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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五妖媚-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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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照将昂贵的雪青梳云纱如意月裙穿得个恣意疏狂,手中却毫不相称地拎着不大不小的包裹。
她殷勤跟在月佼身侧的模样落在旁人眼中,十足是个初入江湖又不学好的富贵顽劣。
见月佼淡淡一回眸,她便即刻自腰间荷包中取出一锭银子,随手抛进小二怀中:“打尖,也住店。两间上房……唔,先上些吃的,捡你家店中最贵的上就对了。”
此地是走沅江出海的必经之地,往来客商富贾、江湖豪客、甚至亡命天涯之徒都算寻常,可出手如此阔绰又半点不废话的,实数罕见。
小二自是没有半点怠慢,即刻引了三人前往二楼雅座就坐。
这间雅座相对私密,内里共只有两桌,以织锦屏风略作曲隔。
其间一应陈设华美许多,此刻又空无一人,与楼下堂中高朋满座的情形对比鲜明,显然非豪阔者不能登临此处。
月佼抬手指了指临窗那桌,眼神空茫的纪向真便立刻走了过去,将其中一张铺了锦垫的椅子细细探查过,这才抬眼直视着月佼,恭谨肃立在侧。
“赶紧传菜吧,”云照想了想,又摸出一锭银子递给小二,再次叮嘱,“什么都捡最贵的啊,绝不会短了你家银两。”
小二忙不迭赔笑着躬身请他们入座稍待后,伶俐地退出雅间,下楼传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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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这雅间相对私密,桌待店小二离开后,纪向真率先翻着白眼任自己跌进椅中,澄明双眸里带着不甘的恼意,全无先前那傀儡般的木然。
云照俯身将脑袋支过半桌,压低嗓音得意道:“怎么样?怎、么、样?!我就说没我不行吧?若叫你这妖女亲自吆五喝六,那可就太跌身份了,就得要个我这样儿富贵风流又狗腿的跟班,站出来替你耀武扬威,才能倍加彰显你冲天的妖气!”
在江信之带来的原定部署中,谢笙明确指示云照返程回京,不参与打探严怀朗下落的事宜。
可云照哪里肯独自回去,态度强硬地自作主张,细微调整了谢笙原本的部署,将自己也加了进来。
还别说,她这天外飞来的一笔颇有点画龙点睛的意思,无端让他们这一组刻意引人注目的种种行迹倍显合理,简直气焰非常。
“我说,你俩带着我在这沅城内可遛了整整两日了,”纪向真对自己被安排到的角色显然不太满意,龇牙咧嘴地忿忿着,声量却也压得很低,“‘半江楼’的人当真会上钩?”
若“半江楼”的人始终不主动现身,那他做牛做马地扮失智小狼得到什么时候?!
月佼旋身横坐在椅中,双腿搭在椅子的扶手上,以手肘支在另一侧扶手上,轻托着腮边,以气音轻道:“笨、蛋。”
她轻蹙的眉心里隐着愁绪与担忧,懒得再多说一个字了。
纪向真怒而皱眉,却听云照压低声笑道:“打从前天夜里就跟在咱们后头了。”
他们三人从陵州起就是如此大张旗鼓,江信之也在暗中将“第五妖媚”重出江湖的消息散布出去,同时夹杂了一些“半江楼”定会有兴趣的猛料。
月佼与云照在身后出现尾巴的最初就已察觉,只是纪向真顾着要演好被药物控制的模样,怕被人看出破绽,一路谨慎地绷着脑中的弦,便没注意到身后的异动。
他诧异地张了张嘴,月佼却忽然眉心一凛,勾起脚尖轻轻踢了踢所坐那张椅子的右侧扶手。
纪向真立刻轻车熟路地恢复了先前那般失心的模样,敏捷地起身立回月佼身旁,后背挡住半敞的窗户,一副以命相护的模样。
屏风外是端着托盘的侍者,还有店小二引客的声音:“公子,临窗那桌已经有客人了,您这边请。”
屏风一角应声闪过白色衣袂,侍者也随即进来替临窗这桌上了菜。
月佼瞥了瞥间内屏风那头影影绰绰的邻桌,软软抬手,以手背轻抵唇边,慵懒地打了个呵欠,手背上金粉朱砂绘的烈焰木莲衬着粉颊与红唇,更添三分妖冶艳色。
“阿真。”她软嗓轻扬,带着懒懒笑意。
纪向真心领神会,执箸拈了一团“青玉虾茸”放进小勺之中,乖顺地送进半躺在椅中的月佼嘴边。
云照以眼角余光瞟着屏风那头的动静,口中以不高不低的声音,羡慕道:“姑娘究竟是使了什么药,竟使这家伙能听令行事?我从前见‘洞天门’的朋友们使的那种药……那些人浑噩如行尸走肉,什么也做不了的。”
“想知道呀?”月佼抿下口中那团“青玉虾茸”,软声懒笑,“不~告~诉~你。”
邻座那人投在屏风上的影子像是端着茶盏怡然自得,对他们这一桌的异像似乎并无半点好奇。
云照悄悄向月佼挑了挑眉梢。
月佼轻笑一声,不疾不徐又道:“如今我与谷中闹翻了,这些压箱底的药可是我吃饭的家伙。若轻易被你学了去,那不就断了我的财路?”
