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锈祖诀-第29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啪”的一声,仲砂搁下朱笔,这清脆一响相当于酒席摔杯,随侍立刻全神贯注,预备听令。然而放下笔后,仲砂一动不动坐在那里,久到随侍的手指关节开始发僵,禁不住自行发挥:“宗主,此事存疑?”
仲砂恍若未闻,随侍便自问自答,“不该吧?以锈主的智虑,对玄老之事理应得心应手。”
仲砂仍没说话,目光聚于指尖,半晌不动。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不假思索地意识到玄吟雾的决定是有人帮他做出来的,这个人不可能是法锈,那么是谁?
北堂良运或拆月?不对,他们还指望飞升,没道理指手画脚。
鸿渊杜蔺雨?算了,他已经“抱病休养”快三百年了。
殷余情?有可能……但玄吟雾去过四野门么?一没信物二没引路人,找得到他么?
那还有谁?
老鬼江访安?啧,这么一而再再而三,他究竟图什么……
一瞬间天人交战,仲砂毫无征兆地陷入了深深的惘然和焦虑,试图将一些细小的线索连起来,但总是阻断在关键的节点上。于是又在猜测某些秘辛的真相,她心中微惶,竟无法遏制,她在冥冥中预感到处境恐怕不妙,而法锈仍然蒙在鼓里——依照人之常情,亲手送走师父,她恐怕还在伤春感秋!
要发动战变接应她么?
可成败难说,前两次一是出其不意二是深谋远虑,这次法锈被禁锢在“天子”的高座上太久,已经逐渐失去处事的谨慎估量,深埋在心底的自大已经渗透到表皮,在群狼围饲间,先干了一票全无准备的仗,焉知会不会演变成自投罗网。
“宗主……”随侍又低低叫道。
仲砂清晰感受到两侧太阳穴在突突跳动,手轻微颤抖,一宗之主,她终于可以有了绝对的决策权,然而诚如前任宗主楚问寒所言,也背上了数万人命宗门兴衰的重担,教人举步维艰、身前身后都需想得周全,再无一飞冲天之豪迈狂气。
好一副劈头盖脸的枷锁,锁虎锁豹,终于也拷住了凤凰。
云莱大殿维持住了往日的沉默。
仲砂没有发布任何号令,或许还需要思量,或许是慎重的静观其变。随侍不明所以,掂量许久,同样选择了稳妥的说法:“宗主,要三思啊……”
突然间,这句话不知触动了什么心事,仲砂又似乎被手腕上的红绳烫了一下,怔忪片刻,倏地站起来,大步往外走:“清点未闭死关的洞虚期长老,跟我走!”
随侍大惊,扑倒在地叩首:“请宗主三思!”
四大仙宗中,唯独云莱仙宗连镇宗的大乘期修士都无,宗主又只是一个出窍期的年轻人,内忧外患,堪称危急存亡之秋。此番贸然前去八荒殿,若有不测,好不容易稳住的宗门基业,又将跌向摇摇欲坠的边缘。
随侍死死抓住仲砂的袍角,要以手掌的一点微薄之力阻止宗主的决定:“宗主!您想一想云莱的数万弟子,您再想一想!”
