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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他准备的谋杀(蒋峰)-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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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阳桐顿了一会儿,他需要点儿时间判断,他挠挠头,问:“你都记下来了吗?”
  “记什么?”
  “总共多少钱?你死了,我替你还。”
  “你别这样。”
  “那你让我怎么着?啊?你这么讲我更没脸见她了。”
  那边没说话,欧阳桐能听出他在低声哭。他有点儿厌烦,对今天听到的一切感到厌烦。但是现在不能挂,挂了他也没心思做任何事。他把话筒架脖子上,手指在桌上乱敲。那时他十个指头都在。
  “你跟我在一起待太久了,所以你不了解,”他爸说,“天底下不是每个父母都像我这样。我是被毒品毁了,大多数的父母都疼爱儿女,甚至可以为自己的孩子付出生命。”
  “你讲这么多,你真的要死了?”
  “嗯,大夫说我注意点儿的话能活过今晚,最多不会超过明天。”
  “哪儿的大夫?把时间定得跟赶火车一样准时?”
  “他说的是真的,我昨晚就假死一回了。”
  “假死什么样?”
  “停止心跳,看到很多没看到的人和事。后来我又活过来了,我还有事交代你来办。”
  “你说吧。”
  “你先答应我,你会帮我。”
  “别跟小孩似的,你说吧。”
  “让我全尸回到哈尔滨。”
  他要让他爸知道,这个要求很可笑。他对着话筒一阵冷笑:“那个大脚医生说你还有几天活头来着?你抓紧回哈尔滨去死啊。”
  “我走不了,他们看着我呢。”
  “你欠他们钱了?”
  “没有,我们都是先付钱才拿货的。”
  “别跟我说你们那些破事儿!”
  “嗯,他们天天盯着我,我得死在他们眼皮底下。”
  “你们玩共产主义呐?生死不离的?那怎么办?等你死了,我给你一直背到哈尔滨去?”
  “不用背的,偷辆车开过去就是了。”
  “你偷一辆去!你他妈偷一辆去!”
  他快疯了,想摔掉电话,再抄起个椅子把电话砸碎。他真要这么干了,决定下手的一刻听他爸说:“这不算难,还有你办不到的。”
  “什么?”
  “你得花钱买我的尸体。”
  他觉得更好笑了,你这是唐僧肉,还是有舍利子呀?但今天聊的一切都这么荒诞。让荒诞来得更猛烈些吧!反正时间有的是,慢慢消化呗。他一口气问了仨问题—为什么?多少钱买?跟谁买?
  他爸只回答一个,他爸说:“大夫估我的血液浓度,说我尸体能值一百二十万。”
  他气得直跺脚,抓着电话在宿舍里来回走。“哪个大夫?赶火车那大脚骗子?”
  电话断了,嘀嘀的短音。他检查下接线,没问题。是啊,他还没砸电话呢。为什么呢?他把电话摆好,坐回电脑前,也不干什么,下意识里还是等待电话再次响起。
  到晚上也没响,他连吃饭都舍不得去,脑子一片空白地盯着迅雷的下载条。再等会儿食堂就关门了,去外面可吃不饱。他披上外套,穿着棉拖鞋下楼。打饭划卡的时候他想明白了,原来断线是因为他爸死了,就猝死在云南的话吧里,看来那大脚医生真不是盖的,火车一点儿没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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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简直就是个大篷车。”陈洁说。她端起豆浆,犹豫了一下,怕烫嘴,又放了下去。
  早上五点半我们坐在早餐摊,全中国的早餐都是这五样,豆浆、油条、豆腐脑、包子、馄饨。她没胃口,我也差不多,我们浑身狼狈,汽车更不像样子。我们没法把它停在摊位旁,它就在街的对面。没玻璃,保险杠掉了,后视镜耷拉在车门边,仿佛奄奄一息的擎天柱。远远地看着爱车,陈洁心疼了,她说:“这成大篷车了。”
  我明白陈洁的难过,尽管她家很有钱,但再有钱的人也不至于拿卡迪拉克像《汽车总动员》那么糟蹋。我跟她说,这车应该能修好,如果不成的话,我买辆赔你。
  我不该这么讲的,把麻烦简单化,好像仅仅是钱的问题,或是她差钱的问题。她看上去更不高兴了,不过没发火,主要是我们还没有那么熟。她把我掰的几十截筷子划落到地上,这就算发泄了。她气消了一点儿,问:“他们知道追的是你,对吧?”
