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控梦东京-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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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周艺大眼瞪小眼,脸都有点僵。
  “要不,我去卧室躲躲?”周艺试探地问我。
  我刚想说出“好”字,忽然想起娃娃还在床上!一个艰难的抉择摆在我面前:是让杨枝发现周艺,还是让周艺发现娃娃?
  不!其实我没有那么多选择!我恍然惊醒:如果周艺发现那和她一模一样的硅胶娃娃,她会恨死我的,愤怒之下会冲出来把一切都告诉杨枝。我只有一个选择,就是让杨枝和周艺见面。
  明白了这点,我深吸一口气:“不,你跟她见个面吧”。我走到门前,尽量一脸自然地打开了门。
  “你脸色怎么这么黄啊!”杨枝扔掉黑色的大伞,提着印花的粉包大呼小叫地抱住了我,“太心疼了,我给你带了姜片煮可乐喝。昨天我真傻,你和周艺还怎么可能联系呢?那一定是以前的照片。你怎么不解释呢,害得我冤枉你……”
  杨枝又哭又笑,松开我后抬起头,然后僵住了。
  周艺站在沙发前与她相望,目光谦柔:“你好,我叫周艺。你就是杨枝吧,真是年轻漂亮。”周艺微笑着把头转向我:“一定要好好珍惜她啊。”
  我明白,周艺是想把姿态放到最低,避免一场战争的爆发。但不承想,这种态度恰恰激怒了杨枝。她又露出了那种少女式邪恶的笑容,明媚照人,一字一字地说:“您好,周姐。”杨枝忽地紧握住我的手走向沙发,如同艳压全场的走秀女星。
  她拉着我在沙发另一端坐下,保持着明媚邪恶的笑容,以一种女主人的姿态问道:“今天雨这么大,您来这里有没有淋湿啊?”她明明还是个少女,却故作声势,有种小孩子扮演大人的感觉。
  “小枝,别这样。”我从背后捅捅她,对周艺投过去一个抱歉的眼色。
  “我大雨天来看你,你还不愿意不成?”她转过身亲昵地抚摸我的脸,在周艺看不到的角度瞪了我一眼,转身又笑语盈盈,“周姐啊,他今天生病了,如果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只管给我说,下回来了也只管告诉我,我一定好好招待您。你想喝什么?现在饿不饿?屋里是不是有点冷?”
  我很想捂脸,她是清宫剧看多了吗?但不承想,周艺竟一瞬间也坐直了,微笑着与杨枝讲话,刀锋剑雨,你来我往。女人最受不了这种宣告主权的挑衅,不管挑衅得多幼稚,也不管她到底是否爱那个男人。
  大雨声中,她们从彼此的衣着发型,谈到婚姻车房,再谈到奢侈品牌当季的新款。我夹在中间,本来还想劝解,后来干脆放任自流,任她们挑衅着聊天,意识渐渐恍惚,眼前又浮现出那双漆黑澄澈的、仿佛能够吸走人灵魂的玻璃眼睛。
  真奇怪,面前的两个女人,一个是“她”的模样,一个是“她”的声音。恍惚中,她们两个的形象渐渐糅在一起,苍白的人偶兀自坐起……
  “小枝,你介不介意我和你男朋友单独说两句话。”过了一会儿,周艺终于无心恋战,把话引到我身上,我一惊,瞬间坐直了。
  “周姐,有什么话就现在说吧。”杨枝半倚在我肩上,露出乖巧的笑,“他这个人啊,嘴上没锁,你说什么他都会告诉我的。周姐,到底是什么事啊?”
  她笑得很轻松,暗处的手却紧紧掐住我的腰。我吃痛,又不敢发声,暗暗期盼周艺千万不要说什么过分的话。
  “也没什么大事,”周艺淡淡笑着,眼睛瞥向水杯,“我的毕业纪念册找不到了,想问问是不是落在这里了。也不是什么重要东西,你们哪天如果看见了,记得通知我一声。”
  “好的周姐。”杨枝乖巧地答道,我腰上的手指松开了,我暗自松了一口气。
  但我心头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周艺在说谎,她的表情不对劲。
  到底是什么事呢?她为什么只愿意给我一个人说,而不和她丈夫林海说呢?
