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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杀-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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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击打着玉顶公园外围的冬青丛和粗大的泡桐,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公园里面漆黑一片,只在遥远的环城河沿岸,隐约散落着几点紫蓝色灯晕,弥散着幽暗、诡异的气氛。三个多月前的一个雨夜,里面曾经发生一起命案。
倾斜密集的雨水打湿了叶子膝盖以下的裤管,鞋和丝袜已经湿透,走起路来不断有水被挤压出来。叶子顾不得这些,她心里的不安和焦虑越来越明显,危险似乎正从身后湿淋淋的空气里渗出,靠上来,靠上来,步步逼近,无声无息。没有可能返回天成大厦了,危机已将退路拦腰斩断,叶子只能继续向前。她再次飞快地扭头,警觉地观察身后。没有人!但叶子被自己直觉里的惶恐紧紧包裹着,心底有个声音在不断地催促她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快!快!危险近在咫尺!也许是泡桐、也许是冬青隐藏了危险的行踪?叶子顾不得细想,她一边扭头看,一边真的跑了起来。
一条黑影终于从黑暗里蹿了出来。他不能容忍眼前的猎物从眼皮子底下逃脱。叶子在看到黑影的一刻大喊“救命”。呼救声立刻被雷雨声淹没。黑影像恶狼一样迅速扑上来。叶子本能地挥动雨伞还击。撑开的雨伞没有一点儿力道,它被黑影轻易地拽了过去,像一朵颓败的紫色花朵,飞上半空,又翻卷着落回到地面。
叶子呼喊着拼命往前跑,一只冰凉的手拽住了她的衣领,叶子奋力向后挥出右臂,领针锋利的针尖划到了黑影,他“啊”的一声惨叫。抓着叶子衣领的手松开了,叶子趁机挣脱。受伤的黑影很快从伤痛里清醒过来,他发出一声喑哑的咆哮,更加凶猛地扑向叶子。
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叶子被扑倒了,她再次用领针刺向黑影。这次领针被什么东西挂住了,叶子用力过猛,领针被挂的同时又受余力的牵拉从挂碍中冲突出来,但它从叶子的手里飞脱了。一张只有几个黑洞的脸压了下来,眼睛,那双黑暗中的眼睛,正在两个黑洞里闪动。就是它们,隐藏在黑暗中的两团鬼火,和叶子感觉到的一模一样。叶子被黑影手里的重物击中,脑袋有裂开般的疼痛。
他压下来,气息粗重,像一只凶猛的野兽。
雨渐渐停了。
叶子的耳朵里回旋着清晰的阴森、低哑的咒骂,比前一刻震耳欲聋的雷鸣更可怕。他不敢大声咆哮,他怕被人发现,他越是无法大声宣泄,越是需要野兽般的动作来释放内心的邪恶。他扔掉手里的凶器,扳起叶子的双肩疯狂摇晃,以缓解他对声音的极力压抑。叶子头顶的鲜血随着他的疯狂摇晃留下来,覆盖在脸上,叶子眼前是火焰一样的红色,她的意识一点点儿飘移,离身体原来越远。
“婊子,跑啊,跑啊,跑啊,嗯?跑啊,跑啊……你他妈不是跑得快吗?快跑啊,跑啊,跑啊。敢弄伤老子,贱货,让我看看你的骚样,来啊,来啊,你的小破烂衣服呢?破裙子呢?怎么不穿啊?紫色的小破烂裙子,露着你的胸,背,还有大腿,都露出来啊,啊?在男人面前耍骚,现在耍吧,耍吧,耍吧……”他说着,用力把叶子的身体推倒,开始疯狂撕扯叶子的衣服。
一道耀眼的光芒穿过夜色照射过来,炫目刺眼,叶子彻底跌人无边的深渊,失去了最后的知觉。
“别动!警察!”高翔从车里冲下来大喝一声。黑影在车灯的照射下扭过头,五官被面罩遮挡着,看不清容貌,面罩上有血,他迅速地从地上爬起来,飞快地翻过身边的冬青,跑进玉顶公园的黑暗当中。
高翔追过去,停在伤者身边,大片的雨水已被染成红色,四散流开。
“叶子……”高翔看清了躺在地上的人,他浑身战栗,痛苦地叫。
高翔抱起叶子,飞快地向停在路边的车跑去。
另外两辆车几乎同时停了下来,其中一辆是出租,陆天成和黎军分别从两辆车里下来,他们看到了高翔,迎面跑过来。陆天成看到从叶子头顶不断流下的鲜血傻了。他伸出大手,一下子按住叶子头顶出血的部位,血仍旧不断地往外流,钻出他的指缝,覆盖了他的手背,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叶子,叶子,说话,你说话啊。”他一边跟着高翔跑,一边疯了般叫喊。黎军吃惊得说不出话。
高翔把叶子放进汽车后排坐,陆天成跟着上了车。黎军转身去开陆天成的车,他们一前一后风驰电掣驶向中心医院。
“喂,郑德,凶杀案,案发现场长风街路东便道上,距普运路一千米左右,案犯逃人玉顶公园,受害人……受害人……受……”高翔哽口因得说不下去。
“高翔,你怎么了?”郑德焦急地喊,“你受伤了?”