  “不知道,他们只知道在追死去的欧阳桐。”我看着她的表情,连忙改口,就事论事的严肃,“对,经过核实,他们可以认定那就是我。”
  “我的身份证也登记了。”
  完了,这就不是一辆车的麻烦了。看来她得说一会儿这个,我现在接什么都不合适,我低着头,掰双好筷子,专心吃包子。
  “我回不去了,是吗?”
  素馅包子,韭菜鸡蛋的,可惜韭菜有点儿失水了,这东西要现和现包才好吃。
  “欧阳楠,你是一个人,什么都不用怕。我还有个药厂,几百人在等我吃饭呢。”
  咦?这他妈不是鸡蛋!是大豆腐绞碎了拌韭菜里面!这跟纸馅包子有什么区别?我要不是被通缉,早叫警察来了。我把老板叫过来理论,你这韭菜鸡蛋也太假了。老板一口咬定是鸡蛋。我说你这要是鸡蛋,我把鸡蛋壳吃了!老板不服气,进去好阵翻,还真拽出两对壳。我问他,还有吗?他说,俩还不够吗?
  “两个?你这儿上百屉包子放俩鸡蛋?”
  老板也不想跟我争了。他留着力气,万一一会儿我不埋单再说。陈洁抱着腰看整个过程,我想快把她逼成泼妇了。不愧是富家千金,她仍然没发作,是不是偷吃她药厂的镇静剂了?她慢声慢语道:“你就不能像个真正的男人,负点儿责任吗?”
  这话耳熟,好像在哪儿听过,还不止一次。我弯腰去摸她小腹:“怀了?”
  她瞪我一眼,极其正经,站起身说:“你真无聊。”
  但她没地方去,不然也不会转身就能离席,却非要在我面前绕一大圈。我坐着没动,问她吃饱了吗,以后我们得像骆驼一样储蓄着赶路了。“还有,”我说,“把你所有的银行卡、信用卡全都找出来。”
  她听进去了,坐回来,等我进一步解释。
  “把这些卡都剪掉,从今以后你要自力更生,你是个好女孩,不能再做啃老族了。”我拿过她手机看时间,差十分六点。我又严肃了,说:“八点他们上班,八点半他们集合起来,为了我们俩开会。能有什么方针策略,我也不知道。但能肯定的一点是,九点钟银行营业,不用到九点十分,你所有的银行账户就会被冻结。所以呢,你稍微吃点儿东西,我们能取多少,就取多少。”
  “自动取款机的话,每张卡最多取两万。”
  “挺聪明的孩子,怎么了今天?是不是累坏了?你回想一下我说的话,九点以后我们能做什么?”