  “天不早了,我丈夫还在等我。”周艺站起身,“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周姐再坐一会儿吧。”杨枝客气地挽留着,和我一起把周艺送出门。外面的雨滂沱呼啸,一片昏暗。周艺屡次回头看我,欲言又止。
  终于,她开车离开,橘红的车灯劈开黑暗的雨幕驶向远方。我拉着杨枝的手回到屋内,抱着她说:“对不起,谢谢你今天来照顾我。”
  “没事啦,你手这么凉,快先躺会儿,我去煮姜汁可乐。”她说着,环顾着四周,“你是去卧室还是在沙发上——”
  她盯着沙发,忽然僵住了。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浑身打了个哆嗦。
  在沙发尽头的杂物里,露出一小段洁白的蕾丝边,隐隐是女士内衣的样子。那正是我为娃娃买的内衣,想必是昨晚忘在了这里。
  “你,你听我解释!”我慌乱着握紧她的肩头,却再次失语。我该怎么解释……
  杨枝走过去,拈起内衣,读出内衣的尺码,剔透的黑眼睛嘲讽地看着我:“还真和周姐一样啊,今天打扰你们真不好意思。”
  语罢,她将内衣狠狠砸向我,拿起伞和包夺门而逃。我正要拿雨衣去追,却在打开卧室门的一瞬间僵住——娃娃还在床上!黑发从被窝里露出,在洁白的床单上诡异地蔓延。
  不,我必须先把娃娃藏起来,否则就算追回了杨枝,她也会发现娃娃的!我急忙将娃娃抱回客厅,站在柜子上,掀开天花板,把她从空调的旁边塞了进去,然后匆匆合上天花板。这期间,娃娃艳丽的黑眼一直注视着我,似在嫉妒,似在嘲讽。
  套上雨衣冲出房门后,我在漆黑的大雨中乱晃。周围每一栋楼房都像死了一般喑哑着,四周寥无人迹,唯有银白的雨条一根根钉进地面,构成一座巨大的笼子。我在里面没头没脑地乱逛,像只被困死的老鼠。
  “杨枝!杨枝!”我大声呼喊着,跌跌撞撞地向公交车站跑去。狂风呼啸,卷起单薄的雨衣,冰凉的雨水溜进我的脊背和脚腕。我开始咳嗽,头发和衣服都湿透了,宿醉的嗡鸣在脑海深处暴响,我头痛欲裂,这才想起从早至今,我都没有喝一滴水。
  黑漆漆的公交车站也没有人。我走不动了,坐在站牌下咳嗽。周围巨大的雨声如恶鬼互相撕咬,在我耳旁嗡鸣着。我浑身冷汗直流,一会儿热一会儿冷,哆哆嗦嗦地给杨枝打电话。
  “轰!”银白的闪电劈开世界,我手腕一抖差点把手机扔进雨中。手机里嘀嗒了一会儿,被挂断了。我无奈地苦笑,给杨枝发了条短信:“我在公交车站,你在哪?注意安全。你已经走了吗?”我在冷风里坐了半个小时,没有回音,我的身体开始发烫,恍惚的意识告诉我,我现在必须回家。
  我踉跄着站起身,漆黑的大雨与银白的闪电在身后交战,身上烫得要命,腿也软绵绵的,随时都会一头栽进积水里。“不能睡,不能睡!”我命令自己,却在走上五楼的一霎,眼前一黑,整个人瘫倒在地上。
  我居然瘫进了一个柔软的怀抱里——杨枝忽然窜了出来,紧紧抱住了我。“天啊,你怎么烧得烫手!”她惊惶地问,那张美丽干燥的脸格外清晰,“钥匙在哪?”
  我艰难地解下钥匙递给她,她摩挲了半天才打开门,扶我走进卧室躺在床上。“屋里有人吗?”我迷迷糊糊听到脚步声。
  “怎么可能,你别吓我!”她黑亮的眼睛瞪圆了,“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我去外面追你,跑到公交车站等你,咳、咳……”我说不下去了,翻过身激烈地咳嗽起来。她温柔地抚我的背部,声音自责:“对不起,你今天生病了,我怎么能让你淋雨。”
  我终于止住了咳嗽,想起一个问题:“你刚刚去哪了?”
