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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娑行-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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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六十天,天公作美。
  我问他:“你喜欢吗?”
  他便迷迷糊糊“唔”了声,弱眼横波,将下巴蹭进我颈窝,气息拂得耳畔酥痒如麻。风雪再稠密,仿佛也不是那么冷了。
  凡间那些册子编得天花乱坠,却也有句话说,纸上得来终觉浅,情之所至,或许并不需要那么多书。我是涂山狐,媚骨天成,大概天生便懂得如何让自己的夫君更快乐。
  哥哥回涂山后,大概将我俩已经成亲的消息散布出去,接下来的日子,偷偷摸摸前来道喜的故交络绎不绝。鉴于空琴山实在是个山贫地瘠的不毛之地,大伙儿临走时都贴心地留下些用度,有衣衫鞋袜,有被褥茶具,小小山洞收拾出来,也颇像模像样。
  雪后初晴,遍地琉璃。龙是冷血动物,见了太阳就走不动道,临渊化出原身,懒洋洋趴在洞口晒太阳,每过半个时辰就翻个面,四爪松弛,肚皮朝天,应龙的两只翅膀无意识地垂在身边,偶尔顽皮地扫起一小团雪块,朝我裙子上飞来。
  我正拾掇不知谁留下的一只包袱皮,被那雪撞得手头一松,包袱中滚出个瓷瓶,叮咚落在脚边,捡起来细看,见封纸上光明正大地写着:金风玉露丸。
  这种奇奇怪怪又引人浮想联翩的名字,连傻子看了都能猜到,定然是个帐中助兴暖情的药。
  由此可知,世人对娶了狐狸精的男人,普遍抱有多么巨大的担忧和同情,以至于纷纷不吝添砖加瓦,连床笫之间也要众人拾柴火焰高。
  我想起了那些喝得临渊鼻血直流的海马汤,琢磨来琢磨去,估摸出了点头绪,能送出这种大药丸子的,除了小叔叔太玄,大概也没别人。
  以我对临渊的了解,这种玩意儿他实在用不着。但那瓷瓶很好看,上面绘着精致的缠枝莲花纹样,便把药倒了,瓶子留在床头,作插花清供之用。
  如今的空琴山,已不再是荒芜雪国。
  旧友们留下许多果蔬花树的种子,临渊很喜欢,在山洞外头搭出个棚子,捡来石块垒出花洼,还将山谷向阳的那面也开垦出来。晚间若落了雪,他就第二天大早去把雪扫掉,固执地相信,终年大雪纷飞的苦寒之地,也能长出茸茸绿意。
  我俩在苍茫浩雪里相依为命,一晃便是百年过去。
  临渊每天去向阳山谷,挑一枚成熟得最好的菩提果来给我吃。我问他,为什么不一次多摘点,非得一趟趟来回折腾。他便伸出手一边比画一边说,要给幼棠最新鲜的果子。
  颓垣之上画壁成卷,深雪里能够长出菩提,沙丘也可以种出海棠。

第七十五章  曾盼岁月须臾驻
  我以为我们可以就这样留在空琴山一方小小天地里,一个百年接着下一个百年,一个千年接着下一个千年,绵绵无绝期。
  然而只是,我以为。
  夜来把临渊带走的那天,空琴山下起百年难遇的鸿蒙大雪。
  他沉沉昏睡,躺倒在銮驾之中,被四双穷途兽拉着,往昆仑墟跃空远去,化作一个遥远的小黑点。
  穷途兽,末路穷途,再无归处。
  其实那只是个寻常日子。自从来了空琴山,我不大记那些天干地支五行时辰,见天气忽阴沉得反常,便将临渊留在洞内,自去摘些松枝枯叶将那几亩花洼盖住,以免遭了霜冻。
  漫天昏冥中,忽浮出一驾金碧辉煌的车辇,悬悬落在山巅。
  车辇以日月星辰为徽,四壁悬垂了轻若云雾的纱幔。我一眼便认出,那是隔绝寒暑的上等银丝鲛绡。
  绡帐被一双纤手从中拨开,指如削葱根,白似吴盐。紧接着便有绰约女子形体从帐中滑出,轻盈不自持,遍体生华香。
  自从勾搭上东皇,她如今已有天妃名号,出行一趟,排场喧天。
  我懒得问她有何贵干,也不欢迎这种莫名其妙的窥探,在裙子上擦了擦手上的残雪,打算回去将洞门关好。
  刚走出两步,被她举臂当胸拦下。单刀直入地宣告来意:“我来要人,今天必须把他带走。”
  我瞟她一眼:“怎么东皇的异兽园,如今正缺一条应龙吗?”
