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锈祖诀-第21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法锈被他说得愣了一下——这都哪儿跟哪儿?
  半晌只闻窗外飒飒风响,法锈略作思考,清咳一声,似笑非笑地开了口:“这么久远的事儿,真难为师父您还记着。”
  她的一句调笑,不料狐狸却当了真,眸光轻颤,却镇定看着她:“你打回来。”
  法锈:“……”
  卷起话本敲了敲手心,依旧不动声色,将师父歪到十万八千里的思绪拽回来:“这哪儿行呢,以下犯上啊师父——话说你打过我哪儿了?你又不是不晓得,我这个人,仇是不记的。”
  或许是近日烦心事搅合的,这番话不知怎的适得其反,玄吟雾盯了她许久,半是抱怨半是求证跟上一句:“你有没有心?”
  法锈莫名其妙,拿手指着胸口:“我有没有心,你不知道?”
  良久,玄吟雾低低道:“没心肝的东西。”
  “我怎么就没心肝了?”法锈啼笑皆非,“要不你剖开来看看?热腾腾的,还冒着道家仙气儿呢!”
  玄吟雾说不过她,胸膛里的患得患失一言难尽,咬碎了牙往肚里咽。
  古训言道不同不相为谋,人与妖之间,多的是一晌贪欢,凡子的人间白首已是难得,修士当中有道侣者不过半数,人修妖修向来不大对付,古往今来,竟没有一个美好传说能让他稍微安心。
  遑论法锈还是一个难以掌控的人,心性、道行、身世,无一不高于百尺楼。
  思其至他不由苦笑,当初是谁想得轻松,随她来去自便,这时候贪心了,过着这快活日子还不够,还要上几道锁,牢牢拷住,才能稳住一颗晃荡忧患的心。
  他将叹息微不可察混进话中:“我只是……怕你在玉墟宗待不长久。”
  法锈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情:“怕什么,我一日不到悟道三轮,就铁定呆这儿不走。回头师父您渡劫飞升完,玉墟宗小辈都长壮实了,我挂个老祖的名头,功成,名遂,身退。”
  玄吟雾哂笑:“说得轻巧,飞升——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是师父想太难了。”法锈声音放得很轻,飘散秋风中,“有我保驾,再容易不过。”
  “那你呢?”玄吟雾追问。
  法锈停顿了一下,笑道:“我就免了,投身俗尘姹紫嫣红,何必去招惹清净仙庭,我又不欠招儿。”
  玄吟雾心下凉意控制不住地蔓延:“也就是说,你就算跨过了那道坎儿也不飞升,那你……”他突然哽了一下,才继续道,“本可以飞升,可以双宿双飞,触手可及的东西,你说扔就扔?那你待在玉墟宗做什么?是你一生中的短暂的留宿么?就像那些话本里说的,妖物对凡子报完恩,上一刻情深意浓,下一刻一句轻描淡写的两不相欠,转身就走?!”
  字字句句越发急促紧逼,他猛地将笔一摔:“那你怎么不现在就走!”
  音刚落,他自个儿就愣住了,紧接着,他看见法锈同样怔住,漂亮舒展的眉终是一点点拧起。手上握书的力道渐松,话本一角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她没有说话,并非欲言又止,而是一点开口的打算都没有。
  狐狸慌乱不堪,连忙去握她的手,解释道:“我不是……”
  “这些话,是压在心上,想一吐为快很久了么?”法锈毫无征兆出声,眼帘半合,“师父,我很久以前对仲砂说过,如果没有十足把握,那么一针见血的话,会变成刀刀见血。本意是让她说话注意点,别伤人伤己。现在我才发现,这话送给师父更合适。”
  “法锈……”
  “没事,我没事,师父您自己冷静下。”法锈将话本往桌案上一扔,又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哦,我不成仙,归根结底是因为没办法。我记得我在迢遥境说过,三轮之上,还有四轮,是为炼道。”
  玄吟雾将她的手握得死紧,想说什么,满脑子乱线一般缠绕,好不容易理清几句,喉口却如同被堵了汲水的棉,来来回回,只能念她的名字。
  法锈嗯了一声算是应了:“行了,我出去倒杯水。”
  这杯水倒了两刻钟不见人影,玄吟雾忐忑不定,心不在焉写完了涂山九潭的家信,折成纸鹤飞回去。坐立难安耐不住想出去寻人时,三弟子卫留贤捧着水低眉顺眼地进门了:“师父,师姐说您要的水。”
  玄吟雾惴惴然:“你大师姐呢?”
