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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灵兮-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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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缸已经清洗干净,小米将最后一桶水倒进去之后,忍不住伸展手脚,长舒一口气。
他忽然听见身后有一阵低笑声。
回头立刻看见,有人坐在水井边上。
那姑娘一身长裙似在散发幽光,裙摆长而软,一直拖到地上。她手里拿一支箫,冲小米笑了笑,声音又甜又干净:“哎,你家将军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观】故井故渊之精,美人,好吹箫。
………
谢谢。。。、19501614、冷杉、llll、唐僧骑马咚了个咚的雷,么么哒
第7章 鬼师(7)
小米呆了片刻,结结巴巴开口:“出、出门了……”
“出门?”井边的姑娘神情惆怅,“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她身段窈窕,一头黑发垂在井沿上,泛着水亮丰润的光泽。小米有些站不稳了,倒也不是怕,而是这姑娘几乎可算他生平所见之人中最美的那一位。他被姑娘的眼睛一看,感觉整个人就要飘起来了。
“不、不知道。”他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变温柔了,“你想见他?那你进去等等?将军回来了我来叫你。”
“我只能坐在这儿。”姑娘指了指井边,“别的地方去不了的。”
可怜。小米万分同情:看来是含冤跳井死的。
“小兄弟陪我说说话?”那姑娘笑了两声,将长箫在纤长指尖转了几下,“比如,你家将军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爱去哪儿,不爱去哪儿。”
一人一精聊得畅快,此时金枝和玉叶先跑了回来,两只兔子在抵达小院门前的时候就地一滚,化作人形立起来。
小米最受不得看他俩变形。兔子是杨砚池养的,就在杨砚池来长平镇那天,经过凤凰岭山脚的时候在道旁捡到。但杨砚池实际上也不大管,就平时蹲在梨树下摸摸耳朵背脊,平时全是小米在照顾。
小米拍着胸口:“别在我面前变形好么?吓坏我了。”
玉叶缩在金枝身后,畏畏缩缩地看着观。观手中拿着长箫,遥遥朝她一点。箫管中跃出几串水滴,水滴里头又幻化各色奇景,看得玉叶目瞪口呆。
金枝挥动双手把水滴扰散:“我知道你是谁。别迷惑我妹妹。”
观悻悻收好长箫:“一点儿小戏法罢了。”
她忽的坐直身,朝着院门外露出微笑。
杨砚池等人已经走了回来。长桑和穆笑等人到妇人家中去看她情况,杨砚池在院中无事可做,忽然发现自家井边坐着一位不速之客,连忙跨回这边。
“将军有事想请你帮忙。”金枝正对观说起鬼师之事。
观用手指缠着自己头发,没说帮忙,也没说不帮忙,只是冲着杨砚池笑。
杨砚池:“看我作甚?”
观:“凤凰岭上好久没见过你这样标致的汉子,我多看两眼。”
杨砚池走到她身边,语带怀疑:“是么?”
“普通的小精怪我瞧不上,但长桑和伯奇都是神籍,他们也瞧不上我。”观拿着长箫在杨砚池脸上一点一点,“我挺中意你的,人。”
杨砚池把她的箫管拨开:“不要动手动脚。那穆笑呢?”
观笑嘻嘻地收起了长箫:“别瞧穆笑一副好脾气的样子,那是他皮囊天生的模样,可不是他的真性情。他人特别凶。我不过是在杏人谷里偷瞧他洗澡几次,他竟然真的生气了。”
杨砚池心中生出十二万分的警惕,心想自己以后洗澡必须要小心了。
但他很快又被另一个问题拉走了注意力:“等等,穆笑这样的精怪,还要洗澡?”