  她也不恼,慢悠悠绕着我转了一圈,上下打量。
  “他现在修为全失,神识尽散,除了多出双翅膀,和条土龙也没什么区别。若能得昆仑墟灵气沐泽将养,总比留在这穷山恶水的雪沟沟里好得多。如果你真的很爱一个人,为了怕他痛苦就会成全他对不对,这么从中作梗,何必呢?”
  我简直失笑:“我都不是真爱了为什么还要成全他,我就是喜欢看他痛苦啊,因为我不是真爱啊。他伤成这样,究竟是谁造成的?他遍体鳞伤差点死在黄泉海时,你在哪儿?他被白泽押上昆仑墟定罪时,你又在哪儿?你有什么资格来和他明媒正娶的夫人讨论什么真爱不真爱?”
  连声诘问被吹散在风雪里,无人相应,只撞得我心口生疼,隐隐生起不祥的预感。
  她清清脆脆笑起来:“那好啊,我们讨论点别的。你有本事帮他渡天劫吗?”
  龙生来高华无双,然而劫难也比任何物种来得惨烈。别说临渊早已不再司神职,就算还是东海龙君时,也是听调不听宣,修为再高也只能位列散仙游龙。
  散仙中的上仙,在野不在朝,身份很微妙。这就意味着,应龙也是要渡天劫的。
  夜来掰着手指头算给我听,还有不到一年时间,临渊将面临一轮雾露乾坤劫。
  以他如今这般情状,别说这么酷烈的天劫,就算普普通通的雷劫恐怕也够呛。而被囚在空琴山法力全失自身难保的我,还能再为他做什么呢。
  照夜来所言,她已说服东皇,将如今毫无威胁的临渊带上昆仑墟,条件是设法替他挨过那轮天劫。临渊终究是鸿钧老祖口里的天极帝星,就算已经变得迷迷痴痴,搁在眼皮底下圈禁着,终归放心一些。
  我疑心夜来诓我,雾露乾坤劫岂是随随便便说担待便能免了的。东皇再大的胆子,也不能擅自干涉天道。
  可她接下来告知的一切,彻彻底底碾碎我最后一丝渺茫希冀。
  昆仑神宫太华山谷地,供着当年妖巫大战时,被东皇从巫族手里抢来的圣物玉珑台。那东西据说是万年玄冰中开凿出的玉魄所造,极阴极寒,能抵一切天雷荒火。若想让临渊毫发无损地挨过这轮天劫,只能将龙形盘于玉珑台上,或可幸免。
  “你若不舍得,那就看着他死喽。我得不到的,没人能得到。”
  彻骨的寒意冻住我浑身血脉,攥紧了拳,大口呼吸了好几下,呛进满腔风雪,才终于吐出轻飘飘却又无比沉重的四字。
  “如你所愿。”
  “这就对了。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倒耽搁我在这破地方多费半天口舌。”
  我没有力气再和她斗嘴。拔出被大雪埋至膝盖的脚,跌跌撞撞朝山洞走去。我还要再看他一眼,最后一眼。
  她追上来。
  “涂幼棠,我还有句话送给你。”
  “你自己留着吧,我不想听。”
  “你非听不可。”夜来提着曳地裙摆拦在身前,“得不到没什么,守不住才丢人。”
  我胃里一抽,满心烦恶,几乎弯腰欲呕。
  临渊走后第三天,风雪才稍霁。我将石洞内的每一寸都细细抚摸了一遍,独自离开了空琴山。
  这也是夜来的条件之一。她不希望我继续留在这个和临渊长久生活过的地方,最好消失得干干净净,谁也找不到,以免节外生枝。临渊挟在她手,她拿他的安危做筹码,放言我只要敢再出现在他面前一次,便是玉石俱焚。
  事已至此,任何要求,我都只能答应。
  但她说,不用留在空琴山受苦,也是她心怀仁慈力劝东皇,留给我的、最好的免罪结局。
  山谷里的水晶菩提已经长成参天大树,石洞外的海棠花虽幼弱,也渐次成林。冰雪煮出的茶很轻软,松枝烤出的果仁焦脆香甜。这里其实一点也不苦。
  可她怎么会懂呢。