“姑娘手中的方子大多有价无市,别欺我不懂,”云照也笑,“那日你试给我瞧的那一种,能让人在短时间内激发数十倍战力的……”
“嗯哼。”月佼娇声做作地清了清嗓子,打断了她的话。
云照赶忙噤声,状似慌张地转头偷觑屏风上的人影,那影子执盏饮茶的动作显然一滞。
月佼垂眸,唇角无声微扬,笑意凛凛轻寒。
****
夜静更深之时,江信之带了五名捕快气势汹汹进了客栈,亮出“通缉令”与画像,前来搜捕“以邪门药物拐人为奴的妖女”。
一时间客栈中灯火俱亮,客院中许多人纷纷探出头来探看这动静。
与此同时,月佼带着纪向真与云照,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了上房,不紧不慢地往客栈后门行去。
刚迈进院中的江信之见这三人,当即大喝一声:“妖女!哪里逃!”
对这浮夸的表现,云照在心里已将白眼翻上了天,口中却扬声道:“这位官爷,打从陵州追了一路了,您可真是锲而不舍啊!”
“你莫要再助纣为虐了!”江信之正气凛然,怒目相向,“这妖女贩卖邪门药物助‘洞天门’违律蓄奴,已是死罪难逃,你若再执迷不悟跟着她……”
“废话真多,”月佼娇声鄙夷,对纪向真一挥手,“小真真,那是敌人,去吧。”
满眼木然的纪向真应声而动,毫不犹豫地拔剑出鞘,无惧无畏地朝江信之与他的同伴们扑身而去。
混战乍起,月佼与云照出了后门,隔空抛来笑语:“小真真,走了。”
江信之与同伴们被纪向真一个剑锋横扫,齐齐倒地,满眼恼恨地咬牙,看着纪向真跃身上墙,消失在夜色之中。
门外,一阵马蹄急促向南。
江信之起身拍拍身上的尘灰,对四围看热闹的攒动人头喝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官差抓坏人啊!”
唔,没见过六名官差被别人孤身独剑横扫在地的。
好事者们纷纷摸着鼻子忍笑缩回头去。
江信之做恼羞成怒状,哼了一声,领着五名同伴自后门追了出去。
客栈恢复了宁静,看热闹的众人也一边议论纷纷,一边各自退回房中。
片刻后,有一个黑衣的身影悄无声息出了客栈后门,片刻后,有马蹄之音急促哒哒,一路向南。
****
沅城南郊有一座小山包,山间有一座破落荒废的土地庙。
夏夜的急雨说来就来,门口檐下霎时有水柱倾落。
“那人跟得上来吗?”云照拿手中的木枝顾着面前的火堆,有些忧心地望了望黑夜中的雨幕。
月佼凝神侧耳半晌后,立刻拍了拍身旁正在以干草铺地的纪向真。“来了。”
纪向真立刻整理好眼神,跽坐在干草堆的最外侧。月佼顺势以他的腿做枕,侧身躺下,慵懒靡靡。
不多时,门口有马声嘶鸣,顷刻后闯进一个落汤鸡似的黑衣青年。
黑衣青年像是没料到这破庙中有人,惊慌片刻后,拱手道:“借地躲雨,还望几位朋友行个方便。”
云照满目谨慎地打量他一眼后,转头看向月佼,似是在等她发话。
横陈侧躺的月佼纹丝不动,如丝媚眼中闪过利芒,直盯得那黑衣青年头皮发麻后,才懒声懒气地笑笑,“请便呀~这又不是~我家的地盘。”
那人见月佼应允,便自来熟地凑到云照顾着的火堆前,盘腿坐下。
他顺手帮着往里添了一根柴火后,状似好奇地打量了纪向真一眼,随口与月佼攀谈起来。
“这位小兄弟瞧着像是……被下了‘斩魂’?”