  卫留贤一问三不知:“没注意……也许跟二师兄小师妹过招去了。”
  玄吟雾没管那水,急匆匆出殿赶至金笼峰,没见到人,又遍寻离兑宫。走出几步后遇上了正修正护山大阵的北堂真人,听闻他正在找法锈,了然道:“你别整天见不着人就发急。听说了没有,坤巽宫大弟子捡了只小签鸟,依照咱们宗门捡徒弟的传统,觅荫怕是要多一个七弟子……”
  玄吟雾心烦意乱打断她:“这种事回头说一样,我问的是法锈。”
  北堂真人道:“我不是正重头说起么——赫别枝给他小师妹取了个小名胡儿,小家伙黏他,师门派了活计走不开,正巧法锈经过,没说什么顺手帮忙替了。”
  玄吟雾愕然:“她……出宗了?”
  北堂真人挥手:“她以前又不是没出过,老是窝在这儿对筋骨不好——怎么,被你骂了?唉唉你别——你让她散散心,宗门里一个小事,三五天做完就回来了,急什么你。”
  “破尾呢?”玄吟雾没理宗主一番“不听老人言”的恨铁不成钢,他知道小弟子舌头比狗鼻子灵,经常比别的妖先一步找到法锈,此刻不知她往东南西北去,追偏了方向得不偿失。
  “不清楚。”
  北堂自己的关门弟子有得操心,没空关心旁的。
  眼看玄吟雾心急如焚盖住了自己半张脸,北堂虽不能感同身受,也徐徐劝道:“放宽心,法锈做事明白得很,你回去喝口水镇定几天,她差不多就回来了。”
  距玉墟宗两百里外的村庄田埂上,浅白绣赤的袍边掠过草茬。
  到处闻得鸡鸣狗叫,抬眼便见炊烟袅袅,好一片凡俗之气,然而这苍山环绕之间,猝不及防点缀了一粒朱砂。田里背娃割秧的婶子,卷裤腿抽旱烟的老伯,脑瓜子眼珠子不听使唤地转动,望着阡陌窄道上走来的人。
  酒馆里掂量着几个穷酸话本的说书人也跑了出来,满耳朵听的都是“莫不是哪个财主家的小娘子?”或是“依我看是仙女思……什么黄土大地,才落了下来”。心思通亮地冷哼一声,涌起一股不与之为伍的清高来,心道:“粗野莽汉都懂得了什么,这是堂堂正正的道人修士,书上写过的。”
  正当众人热火朝天议论着,那位“仙子”忽然弯腰,从一处疯长野草的荒田里捞了一把,抱起一条蛇来,当下有人失色道:“有妖怪!好大的蛇妖!”
  说书人又是鄙视一群下里巴人没见识,又是隐隐自得:“我就说是修士,斩妖除魔来了!看好了嘿!”
  然后这个“斩妖除魔的修士”拍了拍蛇妖的脑袋,抱怀里走了。
  “……”
  说书人艰难地想,兴许是选错话本了,这也许是一个昔日救我一命今日放你一马的……报恩故事?
  走过这个叽喳的乡间村庄,破尾化作人形,松开抱住师姐脖子的手落到地上,看得出她追赶得并不轻松,前天刚刚洗过澡,这会又成了个泥猴儿。
  法锈道:“赶早回去,我办宗门的事,不是出来玩的。”
  破尾低着头一声不吭,捏着自己的手指头,半天才说:“师姐,蜕完皮,我是不是轻了一点?”