  临渊失去灵识后,记性一向很短。他大概很快就会彻底忘记我,又或者可以把任何一个悉心照拂在侧的姑娘,认作“幼棠”。我没有别的所求,只希望夜来能善待临渊。让他免受惊苦,就算永远神识不清,也要平静安稳地活下去。长长久久,不死不灭,寿与天齐。
  怀着这个伤感的念头,我去往凡世,漫不经心地独自度过了很多年。朝代几度兴衰,但我只一心流连临安如梦风烟,因此不断重回这个时代。如果神仙的生命也可以选择,我宁愿反复停留在和临渊最初的那些岁月。
  待的时候长了,便知道有些预言,只不过留给痴迷之人一线渺茫希望,是永远不可能实现的。西湖水不会干,雷峰塔也不会倒,永镇塔底的白蛇,其实再无逃出生天的可能。
  娲皇和伏羲的后人,尚且落得如此结局,我还有什么好于心不甘的呢。
  若知一切有尽处,何以执斯念不悔不悟?世间本无地狱,烈火焚身,刀斧之痛,不过都是自酿自饮,予取予求。
  那日路过西湖旁的老字号“御清斋”,店家新做好一屉点心,唤松仁龙须酥,热腾腾地叫卖兜售。凡世的松子仁,第一口便甜得发苦。捧着那糕点慢慢蹲在街心,不敢让眼泪流出眼眶。
  身边尘烟如织,脚步纷杂。一精乖小童奶声奶气拽我衣袖:“姐姐姐姐,你怎么啦,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茫然摇头,将那包点心送给他:“姐姐弄丢了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心里很难过,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小童抽抽鼻子:“那就去找啊!光蹲在这儿难过有什么用?不管找不找得到,连试都不肯试,怎么知道结果?”
  凡世五个甲子,天界方满一年。我夜观天象,见那雾露乾坤的劫数终于有惊无险揭过,决定再去一趟太微垠。
  只有彻底忘记一切,才能在临渊迎面走来时,真正做到视而不见。否则我怕,万一哪天实在忍不住,想再看他一眼……夜来说得出做得到,只这个念头,就足够害死他。
  自从我离开涂山,患兽便被哥哥还给了重楼。如今迎在门口的,还是那醉醺醺的熟悉面孔。
  重楼什么也没多问,径直将我带去那挂着孔雀明王法相的石洞,结界护法,洗骨伐髓。
  五识全开,幽幽梵音顿起。
  “无染著嗔恨愚痴之念,心念住于三昧定意、恒常处于无为寂静,一切智慧通达无碍。”
  我竭力忍耐,以吐纳之法自行运转,却压不住胸中烦恶愈盛。
  “安住于空、无相、无愿三解脱门,不假造作,不起妄念……”
  喉头泛起腥甜,终于忍不住,满口血吐在前襟。
  重楼见此状,说道:“幼棠,算了。”
  “不,我还可以坚持……”
  “你怀孕了。”
  瀑布声轰隆如千军万马,将灵台搅得一片混沌。我以为自己听错。
  “……什么?”
  “如果一定要勉强,你或许会失去这个孩子。随意斩龙会遭天谴,误伤龙子也一样,恕孔雀未敢擅造此孽。这孩子,是敖临渊的骨血吧。”
  我茫茫然把手轻放在腰腹间,感觉很神奇,又有种奇异的安定。
  临渊已离我远去,这胎儿却不知是何时悄然而至,安静藏于母体,仿佛一种神秘的连接。骨中分出骨,血中生出血,是生生世世也无法斩割的羁绊牵连。
  可如果,如果这孩子的存在被天族知晓……我不寒而栗。
  重楼似一眼望穿我心中所想,蹙眉道:“当年一剑斩杀迦楼罗的涂幼棠哪里去了?为什么一定要躲呢?退让总有尽头,今天她敢直接上空琴山抢人,你拱手相让了;再过一阵,她要你把孩子交出去,母子永世不得相见,你也肯给吗?”