如果此刻换作楚问寒,一声“三思”的分量之重,不亚于指着他的鼻子大骂“意气用事,愧对先祖”,当头一瓢冰水浇个透心凉。砸到仲砂的身上,如凉水泼滚油,闷了一锅欲滚欲烈的油汤,纵然前一刻还想着“该要从长计议”,下一刻熔浆冲刷血管,带走了她最后一丝迟疑不决。
她想的够多了。
云莱,她扛得起来,也无论如何要扛住。
而那个人,或自负狂妄,或圆滑审慎,千变万化,却终归是法锈。
八荒家主都是没有将来的人。
她的将来,若偏向磐石,那便是万重枷锁,手不能伸腿不能移,压的只余一口气苟延残喘,等天崩地裂你死我亡。若偏了烈火,更不消说,心里的火胜于熔岩,一点点烧着,不到她骨血化作飞灰,断不能停。
法锈的一腔烈血,半数已渗入了仲砂的脏腑。
蛰伏百年,重燃于此,任何试图扑灭镇压之人,她都将不顾一切举起长刀。
大殿外,前来的洞虚期长老约五六人,袖手望来,胡须下的嘴唇嚅动,耳畔回荡随侍弟子越发低微的阻拦声,什么话也没说。
“本宗未归期间,启开护宗大阵,议事长老肖尘根暂代庶务,怀字辈长老二人为辅。”仲砂声线越来越沉,“如有不测,护送金丹期以上弟子前往天子殿,长老全部出关,弃朝见台,守天衍河,封宗。”
几位长老心下不安,正欲阻碍:“可是,宗……”
“走!”云莱的第七十四任宗主低声咆哮。
凤凰长嘶,振翅高飞。
五蒙仙宗,蒙尘亭。
守缺子手中一枚算筹忽然从手心脱落,旁边的姜迎微挽了个剑花,皱眉看他,宽袍大袖笼罩的男子眼神发直盯着地面,陡然道:“八荒祸乱!”
半个时辰后,云莱宗主仲砂领五位大能,战宫臣催酒于八荒殿。
探到消息的门侍小童脸色骤然惨白,僵立一刹后,连滚带爬报信。得到口讯后,无论哪个宗门都问出了同样一句话:“天子呢?”
蒙尘亭风烟散开,姜迎微脸色凝重,持剑问了相同的话:“天子与仲砂私交甚笃,故人与家臣战作一团,她呢?她什么态度?”
守缺子摩挲着碎裂的算筹,睫毛低垂,半晌才道:“迎微,它碎了。”
“有什么寓意么?”
“有,它不能涉及仙庭天宫。”
作者有话要说:
☆、天宫
“天子锈狂妄横命,子时破天宫门,焚上界三刻,成半步天道。”
——记述在《八荒轶闻》上的,有情凄意切的“慕世志异”,也有闻风丧胆的“殷昼之乱”,夹杂其中的诗赋都不止百余字,显得新添的“锈祖叩天”分外敷衍。
林林总总算来,不逾五十字。
略过种种,皆要从涂山九潭的玄老飞升说起。
依玄老与天子“披师徒的皮,干暗通曲款之事”的缘分,飞升是钦定的事。有过耳闻的人也没在意,只是觉得好不容易尝到了红尘滋味,应该会拖到不能再拖的那一刻再含泪惜别。
事出突然,谁也没弄明白这俩人是闹崩了还是早有预谋,八荒殿内部同样稀里糊涂,宫臣从阳飞升,接替人选未定,催酒作为打理八荒的一把手,在劫云聚集的一刹那,头一件反应过来的事是——后顾无忧,当务之急便是囚住这个炼道四轮的主儿。
于是劫云散去,法锈对空长叹,转身迎上的就是十位大乘期修士的反水犯上。
臣仆起兵戎,天子空手应战。
白玉天,回旋廊,被余威冲击得七倒八歪,再次遭遇浩劫,法锈披散长发,面上含笑,足以刮散劫云的罡风旋转在她脚边。就在这时,一抹迅疾的光忽的一闪而没,她侧身险避,伸手压上左边突袭来的石刀,变压为斩,那殿仆难抵锋芒,登时松手,却还是来不及。
殿仆臂膀连根断下的同时,法锈手上余劲未消,向后突入,将另一名殿仆的胸膛捅了个对穿,那名殿仆瞳仁一缩,身后劈开裂缝,遁入其中不见。
又是一轮捷疾若神的交锋。
若只是炼道四轮,在法锈前头,足有四十八位家主达到了这一层次,宫臣用来囚主的花样也翻新十几回。修炼“浩渺成空功”的家主自是毫无还手之力,到头来在法锈这碰了硬钉子,凭一身不世功,顽抗数个时辰。
催酒知道这战没办法耗。
法锈不同于其他修士,不依赖于灵气,也不依赖于招式,光凭人多是耗不过她的。对峙中,他的目光看向回旋廊尽头的高地,矗立着高耸入云的万锁磐石。
——出了这等情况,要叩问于仙么?