  法锈:“……”
  讲真没感觉出来,抱了几步路,手臂酸劲还没过。
  破尾凌散头发上尘土扑朔朔往下掉,她抹了一下脸,彻底成了条瓷窑里出来的泥蛇:“想跟着师姐,不想冬眠。”
  深秋天高气爽,人迹罕至的田郊焦枯芦苇飘摇,她纵然被凉风刮得脚踝互搓,也挺直了小身板,背后砍出几个坑的软剑晃晃荡荡。
  法锈似乎是笑了一下,摸了摸她的脏成缕缕的头毛,揽住她的肩往前走:“好,带你一路。”
  

☆、三途

  
  深秋的日头高而远,石子路上脚步渐近,一排白鹭惊飞起。
  离开玉墟宗已有五日半,兜兜转转,晃悠到了南师城,对于破尾来说算是一场故地重游——几年前便是在城门口的茶棚里碰上了钦定大师姐。此时再走入这个漏风的草棚子,破尾往沟渠积水里瞧了一眼,匆匆打量了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想了半天,给自己作出了如下评价:“有鼻子有眼的,挺像回事。”
  能让她注意到这一点,得亏于她大师姐。早在宗门那会,法锈时不时就说些有趣玩意逗弄师弟师妹,当时不觉得怎样,权当故事听。出门一趟,破尾算是切身体会到何谓见多识广,小街小巷里掖藏的不消说,拍行里头的稀罕物件,往灯笼下亮个相,那些过往旧事,就跟本体一样无处遁形。
  饲祖云:看得多了,岂有不买之理。
  法锈自己无意修士用的器皿,酌情买了些,全装点在破尾身上,就光她袖子里的那个小手炉,是前段时间风头正劲的法器,缕空精妙,不烫手不凉温,修到元婴的也爱往袖子里塞一个,摆谱。
  破尾当时很迟疑,她身上还裹着破棉絮,面对这么一个高价小手炉,总觉得是泥巴裹明珠,替明珠不值。
  法锈递去钱庄手券付账,转身就看到小师妹谨慎地扒在桌角,盯着桌面上的手炉,配上脏乱的小脸和棉絮外翻的小包裹,活似一个见了白面馒头的乞儿。
  “……”法锈沉默了下,直接抓住她冰凉的手往上按。
  破尾默默捂手,说:“我听好多人说不能用这个……会被骂。”
  法锈嚯了一声,像是惊讶于她还懂点人情世故,道:“人家怼的是二五八万的老爷做派,谁跟你这半大孩子较劲,拿着拿着。”
  几日后,法锈又给她置办了保暖的衣物,整了整她的绒球衣领,顺了几下毛:“行了,趁这次出宗,一次性给你备齐,以后冬天想睡觉就睡觉,不想冬眠把衣服一穿手炉一捧,出来玩雪。”
  破尾乖顺地站着,问道:“雪好玩吗?”
  法锈看她脸色:“怎么,不喜欢?”
  “听过很多人都说,下雪天踩到冻僵的蛇,千万不要捂……”
  法锈低笑起来,伸手刮了一下她的嘴角:“那我把你捂成这样,咬不咬师姐啊?”
  “不咬。”破尾说话总带着认真气,“再饿也不咬。”
  法锈还是逗她:“那要是咬了怎么办呢?”
  破尾想了半天,然后说:“罚我躺雪地,继续冻僵。”
  虽说途中干了许多东一榔头西一棒的事,但法锈元婴期的修为放在那儿,赶路无比便利,等把破尾改头换面过,带着她缩地成寸,用不了多少时候便抵达南师城。
  从赫别枝那儿顶替的宗门活计,是来南师城接应一位来自三途山的道友。
  一看宗门囊袋的竹片上写着“三途山”这仨字,法锈顷刻了然:“哦,接个鬼啊。”
  顿了下,估计觉得说得有点歧义,对破尾道,“鬼修。”
  破尾点点头,她对三途山略有耳闻,三途五苦,对应的是鬼修的三途山与魔修的五苦谷,这两类修士极少出现在仙宗与六合堂,且十有八。九都出自这两大势力。
  法锈拿那竹片往手心一敲,寻了茶棚里避风座儿歇下来,叫来一壶热茶:“既然那位道友持有指引信物,那不必我们费力,坐这儿等他来便是——老板,三个茶碗。”
  热气腾腾的茶水从壶嘴灌入碗中,法锈抿了一口抬头,曾经那个评说饲祖的说书青年不知何处去了,换来的先生舌灿莲花,手持杜梨木,掖着茶垢的桌缝被拍得一震,碎屑散落间听他一腔双音调,高声道:“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接上回轻骑五千突袭翰狄,天鼎坐镇帐中……”
  法锈听了半晌,笑道:“我就说听着耳熟,天鼎教主薄子曰,那册话本我是看过的,盖的是公子芥的戳儿。”
  不知是话本写得玄,还是归功于三弦敲板间的一张巧嘴,将其活活说成了个不似人间的王公贵胄,诗词歌赋流淌于一纸扇面,山川大河,改朝换代,尽皆化作一个光风霁月的孤影,抱守明月,十里白霜。
  惹得茶客闹将起来,扯着嗓子笑哄:“哎!若世间真有此人,还混什么逞侠义的山山沟沟,早日立地飞升罢了!”