  “你说得对。”
  没有人应该走被安排好的道路,若无自由,清净亦是枷锁。所谓永生不死的仙家岁月,不过是漫无止境的折磨。
  一切痛苦和灾难的根源,都在昆仑墟。我再怎么忍让,也不可能靠委屈就能求全,终究难逃阴晴圆缺。
  毁天灭地又怎的,三界众生与我何干?什么是对的,什么又是错的?所谓历史向来由胜者书写,正邪之分也不过由赢的那方决定。谁强谁的话就是道理。那么不要管对错,只做自己想做的。一念入魔,妖心炽盛,眉心轮渗血一般慢慢浸染成了赤红。
  我辞别重楼,直奔南海而去。
  劝反苍凛,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尽管也不容易。
  东海如今归苍凛暂摄,我只问了他一个问题:“东海短短数百年内便已几易其主,那前三任龙君,现今如何?”
  青龙神广仁战死、白龙神临渊被囚、黄龙神琰融被软禁西海。若再继续放任东皇弄权,屈服于此淫威之下,下一个轮到的,就是他。
  说服父兄,也是同样的道理。
  凤凰龙祖相残而死,烛龙惨遭设计被逼羽化,迦楼罗入世,孔雀成魔,龙凤二族几乎凋零殆尽,东皇犹不知餍足,对涂山几次三番的施压挑衅,已经足以昭示包藏的祸心。
  一个人独揽大权太久,难免耐不住寂寞,动不动心血来潮众生就得遭殃。
  是时候纠正这一开始就不应该纵容的错误了。
  第三回踏上昆仑墟,再不同于前两次服罪之姿,身后盔明甲亮,旌旗如云。
  神宫看大门的,还是老熟人开明兽,他睁只眼闭只眼地,只作瞧不见,往立柱旁让了让,便通融过去。
  须发皆白的上古妖皇,整张脸皱得完全看不清表情,中气倒很十足:“你们干什么?”
  我朝身后望了一眼,站有涂山氏、霜满天所统霜狼氏与有熊氏、锦芙携玉琼川鲤族、新任夜叉王小春空麾下的北溟海夜叉、南海水族、西方昊天、穷奇英招统率的四夷魑魅以及魔君孔雀。
  林立的队伍里,仙魔妖兽可谓一应俱全。
  顿时觉得东皇老儿这个故作姿态的问题,问得忒有水平。
  将手中长剑铮地弹出嗡响,朝他一指,朗声笑道:“造反啊,还不够明显吗?难道是为了找你喝茶聊天?”
  这次攻上昆仑墟的檄文,明明白白写着:荡除天地,更造日月,布置星辰,改弦易调。
  简单说,就是要东皇禅位。
  白须一抖,御座上响起一声短促轻笑:“世上要人人都像你这么想……”
  “那你最好烧香拜佛,祈祷世人都别像我这么想,否则你有得操心了。废话少说,把敖临渊给我放出来,否则我保证你失去得比现在更多,百万仙兽拼着灭族也要踏平你这昆仑墟!”
  东皇默默良久。
  我等得不耐烦:“怎么,真想试试?”