  “我一直待在六楼的楼梯间。”她娇嗔地看着我,“谁让你不第一时间来追我,我就想惩罚你一下,谁知道你这么不要命。”
  “没事,没事。”我安慰她,意识一丝丝游离,我好困……
  “你先睡会儿,我去给你煮姜汁可乐。”杨枝说,将棉被轻柔地盖在我身上。不知道娃娃会不会在被子里掉头发,别被她发现了……这是我意识弥留之际,最后一个想法。
  5
  大雨把天花板冲塌了,娃娃的黑发垂了下来,像只黑旗子在客厅里飘荡。杨枝拿着可乐瓶尖叫,无数人冲进我的家门把娃娃抬了出来,有刀疤脸,有老师傅,有许多不认识的人……他们要把娃娃扔掉。我抱住她死死不肯撒手,他们便把我也抬了起来,大声喊着:“他病了,他病了。”
  我挣扎着低头,看见周艺和杨枝相互撕咬,白骨与热血四溅,两人都长出了娃娃的脸,像草履虫般融合。人群把她们也抬了起来。大雨滂沱,我被扔进腥臭的垃圾场,人群抬着她们消失在暴雨里。
  “起床喝点这个吧,祛风。”温柔的声音在我耳旁响起,“你家发烧药放在哪里?”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杨枝黑亮的眼睛。
  原来是梦。我长嘘一口气,由她扶着坐起,接过了滚烫的瓷碗。“趁热喝。”她嘱咐道,去客厅找药。
  滚烫辛辣的可乐下肚,整个身体都暖了起来。杨枝给了我几片药丸,我也如数吞下。
  “能借浴室洗个澡吗?”她说,“为了给你换衣服,我的身上都湿了。”
  我点头,她便拿了我的浴衣,换上新拖鞋离开卧室,边走边说:“你睡一会儿吧,我等一会儿给你煮点粥,熟了叫你。”
  一股暖流划过我的心田,好久没被人这样关心了。或许疾病会削弱人的意志,我靠在床上,注视着她美丽的背影,柔和的光芒打在她身上,黑发间露出洁白的脖颈,一种热烘烘的白雾在她身后升起。我忽然好累,好希望她能抱住我,柔声地和我说话。
  杨枝是个好女孩,我应该好好珍惜她。我想,眼前的白雾渐渐会聚成画面:阳光明媚的早晨,我们一起吃早餐看新闻;天空湛蓝,我们一左一右,牵着孩子的小手走向学校……
  忽然,一种强大的羞耻感袭来,打断了我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娃娃还藏在我头上!我为什么要变态地爱着一堆硅胶?我真的能心安理得地享受杨枝的爱情吗?
  我必须扔掉娃娃。我要回到正常、光明、幸福的生活里去。
  但当我想到那双美艳、高傲的黑眸时,我的心脏又开始痛苦地抽搐。我知道,世间任何一个女人,都不可能拥有她那样莹白无瑕的皮肤,一尘不染的身体,美艳生情的眉眼。更不可能像她那样,一辈子顺从我,永不背叛,永不拒绝。
  杨枝会离开我吗?一想到这儿,我就更痛苦了。除了那温顺的娃娃,没有人能保证不离开我,没有人。
  听着连绵的雨声,我痛苦地抉择着,却理不出头绪。一种眩晕的感觉渐渐将我包裹,我靠在床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有人咯咯笑着,爬上了我的床。
  我睁眼,看见了一双漆黑的圆眼睛。
  “你别过来!”我从床上弹起,在卧室与客厅间拼命逃窜,最终发出一声尖厉的惨叫——她长出无数莹白的手臂,瞬间刺穿我的每一根血管和骨骼,紧紧抱住我。她用漆黑晶莹的眼睛温柔地看着我,“主人,你是我的。”
  雷雨轰鸣,灰尘荡漾。我反手拥抱住肢节丛生的人偶少女,嘴角噙着满足的笑意。狂风遍野,鸦雀啄食而翔飞。我们紧紧相拥,腐烂发臭。
  沙石迁动,万物消长,时间的灰烬轻轻洒落。我们被卷入熔岩的地底,又高耸为万年不化的冰岩。永远剔透,永恒唯美。
  我是被冻醒的。
  四周黑漆漆的,冰凉而潮湿。我是倚靠在床头上睡着的,此刻冻得牙齿发抖,缩在被窝里喊:“小枝,小枝你在哪?”