  她乐了,露出牙齿,很甜的笑:“哦,我们有十分钟的时间到柜台取钱。”
  等银行开门我们还得挺三个小时,累计下来就是二十五个小时没睡觉了。赶在早高峰前我们先找个汽修厂,我手里倒是有国华汽修的名片,在哈尔滨。况且可能他们并不会修车,会修才怪。
  既然时间很足,我们就往郊区找。陈洁一路上没怎么说话,我怕她睡着了,要知道,我们这是大篷车,行驶在东北冬天的大篷车。她要是感冒了,谁家大夫敢碰?我给她讲笑话提神,但我脑袋也是木的,一时间什么笑话都记不起来。我寻思编一个,编了半天也找不着笑点。
  “我现在看起来是不是很丑?”她问。
  我还真扭头瞅了一眼,确实,熬夜的人都差点儿意思。我说无所谓,我又不跟你上床,你再丑也没关系。说完我就后悔了,这不是没事找事吗?我说句“不丑,挺漂亮的”就没事了。这下好了,大家都精神了,一直开到汽修厂,她还跟我纠缠不休。
  这是她和丹丹的又一点不同。
  往东没多远就看见一个汽修厂,我又往前开了一里,停棵松树后面把牌子卸下来。回来的时候汽修厂的伙计们在门口列队迎接,而且全都是钦佩尊重。其实比我们惨烈的车他们见多了,他们佩服的是,车都这样了,还能自己开过来,可见这对男女会武功。
  为了别让这些人乱传误事,我得先解决他们第一个疑问—为什么不叫拖车?我回答:“喝酒了。”
  “这车撞什么啦,撞成这样?”他们疑问真多。
  “不知道,喝酒了。”
  这理由是万能胶,能搪塞不少事。我在等他们接着问,要不要叫保险公司先估一下?别,喝酒了。这车牌子哪儿去了?喝酒了,不想让你们查着我,怕你们勒索。但他们不问了,也是,修车的人肯定不会比开车的人傻。
  该我问了,我说,这车最快多长时间,我急着用。他说等两分钟,他先查查有没有大毛病,再判断时间。靠,这车要是没大伤,我那辆捷安特都能改装一辆了。
  趁这时候得去搞点儿东西,我打听洗手间在哪儿。有个戴眼镜的左转右转指了半天,差点儿把我指海南岛去。我不管这些,能绕过他们的防线就行了。我大声问陈洁,你包里有纸吗?这似乎侵犯了她,瞪大眼睛说,没有。我抢过她的包,说实在不行,卫生巾也将就了。然后奔向他们的车库。
  后院车停三排,修好的、正修着的和等修的。我在没修的那排找了个靠后的丰田。粤C的牌照,够远够理想。我把包里黑A的牌子换上去。可以了,以后的日子,我要不要学广东佬咬涩头缩话呢?
  我胜利归来,把包还给陈洁,挤着眼睛说:“这玩意儿太吸水了。”
  “什么?我没有卫生巾!”
  听见的人想笑不敢笑,戴眼镜的过来讲一大堆他专业领域的废话,最后的结论是:“起码三天修好。”
  “修到能跑就行。”
  “明天中午以后。”
  “我加五千给你,我今晚得开车回家。”行吧,买一送一,再给你们一个万能胶答案:“她不是我老婆。”
  哦,他们进行简易推理了,她不是我老婆,那她就是别人的老婆,那我的老婆就不是她。漏洞百出,充分条件和必要条件都分不清。但终归明白了,大家会心一笑。我这么急着要车,是在对两桩婚姻负责任,像个男人吧?
  就这样,我们谈好夜里十二点前取车。这期间得先借我们一辆代步。戴眼镜的挑了半天,开出一辆高尔夫,拍着皮座说:“就这辆最干净。”
  干净?你什么意思呀?好像我俩没钱开房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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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爸没死,要么就是还魂,凌晨两点半,他们灵界最亢奋的时间,电话打过来了。人类可不行,起码东八时区的人类这个点儿还在睡觉。欧阳桐醒来一身冷汗,在铃声的催促下,从上铺往下爬。换平常他就跳了,今天不行,没光线,有凶铃,气氛很灵异,而且也有武藤兰的因素,他身子有点儿虚。
  他想过是他爸打来的,确定就是,可抓起话筒,听到他爸微弱的呼吸,还是吓了一跳:“你没死?”
  “我快死了。”
  “嗯。”
  他很惊讶自己居然可以应出“嗯”这种官腔。过去的十个小时里他想了很多父子间的事,他假定他父亲已经死了,他竟是用那样的一种态度把父亲送走的。不管怎么说,他曾是他父亲的一部分,是他父亲的种子,吸收光、水、二氧化碳,经过长年的光合作用,长到十八岁这么大。但这样就注定要有感情吗?就像下午看的片子,假设某一个男优走火,把种子留给武藤兰,一旦这种子有机会长成一棵树,他应该对这个男人有父子之情吗?哦,我是我爸的一次工作失误,那么多工作人员,就他犯错误了。再假设他们的405男寝的天花板有花盆,把他下午无意中弄上去的种子抚养成人,他怎么面对这孩子?哇,这就是我多年前打发长假寂寞的产物?