  他这次答得很快:“当然不,你光着脚,本君穿着鞋。”
  复又摇摇头:“敖临渊他,根本不在昆仑墟。”
  所有积蓄的勇气突然无的放矢,我愣住,手中握着的剑似有千斤重。
  “我不信。把你那位夜来天妃叫出来,涂云门那一世,她设计我的就算可以略过不计较,也还欠着烛龙离珠一条命。”
  形势比人强,率众逼宫这招,从古至今都好使。
  鲛女被从太华宫一路押到昆仑巅,身上竟还牢牢扎了一段捆仙索。东皇的态度非常明确,为了自保,他率先示好,干脆利落地放弃了这个曾经万般宠爱的女人。
  可夜来告诉我的是,雾隐乾坤劫后,最后一轮雷网尚未收熄,始终盘踞昏迷不醒的临渊,却突然从玉珑台直蹿入天际,不知所踪。彼时的天劫惨烈万端,暴雪成团砸下,霹雳雷火在天穹里开裂,四下蔓延,斑驳的乌云汇聚,交织出奇诡的异象。众人忌惮雷火,没谁敢靠近玉珑台半步,事后要追也不知该往何处寻去。
  他跑了,怎么可能?他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脆弱得如同婴孩。何以偏偏在渡最后一轮天劫的紧要关头,迎万钧雷火而上,他会去哪儿呢?是不是……还活着?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他就快要做父亲了。
  持剑站在云雾重重之中,听见自己喉咙里抖得错乱的声音:“我不信……”
  我不动,没人动。
  眼前一片天昏地暗的模糊,甚至没察觉东皇正扶座而起,蠢蠢欲动。
  孔雀俯身在耳边低语几句,便顺势将我手中虚虚提着的长剑抢过:“这剑,你也用不着了。去吧。”
  惊梦乍醒。
  一朵云被踩得漫天掉渣,我用尽此生最快速度,朝空琴山跌撞而去。
  从云头摔进厚厚积雪里,一点也不觉疼痛。
  旧日石洞门前,已是棠木成林。白衣清削的侧影,正俯身拈起一片翠叶。
  我屏住呼吸,生怕那是个一触即碎的幻影。
  无数片白莹莹的微光,在头顶延伸、交织,一天一地飘落下来。
  他似有所感,毫无预兆地转过头,水墨般分明的眼眸,亮彻清醒。漆黑的眼底,映出了近在咫尺的梦。
  “我在等你,带我回家。”

第七十六章  千秋岁
  打仗这种事,有时候人越多,反而越打不起来。
  昆仑神宫终究未被踏平。
  听哥哥说,那天我走之后,娲皇携鸿钧老祖双双露面,欲将此事从中调停,能不血流成河,最好和平解决。
  当然,开弓没有回头箭,商量也要有底线。在苍凛君和狐帝的坚持下,东皇太乙最终还是被从御座赶下。那始终未过明路的天族太子陆压,将用他自己的方式,开启一个全新的时代。
  作恶多端的鲛女夜来被魔君化出孔雀原身,啄瞎双目,丢入了太虚黄泉。她被罚镇在灵泉旁最大的一块补天石下,永世看守妙方境泉眼。数年过去,一尾被族中放逐出东海的男鲛找到她,便总是穿着身破破烂烂的盔甲守护在侧,须臾不离。
  棠君帝姬辞帝位,转承长兄涂山少主九歌。历尽劫波的一龙一狐,从此相携归隐离恨天外,再不过问三界是非。
  我后来问临渊,渡劫那天究竟怎么回事,神志又是何时清醒?
  他摇摇头:“想不起来了。只依稀记得,不知哪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块极寒的玉石台子上,每片鳞都快冻成了冰。我以为是梦里,睡着、醒来、又睡去……种种梦境交替,反复出现一个风雪山谷里的石洞,火堆……还有你。或许那玉石台子的寒气真有殊异之灵,我渐渐分清哪些是真的,想起许多无知无觉时候的事情。夜来每天来看我,我故作痴傻,听到许多疯话,也大概猜出置身何种景况,只得每日装睡,再偷偷借助寒玉的灵力复原修为。后来天劫突至,再不跑就没机会了,便借着雷火遮掩冲破雾遮云罩,回头看了一眼,才知道那么久以来,一直被困在昆仑墟。”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我?”
  他苦笑:“我去了南海、跑遍玉琼川、去了阗星城、去了太微垠,又去了涂山,连霜满天都找不到……好像一夜之间,所有人全都消失不见。”
  我恍然。当时,那拨人正都被我带着去直挑昆仑墟,正好阴错阳差错过了。
  “跑出来的时候,受了点雷伤,有时还是会犯迷糊,梦境和现实都错乱颠倒……只有在空琴山度过的那些日子,越来越清晰。我记得你每天给我换药,教我说话,教我招雨、降雪,一起在雪地里种出水晶菩提……我们还成了亲。我只能找到这里,看见石洞,便知道一切都是真的。洞口的花洼被雪埋了好深,重新打理许久才又长出绿叶。我总觉得,海棠花再开的时候,你就会回来。”
  “嗯……我这不就回来了吗。”
  “幼棠幼棠,你夫君是不是很厉害?喝掉那么多醉生梦都能醒过来,怕是这一世都再忘不了你了。”
  “那便又怎么样呢?”