月佼闭目,哼笑一声,不屑轻喃:“‘斩魂’算什么玩意儿。”
语毕,不再说话。
那人讪讪的笑笑,抬眼看向瞧着好说话些的云照。
云照偷偷觑了闭目的月佼一眼,对那黑衣人贼兮兮笑道:“能知道‘斩魂’的人,若不是官差,那就……不是好人哟。敢问兄台是哪一种?”
那黑衣人斜斜勾唇,阴鸷一笑:“同道中人,幸会。”
“我瞧着你也不像官差。”云照笑意愈发热络,将涉世不深的富贵纨绔扮演得入木三分。
“小真呀~”月佼闭目哼哼,纤润的食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肩。
可怜的纪向真极力维持着满面木然的乖顺,任劳任怨地替她捏起肩来。
黑衣人一副大开眼界的模样,略压低嗓音对云照笑道:“难怪这位姑娘先前说‘斩魂’不算什么,中了‘斩魂’的人可没法依令而行。”
“咱们中原人见识少,从前我也以为‘斩魂’已是很不得了的奇药,”云照得意地挑眉,侃侃而谈,“自打遇见这位‘第五姑娘’后,我也才大开眼界。她那些压箱底的方子……不是吹牛,我亲眼见过,使人服下后战力激增数十倍都行!那家伙,一剑能挡百万兵,指哪儿打哪儿!”
“去去去,见鬼的百万兵呀,”眼见这牛皮要被吹破,兀自闭目的月佼赶忙娇声修正道,“最多以一当十罢了。”
黑衣人立刻钦佩接话:“那已是很了不得了!”
“雕虫小技,混口饭吃而已,让江湖朋友见笑了呀。”月佼虚虚抬起眼皮,对那人笑笑。
黑衣人眼前一亮:“不知姑娘可有兴趣,与我家少主谈一桩生意?”
“我这个人呀,就是喜欢挥~金~如~土。”月佼倏地美眸大张,两排小扇子似的睫毛扑扇得风情万种。
虽不能确定严怀朗在不在这人手中,但月佼有一种直觉,这人就是“半江楼”的人无疑。
严怀朗是在追踪“半江楼”的过程中失踪的,找到半江楼的老巢,便极有可能找到严怀朗。
无论这人口中的“少主”是人是鬼,她都要去会一会。
第四十二章
因沅城临近出海码头,往来商贾甚多; 时常有人需就地寻个相对私密又惬意之所; 以便谈些商事,于是北城郊外的滴水湖便应运而兴了。
滴水湖引沅江之水; 三面环山,终年苍翠。湖面有众多画舫、宝船,供人在湖面宴饮、会客。
两日后,那夜的黑衣人张世朝依约回到城南小山的破庙,带月佼前去北城外的滴水湖见他口中那位“少主”。
为免于被人一网打尽; 也为了降低对方的防心; 月佼今日只带了纪向真同往。
他们三人乘坐张世朝的马车离开后,云照迅速换装易容潜回沅城内,伺机与江信之汇合; 以便尽快通知江信之自临近州府调集人手,策应月佼与纪向真全身而退。
****
一路上,张世朝极尽热络地与月佼攀谈; 同时也像是在暗暗做最后的试探。
据张世朝的说法,他们确是“半江楼”的人,对月佼“第五妖媚”之名早有耳闻,自去年冬日她在泉林山庄现身后,就已有与她面谈的打算,却苦于无人牵线。
之后月佼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一年半; 直到前些日子听闻她重出江湖的风声,张世朝才受命前来寻她。
