彤转头看看月佼,“你家乡的婚俗一定又不同吧?”
忽然被点名,月佼回过神来,笑着接口道:“我年初时见过京中一家人迎亲,是很热闹,却好像有些拘束;我家乡的人成亲,就很……嘿嘿嘿。”
她这莫名其妙的“嘿嘿嘿”简直吊足了众人胃口。
见大家都眼巴巴望着自己,月佼落落大方地笑了笑,随口讲了几句红云谷的婚俗。
若说京中的婚俗讲究一个“繁花着锦”,那红云谷的婚俗便是“烈火烹油”。
“……当日黄昏大家要围着火堆喝酒、吃肉、唱歌,通常要闹到次日天明的。”
江信之惊讶地脱口而出:“人家洞房花烛之夜,你们拉着人喝酒唱歌吃肉一整夜?狠心不让新婚夫妇回房,良心不痛的啊?!”
这口没遮拦的,惹得大家纷纷笑斥他。
见大家笑得怪里怪气,月佼挠挠头道:“天明后他们就回家了呀,回家以后关在房里,三日之内都不会出来的,吃饭都是家里人给送到门口……”
她从前并明白新人关在房里三日是做什么,可昨夜看了“红杏楼主”的话本子之后,便隐约有些明白了,是以话说到这里,她忽然惊觉好像有哪里不太妥当,便红着了倏地噤声。
大家见她那后知后觉的羞赧,便忍不住又打趣胡乱笑言起来。
“若将来你想照着家乡婚俗成亲,只怕这夫婿人选要慎重再慎重,”云照笑得花枝乱颤地靠在她肩头,在她耳畔低声笑道,“否则寻常儿郎只怕扛不住你那‘新婚三日’啊!”
月佼愣了愣,忽然红着脸低下了头。
心里那个怪脸小人也在哈哈大笑,胸有成竹地说,“他”扛得住的,一定扛得住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说好不要“他”做心上人的,不能这样。
月佼在心里一拳将那个怪脸小人捶得扁扁的。
****
罗堇南脚步沉稳地徐徐迈入厅中时,正好听见这几句,又见满屋子年轻人笑得没形没状,便慈爱地笑着摇了摇头。
跟在她身后的严怀朗自然也听到了,面上微红地远远瞄了月佼一眼,心中有些骄傲地哼道,三日有什么了不起?十日都行。
众人见罗堇南进来,立刻收敛神色,依次朝她执了礼。
个个人模人样、一派端肃,仿佛刚刚在聚在这里说浑话的是另外一拨人。
罗堇南倒也不与他们计较,在主座上落了坐,与他们闲叙几句,喝了小半盏的茶,这才领着众人前去用饭了。
****
在龙泉山上玩了三日,月佼便回到弦歌巷的宅子中。
心不在焉地将里里外外都洒扫了一遍后,她取出一本书来却读不下去,满脑子都是莫名其妙的芜杂心事。
忠勇侯府与罗家的陈年掌故,牵扯到的那一桩需要由严怀朗去“还”的婚事,即便是混混沌沌如月佼,也从云照他们几个的话中听出了其中的严重。
那是忠勇侯府执意要以此去偿还一桩人命恩情,严怀朗的母亲去向陛下求婚旨,其实是拿整个严家的命运与前途为筹码,去堵严怀朗的后路,就是不想给他拒绝的余地。
诚如云照所言,严怀朗并非是个会任由摆布的人,可这事要搅和起来,那忠勇侯府上下必定鸡犬不宁。
月佼有些明白,原本这只是严怀朗与家中的博弈,若自己再搅和进去,事情只会越来越复杂,而她根本应付不来。毕竟,这种家务事不是打一架就能解决。
若忠勇侯府上下都不认同她,她总不能下毒灭他满门……
她自来就是个趋利避害的性子,如此无解的困局,她想想就忍不住抖腿,当真不想卷入其中。
黄昏时分,敲门声响了许久,月佼才回过神来,放下书去开门。
“你怎么来了?”