“他洗澡跟你们人洗澡不一样,他是要洗身上的……”观捂住了嘴巴,小声说,“不能说,说了我便不能在凤凰岭生存。”
杨砚池总觉得她这样一截截地讲话,是故意的。
“洗不掉的,那根本不是凡俗水流可以祛除的东西。”观对这个话题兴趣不大,讲完后又晃着箫管,“这个将军,我给你吹个曲儿吧?论起吹奏箫管,这凤凰岭上没有任何一位精怪甚至神灵能及我。”
杨砚池蹲在井边,比坐在井沿的观要低,他必须抬头仰视着观。
他知道井边的东西是什么,也知道她无心害人。井渊之精依赖故井故渊生存,本身没有任何攻击性,只是喜欢逗弄长相好看的男人说笑几句而已。她永远不可能离开井渊,有时候夜间在深山行走,若是听到隐约的箫声,便知道是观在吹奏箫曲。
为她新喜欢上的某个少年郎。
“你中意我,那你能帮我一个忙么?”杨砚池温声询问。
观低下头,一双圆润黑眼睛带着调皮笑意:“你呢?你中意我么?”
“你若帮我这个忙,我就告诉你。”
观伸手指碰了碰杨砚池的脸。她的手指是冰凉的,带着令人畏惧的寒气。
“帮我寻找那个在凤凰岭上出没的鬼师。”
话音一落,观立刻把手收了回去。
她脸上方才那俏皮的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警惕与害怕:“为何要找他?”
“他已经害了人,以后还会害许多人。”杨砚池耐心与她说明,“而且我惹恼了他,估摸他很快就会找上我了。”
鬼师显然让观恐惧。但她犹豫片刻,还是点了头:“找他不难,我知道他躲在哪儿,那地方有一口井,但我不喜欢去。里头太黑太臭了。”
杨砚池:“那在哪儿呢?”
金枝玉叶和小米在一旁面面相觑。他们很熟悉杨砚池这种说话的腔调:平日杨砚池在梨树下揉兔子毛的时候,就是这样跟金枝玉叶说话的——吃了没呢?又肥了,兔子有耳屎么……等等等等。
这是对小孩或者小兽讲话的调调。
观又点了点他的脸:“你让我亲你一下,我就告诉你。”
杨砚池:“……不行。”
观却已经拉着他衣领朝他俯身。
杨砚池无声叹气,张口清晰地说:“观。”
观发出惊叫,满脸通红,竟一下钻回了井里。
小米和金枝玉叶松了一口气。
而刚从妇人家走出来,兴致勃勃看戏的程鸣羽遗憾极了。
她绕过石墙进入杨砚池的院子:“她怎么跑了?”
“人一旦呼唤她的名字,她就会立刻缩回井里。”杨砚池看着黑乎乎的深井,“她很害羞。”
说完才意识到不对劲,杨砚池回头看她:“你怎么出来了?”
“长桑正在救那位阿妈。穆笑和应春正帮忙,他们说我没什么用处,让我先出来。”
杨砚池很冷静地点破她:“虽然他们承认你是山神,但也不认为你有用。”
程鸣羽尴尬一瞬,很快坦然:“我确实没什么用。”
她告诉杨砚池自己是怎么来到凤凰岭的。絮絮叨叨地说完,转头发现杨砚池和小米看她的神情都很古怪。
“假扮宋小姐成亲?”小米怪叫道,“你就是——”
在杨砚池眼神示意下,金枝玉叶捂住了小米的嘴,把他拖回屋内。
程鸣羽莫名其妙:“他怎么了?”
“小米胆子小,被你吓着了。”杨砚池平静地说,随即立刻转换话题,“观刚刚告诉我,她知道鬼师所在之处。我们只能等她现身。”
程鸣羽乖乖听他说话。她一直只听过鬼师如何可怕,但刚刚真的看到那垂危妇人和她已经死去的两个孩子之后,才真正理解鬼师之恶。长桑等人是神灵或修为高深的精怪,而鬼师只是巫者,他们自然可以与之抗衡,可她只是一个什么都还未学、还未懂的山神,她能做什么?
程鸣羽害怕了。
她更加不明白的,是这位养着两个兔子精的男人,为什么也要这样尽心尽力。
因为妇人和那孩子就在他家旁边?因为长桑说,自己曾教过这男人一些法术?