“原以为说服第五姑娘需要花些功夫; 却没料到姑娘竟如此爽快,”张世朝向对座的月佼殷勤笑道,“姑娘当真艺高人胆大,在下佩服。”
月佼浑身没骨头似地,一路拿纪向真当垫子靠背,双腿舒展交叠,懒搭搭横坐在车厢左侧的长椅上。
“我可不敢顺着你的话吹嘘什么‘艺~高~人~胆‘大~’。”她抬起手背轻轻压住唇角打了个呵欠,这才略侧过脸,眉眼斜飞地朝张世朝抛了个笑。
“不过就是钱快花光了,听你说有生意做,那便是龙潭虎穴我也得去呀!所谓‘富贵险中求’嘛,谁叫我就是过不得苦日子呢。”
这话可谓坦诚直白、在情在理,非常符合“半江楼”少主事先对月佼其人的推断:一个脑中空空、贪图享乐的魔教妖女。
张世朝笑着奉承道:“姑娘过谦了。”心中却如释重负。
在一旁安静当靠垫的纪向真目光迟滞地绷着脸,偷偷咬住舌根不让自己笑出来。这家伙,“妖女”当得越来越得心应手了,胡说八道的假话张口就来。
自五月出京到如今,经过这两三个月的朝昔相处,纪向真已隐隐懂得,当初谢笙为何会临阵换下各方面均无短板的苏忆彤,大胆启用赵攀与周行山都不看好的月佼。
不得不说,谢笙看人的眼光就是老辣。
月佼于人情世故、学识涵养上短板明显,叫人瞧着总觉得她通身都是破绽。可这也恰巧使她骨子里像白纸一张,画什么便是什么。
其次,她有非常强烈的求生本能。
当她明确懂得,这一趟出京需借助她“妖女”的身份,才能最大限度保证她及同组伙伴的安全,她便会使劲浑身解数去力求形象逼真。
最为重要的一点,是她在让自己成为妖女的过程中,心中毫无负担。她不会因为这个形象与她本性相悖而有忸怩之情。
她并不觉得这段“妖女”的经历会有损武官风骨。
对她来说,这大约就如小动物在遇到危险时装死自保那般,没什么好羞耻的。
如此一来,她在这个身份之下的言行举止便能淋漓尽致,毫无束手束脚之感,取得敌方的信任就容易许多。
****
马车在北郊一处小树林前停下,张世朝客客气气地请了月佼下车,耐心解释:“穿过林中这碎石小径便是滴水湖,要委屈姑娘略走几步。”
月佼跟在张世朝身旁,徐行间笑意懒散:“无妨的,毕竟也是江湖儿女,没娇贵到那地步。”
靡靡丽丽的丝竹管弦之音已隐约可闻,想来也不算多远的路程。
“之前为确认第五姑娘的身份,在下已冒昧尾随姑娘一行多日,”张世朝边走便赔笑道,“还望姑娘海涵。”
月佼轻轻勾唇,浅声道:“江湖险恶,谨慎些总是好的。”
穿过林间的碎石小径,抬眼便是滴水湖了。
湖中画舫、宝船众多,其中一艘金翠华耀的三层宝船尤其打眼。
“这船真好看。”月佼跟在张世朝身后上了船,随口笑道。
张世朝点点头,脱口道:“这只是咱们少主众多……姑娘这边请。”
对他突兀地转了话头的举动,月佼并不放在心上,悠哉哉背着手随他登上宝船最顶层。
纪向真轻垂眼眸,心中略略梳理了一下:听张世朝方才的口气,这只是“半江楼”少主名下船只之一。
如此规模宏丽的宝船在中原并不多见,在“半江楼”却像稀松平常。是否可以推断,那神秘的“半江楼”老巢……在海上?!