未等他做出决断,一声唳叫响彻白玉天,裹挟炽热的烽火,正面撞在八荒殿的大门上,坚守万年的门承受住了这一击,火光迸射,门缝被频频崩开缺口,火舌像是恶鬼肆无忌惮扑进,焦黑的石头粉末撒了一地。
“云莱!”有殿仆叱道。
云莱宗主驾临。
仲砂漠然仰头,手提长刀,这已经是她第三次造访这座庞然大物了,踹门踹得熟能生巧。
突然,一直以来都是防守的法锈闯入臣仆的杀阵中,催酒蓦然回神,大喝:“变……”阵字没出口,他已经收声,预料错了,法锈没有趁机突围,罡风托着她停留虚空中,她头顶上是专门为她打造的白玉天,用途是削弱天子借用天规的力量。
“锈主——”
法锈握拳在虚空中用力一挥,白玉天发出了摧兰折玉的嗡鸣。
这片困住她的天被打得凹了出去。
“法锈!”仲砂突然吼道。
她脑中是罕见的空白,第一次想把“莽撞”的签子贴在法锈身上,刚突破炼道四轮不久,就强行往五轮跨半步,这做法太急功近利,纵然拼尽全力鼓动双翼,但宛如失去了方向的大鹏,别说铺天盖地,可能下一刻就因为精疲力竭而坠落海面。
仲砂不顾一切想上前,但被天罚与殿仆逼退了,纵横四仙宗的阊阖大炽功,此刻不过是烈日下的一粒火星。
法锈垂眸望向仲砂,并没有援手或是随她杀出重围。
送走那只狐狸后,往事走马观花,带来风沙过后的倦怠。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百年消磨中,脆弱得像是春季的薄冰。
她压抑太久了,忽然想玩一把大的。
此时忽然记起很久之前,与玄吟雾关于炼道五轮的争执——她试图撕裂囚笼,却被训诫此举天下将乱,说只顾自己痛快。
“这路走起来一点都不痛快。”她道,“苍茫天下为笼,艰险苦难为食——那来吧!我给你们一个天道!”
仿佛成千上万的金乌燃烧啼鸣,就算是白昼,太阳也将被夺走光辉,她身上迸射出的光芒笼罩了大半个天穹,雷电狂怒,靠近她的罡风蚀雨顷刻被融解蒸发,天子黑袍披身,横扫风雪而至。
半步天道的威能,在首代天子法世殒命的一万年后,再次重现。
她是日月,是阴阳,是超脱“道”的磐石,是违逆“规”的烈焰。
任何规则将不能阻碍她。
捭阖不世功——成!
刺目金光乍起,所有人愣住,手中法器停顿互格,茫然望着近在咫尺的盛景。
紧接而来的是青铜震响,层叠相缠,如海潮如铁锄,每一次的由远及近都不留情面。白玉天破裂,浓黑的云从白色的缺口中漫出来。
万锁磐石终于不堪沉默,捆在它上面的几十道锁被风穿孔而过,像在呜咽,也像狂叫。
这片凝固的天地在颤抖吐息。
八荒殿之上,法锈低头指地,遥远处的三途渡河突起波澜,地府动荡,鬼魂飘离。她复抬头指天,白玉天化作碎块从头顶块块剥落,乌黑狰狞的云滚滚聚来。
看似一切顺利,正是她所谓“新翻天地,通彻三界”,为达成一个三界共处的局面,自然需要先打通天庭与地府的路。
但许久过去,白玉天尽碎,法锈却没有将高举的手放下。
仲砂的脸色变了,几乎同时,手腕抖到不能自抑。
——倏然间,万锁磐石震动!锁孔尖啸,它高耸入云的部分云层变色,白色骤然明亮,驱散了黑色,随之云也散了,碧空如洗。
晴空霹雳,一阵来自上界的声浪响彻长空,压过青铜钟鸣。
“区区仙胎,竟有此妄欲!”