程鸣羽对他初始的印象不太好,现在反倒觉得这人有种说不清楚的善良了。
“你叫什么?”她自报姓名后好奇地问。
杨砚池看她一眼,没有回答:“你快走吧,我在这儿等观就行。人多了,她不会出来的。”
程鸣羽只好走了。
杨砚池盯着她背影,心头尽是古怪的感觉。
阴差阳错,自己可能就会娶了这个姑娘。她倒是什么都不怕,好像因为差点死过一次,胆子反而更大了。杨砚池心想,当然不难看,虽然比不上观,但也是个伶俐秀气的女孩子。可他总觉得哪儿不对劲,想来想去,最后找到了能说服自己的原因。
她那样平凡,居然是一位山神。
杨砚池在自家井边守了好几天,有事没事就在井沿上跟观说话,不管她是否能听到。
长桑每日都来看妇人的情况,那被夺走的寿命他无法补还,但妇人的命是保住了。
长桑也常来找杨砚池,看这位他最终没能留下的徒弟。
“应该是你来当山神才是。”杨砚池说,“现在那位……不够资格。”
“穆笑也认为他才是山神,毕竟他最了解凤凰岭。”长桑笑道,“可是不行啊,芒泽和凤凰岭只认程鸣羽,其余人都不行。”
送走长桑,杨砚池又坐在了井边。
他搜肠刮肚地找话来讲,这回终于听见了井里窸窸窣窣的声音。
观从井里跃出来,轻飘飘地立在石头砌就的井沿上。
“你可算来了。”杨砚池叹道,“小米每天都想你。”
在屋内探头探脑的小米骂了他一句,捂着脸躲回去。
观把双手背在身后,低头笑道:“可我想你。”
杨砚池很不理解:“说你脸皮薄吧,可见人第一面就说中意,还说要亲我。可怎么一喊你名字你就跑了?”
“我名字不好听。”观脸皮微红,“别喊名字,否则我又跑了。”
她坐在井沿边上,和杨砚池肩并肩:“这几天听你说了许多话,原来你这样不喜欢凤凰岭的新山神。”
杨砚池心想,她怎么知道?这几日提起程鸣羽的次数确实多了些,因为程鸣羽每日都来找金枝玉叶,杨砚池也不得不每天都与她说上一两句话。
“她说我好看。”观嘻嘻地笑,“我中意她。”
杨砚池打了个呵欠:“行了,谁长得好看你就中意谁,毫无原则。”
观不吭声了,拿出箫管抵在唇上,吹了一曲。
箫声清亮,震动密林与山川。金枝和玉叶依偎在草堆上,睁着圆眼睛,听得很沉迷。
“好久没有人愿意跟我说这么多的话了。”观放下箫管,握住了杨砚池的手。
她手掌的温度让杨砚池不太舒服。但他没有挣脱开。观认真瞧着杨砚池的手掌,杨砚池不知她在思念哪一位已经不在人世的翩翩少年郎。
“在此地东南方向,有一个地方荒草丛生,只有一口枯井。”观低声说,“井边有小院子,院内有一座二层小楼。鬼师就在里头。”
作者有话要说: 【观】的特性在明朝董斯张的《广博物志》里记载过:以其名呼之,则去。
这么美的人,竟然这么害羞。我觉得好可爱,所以决定要把她写进来?(? ???ω??? ?)?
…………
谢谢冷杉、左左、乜仝的雷,么么哒
第8章 鬼师(8)
观是对任何人神都没有威胁的精怪。因此,她很容易被人忽视。
也因为被忽视,观常常能发现许多别人发现不了的东西。
消失的几天里,观几乎走遍了凤凰岭的所有水井,发现了一些对杨砚池来说非常重要的事情。
被鬼师施展过以生换死之术的人不少,但这位妇人遭到厄运时,凤凰岭上并没有任何人去恳求过鬼师的帮忙。
观藏在水井里,能听到每一户人家深夜的窃窃私语:有人因为家人重病而起了去找鬼师的心,有的人因为附近有人重病,担心自己会被鬼师看中,平白无故步上死路。
杨砚池明白了观的意思:“妇人的寿命,是鬼师填到自己身上去了?”