****
宝船第三层的主舱似迎客用的,一应陈设富丽堂皇,大剌剌彰显着船主人过人的财力。
纪向真动作缓慢地以银针验过茶盏之后,又递到自己唇边浅啜一口,略待半晌,才躬身将茶盏双手奉到月佼唇畔。
月佼姿仪疏懒地斜倚在精致的雕花檀木椅中,就着他的手浅浅抿了小口香茗,才对主座上锦衣华服的“半江楼”少主笑笑。
“我们红云谷出来的人,自来不懂中原那些弯弯绕绕,”月佼开门见山道,“您想从我这儿买些什么?咱们直接议定价钱,银货两讫即可。”
那少主看着约莫二十五六,身形富态,闻言拊掌大笑,像极了圆脸狐狸:“姑娘如此爽快,看来我是找对人了。”
见月佼心无旁骛、只为求财,那少主便也痛快说出了找她的目的。
原来,他们从前在“洞天门”手下买下许多“斩魂”之毒,但并不知那毒其实是出自红云谷,“洞天门”只能算是二手贩子。
“洞天门”在与红云谷交恶之后,将原本囤下的“斩魂”售完,便再也无力为老主顾补货。
“之后那泉林山庄不知从何处又斡旋来了一些,”那少主惆怅叹了口气,“可前些日子官府彻查贩奴案,将‘洞天门’与泉林山庄一锅烩了……”
说到那“斩魂”,“洞天门”与泉林山庄都不过是掮客,左手从红云谷手上低价买了,右手高价卖给“半江楼”这肥羊,获利不菲,自是不会轻易说出那药的真正来处。
“听说,第五姑娘手中,有远胜‘斩魂’的好货?”圆脸狐狸笑眯眯望着月佼,满脸期待。
“既你们去年冬日就知道我,那自然也该知晓我当日在泉林山庄内,是解过‘斩魂’之毒的呀。我既能解,那玩意儿在我眼里自然就不算稀罕。”
“‘斩魂’控人心,却是将个大活人给搞成行尸走肉,你瞧瞧我这种……”月佼哼笑一声,抬手指了指纪向真。
许是已听张世朝详细回禀过纪向真的种种驯服,圆脸狐狸点点头,却还是不失谨慎地笑道:“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姑娘可否当场再试一次?试药之人我这里就有,若眼见为实,价钱随你开。”
肃立在旁的纪向真拼命忍住吞口水的冲动,心中大呼要完。
月佼却只是掀起眼皮盯着舱顶的雕花衡梁,咬唇略作沉吟后,痛快道:“好吧,生意归生意,总得让您心中踏实。”
语毕,她站起身来,轻掸衣衫上的细小褶皱,“试药之人在何处?”
圆脸狐狸当即拍拍手,唤过角落里一名侍女,附耳交代几句,侍女便躬身退出主舱,想是领人去了。
月佼也不追问什么,只笑吟吟四下晃悠,摸摸舱中摆放的一些珍奇花卉,又看看四壁上精美的版画,耐心等待着。
“咦,这花养得可真好呀。”月佼歪头对主座的圆脸狐狸嫣然一笑。
“此花名唤‘洛神’,不知是从何处传进中原的,也是当初从泉林山庄手上购得的。”圆脸狐狸见她好奇,便主动走下来领她在偌大舱中四下参观,陪她谈笑以尽地主之谊。
“……说起今日这个试药之人,心志坚毅非常,也不知姑娘的药能否将其驯服。”
月佼好奇挑眉:“哦?怎么了呀?”