那话音未散,法锈伸手虚空一握,太虚太极火从她掌心蔓延流淌,未等凝结成刀锋,反手挥出,已悍然指向长空。
八荒殿在上万年间经历的浩劫中,这一场该盖上个“前无古人”的戳。
炽烈的光团随着白玉天的破碎向外疯狂铺洒,四大仙宗的长老齐出关,争论不休,不约而同启开护宗大阵。金光仍不收敛,继续普照,玉墟宗北堂良运心神剧震,无意识念叨:“变天了!”
六合堂,大堂主锁眉偏过头,看了安然端坐的老鬼修一眼。
大街旁、田埂上,修士俗子、老者稚童,不约而同仰头望向骤然亮起的夜色,云层边缘染上瑰丽的金红色,升至三伏天,烘得麦苗恹了秧子。
忽闻一声轰隆巨响,惊吓小儿啼哭,狗吠遍野。
法锈雷火加身,横臂斜拉,一刀割裂劫云,大开大合,横扫八方,她手下每一道轨迹都是道法,只是刚入半步天道不久,随着鏖战时候过长,从骨骼深处泛出透支般的刺痛。
半刻钟过去,她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吐火种,胸膛烧灼,仍然没有劈开上界的屏障。
下方隐约传来叫喊,那是仲砂,但她的声音被埋没在惊天动地的震动中,没有传入法锈的耳中。
苍穹之上,回荡着沉重的叹息:
“你怎敢将上界纳入天道规则之中!”
法锈喘着气笑道:“同是被困,你们又怎么敢说仙庭非存于天道内?”
“既已跨越鸿沟,何必以身试天堑——”
随着这句话落定,乌黑云层慢慢聚集,被挑战的天道开始无情地回馈一切意欲挣破规则的翅翼,数道压迫当空降下,法锈持火刃的手臂一滞,小幅度颤动。
她想要再往前移一寸,手指骤然皲裂,血雾炸开。
再移,脊椎重压,膝盖弯曲,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缓慢握紧,捏碎骨骼。
这种无底洞般的感受曾经有过。
是无能为力?
三途山阴风怒号,她满嘴都是肝胆的苦腥,抱着那条蛇,被风雪淹没。
她要的从来都不是“尽力”,而是“功成”。
“天道又岂敢阻我!”法锈发出震怒的咆哮,振袖,火刃指天宫。
万顷苍穹爆出灿烂的光。
无数人狂呼高喊,金光刺痛了眼睛。
刚过子时的天,往后推三刻,便是一场叩天之战的始末。
之所以不痛不痒提了个“叩”的字眼,是因为还原后的焚天之战远远没有后世传唱的话本那样激奋人心,甚至可以说,算不上一场势均力敌的抗争,没办法用“翻天覆地”这般盗名欺世的词。
他们以为有火苗掀翻了天,却不知道其实是目睹这只巨手,毫不留情攥灭了火焰。
天子法锈,兵败当场。
战七十余场,败七十余,血洒骨断,残躯焦干,不成人形的背影半跪于地。
“生而仙胎,享尽权柄,一心向道,化身新规——你以为可以为所欲为创造你想要的天道吗?你以为可以战胜一切的高低不公吗?你以为你无所不能吗?”
天降狂怒。
“你的一生,注定败北!”
没有人能否认天子的拼尽全力,她自己也没法否认。一次又一次丈量天堑的高度,却永远不到尽头,一把绝望的火透体而出,埋没年少的自负天真,兜头套上镣铐。
她的眼眸像是被注入了含沙的泥水,转动间,沙土翻涌,沉浊起来,凝成了无声无息的石头。
依稀有稚气的声音仰头高喊——
“何为天道?”
“桎梏。”
“我可能破之?”
久远的沉默。
呼吸间淌过了千古岁月,仙庭下,天宫前,她深深低着头,道:“……不能。”
我不能。
屈膝于地,一声轻响。
遥记得年幼涉世,胡子花白的长者在幽静深夜苦闷,攥着书册,装模作样漫漫而吟:“命由天定……”
学童偏生作对地高唱反调,道一声:“不信!”
她喃喃道:“不信?”