  “是哟,还滞留什么俗世呀!”
  茶棚里熙熙攘攘,白雾热气扑面,不断有人为了驱散外头寒意跑来一避。法锈这桌第三只碗被诸人裹挟的冷风一吹,满满的茶水已经凉透了。
  正在这时,有只手拾起了这碗,做个样子饮了一口,放回桌上。
  破尾一直在啃碗口,此刻抬头,入目的是一个与常人并无太大差别的人,憔悴中年模样,半旧的衣袍略显单薄,眼窝凹陷,眉目间阴气极重。
  见破尾盯着他,来者露出一个笑容,将袖中的一枚竹片放到了茶碗旁边:“两位小友安好,在下江访安,三途山鬼修。”
  混在嘈杂的哄闹中,他口齿微微有些不清楚,将自己的出处念成了“三头三”。
  比对过信物,法锈抬手示意他坐下,寒暄了几句。
  江访安虽不提及自己年纪,但一眼之下就认出坐自己面前的是谁,可见活了不少年,拱手道:“幸会,不曾想是饲祖,怠慢了。”
  法锈摆手:“一个玩笑称呼,当不得大雅之堂。”又道,“江道友,生前跟我一样是人修?”
  江访安将自己与玉墟宗的渊源一笔带过:“是。我夫人生前曾是贵宗弟子。”
  法锈道:“是么,能熬成鬼修不容易啊,妖修化鬼的更少见,生前必有大怨气大执念,不然连第一个境界魂散期都抗不过。”
  江访安低声道:“她是被……庖丁解所剖。”又向法锈一揖,“庖丁解罪大恶极,人妖鬼皆不能容,还要谢饲祖替天行道,铲除一害。”
  三两句话间被扣了个高帽子,法锈笑笑,转了话头:“江道友是闲来玉墟宗做客?怎么不见夫人。”
  江访安怔了怔,稍显落寞,勉强提起笑容:“我与阿菀相互扶持六十余载,为了聚魂为体修到延年期,论情意并无太多,日子久了,倦了也就倦了,讲起来……都是些陈词滥调。”
  法锈指间转着那枚竹片:“也是,鬼修三个境界,越修越容易被磨成一潭死水。只是若非携菀夫人回宗,江道友的来意是什么?”
  不等江访安答话,法锈又笑,喝了口茶:“不好意思,管多了,八九十年前摸底的习惯没改过来。”从摩肩擦踵的人影间往外望了一眼,“秋冬的天色暗得快,今日暂且找个住店歇息,明日一同回宗,道友意下如何?”
  江访安却道:“没什么可以缄口的,江某想造访玉墟宗,不过是在四野门听闻饲祖身居其中。”他拇指摩挲茶碗沿口,出口的话带上了郑重其事,“我在四野门躲藏多年,想来唯有依托饲祖的神通,才能回到三途山。”
  “躲藏?鬼修寻仇的居多,被寻仇的没多少。”法锈道,“匹夫怀璧么?”
  “是。”江访安不隐瞒,“江某身怀重宝。”
  “多大的宝贝,舍不得丢?”
  江访安抬起嘴角,眸光因为眼窝太深而显得格外亮:“法锈小友听到了,也会趋之若鹜的。”
  法锈一顿,慢慢敛起笑意,扭头瞥了一眼还在用两颗尖牙蹭碗的破尾,她就是个装饺子的茶壶,啥馅儿的都憋肚里,便不打发她,直接开口:“我想要的东西,还能流落在外下落不明——哦,江道友去过迢遥境?”