  没有人回答。
  我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杨枝一定不会让我以这种姿势睡着的。但我睡了这么久,唯一的解释是,她还没回到卧室过。
  我到底睡了多久?“啪!”我打开了床头灯的开关,四周却依然一片漆黑。灯坏了吗,我披着薄被走到墙边打开吊灯开关,依然漆黑一片。
  是停电了吧。我摩挲着找到自己的手机,屏幕幽蓝的光线显示:23∶25,这距离我回到家,已经有三个多小时了。
  电量只剩5%了,我拨打了杨枝的手机,却是……空号。
  见鬼,我咒骂了一句,明明下午还能打通,是通讯公司出问题了吗?但我马上意识到另外一个问题:杨枝去了哪里?
  我用手机充当唯一的光源,在客厅里巡视一遍:没有任何纸条留言。我走进浴室,地面上摊着冰凉的水迹,架子上放着我的浴衣和拖鞋,带着她的味道,却早已冰凉了。水池里有洗衣粉的味道,烘干机被使用过,想必是杨枝烘干了自己的衣服。
  是她换上自己衣服离开了吧。我长嘘一口气,想回卧室继续睡下去。但在路过门关的一瞬间,我发出了一声尖叫:
  那双鞋!杨枝的鞋摆在门关!
  我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关,在微弱的光源下颤抖着手指数鞋子,心中侥幸地希望杨枝是穿了别的鞋子离开。但是没有!我的每一双鞋子都在这儿,唯独多出了她的鞋子!
  “杨枝!杨枝!”我一边咳嗽一边大喊,在昏暗的房间里乱窜,手机的光芒飘忽着,大雨声在我耳边炸响。没有她,每一间房子里都没有她!
  手机电量只剩2%了。我关掉唯一的光源,坐在漆黑客厅的沙发上,手指陷进头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杨枝到底去了哪?我努力平静下来,分析每一条线索,浑身打了个冷战:
  简直像,杨枝在房间里忽然消失了一样。
  不对!不对!我忽地跳了起来:她的包呢?她的手包和雨伞不见了!
  不,不仅仅是手包……我冲进厨房,她买的姜片、可乐等等,都消失了。
  在冷清的厨房里,我靠着墙壁冰凉的瓷砖,再次滑开了手机,翻遍了微信列表,却根本找不到杨枝。
  冷汗沿着脊背下滑:相册里没有一张杨枝的照片,通讯录中的“杨枝”是缺了一位的空号,小狗主人的电话不见了,本该是我和杨枝合影的桌面变回了白色……狭小的厨房里,水龙头在滴水。滴答。滴答。
  杨枝真的……存在吗?
  杨枝的脸,混着周艺的脸,渐渐变成了娃娃的脸,瞪着黑漆漆的圆眼睛冲我微笑。
  我疯狂地滑动着手机,拨通了周艺的号码。她们在今天下午见过面的,不是吗,不是吗!我需要周艺亲口对我说出来,我现在必须知道!我死死抓住手机,像溺水的人握住一块石头,听着里面缓慢的“嘀嗒,嘀嗒”……
  “喂,这么晚了还没睡吗?”谢天谢地,手机里传来了周艺的声音!
  “你今天下午是不是和杨枝见过面!是不是!”我大声吼道,额头上青筋暴起近乎爆炸。
  “你怎么了?”周艺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发烧烧糊涂了吗?今天下午——”
  声音消失,一片强烈的白光忽然照亮我的脸。我诧异地盯着屏幕,上面显示“电量不足,正在关机”,随后暗了下去。
  狭小的空间陷入了完全的黑暗。我冲回卧室想找充电器,然后想起已经断电了。我跑回门关,呆呆地盯着那双女鞋发呆,又不确定这到底是杨枝的鞋,还是我买的了。
  老电影的冷光在我眼前回旋……暴雨的旅馆里,所有人都死了,尸体消失了,因为他们不是人,是彼此的臆想……杨枝不是人,她是我的臆想,所以有和娃娃一模一样的声音,陪我吃饭,帮我在周艺面前找回面子……“他病了!他病了!”我捂紧脑袋痛苦地蹲下身,忽然看到:
  一个脚印!