血斑从她残破的衮服下渗出,越扩越大,从高空看下去,像是血在盛放。
火焰退去,天际重归夜色。
六合堂六角宝塔,大堂主精神一震,吐出一口气,朝旁边静坐的鬼修拱手:“江道友不愧神机妙算。”
江访安撩开帘子,静静望着夜色,忽然微笑,某一瞬间,继而大笑,他很久很久没有这样高兴过了。
对,对,对!就是这样,熄灭她的火焰吧!碾碎她的自负吧!压垮她的脊背吧!
他欢喜至极,就好似回到了那一日——法世以一命踏破三途渡河,随即葬身其间,那样强大不可战胜的男人也会死的,高悬在他后颈上的不周山轰隆隆塌了,天子又如何?仙胎又怎样?
他们的皮,他们的火,都将被血淋淋剥下来,作为新的祭品,披在旧世的肩膀上。
堂主们以眼神交流,六角宝塔只闻鬼修阴森森的欢笑,过了半晌,江访安的笑容掉落下来,手脚僵住,他念出一个陈旧的称呼:“阿宛……”
宛慕世。
她是法世的妻子,他们的故事被编纂成了话本传唱,世主的俊秀不凡,魔女的英丽多情。但在法世之前,她是他的师妹。
他以为能在盼安城过“一世太平”的师妹。
太平。
他又想起守在迁荷峰的那次,只需算准了时间,三寸不烂之舌便是上好的饵食,姜太公钓鱼,一钓一个准。可惜那只狐狸挣扎良久后,没什么表情:“日升日落,我没办法,她想怎样我不能插手。”
江访安眯眼,下了狠招:“那江某请教玄老,日头落山后,玄老何去何从呢?”
玄吟雾沉默了很长时间,“我……”了半天,脸色也落寞难看,又经历一番挣扎,就是没说出所以然,正在江访安又一次觉得稳操胜券时,突然自暴自弃来了一句:“死了算了!要你管。”
江访安:“……”
他觉得这谈话继续下去也没结果,收钩回家,刚走出两步又被喊住,江访安并不抱希望,敷衍着回头笑问:“玄老有何指教?”
背后一片飞沙走石,玄吟雾单手转出三十七转倥相诀,说:“我想起来你与我座下关门弟子的死有点关系,得来全不费工夫,师徒一场,是该替她讨一讨债。”
六合堂从崛起时就站在了八荒殿对立面,虽说调和了宗门与散修的关系,但同样也在双方之间划下了深壑。八荒殿搞的天子那一套他们初初听闻,丝毫没有欣慰,而是惊恐欲绝,就算成了,好处也轮不到六合堂,说不定还有打压——若是将对己劣势都定成了规则,那这世上无论生死,都没法待了。
“江道友,你确信锈主不会突破炼道五轮么?”
江访安摸到手背上的爪痕,不觉笑了:“万锁刀,三途水,在天道发威面前都是小玩意儿,知道历代天子都是怎么被杀的么?”他放下帘子,“或是说,堂主大人,你觉得玄吟雾成仙了,就会对徒弟的命袖手旁观?”
大堂主没说话,半晌轻嘶了一声。
江访安低低笑起来:“见惯了饲祖的谈笑风生与战无不胜,听闻她与其师父相识是看中了他一身皮毛。不知道锈主大败而归后收到一张狐皮,还笑不笑的出来呢?”
“可是仙……”
“天道有规,仙不得下界,也不得违逆天道。若是锈主不死,那玄吟雾起码犯了一条。”鬼修嘴角含笑,“仙叛道,将永绝天地。不过,他似乎没到上古期就被锈主送上去了,没准还能捡几块魂,继续投个畜生胎……”
八荒殿残垣断壁,诸臣仆抱臂立于八方,仲砂缓步上前,脚步虚浮,她站定于万锁磐石三尺之外,对着那具形同残骸的人,千言万语都消散于无。
身侧罡风散去,法锈仰头望向巍巍高峰的万锁磐石,晃神间,她觉得自己也与之化为一体。
胸膛完全冻住,只从心底那一簇飘摇的火苗中压榨出最后一丝泛热的气,她看见口中吐出的白雾,恍惚了一下。
“不信年华有断肠……”
终有断肠处。
☆、崛起
凄风苦雨滂沱整整三月,浇得旱地成沼泽,总算消除了太虚太极火带来的酷热。
既然生计无忧大灾消弭,时人津津乐道便是那焚天的由头,七嘴八舌,添砖加瓦,借着空穴来风的小道消息,刷上粉饰,捏造“三爻五行大阵”等招数。好似一群匠人,慢悠悠给泥陶贴满金箔,事毕后当做一项谈资呈现在闲谈之间。
其中,免不了要议论其名号。
“赫然,赫然呀,却不知这等高人出身何处?师承何人?”