  “去过。”江访安与之对视,“那一碗迢遥血肉,落到了我手上。”
  这句话太轻,鬼影般一闪而过,破尾不知所以抬头望向师姐,法锈眼角微微跳了一下,像是被几个字眼烫到了。
  “听闻请动饲祖的价码颇高,江某身无长物,唯有传闻‘炼道四轮’的无价之宝。”江访安翻开一只手,做出个送出的姿势,“待我回三途山,便将半碗赠与小友,如何?”
  极少有人真正了解这一价码对于法锈的意义,只知多年前,迢遥境开启,冒着被围杀和囚禁的危险,她也踏足前往。
  秋日黄昏的天际翻滚着大片红云,淡凉的光打在茶棚边缘上,说书先生口沫横飞,法锈轻捏眉头,寂静局限在这一方小桌内,良久后一声脆响,是破尾不小心咬破了碗口,连忙抻直了脖子,把茶碗往前推了一些,不乱啃了。
  “折个纸鹤给师父,说晚几天回去。”法锈终于朝破尾开口,又有些踌躇不定,“算了,你先回……啧,不知道四野门盯没盯过来,你单独走也不安全。”
  江访安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神情,随即消散,低头喝了口冷茶。
  “跟着来吧,但出门在外,要听师姐的话。”法锈拍着破尾的头,眼睛却定定看向江访安,“其他无干人等讲了什么,都别在意。”
  江访安适时发出一声叹笑:“饲祖果然多心,信不过世人。”
  “如果来跟我谈的是你的相好,那位妖修菀夫人,我是没这么多话的。”法锈也笑,“生前同为人修,大家都是十八弯的肠子,心知肚明,装什么开诚相见。”
  

☆、心意

  
  玉墟宗的这次接应道友的活儿,分外贴切“接个鬼”的另外一层意思,不仅没接,反倒送了出去。
  破尾担负起通知师门的任务,写好了信按了手印,只是折纸的手艺不行,纸鹤磕磕碰碰、缺脖子少翅尖地飞走了,法锈仰头眺望一眼它飞走的方向,没说什么,付了茶钱,起身启程。
  出了茶棚,直接出城赶路肯定是行不通的,一个境界在延年期的鬼修,被逼得只敢藏身四野门,可见一旦脱离四野门那个模糊面目的阵法,伺机而动的眼线铁定拼上蚁多咬死象的心思。
  法锈转身进了不远处的客栈,要了一间宽敞上房,等伙计拿铜钥匙的空闲,靠着柜子问道:“要是来的不是我,你想出南师城,少不了腥风血雨吧。”
  江访安无声一笑:“玉墟宗的弟子意外身亡,师门必来过问……一次两次不行,那么最后,总要轮到大师姐出手。”
  法锈抬手接了钥匙,没什么表情:“好一出引蛇出洞。”
  破尾茫然抬头,法锈摸着她头发按下她的脸,“没事,蛇说的不是你。”
  一行人妖鬼步入交了订金的上房,走在最后的江访安眼梢微微一瞟,不用动手,檀木大门自主关紧扣锁,环扫四周,这间居所风雅得很,临窗还支着一架玉面案几,刻着纵横交错的棋盘,两个盛满黑白棋子的竹筒矗立一边。
  法锈二话不说走过去,俯身抓了一把棋子,噼里啪啦扔到地上,大珠小珠落玉盘的脆响还没落,她单手一抬,棋子微动,另一只手凌空抹过,掌心旋出一个阵法纹路,两手相触间,棋子分别奔赴其位,循规而动。
  “算筹之术……”江访安背靠门板不动,口气中隐有欣赏,“悟道二轮啊。”
  黑棋慢慢各居其位,法锈稍一甩手,袖里滑出一柄弧形小刀,反握切入手心,召来几枚白棋,依次将血涂在棋底,挥去充当算筹的黑棋之间。白棋很快融入当中,连续不断的摩擦声响起,没有一次撞击,不消片刻,算筹指引之下,阵法初成。
  沛然灵力流动,江访安退后一步:“这个仿六合堂的十八柱门石盘阵,需要多久?”