  算了,只是假设,再说他从没能射到天花板上那么高,连半空都称不上。他不会有孩子,眼前正有个爹要死了,他还有机会最后跟他告别一次。
  可又不是说声“再见”,然后就挂掉电话那么简单。他回想下午他们在哪儿断的,唐僧肉,舍利子?哦,说他尸体的事情。
  “那个大夫,”他说,“凭什么说你值一百万?”
  “一百二十万。”
  “对我来说,一百万和一百二十万是一回事。”
  “那可不一样,多出那二十万可以买上千克的粉。”
  对,就是这个味儿!不是他非恨他爸不可,他俩真是没话说,三句不离他的老本行。假如我爸是男优呢?黑暗里他望着电脑想,我跟个男优父亲会怎么对话?虚拟一下或许挺好玩。行了,把这个留着,打发明天下午的寂寞时光吧。
  “你知道,毒是不能吸收的。”
  “我不知道。”
  “各种毒都是,排不出去,也吸收不了,就在体内存着,一直到死。我们这伙人有提前走的,找个没人的地方去死,死后可能被孟加拉虎或是豺狼分掉,那也好过留在这里。但多数人都没走,等你快死的时候就有大夫开始盯上你了,说是给你治疗,其实就是把你关起来,看住。你知道这边人死了都怎么处理吗?他们把你挂起来烤,彻底烤干烤黑,等血和肉都烧没了之后,骨头上会有白白的一层,那就是毒,大夫把这个刮下来,蒸馏法分离一次,就能像新的一样,继续卖给下一家。”
  “那你吸的那些,也是二手的?”
  “二手?嗯,基本都是。我不是有钱人,没必要买太贵的,我想细水长流。”
  “细水长流?”真够讽刺的。门顶的玻璃透着光,走廊灯亮了,却没听见有人走动。他背过去看窗外树林,风吹影动。他拉上窗帘,去开灯,走一半又回来了。真要是有鬼,黑着反而安全。他拿起电话,现在倒是觉得了,父亲毕竟是父亲,能聊到天亮该多好,可别把他抛到黑暗里。“你为什么没提前走?你该打个电话,我去接你回来。”他说。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隐约有叹息,说:“我才四十岁,我没想过我能死这么快。”
  “你应该报警,我比警察好用多了。”
  “我在缅甸,果敢,这边的警察不管中国人的事。”
  他看看话筒,原来还是国际长途。“你还吸出中国,走向亚洲了?”
  “这里是华人特区,全是中国人,就像云南的一个县。”
  “我都不知道你能跑那么远。”
  “这边就挨着产地,便宜。再说我可以找份工作,养活我自己。”
  “你做什么?”
  “我在赌场,不少浙江、福建的老板被骗过来赌钱,没一个赢了的,全输,输了就打欠条。这些生意人精明着呢,他们算过账了,就是真把钱还上了,赌场也不可能放活口出去惹麻烦,反正都是死,不如让老婆孩子享享福。他们都硬着头皮说,钱是还不上了,命还有一条。这种人打骂挨饿,怎么折磨都没用,这时候赌场就需要我了。”
  “要你干吗?”
  “我抽自己一管血,告诉他,这里有艾滋病毒,是扎针,还是还钱?”
  “你真有艾滋病?”
  “所以,我没脸叫你接我回家,我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爸有艾滋病。不然以后别人都躲着你,你可能连媳妇都找不着了。”
  他想哭,应该马上挂掉电话,冲到水房去浇头冷水。走廊灯灭了,他长吼一通,把灯喊亮。
  “我还以为你是大毒枭呢,没想到你也就吸了一百二十万的毒,这还得算上每一年的通货膨胀和他们宰你的水分!你吸一辈子,没人家一晚上打牌输赢大,啊?你这辈子也就这点儿出息!”