  “唔……我记得,这种时候,应该会有‘礼物’的。”
  “……你大概记错了。”
  “没有吧?我记性很好的。你还问我喜不喜欢来着……我喜欢的。”
  松枝烧出的火光红彤,岩壁上映出起伏交叠的身影,似温柔潮汐,一波一波蔓延没有尽头。我不舍得闭上眼睛,手指探入他浓密汗湿的黑发间,肌肤相泽,深深嵌合,如此亲密无隙。那些在空琴山相依为命的岁月,清苦而甜蜜的缠绵,全部都回来了。
  小小石洞,互为天地,就是整个宇宙。
  ……
  六年零九个月后,我们的一双孪生儿女在曼殊紫竹林降世。
  长子是一尾小白龙,取名敖九川,也就是后来的九川大神;幼女是一只毛色浅金的九尾龙狐兽,唤敖临安,百岁时拜在南海观世音门下。
  又是很多年很多年过去,陆压离开昆仑墟,回到西牛贺洲,隐姓埋名收了个灵石化生的仙胎为徒。乃是只聪明顽劣的石猴子,便将一身的本事尽传了与它。这猴儿也颇争气,继承了师父胡闹的人格,跑到东海抢走定海紫金梁一根,直打上天庭闹得落花流水。又有南海龙王的小女儿,眼有灵泉的龙女,竟苦恋上一只猪,那猪也不是普通的猪,前身原是天蓬。
  熙熙攘攘红尘,热闹有趣得很,恩怨情仇都层出不穷。我与临渊偶有听闻,亦不过付之一笑。打趣道,多年前欠陆压的那份人情,也就算由他徒弟讨回去了吧。
  再又过了几世几劫,连那惯爱惹是生非的石猴子都已经修得正果,混成斗战胜佛。最喜欢做的事,是蹲在天边看紫色的晚霞。
  无论如何,那又是另一出很漫长很漫长的故事了。
  各自因果各自修。
  瓷青的雨水顺着风飘下,能清晰听见水珠在竹叶间洄滴的声音。
  紫竹林,一几、一案,墨香宛然。被雨光笼罩的寂静天地,沾染了一种暮鼓晨钟的味道。
  氤散在白石笔洗中的墨痕,好似渺茫清穹上璀璨的云霞,深浅相叠,又像远方迤逦开来的苍色山峦,若隐若现。
  白绢铺陈,落笔寥寥数行,浅字深描勾。
  “清江社雨初晴,秋香吹彻高堂晓。天然带得,酒星风骨,诗囊才调。沔水春深,屏山月淡……如君样、人间少。”
  临渊不知何时悄然行至身后,将我往怀间带了带,轻声念毕,宛然提笔再续:未放鹤归华表。伴仙翁、依然天杪。知他费几,雁边红粒,马边青草。待得清夷,彩衣花绶,哄堂一笑。且和平心事,等闲博个,千秋不老。
  一龙一狐,相视而笑。
  ——我找了你那么久,那么久,怎么舍得没有以后。
  ——临渊……
  ——嗯?