  “好用的东西,时间长一点不过分。”
  法锈又一招手,黑白棋子从竹筒中井喷般涌起,阵法迅速旋转扩大,纹路布满棋子间的空隙,逼近门边,破尾也退了两步,只觉得无处下脚。
  突然间身子一轻,破尾不假思索拔剑,软剑在手才反应过来是江访安将她提了起来,他同样飘在空中,往窗边飞去,像看孩子玩笑一样扫过她的剑:“你大师姐正在做能顺利出城的厉害物件,我们暂且去屋顶上看月亮,别扰了她。”
  掠过大师姐时,破尾伸了下手,法锈嗯了一声,全神贯注于阵法,并未看她:“去吧。”
  目前是个一损俱损的局面,江访安纵然不安好心,也不敢对饲祖的小师妹下手,不但不能,还要尽力保她周全,是以法锈并不担心这个。
  破尾就这么被提溜到了屋顶上,无边无际的靛蓝色广阔天幕,嵌着磨盘似的月亮,下面万家灯火亮遍大街小巷,对比身下冰冷的屋顶瓦片,映在瞳孔中异常温暖。
  古往今来,成双结对坐屋顶躺草皮不是没理由的,凉飕飕的夜风一吹,若有个知心人在身旁,天大地大,我纵渺小,也不再孤孑。
  可破尾也只是失神一小会,便重新提起戒心,原因无他——坐她旁边的是个鬼,还是个不熟悉的老鬼。
  老鬼江访安半晌没说话,悠悠吁尽一口气,才四平八稳开了嗓:“小友名讳破尾?是个新鲜名字。”
  破尾抱着剑,不答话。
  “饲祖名动四方时,你破壳还没多久吧。”江访安笑了笑,追忆道,“你师姐那会儿风光极了,修为在炼气期和筑基期两头晃,却能让元婴修士为之屈腰。”
  破尾还是不理,师姐叮嘱过她少听乱七八糟的话,她本打定主意当耳旁风,但涉及师姐,她又忍不住暗暗期盼下文。
  江访安是个鬼中人精,城府不浅,三言两语与法锈斗个旗鼓相当,尽管相处时间不长,看穿一个小妖修的心思还是轻而易举。他垂头看着排列整齐的瓦石,声音化在了风中:“能有这样的师姐,的确值得跟随,只是破尾小友,你追得也太近了。”
  破尾纹丝不动,突然眨了一下眼睛,似乎从这话中听出了什么,但妖修一根筋的本性又将那点感觉一挥而散。
  “同门的确易生情谊,有明目张胆曝晒日光之下,也有暗搓搓挖坟埋一辈子的。”
  一句句循序渐进,江访安嘴角挂上笑,余光瞥见那条小蛇妖木木地抱剑而坐,垂头眨巴着眼睛。
  他仿佛带了执棋人的俯视之姿,想起屋顶下方还在布阵的法锈,一把算筹尽数天灾又如何,世间变数,只需轻轻一点,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破尾小友,你师姐果真对你寄予厚望。饲祖当年,身后可没跟过什么人——除了后来,多了只狐狸。”江访安不动声色,“我听说,那位涂山九潭出身的狐妖,正是你们现在的师父?”
  这次,破尾张了张嘴,吐出一个字:“是。”
  江访安笑容更深:“那你们的师父,恐怕没将自己的心意埋起来,否则也成不了现下逍遥快活的比翼鸟、连理枝了。”
  破尾沉默。
  “就不知道破尾小友的心意,甘愿不甘愿被埋了。”
  江访安说完这一句,闭嘴入定,点到即止,绝不画蛇添足。
  屋顶上寒风瑟瑟,老鬼修不说话之后,小妖修更不会自言自语。
  江访安说得再明白不过,以妖修的脑子也能知道意思,破尾陷入了茫然,她在思考一件事。
  ——爱大师姐吗?