  “我早想过,我也后悔呀,多少年了,我每次睡不着觉,就告诉自己,下辈子无论如何都不碰毒了。”
  “爸,你这辈子完了,而且,没有下辈子。你就能来这世上一次,还被你自己毁了。”
  他爸哭了,很伤心,很大声,也许是生命最后一次发力。欧阳桐拽个椅子,他站半小时了,坐下来时腿都是麻的。他一只脚狠狠地踢另一只脚,没知觉。他感到沮丧,把左脚压在椅子下面。估计都出血了,但还是不疼。别折腾了,不知道明天什么后果呢。他注意力回到电话上,问他爸打算怎么做。
  “让我有全尸。”
  “我知道,我没钱。”
  “去跟你妈要,你这么聪明,肯定能想出合适的理由。而且你妈她欠你的,她肯定能给你凑出来。”
  我不认识她,她也不欠我的。他想。但他没说,他爸快去了,应该骗骗他,让他带个好念想上路。天快亮了,也许是幻觉,他寝室太黑的缘故,连月色都没有。他知道这电话快结束了,以后再也没机会通话了。他叹了口气,说:“爸?”
  “啊?”他说,“我刚才差点儿又死过去。”
  “把他们电话给我,你放心去吧,我保证把你带回哈尔滨。”
  **7
  我们穿过两条街,四家银行,门口都是一帮老人在排队等开门。陈洁不明白,问为什么,银行发奖品吗?我反问她,你们家水电费谁交,如果有老人,这个时候就该来排队了。
  “你妈也是这么生活的吗?”
  “我妈比他们更过分,”我说,“为了得礼品,我妈在所有的银行都办了信用卡。我不知道银行凭什么给她办,她退休了,工资跟没有一样,没任何能担保的,有些信用卡我都申请不下来,但她全搞定了。还有,别这么看我,我妈也是你婆婆。”
  “是哈,我还从来没管你妈叫过婆婆。我是不是个很不称职的儿媳妇?”
  “没有儿媳妇管婆婆叫婆婆的,都叫妈。”
  “对呀,我还从来没想过这茬儿,你挺聪明的嘛。还有什么是这样的?”
  “岳父岳母,继父继子,你有时间慢慢想。”我停在下一个银行,问她,“这家怎么样?”
  她查了一下,跟数豆子似的,还得用食指点着数。“十七个。要排吗?”
  “我给你设想一下,咱俩排在这些唧唧喳喳的老人后面,银行八点五十五分开门放人,九点零九分六十秒的时候,终于排到了的陈洁女士在柜台前递交了填好的表格,出纳在核对过她的身份证及银行卡号后,彬彬有礼地解释—对不起,陈小姐,您的账户已经被冻结,我们经理请您到VIP客户中心稍等一下,警察马上就来。”
  “这可不行。”陈洁一个劲儿地摇头,在车后座拽个靠垫塞到毛衣里,看上去不够鼓,她把包也塞进去。包里还有个车牌呢,装起来稀里哗啦的。然后她外套也不穿,一手插腰,一手捂着小腹—实际上是兜住毛衣,以免皮包掉出来—哼哼唧唧地排到队伍后面。
  “老公,我不行了,我要生了!”
  “再忍一忍,取了钱咱们就去医院!”
  我本想多说两句,博取同情,但陈洁已不需要台词的境界,坐地上开始声嘶力竭地哀叫。疼成这样,换谁也不好意思站她前面。大门拉起时,我们作为第一名客户走进银行。
  我从大衣里掏出东西贴住她,在她耳边说:“别回头,把包什么的拿出来。”
  她还是回头了:“你拿枪顶我?”
  “对,你怕不怕?”
  “哈哈,我为什么怕?空枪吗不是?”