望着长身立在门口的严怀朗,月佼心中有些发慌。
严怀朗见她并不像要请自己入内的模样,忍不住挑了眉,“你说过,过几日就会答复我的。所以,你想好了吗?”
那日在罗家的别院中时,他就觉得这小姑娘心中必定有鬼。
他原本想着婚姻之事毕竟兹事体大,容她多考虑考虑也是理所应当的,可是这几日他越想越不安,今日得知她从山上下来,便忙不迭赶来要这答案了。
“想、想好了。”
月佼扶着门扉,低垂着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拿脚尖踢着门槛。
严怀朗见状,“嗯”了一声,心头的不安越发浓重起来。
“我不要。”本着“快刀斩乱麻”的想法,月佼痛快地吐出这两个字,只是始终不敢抬头看他。
严怀朗蹙眉,脸都快黑了:“不是什么?”
他隐约能明白她的意思,只是这个答案非常出乎他的意料,且他也非常不想听。
“我、我不能要你做我的心上人,”月佼鼓起勇气,抬头仰望着他,“所以我不能和你成亲的。”
严怀朗整个懵掉,是以月佼当着他的面关上门的时候,他竟没能做出任何反应。
****
月佼闷闷回房,拿被子将自己裹得个密不透风,难过地在床上滚来滚去。
她先前在心里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虽有些低落,心中闷闷的,可并没有这样难受。
直到方才将话说出口,她才有些明白,“严怀朗是不是她的心上人”这件事,似乎是不由她取舍的。
可是话既已说出去,今后她便该离他远远的了。
不能再偷吃他剥好的瓜子……也不能再亲他了……哎。
此刻的她脑中昏昏然,心口发痛,只求一觉醒来之后,自己又是那个什么不怕的月佼。
这一夜,辗转反侧的月佼几乎就没睡着。
挨到寅时,天色还鸦黑,她苦着脸从床榻上爬起来。
她不知自己该怎么办,也不知自己此刻究竟想做什么,游魂一般走到院中,鬼使神差地就去开了门。
然后,她惊呆了。
“你、你一直没走的吗?”这严怀朗,从昨日黄昏……就在门口站到今晨?!
严怀朗定定看着她,笑得有些僵,“我怕你到半夜就后悔。”
“我、我才不会后悔,”月佼眼中浮起水气,又气又恼地伸手去推他,颤颤嗓音中带着哭腔,“你快回家呀……”
他在门外立了一夜,外袍上全是夜露的寒凉。
月佼看着他惨白的面色强撑笑意,心下忍不住泛疼,贝齿将自己的下唇咬出印子来,“你快回家……”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想叫他快些回去睡一觉。
严怀朗惨惨一笑,置气似地轻声道:“你又不要我,管我回不回家。”
“你这样会生病的!”月佼愈发急恼,泪珠就那样夺眶而出。
“哭什么,”严怀朗无奈低叹一声,抬手以指拭去她面上的泪,口中仍道,“你又不要我,管我生不生病。”
泪涟涟的月佼气恼地轻轻打了他一下,扑到他怀里将他抱住,恨恨地将眼泪全擦在他身上,惨兮兮控诉道,“没你这么欺负人的……”
严怀朗愣了片刻,松了一口气似的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疲惫地拿额头抵住她的,夙夜未眠的嗓音如被砂纸摩挲过一般。
“‘试吃’完就想赖账,嗯?究竟谁欺负谁啊……”
第五十六章
朝日初升,秋阳的光芒柔柔拥住云层; 渐渐捂热了冻了一夜的天空; 也捂热了一双小儿女彷徨整夜的心。
将热茶递到严怀朗手中时,月佼触到他指尖微凉; 心中泛疼地又红了眼眶,伸出自己的手将他握着杯子的大掌合在掌心。
皙白温暖的小手轻轻在对方手背上摩挲着,想让那沁凉的大手快些暖和起来。
京中的秋夜露重风沁,通夜寒意扑人,月佼一想到自己裹着温暖的棉被在床榻上滚来滚去时; 这人却傻愣愣在外头站着; 就禁不住鼻酸。