  托着下巴来回忧思好几个时辰,她觉得自己是不爱的。
  她知晓离兑宫有那桩子事,大师姐与师父的传闻愈演愈烈,好多小弟子都在偷偷咬耳朵,说师父没准儿爱着大师姐了,虽是平日被气得一幅恨不得撵她八百里断绝师徒关系的做派,然而不想想,当初是哪个拉下一张老脸,顶着压力死不收徒,又拖又拽地将她寻了回来。
  但终究是无影传闻,妖修心大,有把柄也懒得抓。
  破尾阅过话本,晓得姻缘线一旦牵扯到三个人,必然是剪不断理还乱。
  依照这个理,如果她爱上大师姐,必然会跟师父产生隔阂,怎么看师父怎么不顺眼——然而她不,她看师父依旧很顺眼,那张冷脸也顺眼,师父就是用这张脸拎着她尾巴捡回来的,别人都嫌它臭得烂成了一堆蛇蜕,个个捏着鼻子不愿给她洗伤口敷药,也就师父把她搓洗回了一条活蛇的模样。
  师父是只很好的妖,她知道。
  她又想到,有几天夜里大师姐是没出师父寝殿的,那他俩必定是睡到一个榻上去了,睡在一起干什么她有一丢丢概念,应该要很亲密贴在一块,但她觉得自己不能跟大师姐睡一起。妖修都喜欢化原形睡,她随大流,鳞片又硬又凉,打哈欠时整张嘴大得能吞一头猪,还嚣张露出两颗毒牙,这要是谁一肘子碰上来,就得玩命。
  破尾越想越坚定,她没有怎么爱大师姐,爱这个字对于她来说太遥远了,她还小,小妖修不兴玩这个,也许以后等她长熟了、膀大腰圆绕树三圈了,就能遇上某个瞧对眼的道侣——
  到那时,月下花前,才是她的姻缘。
  … …
  两个半时辰后,仿十八柱门石盘阵成形,能令六合堂用作本堂门槛的阵法,功力不俗。法锈嚼着回复灵气的丹药,撑着头坐在阵眼处,等江访安与破尾都走入阵法,说了一句:“直接突破三途山的屏障不行,阵法最长可达八千里,有哪些城可以去?”
  “距三途山五百里脚程,盼安城。”
  “好。”法锈精神略不济,“你们两个站过来些。”
  等他们都站稳,法锈手指点地,注入灵力,阵法纹路如水流汩汩涌动,片刻后光芒大盛,众人眼前一暗之际似乎听到有破门声,可惜此刻追捕为时已晚,待有人破门而入,房间空无一人,地上遗留的阵法自动破坏,棋子狼藉。
  进门的其中一人登时骂娘,啐了一口又看向旁边:“去哪里了,可以摸到么?”
  立刻有个素衣老者上前,屈膝缓缓摸着地上的痕迹,脸色渐渐难看:“……不能,有点像本堂的石盘阵。”
  先前那人踢翻了凳子,哐当一声响,闷气生了半天,又有人提议:“不如去三途山,或是三途渡河,总能堵到。”
  “有屁用!大堂主早派了重兵,驻守多年不撤,哥俩几个四野门混出来的,敢抢?”
  “六合堂内部又不是没党派,二堂主和六堂主与大堂主那拨不对付,不如……”
  这么一说似乎还有转机,随之而来的四野门各方人马又蠢蠢欲动,此刻勘探阵法的老者站起,拱手叹道:“若只有鬼修江访安一个,拼一拼也可以。可搭上一个志在必得的锈主,六合堂也只敢背靠三途渡河……”
  “锈主……你是说饲祖?”人群中冒出三三两两的声音,“饲祖不死,谁能阻之?”
  “万锁石刀,三途河水。这两样足以重伤锈主的东西,竟没人知道么?”素衣老者捋了下缕空的丝绸袖子,带着好笑的口吻道,“不过知道也无用,前者诸位无缘得到,后者唯有鬼修可取,老朽木犀,钱庄杂事颇多,就不奉陪了。”
  

☆、薄弱

  
  十月初八,三途渡河。
  传言世上最高之处是万锁磐石,巍巍而立,高不可攀,只与仙庭差了临门一脚。而世上最深之地乃三途渡河,沉没其中,将身魂分离,坠入地府。
  灰沉沉的大批六合堂修士中,白影倏地掠过,一只裹着三层护腕布的手抬起,两指轻飘飘夹住那只纸鹤,他将纸慢慢搓开,一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