  门关上,印着一个圆头高跟鞋的脚印,36码。
  我哆哆嗦嗦地站起身,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我冲向楼顶,在杂货间里跌跌撞撞,跑到两个大箱子前,就着远处高架桥路灯的光线拼命地寻找着。放鞋子的箱子里没有,放衣服的箱子里也没有:娃娃的那双红色高跟鞋,不见了。
  我呆呆地盯着窗户,脑子像是被又冷又湿的水草堵住了:红高跟鞋不见了,红高跟鞋的脚印出现在门关,杨枝的鞋还在我家里……是杨枝穿走了那双高跟鞋吗?不,不可能,杨枝的脚是38码……不,杨枝又真的存在吗?
  就在这时,远处的公路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背影。我茫然地望着,看见了这一辈子都无法忘怀的一幕:
  漆黑的天地间,银白的雨条中,皮肤莹白的女人穿着红裙,走在漫长的公路上,举着一把黑色的大伞,挎着印花的粉包。
  她走得很慢,踏着一双血红的高跟鞋,姿态有些僵硬。但她及腰的黑发妩媚地飘动着,像是一面招魂的幡旗。
  我贴在窗户上,拼命想看清一点。但她已经走得很远了,很快消失在高大楼房的阴影中。我最后唯一能看到的,是她纤柔莹白的脚腕,在阴影与大雨中,流动着一种冷玉的光泽。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回头。
  “娃娃,是有邪气的……千万不要依赖。”
  是谁!是谁在我耳旁说?
  “有了新女友后,一定要把假的扔掉。”
  手机屏幕的荧光中,这行字在我眼前晃着。
  “他病了,他病了。”
  无数人抬起我,呐喊道。
  在重重幻象的撕咬和追逐中,我捂紧耳朵逃下楼去,摔上门,站在黑暗中大口大口地喘气。过了很久,我缓慢地爬上柜子,掀开了天花板。
  里面空了。
  或许是我放偏了,娃娃没放到空调的正上方……我侥幸地摩挲着,忽然“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摔在地上。
  我缓缓地弯腰,拾起了它,这是杨枝的衣服,还带着洗衣粉的清香。“啪”的一声,一个小人偶从衣服里落到地上:
  “主人!主人!主人……”
  她用亲切的、温润的声音一直叫着。
  她只有我的小臂长,赤身裸体,留着及肩的头发,眼睛又黑又亮,像是天边的新月,又像是剔透的葡萄,此刻正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目光似在燃烧,包含着无尽的恶毒、狠辣、痛苦、哀怨。
  冷冽银白的大雨,钉入人间的每一处土地。穿着红色高跟鞋的大人偶,已经坐上了通往人间繁华的车;赤身裸体的小人偶,躺在冰凉的地板上哀声呼喊,等待着身旁近乎崩溃的青年,带来新的女友。
  6
  我可能不久于人世了。
  自从那个断电的暴雨夜后,我再也没有出过门。我知道我病了,从脚趾到心脏都在腐烂,咳嗽不止,噩梦缠身。
  十几天来,我没有见过任何活人,靠着冰箱里的食物度日,手机自从断电关机后,再也没有亮起过。或许我早被公司辞了,或许下个月就要被房东赶走,但此刻的我完全不在乎了。从早到晚,我抱着杨枝化成的人偶,呆呆地看她黑亮的眼睛,那恶毒的、怨恨的眼睛。
  我没法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也没法去见任何医生。我抱着杨枝在屋中行走,能看到重重幻影,比如那夜“她”如何睁开漆黑的圆眼睛,顺着天花板攀爬。而浴室中的杨枝脱下浴衣,正在换衣服,忽然被苍白冰凉的手臂紧紧缠绕……“她”换上红色高跟鞋,提起杨枝的包和雨伞,消失在风雨里……