“凡是以生换死之后,人有七日是虚弱的。那毕竟是别人的寿数,是欺瞒鬼神和生死簿的巫术,需要七日七夜来调整。”观掰着手指跟杨砚池数,“七日还未过,现在去找鬼师是最好的。”
杨砚池点了点头。
“我不喜欢鬼师,他住的地方太黑太臭了。”观眯起眼睛,看着日光在初生的枝芽里闪闪烁烁,“我虽然是藏在井渊深处的精怪,可我喜欢明亮的日子,我喜欢太阳光。”
她小声说:“其实我真的很喜欢新的山神。你可能不知道,山神归位之后,凤凰岭就再没有下过那种又长又暗的雨了。”
被她这样一提醒,杨砚池忽然发现,院子里的各类草木在腊月里也开始冒出嫩绿芽片,而且自己和小米进入凤凰岭的这几天里,凤凰岭再也没有下过雨。
浓雾开始散去,阳光透进来了。
“她多好啊,你为什么不喜欢?”观用她的箫管戳杨砚池的脸。
杨砚池叹了一口气,感觉自己这一侧脸可能要被观戳出一个酒窝来了。
“你知道长桑住在哪儿么?”杨砚池压下她的箫管,好声好气地问,“我小时候在长桑家里住过一阵子,但太久了,已经记不清楚。现在我们知道了鬼师在哪儿,得去找他们。”
观看着杨砚池:“你去不了的。长桑和伯奇是神,他们的居所如若没有主人带领,我们这样身份低微的精怪,还有像你这样的人,都是进不去的。”
杨砚池又问:“那穆笑呢?新的山神?或者那个头发很长的,香喷喷的姑娘?”
“应春住在烟墅,距离这儿最远。”观认真回答,“穆笑住在杏人谷,那里又冷又冻。山神离我们最近了,她就在留仙台。”
杨砚池觉得奇怪:“山神应该也是神,她的家我们能去?”
观点头:“山神和长桑、伯奇这样的神灵不一样。她是凤凰岭的孩子,也是凤凰岭本身。”
她冲杨砚池露出一个笑,高高兴兴的:“留仙台我去过几次的,是个好地方。只要是凤凰岭上的生灵,只要找得到山神的留仙台,谁都能拜访她。她脾气特别好,也不会嫌弃我这种毫无用处的小精怪,她还说以后要请我们喝仙酒。那酒就埋在檀池边上,穆笑看守着。应春他们偷偷喝过,听说是九重天都难得的好酒。”
杨砚池心想,她说的山神,并不是现在的程鸣羽。
观慢慢停口。杨砚池头一次在她脸上看到一丝惆怅。
“原来神也是会死的。”她小声说,“我直到那天才知道。”
观很快振作了精神。“我再帮你一个忙吧。”她笑着说,“我现在就去留仙台找山神,告诉她鬼师的下落。”
杨砚池连忙点点头。他应该要给观一些谢礼,可杨砚池不知道什么样的谢礼才适合。亲一下?不行不行,他想,这是绝对不行的,他的第一个吻应当给自己真正喜欢的姑娘。
“不亲你了,没意思。”观说,“我帮你这一次,以后看你洗澡,不用跟你打招呼了罢?”
杨砚池:“不行!”
但观已经钻回了井里,杨砚池只听到她渐渐远去的笑声。
小米在屋内探头探脑:“她走了?”
杨砚池:“观喜欢看人洗澡,小米,你记得好好锻炼身体。”
小米又脸红了,装作一脸糊涂:“啊?”