  “是这样,九点零五分我们把钱取完走人,九点十分他们通知几大银行冻结你账户。”
  “对,你说过。”
  “到时他们发现钱已经在这家分行被取光,九点十五分他们就能收到这家分行的监控录像,我们现在一举一动都会录下来,所以别回头看我。”
  “那跟你拿枪有什么关系?”
  “我不是说了吗?是我用枪挟持你的,死者遗孀是又一个无辜受害者。完事之后,你照样回你的药厂,去过那种你想解雇谁就解雇谁的日子。”
  “这些又是你计划好的?”
  “这算什么计划,从我去找你的一刻就知道,有机会要在公共场合留下挟持你的画面。只不过现在有枪了,能使你的顺服显得更可信。”
  “监视器在哪儿?”
  “我不能告诉你,不然你肯定盯着看。”
  “告诉我嘛,我很有镜头感的。”
  “不行。”
  “你要是不说,我就不走。”
  “行吧,但你千万别看。你四点半和九点半的方向各一个。”
  她点点头,道:“你说我的表演是已经被你凌辱奸污,还是,你没来得及下手呢?”
  “不用那么细致,监控拍不出特写。”
  “但我清楚了,肢体语言会更清晰。”
  “好吧,你找找歹徒对人质毫无兴趣的那种感觉。”
  九点整,陈洁嘟着嘴到柜台前,我贴着身子跟进。她能有二十张卡,张张几十万。出纳没怀疑我什么,取这么多钱,没个男人哪儿行?说到表演,我比陈洁要难。我当然不能在银行露枪,但要让警方分析录像后确定嫌疑人有枪。当个好人真难!
  九点零八分全部办完,虽慢了三分钟,但是没事。我们会马上开车出市区,到下一个县城,找个不联网的小宾馆一觉睡到半夜,睡醒了把车取走,继续向南走。不再有特别的计划,也没有陈洁所谓的阴谋。
  一百张一捆,我们也没查是多少,通通放包里。有几个老人知道被我们骗了,恨恨地看着我们。牛逼你们来围攻啊,我现在包里几百万,不让我们走,可就不是排队加塞那么简单了。
  一切都应该顺利,只是快出门口的时候出了点儿意外,陈洁做了个不可理喻的动作,我有点儿不知所措,她接着又做了同样的动作。没办法了,我拽住她,啪!给了她一个耳光。这声够响的,日后警察看无声录像,脑子里都能应出响声。我依然不解气,啪!我用手背打了她另一侧脸。她像个叛逆期的少女,瞪着我抗议。我摇摇头,在人们找上我之前把她拽出银行。
  **8
  欧阳桐在想标题,脑子里都是《唐伯虎点秋香》的画面,可以从唐伯虎的卖身葬母借鉴一下。卖身肯定不行,对他来说有价无市。他挑个居中的位置写下“葬父”,俩字没力量,中国人都喜欢四个字一组地蹦出口,他算好间隙,前面填了两个字,合起来就是“借款葬父”。
  他字写得不错,又快又好看,不然当年也不敢去骗学生家长做家教。他没打草稿,出口成章,一字一砖,洋洋洒洒写了十米见方,然后就盘腿坐在淮海路上欣赏自己的大作,等人群陆续围上来。
  没看错,他是在乞讨,把可怜写在路边。他宁可当乞丐,也不找我妈认亲。更不可思议的是,他宁可当乞丐,也要把他爸尸体弄出来。他犹豫过一阵,昨天还真虚拟了一下午,该怎么和假想的“男优父亲”相处,期间没有电话打来。晚上去打饭的时候又有了前一天的预感,但这次他确定了,他爸是真的死了。
  那顿饭他没咽下去,感觉嗓子一直有东西噎着,回寝室他还特意查了下金山词霸,哦,这叫“如鲠在喉”,不知道怎么了,看着这四个字,他就受不了地哭了。
  他给缅甸那边打电话,接电话的是那个大脚医生。有点儿意外,这人地道的京腔,不是说那相当于云南一个县吗?他报了他爸的名字,不用问情况,因为他知道。他只是问他爸什么时候死的。死亡时间不清楚,不过他们上午醒来的时候,他就没了。
  “我是他儿子。”他惊讶自己的口气,说不上骄傲,但是理直气壮,“多少钱赎他?”