“这人服下‘斩魂’后,却不像常人那般任由摆布,竟更像发狂猛兽一般,我当日可是动用了近十名高手才将之制服。”
“对我来说,驯兽、驯人,都是一样的。”月佼笑眯了眼,却不着痕迹地将双手负于身后,怕被他看出自己的十指忽然止不住轻颤。
圆脸狐狸不懂,月佼却心知肚明:服下“斩魂”之后却未完全失智,甚至没有丧失行动能力……除了心志坚毅过人之外,还有一种可能……是提前服下了第五家家传的那种……可解很多种毒的解药……
当今世上,拥有这种解药的,除了她自己,就只有……
她将双手背到身后,圆脸狐狸一时没发现她的异常,可始终跟在她身后的纪向真自是瞧见了。
满面木然的纪向真缓缓伸手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动作略显僵硬地将之披在月佼的身上,替她遮掩那异样颤抖的指尖。
圆脸狐狸钦佩地望着眼前这一幕,大约是觉得月佼对纪向真用的这种药,确实比“斩魂”要厉害。毕竟“斩魂”只能带给他一堆行尸走肉,可月佼却能以此将人驯服后收为己用。
月佼心中一凛,知纪向真这是在给自己补漏,也是在提醒自己不能失控,于是回眸冲他扬眉娇笑,拖声拖气道:“小~真~真~,最~好~了~”
纪向真维持着满面的无波无澜,心底却早已经把她骂了个底朝天。
这些日子以来,她每回用这样的声气对他讲话,他就头皮发麻,恨不得冒着可能被她毒死的风险将她暴打一顿。
月佼余光瞥见圆脸狐狸真满目兴味地看着,便娇娇笑着往纪向真面前凑得更近些,抬头挺胸道:“光披上不行,还得替我系好呀。”
纪向真垂眸,乖乖抬起手,慢慢地捋过披风系带,强忍着“勒死算完”的恼怒,专注而僵硬地替她系上。
有铁链剧烈晃动的声响在舱门处响起,月佼应声扭头——
数名彪形大汉将一个铁笼抬了进来,放在主舱正中的地上。
笼中,双目赤红的严怀朗双手被铁链绑缚,白袍上血痕斑驳。
****
月佼忍下心中乍起的遽痛收回目光,用尽周身力气撑住了唇角那娇软轻笑。
“就是这人了,”圆脸狐狸笑呵呵道,“可需要我先命人将他打晕,以便姑娘喂药?”
月佼抬手搭在纪向真的小臂上,察觉他也隐隐发颤。
她清清嗓子,虚虚一笑:“不必的。”
她抿唇定了定心神,笑眼对上圆脸狐狸的目光:“让他们将笼子打开吧。”
“可是这人眼下浑如凶兽……”
“他手上铁链还在,一时伤不了人,”月佼柔柔的嗓音有些沙沙的,“我不是说了吗?驯人……驯兽,对我来说,都一样。”
不一样的,那不是别人,那是严怀朗。
第五家的解药能克“斩魂”,却会引人狂乱,他此刻……认不出她的。
****
铁笼的门被打开,所有人全退得远远的,各自握紧手中兵器,屏息望着月佼独自缓步向铁笼走去。
她美眸盈盈望着笼中人,步履不疾不徐,披风下有猎猎红裙的裙摆一角薄纱轻扬,迤逦款款,恍惚间仿若脚下步步踏过盛放的红莲。
在众人凝神瞩目之下,月佼终于行过那短暂而又漫长的十数步,在铁笼前缓缓蹲下。
笼中人如双目赤红湛湛,挟猛兽般的凌厉之气朝她迎面扑来,铁链撞击之音急促遽响。
好在他双手被铁链绑缚,这用尽全力扑来,却也只能够到离月佼两拳有余的位置。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后,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们。纪向真更是不知所措,只能悄悄将手中已出鞘寸许的长剑按了回去。
月佼从头到尾只是噙笑望着那对赤红双眸,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待他停了挣扎,恨恨与月佼面向对峙,两人的面庞隔着堪堪不过两拳的距离,彼此都能清晰感知到对方温热的呼吸。
月佼粲然一笑,徐徐将左手伸到他眼前调皮地晃了晃,全然无惧他眸中的狠戾。
一记清脆的响指之音。
少女白皙纤润的指间,凭空出现一朵殷红的洛神花,无风轻颤。
“呐,送你一朵花,”月佼弯着笑眼,细密如小扇子似的睫毛掩去眸中突生的泪意,“你就跟我回家,好不好?”