“听闻是玉墟宗弟子,离兑宫门下的,余的便不知了。”
“虽说心性尚烈,不声不响就杀上天,平白断了长生途。然战功骇人,当封一方老祖。”
“是也,是也……”
门外人看热闹,门内人则闹了个焦头烂额。叩天之战落下帷幕后,云莱仲砂领五位长老返宗,八荒殿一片狼藉,天子不知所踪。
十日后,拆月面色惨白叩响玉墟宗的大门,带来了一张柔软的玄色狐皮。
北堂良运一杯热茶全倒入衣襟,僵硬着手臂不知如何反应,坎艮宫少阴大殿死寂半个时辰,拆月脸色灰败,哑声道:“天子可是在此处?”
北堂良运与觅荫真人对视一眼,垂眸点了点头。
“可否……可否让我见一面?”
默然数刻,北堂良运婉拒:“拆月真人,天子在金笼峰布下结界,连……连云莱的砂宗主都拒见,送去的药材丹药也原封不动,你恐怕见不到。”
拆月深深勾着头,双手用力搓上了自己的脸,似乎是想让自己精神一些,眉头处皱起的沟壑却夹着浓重的疲惫:“北堂宗主……”一句含混的话说了半截,又断断续续接道,“虽然无关……我也不知道见了她能说什么……你们看倥相这个事瞒不瞒,还是她已经知道了……”
大殿内只有老山羊断断续续的话,仿佛深秋扫不完的叶子。北堂与觅荫都握膝不语,直到永蝉忽然叩门,急道:“师父!要事相报——砂宗主又驾临离兑宫。”
拆月住口,北堂良运大步走到门口拉开半阙殿门,半训半安抚:“砂宗主不是来好多次了么?怎么慌成这样。”
永蝉往殿内瞥了一眼,压低声音:“师父,那位这次是有备而来,为了破天子结界,把金笼峰给轰塌了。”
北堂与觅荫一起兵荒马乱赶往离兑宫的当口,仲砂挥退随侍弟子,石制轮椅驶入金笼峰,这是自叩天之战后的第一次相见,也是有史以来最无言以对的一次。
半步天道的天子不用任何进补,她的形貌渐渐恢复,焦土般的皮肤脱落,白色覆盖住骨骼,整个人清醒又混沌地倚在墙上,目光漫无焦点。
“你这样还需要多久?现在跟我出去么?”仲砂问。
法锈抬头瞧了她一眼,无所谓又懒洋洋道:“你走吧,恕你惊驾之罪,不要再来找我。”
两度年少之约,终于一言成灰。
仲砂睁大眼睛,像是怔住了。
法锈没有动,仿佛一堆散落的柴火:“你知道仙胎么?我弄明白了一件事,天道之子不是天道直接孕化出的,是被上界造出来的,因此超脱天道,被赋予了足以达到炼道五轮的力量。而一旦顶替天道,仙就会拥有掌控天道的权力。我勾勒出的天道,从来都不属于我。”
仲砂立刻说:“不,既有定数,也会有变数,现在下这个结论,还为时过早。”
“早与不早,我都做不到。我以为我可以做到任何事,我是天道之子,我是世上最大的宠儿,但现在我发现,这所谓的东西,都是馈赠,不属于我,我脱离了命轨,非但改变不了任何东西,还会承受本不是我的痛苦。”
“为什么不让我战死当场?为什么不叫天道劈我个碎尸万段!”法锈嘶哑诘问,“我为什么还活在这里,我一生都做不到的事,我活着能干什么呢?”