当日在龙泉山上时,他说“心爱极了她”,她是信的。
她记得话本子上说; 若一个聪明极了的人,为了另一个人做些傻乎乎不知所谓之事,那大抵就是太喜欢了。
喜欢不知该拿对方如何是好; 就变成了个傻子。
姑娘家的小手纤纤软软,带着透骨的甜意,水汪汪的眸中那藏不住的疼惜与珍爱,将严怀朗冰凉了整夜的双手煨得渐暖起来。
好似一簇被文火烤热的柔嫩羽毛,暖烘烘、软乎乎,那羽毛尖上还沾了糖霜; 再一下、一下地,轻挠在他的心上。
严大人那颗时常被外人误以为冷硬的心; 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融成了甜滋滋的一泓春水。
他将手中的茶杯搁在书桌上,握着月佼的手,拉着她侧身坐在自己腿上,将这暖暖软软的小姑娘紧紧抱在怀中。
月佼面上浮起淡淡红云,却并未挣扎,只是有些诧乎乎地与他四目相接。
“我冷着了,”严怀朗扣住她纤细的腰身,拿一对可怜兮兮地笑眸觑着她,低声道,“要抱抱才行。”
月佼虽有些羞赧,却并不扭捏,当即展臂环上他的两肩,柔软的发顶还在他颊边蹭了蹭。
唇角勾起轻笑的严怀朗心猿意马地想着,这可就真像一只抱住松塔的小松鼠精了。
他心满意足到有些恍神,没防备竟脱口道:“松鼠精,咱们得好好谈……”
“什么松鼠精?”月佼倏地抬起小红脸,歪着头觑着他,水滟滟的双眸中盛满疑惑。
她隐约记起在沅城时,他似乎也说过“松鼠精”这个词,只是那时她睡意昏沉又浑身难受,便没下心去想;此刻听他又这样说,终于觉出这仿佛是在称呼自己了。
严怀朗被问得一愣,继而轻笑出声,只恨不得将她揉成小团子黏在自己心尖儿上。“偷吃完了就跑得飞快,被逮住就知道卖乖……你说你像不像个松鼠成了精?”
“什么怪里怪气的比方,”月佼皱了皱小鼻头,笑哼哼地软声同他抬杠,“那我还说你是松子成了精呢!”
几日之内,堂堂严大人从“糕点精”又变成了“松子精”……总之都是注定要落进这小姑娘口中,被吃得死死的。
严怀朗认命地抿了抿唇角的笑意,端出一副“庄重和谈”的嘴脸,“不许东拉西扯,咱俩的事,今日务必要谈个清楚。”
****
昨日月佼斩钉截铁地说出“不要他”的话来,一开始是真将严怀朗打懵了。
要知道,当初在飞沙镇“逮”到她之前,他已从下属们传回的各种记档中对这姑娘的心性、习惯做了大半年的预估与推演。
相识以来的种种都能证明,他当初对她心性的预估虽未全中,却也偏差不大。
之后进京以来的这一年,两人虽未能朝夕相对,可他即便不在京中时,也仍密切注意着关于她的一切。
他敢说,放眼整个京中,不可能有第二个人比他更了解这小姑娘。
看似温温软软,同谁都笑脸相迎,实则心中自有一道高高的墙,只在被她划归为“自己人”的人面前,才会当真撤去心防。
或许她自己都没察觉,即便是被她划为“自己人”,也会被她心中独特的准则再分出远近亲疏。
譬如同是她口中的“伙伴”,她对云照与纪向真便更亲近些,而苏忆彤、江信之便要排在其后。
又譬如,在云照与纪向真之间,云照又能离她更近些。虽她心中并无明确的男女大防之念,却本能地懂得与纪向真太过亲密是“不像话”的。
严怀朗早就看得很分明,自己在她心中,根本就是排在“伙伴们”前头的。
毕竟以往的种种相处中,她虽混混沌沌、稀里糊涂,却还是放任他逾越到了近乎亲昵的位置。
昨夜他冷静下来后,细细推敲了许多,终于想起这小姑娘当时说的是“不能要”,而非“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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