严怀朗赤红的目中有星芒烁过,微怔片刻后,他徐徐垂下头,薄唇温顺轻启——
将那朵殊异美好的洛神花,连同小姑娘秀气纤细的指尖,一口衔下。
顷刻间,月佼面颊红得同先前那朵洛神花没两样,却没有急着收回自己的手,任他好奇又贪嘴般以齿细细啃啮。
月佼眸中似有波光潋滟,镇定自若地偏过红脸,嗓音沙哑地对圆脸狐狸笑道:“看,他想跟我回家的呀。”
第四十三章
之后,月佼自袖袋中拿出一个小盒子; 取出一颗四四方方、黑乎乎的糖状物送进严怀朗口中; 又问圆脸狐狸的手下要来钥匙,亲手为他解开铁链。
她将自己的左手递到严怀朗面前; 严怀朗定定望着那皙白纤秀的小手好半晌后,才略带迟疑地抬起手臂,紧紧握住,由她牵着出来。
挺秀高颀的身躯紧紧挨在小姑娘身侧,当真犹如被驯服的凶兽一般; 服服帖帖——
只是有些生气地瞪着她身上的披风。
见他对月佼的所有举动皆毫无抗拒; 圆脸狐狸惊叹道:“第五姑娘果然出手不凡!”
月佼对圆脸狐狸笑笑:“我就靠这个吃饭的呀。”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费了多大劲才忍住没有哭。
圆脸狐狸也不拖泥带水,直接了当地伸出胖乎乎的五根手指:“初次合作; 先来个五百人份的,行不行?”
月佼忍住甩他一脸白眼的冲动:“五百人份呀……倒也不是不行,可得容我些时日; 要现做了。”
“我在此地有一座庄子,可供第五姑娘使用;同时我还会加派人手替你把风,保证不会有不长眼的官差来找你麻烦。若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开口。如何?”
这听起来豪爽大方的条件,实则跟软禁也没个两样了。
“药材我得自己来的,您若不放心; 派人跟着我就是。如此,大家都安心。您说是吧?”月佼笑眯眯望着他。
圆脸狐狸想了想; 点头应允。
“呐,我看上这个人啦,”月佼指了指身侧的严怀朗,“若您肯将他送给我,我可以少收您……唔,五十金?”
与她十指紧扣的大掌蓦地紧了紧,月佼却没看他,只是满目诚恳地望着圆脸狐狸笑。
“成交,”圆脸狐狸倒不是真想省那五十金,不过是眼下有求于她,又是个无关大局的奴隶,顺着她也无妨,“不过此人来历成谜,身手不凡,姑娘确定……”
“很确定,我不怕的。”月佼脱口笑道。
****
圆脸狐狸最终同意了将严怀朗作为礼物送给月佼,又留她用了饭,这才安排张世朝用马车将月佼一行三人送去了他先前说的那座宅子。
离开滴水湖时日头已偏西,月佼料想云照应当已与江信之联络好,按事先的约定,此刻她已回到南郊山上那座破庙等着了。
于是月佼请张世朝让马车先去了南郊,将云照接了,一并前往圆脸狐狸的宅子。
当云照见到紧黏着月佼死不撒手的严怀朗时,惊得眼珠子都险些落了出来。
虽不知严大人遭遇了何事,可瞧着他死死黏住月佼,仿佛自己长在月佼身上似的,便知其中有异。
月佼苦笑着对她摇头,轻道:“有事明日再说吧,我……有些累。”
见月佼神色中隐有心力交瘁的疲惫,她便没多问什么,偷偷留了记号给江信之以后,便跟着月佼下了山。
几人在马车内聚齐后,便朝圆脸狐狸在城北的宅子去了。
路上,月佼转头对严怀朗笑笑,柔声道:“你一直瞧着我的披风,是冷吗?”
此地昼夜温差大,日落之后便叫人觉得凉嗖嗖。
严怀朗抿唇,面上像覆着一层薄霜似的,就瞪着那件披风。
月佼试着收回与他交握的那只手,却发现他拽得更紧,只好无奈作罢,单手去解那披风的系带。
一旁的纪向真见状,习惯地伸出手打算帮忙,却被严怀朗凌厉一个眼刀飞得险些破功。
见纪向真将手缩了回去,他才冷冷一声轻哼,自己伸手替月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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