  她竟离开了我,杨枝竟留下了。
  我痴迷地看着杨枝,此刻的她是如此莹白、干净、完美。黑亮的眼珠燃烧着性感的愤怒,仇恨使她勾人心魄。
  她仇恨我,我崇拜她。
  美即恶,爱即施虐。
  若一位诗人不曾为最冷酷的妓女堕落,那他大概一辈子只能写点颂歌。
  秋雨在头顶降落,我们相拥躺在洁白的大床上腐烂。不吃不喝地躺着,像枯萎的绿叶,流出污黄肮脏的汁液;像熟透砸烂在地上的苹果,爬满虫子。
  多年后废弃的屋里,蜘蛛垂落,鸟雀翔飞。泛黄的床单上,一架枯骨紧紧抱着小巧的人偶。枯骨已积满尘埃,人偶却崭新精美,黑亮的眼睛反映着来客的面容。那时啊,亲爱的来客,会感动得落泪吗?这幅堕落的、唯美的画面,是值得落泪的吧。
  这样想着,我满意地闭上眼。
  7
  “或许大家还记得29日的一则新闻:两位少年在海边玩耍时,惊现一具‘浮尸’。两人连忙报警,警察赶到后,令人啼笑皆非的一幕出现了,这具‘浮尸’竟然是硅胶的仿真娃娃!但制作得格外精美,要不是腹部被挖掉一块露出硅胶,还真像一位真人美女呢……”
  隔壁的电视声音太大了,惊醒了我。我抱紧杨枝,烦躁地翻了个身。
  “但今天,事情忽然有了新的发现。警犬在‘美女’腹部发现了残留物,经化验,这是一种从未所见的新型毒品。警方推测,这具仿真娃娃是毒贩走私的载体,携带毒品的重量十分可观,根据体积判断约有一千克,情节恶劣,至少判处十五年有期徒刑——”
  邻居家调了台。我玩着杨枝的头发,恍惚地想:娃娃,一千克。
  记忆的深处,忽然传来一声警鸣。
  我瞬间坐直了,颤抖着手指打开笔记本。等待开机的几十秒内,我坐立难安,一块巨大的礁石正在意识的深海里破浪而出……我忽略了一件事!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电脑终于开机完毕,我在搜索栏中飞快地输入:兰街毒品,一长溜的信息铺了满屏。我逐条阅读着,一条一个半月前的信息让我心脏骤停:
  那是条不起眼的短讯:某日傍晚,警方接到举报,赴往兰街搜查新型毒品,却没有收获,任务失败。
  我看了看日期:就在他们开始搜查的半小时前,我骑着自行车离开了兰街。
  我瘫坐在电脑椅上,种种画面在脑海中晃动:娃娃上莫名多出的两斤半,在兰街听到的警鸣,周末的三十通电话,杨枝声音和娃娃声音完全一致的巧合……整件事在脑海中拼凑还原,我抓起一根铅笔在白纸上乱写起来,卡顿时便在房间焦灼踱步。
  几个小时后,在一圈乱七八糟的笔迹中,事情终于豁然开朗。我敲击着键盘,试图条理清晰地录入猜想:
  在警方接到举报的同时,刀疤脸他们也得到警方搜查的情报,正在情急之时,我到店中取娃娃,他们便将一千克的新型毒品实验品放入娃娃腹部,使我毫不知情地运出毒品。同时,他们嘱托我一个月后一定回来检查,确保他们避开风头取回毒品。
  一个月后,我对娃娃产生了依赖,不愿意送回去。而他们没有我的住址,只好连环电话轰炸,却都被拒接。
  恰在此时,杨枝出现了,恰好出现在我吃饭的餐厅外面,恰好和娃娃的声音一模一样。这种种巧合只有一个解释:她和毒贩是一伙人,老师傅制作娃娃时就是用的杨枝的声音。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找到我的,但他们的计划很明确:派杨枝接近我,套出我的住址,然后抢走娃娃。
  但现实永远比小说狗血:我为了杨枝,把娃娃藏进了天花板。
  他们通过杨枝得到我的住址,潜入我家后,却找不到娃娃了。在杨枝拉着我参加各种活动的同时,他们趁着我不在家进门搜查,并因此留下种种蛛丝马迹:比如水池的忽然积水,发皱的床单,地板上的脚印。可一连几天,他们都忽略了天花板,没找到娃娃。
  不,他们为什么不认为是我把娃娃扔掉了呢?