仲砂厉声道:“你觉得历代家主的死都是逃避么?”
法锈吐出一口气,披头散发靠坐窗边,发丝遮挡下神色冷漠:“或许不是历代,只是四十九代。”
仲砂茫然扣住扶手,她想质问法锈“你怎么说得出口”,然而临头来,她只从嗓子里发出了一声痛苦的抖音。
“听从仙的规划,和听从曾经的自己,对于我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法锈麻木地说,“反正到最后那时,我与死了也没什么两样。”
“你的意思就是,你放弃了?”
法锈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一点笑容,慢慢将目光撇向了窗外,透过枯叶落花,看向苍茫天际。
仲砂凝视着她,一寸一厘,似乎要将她整个人看个通彻。
“我可以为你一句话去死,为了我们共同的道,甚至能忍受亲眼看你赴死。”仲砂像是喘不匀气,每句话都要断裂几次,“但是法锈,我没想到你现在就死了。在还呼吸还能动还能想的时候,如此卑劣丢脸的——死了。”
法锈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仲砂垂眸,望向自己手掌,上面一条切痕极深的伤疤,细密的纹路伸展,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伤的,许是力抗五苦谷,也许是强撑云莱仙宗,也许是闯破八荒殿。
她默默盯着,缓慢而用力地攥紧。
“我的膝盖没有了,你的呢?”
云莱仲砂出金笼峰之时,天色近傍晚,不远处站着几位老妖修,守在门口的是离兑宫内门三弟子卫留贤——缺爱的曲验秋一听拆月到访,早屁颠着凑过去叙旧,剩下一个三师弟替他拿着代宫主令四面逢迎。
逢迎到云莱宗主这,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弯腰拱手赔不是:“抱歉抱歉,砂宗主,大师姐她因为师父那个事……还无法节哀,多多谅解,多多谅解!”
仲砂神色晦暗,一字一句道:“这里头,没有玄吟雾的事。”
卫留贤汗流浃背,叠声道:“是是……”
仲砂目光下移,瞥到了他腰间的代宫主令:“就算她师父还在这,她还会是这样,说不定在你们看起来会好一点,会说要与师父归隐桃源不问世事——但在我看来,她还是死了。不光是背弃我,背弃我们过去的情义与志向,更背弃了曾经那个骄妄的法锈,那个为改变旧规纵死不悔的天道之子,这些,都在她的心里窒息了。”
“那您何必……”昏头昏脑的卫留贤及时回神,将“讨嫌”二字咽了下去。
可惜话咽下去,却来不及粉饰神情。
仲砂拍案而起:“我怕她百年之后,蓦然醒悟,说她法锈曾看错了人!她被磐石镇压垂死,我仲砂,愧为至交,竟都不拉她一把,任凭她坠入深渊,还与庸人为伍,在旁给她鼓掌叫好!”
卫留贤顶着一个“庸”字,八面玲珑也使不出来了,只慌忙擦拭滚滚滴落的汗珠。
“若不听劝,不睁眼了……”仲砂哽了一下,闭上眼睛,“浑浑噩噩,过她的一生去吧!”
蜃龙奔啸而起,数百云莱弟子跟随辇车消失在茫茫天际。北堂良运袖手站在金笼峰下,从心底冒出个念头:这大概是云莱宗主最后一次来这里。
她的猜测不出差池,往后数个秋冬春夏,云莱再未踏足玉墟宗。
尽管锈祖在玉墟宗不过几年光景,但四宫的小妖修都领教过离兑宫大师姐的风采,对这位长袖善舞的漂亮人修印象不差。先头几年还有小妖修磨磨蹭蹭跑到金笼峰边上,结果通通吃了闭门羹后,来的越来越稀少,若是叫师长遇到还会遭遇驱赶训斥。直到最后,那地方成了默认的小禁地,暂居的八荒天子被渐渐遗忘,玉墟宗恢复了偏安一隅的日子。
其间发生的二三事,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当中一件,便是离兑宫二弟子曲验秋,禅让“代宫主令”给师弟卫留贤,随后在太阳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