  ——你就是我唯一的神通。
  渡山亦越海,幻里觅真经。飒沓逐云起,逍遥驭风行。

番外  画棠春晓
夜来篇
  山海苍茫间,寒来暑往几多回,地处东海之门户的玉琼川,正值春华灿烂。换一轮密雪敲碎琉瓦,月波相接处,濑挹山光。
  在单尾狐仙涂幼棠眼里,再美好的风景都只是浮云,路在她脚下就分两种,一种是认识的路,一种是迷路的路。
  若平日里游山玩水不慎走丢,再不济,还能拘出个土地老儿来给指一指方向,奈何此刻足底茫茫白沙,头顶碧水苍蓝,万丈深海底,不归陆上的土地管。
  昆仑墟那一仗虽没能真刀真枪打起来,结果却好得完全出乎意料。陆压取代东皇执掌昆仑墟后,秉无为而治之心,八荒六合分权自立,彼此互为掣肘,法度秩序得以重新承立清明。越俎代庖这种事,绝不会有神仙敢拎着脑袋随便掺和。所以脚下这块地面现在该谁管,幼棠她也不知道。
  自迦楼罗伏诛,八朵兜率火就都收归在孔雀重楼手中,待天地初定,他又将另七朵分赐予了各方仙陆山海中有名望的君主,涂山继任狐帝涂九歌亦是受赠者之一。数年后,幼棠在紫竹林诞下双生龙雏,重楼前往道贺时,曾对此举做过一番深入浅出的解释:法器嘛,虽然威力无穷,最主要的作用却是当个摆设,只要谁敢率先丢出第一枚,保管其余所有都会往他头上扔。
  如此一来,原本相互之间关系紧张到如履薄冰的仙妖神魔,都各自寻到合适的进退位置。三界相安再无战事,武将们大多卸甲念佛,原本就有心向道的,更动不动把慈悲为怀挂在嘴边,品阶无论大小,无一例外地谨慎安分得很。
  否极泰来,天祥地瑞,好事总会接二连三发生。
  狐帝芜君将聚魂灯借给女儿的闺中挚友锦芙时,还顺手把剩下的小半瓶妙方灵泉相赠,以全鲤国山海联兵直挑东皇的情谊。灵泉对水族有起死回生之效,原本千八百年才能重新现世的老鲤皇,竟有望提前醒来。锦芙把鲤皇仅剩的一丝灵魄聚集在临渊保留的那片鲤鳞上,佐以姜夷所授的鲛族织绡秘术,用聚魂灯日夜缀补,渐渐滋养得骨血丰足。某一日,玉琼川陵宫所在的鱼鲮岛四周突然地气翻腾,激起万千涡流逆涌,天星飞坠如雨,直亮彻了半壁天穹。种种异象都昭示,老鲤皇仙元复位,就快破晶棺而出。
  这也就意味着,情路坎坷的四海情圣雍禾君,也终于要修成正果了。
  锦芙为父皇尽孝,成亲后始终独居鱼鲮岛皇陵,为鲤皇聚补残魂而殚精竭虑,始终未曾同王夫圆房。两人说好,待鲤皇重新归位,便是真正的团圆之期。
  和女龙皇成亲以来就独守空房的雍禾君对此没有异议,因对锦芙用情至深,便将朝朝暮暮视作等闲,拍着胸脯道,“上千次求亲被拒都锲而不舍未曾放弃,还在乎为老岳丈多等这几年嘛。”
  玉琼川双喜临门,给当年一同举兵反抗东皇暴政的各路仙友都下了帖子,还遣小仙使特地跑了一趟曼殊紫竹林,长年隐居离恨天外的白龙神夫妇得知喜讯,欣然应邀。
  佳期转眼将至,临渊本打算携幼棠一同前往,孰料启程前,擅长翻江倒海(惹是生非)的一双儿女偏又在这当口惹出了点不大不小的乱子,需得做父君的亲去打点,只得让幼棠先行一步,说是料理完了随后就到。
  事儿倒也不算严重,就只说起来令人哭笑不得。
  小白龙敖九川满百岁生辰那年,从漂亮的孔雀叔叔那里得到只刚出生的小患兽当作灵宠,但白龙神夫妇日子过得和美顺遂,紫竹林没有忧伤可供吞食,小患兽吃不饱肚子,日渐消瘦虚弱,很快就饿得奄奄一息,一对兄妹为此都很焦急。
  九川琢磨来琢磨去,终于思量出了个釜底抽薪的办法。所谓冤有头来债有主,灵兽的生死祸福总有源头可寻。他带着妹子临安冲进司命星君的神殿,揪住老司命一顿好打,放言他要敢把小患兽的名字从三生石上抹掉,就把他那身老骨头根根拆散挫成灰,洒遍四海以祭患兽英灵。
  老司命被揍得鼻青脸肿,原本就捉襟见肘的发际线终于褪至山穷水尽。跑到陆压面前哭诉日子没法过,满地打滚外加四壁挠墙,非得给这委屈讨个说法。
  对这种天外飞来横祸的事,陆压当然表示无比同情,同时也委婉地提示了一下。当年因顶不住东皇压力,老司命晚节不保,丧失了作为一个司命的基本原则,将龙祖的姻缘命数大笔一挥改得惨不忍睹;如今挨上龙祖孙子一顿好揍,也是天道轮回因果循环之定数,实在算不得冤枉。
  因此好言劝道:“能忍忍就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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