杨砚池起身,大步走回屋内。他找出了自己的配枪。
他不知道如何才能让鬼师消停,只能选择自己唯一熟悉的方式。
此地往东南方向去,大约四五里路,有一处人迹罕至的废井。
井水还没有干涸,但井旁除了一处冷清小院之外再没有其他东西,草木荒芜萧瑟。
院中一栋二层小楼,通体漆黑,檐上高高悬挂着鬼神之像,也同样是黑不溜丢的,瞧着挺可怕。
这地方少人来,除非来者被人带领,或者有求于鬼师。
鬼师蹲在地上,正仔仔细细地搓弄一根竹立香。香是漆黑的,落下许多粉末,被火点燃后便散出浓烈异味。烟气一股股地冒出来,像是有形之物,从屋内往外飘。
鬼师的半张脸都烂了,用布带和药草糊着。脸上又疼又痒,他怨恨那日莫名出现的高大青年,于是先取了那妇人寿命来救自己,随后便打算操纵妇人去对付那位青年。
可奇怪的是,他的烟似乎不起作用了。那妇人原本命悬一线,随时能被他驱使,却不知被谁救下,他的黑烟再也探查不到了。
鬼师有些紧张。这凤凰岭上有本事从鬼神那里抢人的,就他所知,也就长桑公子一人了。
那是神,不是他这种巫者可以对付得了的。
黑烟又窜了回来,在屋子里萦绕。漆黑的房梁上挂着圆骨隆冬的木块,雕刻成了一个个人脑袋的模样。此时这些脑袋都被黑烟弄得左摇右晃,砰砰地响。
鬼师心中惴惴。他抓起一把香灰捏在手里,背上自己的布囊,跨出门外。
小院中十分安静。暮色沉落了,稀疏的森林中有雾气飘出来,白茫茫的一片。
他听觉灵敏,很快听见在小院前方的路上,传来脚步声。
那是人走路的声音,绝不是神。鬼师放下心来。
“有求于我?”他提高了声音喊,“以生换死,或是寻仇杀人……”
话音生生被他截断,剩下的半句话吞进了肚子里。
从暮霭中走来的是一个年轻人。他身着军服,手里拿着一支枪。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都喜欢观么?金枝玉叶也很可爱呀~
………
谢谢乜仝、冷杉、llll的雷,么么哒
第9章 鬼师(9)
杨砚池走到鬼师的院子外头,低头看着脚下的泥土。
鬼师院中很安静,似是没有人气,但这里和观所说的地方是一模一样的,杨砚池知道他没有走错。
有一条黑线绕着院子划了一圈,杨砚池看着那黑线,歪了歪脑袋。
他想跨过这根线,但是没法靠近。
只要他脚尖一碰到那黑色烟灰划成的线,立刻涌出满心恐惧,令他急切收回脚。黑线之上仿佛有一个无形的屏障,挡住了杨砚池。他摸不到它,但知道它确实存在,并且让试图触碰、跨越它的人心生无边惧怕,无法前进。
小院中传出模糊的行路之声。鬼师从屋内走出。
他半张脸血肉模糊,被青黑色的草药和绷带裹着,另半张脸上则露出了笑容:“是你啊。”
鬼师的声音也模模糊糊的,杨砚池拔出枪对准了鬼师。
“你打不中我的。”鬼师嘎嘎地笑。
杨砚池不知道眼前隔开鬼师与自己的到底是什么,他不敢扣下扳机。
鬼师手里攥着一把燃烧的竹立香,黑烟袅袅,几乎把他包裹起来。在黑烟的庇护里,鬼师确认自己是安全无恙的。
黑烟穿过屏障,环绕在杨砚池身边。
鬼师“咦”了一声。他的黑烟对杨砚池毫无影响,甚至无法接触杨砚池的身体。
“你是什么东西?”鬼师吃了一惊,下意识后退几步。
在他后退瞬间,前方忽然窜来一股水箭。
水箭很急,顿时冲去了院内黑灰构成的黑线。
鬼师大惊,立刻抬头。
在小院之外的枯井边上,井渊之精正拿着长箫摇摇晃晃地立在井沿上。见鬼师发现了自己,观立刻钻进井里逃走了。
鬼师尚未反应过来,杨砚池已经在屏障消失的瞬间扣动了扳机。
鬼师身边的黑烟仿佛有形之物,生生为他挡了一挡。子弹稍稍偏了,钻入鬼师肩膀,穿透肩胛骨破出。