  “一百五十万。”
  涨了,他早该猜到。“一百万行不行?”
  “丫身上的货就不止一百万,血和肉不值钱呐?”
  “一百万,我现在在上海还有点儿事,办完就回去赎。”
  “要多久?丫烂了臭了怎么办?”
  “丫你妈逼!他是我爸!”说出来都不信,他还是第一次骂人这么狠,以前也没什么机会骂,可这次是真恶心人。
  大夫也理亏,没还口,可能他还想赚欧阳桐的钱。两边谁也不说话,僵持了十几秒。
  “拿福尔马林泡上,我办完就过去。”
  他想过反悔来着,到时候不去,乖乖地读完剩下四年的大学。反正那边在果敢呢,就算他们查着电话是021地区打来的,也没处找他。再说都什么年代了,一具死尸还能强买强卖呀?就让他们泡着吧,泡到冬天再风干了裹起来,搞得跟埃及法老似的,他过两千年再去接他。
  但他还是去了淮海路,他告诉自己先弄钱,弄到了钱依然可进可退。这种手法现在看来土得掉渣儿,换十年前也不新鲜。可是围观的人很多,超乎想象,比八十年代看耍猴卖艺的人群还多。
  原因有不少,比如他字很漂亮,就算不给钱,看一遍也算赏心悦目;比如故事很离谱,一百万葬父,你不是砌墓碑,是想盖座地宫吧;还有上面写的是借款,欧阳桐会打个双倍偿还的借条,就算你小气巴拉只给我一块钱,五年后我照样打车去你家,还你两块钱。听上去这不像是施舍,眼前这个坐在地上的—他可不跪着—男孩更像是优质基金的经理人。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欧阳桐全程用上海话吆喝和解释。这太神奇了,尤其是那些老上海人,他们从百乐门、霞飞路那个年代过来的,没准儿年轻的时候还跟许文强一起醉酒嗑药搞过冯程程,在这儿七十多年什么世面都见过,就是没见过还有人用上海话要饭的。
  陈洁说得没错,欧阳桐就是一条变色龙。也许从他出生就是个准孤儿的缘故,他的适应能力绝对是我们这伙人里最强的。他活得不够久,没看上《阿凡达》,不然我猜他都能用阿凡达语和詹姆斯·卡梅隆好好聊聊这部吸金王。
  三天收入总共475元,第二天最多,人气也最高,温度也高,分别是204。12元和37。2度。一毛也就算了,可谁他妈把这两分钱硬币也扔进来了?到第三天的时候人渐渐少了,没人信他了,也不觉着新鲜了。多数人只是看两眼,摇摇头,奔向商场。仿佛他只是Shopping前的短暂热身。
  不能总在一个地方活动,他知道,应该换个地方再干三天。这样,如果他放弃双休日这效益最佳的两天,依然出工,一个月下来他能干十个地方,赚五千块没问题。这收入在上海比保安高,比打手低,而且还不用交个人所得税。一年下来就是六万,扣掉日常花销起码还有一半,那么五年后他便能用攒下的十五万首付买套房子。虽然他也没想好怎么说服银行给他贷款,但是未来的生活越发清晰。在第一个五年到第二个五年期间,他必然可以娶到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孩,他有这个信心,假如这个老婆还是他事业上的帮手,就完美了。虽然然而、如果、可是、但、可是,这些是他最初想要的吗?
  我想可以这么形容,一个人想去做一件事情,因为在中间的某个环节碰到了一些甜头,那么这个人很可能会忘记他一开始要做的那件事。欧阳桐就是这个问题,他想弄一百万去赎他爸爸,他在淮海路写个“借款葬父”,三天下来他明白,想凑够一百万不吃不喝也要十六年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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