  或许是因为楼顶的两箱衣鞋:如果扔掉了娃娃,就没必要保留衣鞋;或许当时有人在监视我,因为在我发现脚印之后,很快收到了老师傅的短信,他仍劝我扔掉娃娃,看样子是想趁我扔掉之后取回娃娃,这说明有人知晓我的行动。
  而杨枝发现我衬衫中的长发后,其表现根本不是吃醋,而是要逼我说出娃娃的事情。如果当时我坦白了,她应该会要求去看娃娃,从而确定娃娃的位置。但阴差阳错,我再次守住了秘密,而且第二天请假在家,让他们没有办法继续寻找娃娃。
  于是只好由杨枝进入我家,同伙在外面接应。我猜她准备了安眠药,想让我喝汤后睡去,便于他们行动。但周艺的到访打断了他们的计划。周艺走后,杨枝发现了沙发上的内衣,再次逼我说出实情,我却再次沉默。她干脆冲出门去,想把我引开。但更阴差阳错的事情发生了:我为了不被她发现,再次把娃娃藏进了天花板里!如果我当时马上去追,应该回来后卧室里的娃娃就被他们偷走了。
  当时杨枝其实已经露出了破绽。她在发现内衣后说“还真和周姐一样啊”。可是她为何会知道周艺的内衣尺码?但当时我疲于应对,忽略了这个细节。
  而在我跑进大雨后,同伙们进入房间,杨枝在外面放哨。我回来后,杨枝拖延时间开门,并遮挡我的视线将我扶进屋中。当时我所听见的脚步声,并不是错觉。之后她给我喂下安眠药。我昏睡的同时,他们终于发现了天花板上的娃娃,将它悄悄运走。
  同时,杨枝开始疯狂地删除与她有关的信息,比如微信、相册、手机号,等等。正因如此,那日我并没有怎么使用手机,晚上手机电量却只剩5%。
  之后,本案最邪恶也是最有艺术感的部分发生了:杨枝换上同伙接应的衣服和鞋子,将自己的衣服包着小人偶放入天花板,将鞋子留在门关,并用娃娃的圆头红高跟鞋留下脚印,切断电路,然后离开。他们或许没指望我真的相信,但想用这种小花招拖延时间,不让我一醒来就去报警。
  而那个小人偶——老师傅既然能做出一模一样的周艺,又怎会做不出一模一样的杨枝?
  但本案最后一件意外发生了:我晚上十一点就被冻醒了!
  我相信,当时肯定有他们的人在门外,一听见消息就去通风报信,否则我怎么可能看见那雨中的一幕?
  银白大雨,漫漫公路上,那个身穿红裙的女人,就是杨枝。
  她戴上了娃娃的假发,穿上了娃娃的红裙,拿着自己的雨伞和包,毫不回头地走进了阴影中。因为穿着小两码的鞋子,她的姿态有点僵硬。
  她成功了,她临时为我表演了这样的戏码,使我确信了这荒诞不经的童话。使我在看到小人偶的一瞬间瘫倒在地,根本忘记了报警;使我在抑郁与精神恍惚中,抱着人偶度过十几日,不吃不喝地沦落、腐烂……
  洁白的大床上,只有小臂高的娃娃,用空洞的眼睛看着我。它原来只是一堆硅胶。
  我为手机插上充电线,在屏幕亮起后,咳嗽着拨打了报警电话。
  8
  之后的几日,我都在医院与警局中度过。兰街的玩具店被查封,刀疤脸、老师傅纷纷被捉拿归案,抓获的吸毒者被送入戒毒所……唯有杨枝,毫无消息。
  据嫌疑人交代,“杨枝”只是她的假名,这位眼睛黑亮的少女是那批毒品的买家,也是真正的主谋。最后,是她带走了装有毒品的娃娃。
  我把她留下的衣服、玩偶、鞋子等等都交给了警方,存有她信息的手机也移交给技术部门,希望早日还原信息。
  虽说,这几日的“女友”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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