杨砚池一步跨入院中,抓住哀嚎的鬼师,先将他手中的竹立香打散。
身为巫者,鬼师身上并无任何坚固的防卫之物。他在凤凰岭活动这么久,没有神或人管过,他自己也有恃无恐,谁料竟碰上了一个杨砚池。
鬼师一条手臂无力垂下,另一条手臂一把抓住杨砚池腰上的衣服。
仿佛被火烧灼的疼痛感顿时从腰上传来。杨砚池立刻皱起眉头,但没有松手,抬腿往鬼师膝盖狠狠一踢。
鬼师惨叫一声,不得不松了手。他一侧手臂没了作用,现在另一条腿也用不了了,只能被杨砚池死死抓着。
“那阿妈的寿命怎样才能还回来?”杨砚池恶狠狠地问。
鬼师睁着一双红眼睛,哭丧着脸求饶:“有办法、有办法的……我手背上有咒文……你记住了,回去画在那女人手背上,等上三十日,寿命便会……”
杨砚池立刻伸手去扒他双掌上戴着的黑色手套。
只是手指刚碰到那双手套,忽然便有一股强硬力量从他和鬼师之间炸开,顿时将鬼师扯离了杨砚池身边,重重摔在地上。
“别碰他的皮肤。”
长桑飘飘然从天而降,落在杨砚池身前。
“恩人!”杨砚池先是激动,很快又郁闷了,“你的头发……”
长桑的头发太长了,呼啦啦随着下落的风势全往杨砚池脸上扑。
长桑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走开几步,仍是仙风道骨。
观去的是山神的留仙台,正巧穆笑和长桑在留仙台跟程鸣羽解说凤凰岭的形势,三个便一起来了。穆笑拎着程鸣羽落地,程鸣羽头晕目眩,忍不住提醒他:“飞太快了,晕。”
穆笑很无奈:“我以后慢慢教你飞,好吧?你先放开我,抓得我手疼。”
鬼师摔在地上之后,一时半刻无法动弹,只能趴着喘气。几根竹立香散落他身边,黑烟已经全都消失了。
“学会鬼神道的巫者,全身都是陷阱。”长桑走到鬼师身边弯腰看他,“他全身皮肤都布满咒文,这是与鬼神做交易的证明。没有这些咒文,他没法跨过鬼神的领域,夺走别人的寿命。这些黑色竹立香和香灰也一样,不能碰,都是鬼师的工具,随时可以取人性命。”
鬼师夺人寿命的仪式实际上是向鬼神请求跨越它们领域的仪式。扮成妇人的鬼师会在深夜念咒施法,手持油纸做灯,佝偻着步行至山野之中,呼唤选定之人。夜间正是人熟睡的时候,魂魄被鬼师咒语骗走,会一直来到鬼师面前。
当魂魄接过鬼师手中点燃的黑色竹立香,仪式就完成了。竹立香是引渡的凭据,手持竹立香的人会代原本应该死去的人步入冥途,而这人剩余的寿命,则全都填入应死之人的寿数之中。
程鸣羽和杨砚池面面相觑:“那岂不是,只要鬼师愿意,谁都可能会死?”
“鬼师抢夺别人的寿命,自己也冒着巨大风险。所以这门生意收费非常昂贵。以生换死,实际上就是以命换命。死者何辜,你罪大恶极,断气之时即刻魂飞魄散,没有来世。”
长桑话音刚落,鬼师便笑了。
“做这行当,本来就没想过有来世。挣足了钱,我大可到别处买下最好的院子,娶最漂亮的女人,过最上等的生活。”他哑声大笑,“谁与你论来世?这辈子活得痛快就行了,我不吃亏!”
长桑不喜欢他讲话的腔调,抬脚踩在鬼师受伤的肩膀上。鬼师立刻惨叫起来,连连喘气。
“你没考虑过来世,那你问过别人么?”长桑从袖中抽出一根长索轻轻抖动,很快套在了鬼师的脖子上,“杀人者偿命。你只需要偿一次,不算吃亏。”
鬼师看清了那长索,顿时一惊:“长桑公子,你这是龙索,你要用仙具杀我?!”
长桑点点头:“我只有这一根。”
鬼师连忙用完好的那只手捏住长桑的龙索:“长桑公子,六界约限定,神、人两界不可相互干扰,你伤我性命,是不怕被仙界除名么!”
长桑一愣,转头看了看走到自己身边的穆笑。
穆笑接话:“那我来?”
“罢了,你我都差不多。”长桑低笑一声,“我早就做过错事,已经不算是神灵了。”
鬼师连忙又抓住了龙索:“你们早就知道我的存在,为何偏偏现在才处理我?我在凤凰岭如何活动,实际上与你们没有任何关系。凤凰岭上确实有人因我而死,可也有人因我而活,生生死死,去往冥界的数目没有变化,我又有何错?”
长桑和穆笑一时找不到合适理由,回头看了一眼程鸣羽。
“山神让我们解决你。”穆笑说,“凤凰岭现在由她说了算,我和长桑都得听话。”
鬼师瞥了程鸣羽一眼,阴森森地笑了:“她?她是此地所有人之中最弱的一个。”
长桑懒得与他废话,直接拧紧了龙索。龙索消失在鬼师颈脖上,似是潜入了他的皮肤。鬼师浑身颤抖,干脆抓住了长桑的鞋子,模糊不清地哀求:“我、我还有一个秘密……你们一定……想知道……”
长桑在凤凰岭上住了太久,久到连收养杨砚池作自己徒弟的无聊事都做了出来,此时听到鬼师说自己有秘密,连忙松手。龙索又浮现在鬼师的脖子之外,鬼师趴在地上咳嗽。
“我可以将秘密告诉你。”他一边咳一边说,“但你们不能杀我,送我离开凤凰岭即可。”
长桑:“行。你说吧。”
程鸣羽听到长桑应话,顿时急了,抬脚就要走进院子里。杨砚池连忙一把抓住她手臂:“别靠近,这院子很多古怪事情。”
鬼师却不相信长桑:“你说行就行?”
长桑:“我是神仙,我能骗你么?”
鬼师松了口气,思忖片刻,压低声音:“我是从西南边境过来的。西南边境上还会有不少人、兽和精怪要往凤凰岭这边来。那里不对劲,人根本呆不下去,有某个……巨大的,可怕的东西,正在形成。”
长桑问:“什么东西?”
鬼师:“不知道。我不敢去看,只能提醒你们。”
长桑叹了口气:“那你这个秘密完全没有任何用处。”
他手腕轻抖,龙索又套上了鬼师的脖子。
鬼师又惊又怒:“混帐神仙!你说话不算话!”
长桑温和道:“神仙也是会骗人的,身为巫者,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龙索再次没入鬼师皮肤之下。
程鸣羽和杨砚池站在一起,突然感觉周围冷了许多。她有些颤抖,自己也不知道是因为第一次看到神仙杀人,或者是因为入夜了,山里太冷。
鬼师喉中咯咯作声,龙索不知缠绞着他哪里,只见他那半张完好的脸渐渐像是被吸干了血气,迅速枯萎下去。
就在彻底倒下的瞬间,鬼师拼尽最后一口气,完好的那只手在地上重重一拍。
长桑和穆笑同时一愣,随即齐齐回头。
来不及了。
那原本被观用水弹冲散的黑灰在瞬间聚拢、腾空,化作一条细细长蛇,箭一般冲程鸣羽咬去!
长桑一抖龙索,鬼师彻底断气。穆笑左脚在地面一碾,小院周围所有树木齐齐落叶,叶片冲长蛇卷去。
但程鸣羽与杨砚池离黑灰太近,根本避无可避。
完全是下意识地,杨砚池忘记了长桑的嘱咐,在长蛇朝着程鸣羽张口的瞬间,伸手一把将它抓住。
蛇没有实体,黑灰直接被他抓散了。
程鸣羽惊得直接屏住了呼吸。长蛇消失了,无数枯黄或半枯黄的叶片将她和倒下的杨砚池包围着。
等长桑和穆笑拨开叶片,看到的便是倒在程鸣羽怀中的杨砚池。程鸣羽几乎要把杨砚池的人中掐破:“完了,他也老了。”
躺在她怀里的是一个近乎七八十岁的杨砚池,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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