“没有,我没事,受害人叶子,头部外伤,意识……意识不清,我正送她去中心医院。郑德,快出现场,嫌疑人面罩上有血,可能受伤。案发后期雨差不多停了,对提取物证有利,一定要仔细。”
“高翔,你放心,我已经下楼。你照顾好叶子。”郑德挂断电话,眼睛也红了。
高翔做了一次深呼吸,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拨打了第二个电话:“喂,小柯,我是高翔,叶子……叶子受伤了,头部外伤,有大量出血,没有意识了,我正带她赶往中心医院,请你准备,准备好……”
“呼吸、脉搏还有吗?”小柯从宿舍的床上跳下来,拉门跑出去直奔急诊科。她今天不值班,下午医院有个学术活动所以她来了,晚上天不好,她就没有回家。
“呼吸、脉搏。”高翔转向后排座的陆天成。
“有,有,脉搏和呼吸,都还有,很弱,很弱……快一点儿,高翔。”
“小柯,有。”
“按压住出血部位,尽量保持她的身体平稳。”
“是这么做的。”
“一旦呼吸停止,马上人工呼吸。多长时间能到?”
“大概十分钟。”
“知道了,专心开车。”
叶子被推进了急诊科的抢救室。手电、听诊器、输液架、氧气瓶、心电监护仪、血的鲜红、针头刺眼的白光、器械叮叮当当的撞击声、监护仪上微弱而又杂乱跳动的小亮点、医生和护士交错的身影……
高翔看着看着,眼前一片苍茫,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成了幻觉。很多人在半空浮动,浮动,而不是走,他们站在诡异的气流上无声穿梭,穿着白色的衣服,戴白色的帽子,不说话,也没有表情。
叶子仰面躺在床上。雪白的床单被她的鲜血染红,苍茫的背景里,只有她的血带有颜色。生命如此苍冷。
高翔站在抢救室的玻璃门外,与死亡对峙。
一辆手术车冲过来,有人把他推到墙边,一群人从高翔眼前跑过去,只一小会儿,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凄惨的号叫。继而,干裂的哭泣声震动了整个急诊科。高翔机械地侧过头,许多人拥挤在一起,冲进隔壁抢救室的门,有人晕倒在门口,有人扶住倒下去的身体,却无法扶住压顶而来的悲痛。
寒冷袭过高翔的脊背,他机械地转回头,看着玻璃门,遥远的距离,苍茫的隔绝。叶子似乎在世界的另一端慢慢坐起身,默默注视他。覆盖血污的脸已经洁白如瓷。她说高翔,不要伤心,死亡并不可怕。
高翔心中一凛。“叶子,叶子,叶子……”他呼喊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爆发成撕心裂肺的哀号。他被自己的声音震慑,冲开玻璃门,冲向叶子。陆天成和黎军从高翔的嘶喊声中感觉到了死亡气息的逼近,他们和高翔一起冲进玻璃门,冲向叶子。
护士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坏了,她们的推挡和阻止纤弱无力。
小柯扔下手里的器械一把把高翔推开,严厉地盯着他:“高翔,我告诉你,叶子目前的情况很危险。她不是头皮破了的事儿,而是有颅内出血。她的情况急诊科根本处理不了,必须马上进手术室,由脑外科医生主刀手术。我现在没有更多的时间再跟你解释或者安慰你。你要听明白了就靠一边去。叶子的生死不是你喊可以喊回来的。可是如果你跟着一块儿裹乱,就是在谋杀她。”
高翔傻了,他知道小柯不是在危言耸听。他在小柯脸上看到的不是冷酷,而是一个职业医生对死神的公然挑战和对死亡的断然拒绝。她要和叶子并肩作战,与死神展开一场生死角逐。她要用自己全部的专业知识、专业能力和坚定的爱拯救叶子的性命。
高翔让开了,他退出抢救室,跌倒在墙上。高翔的喉咙里发出艰涩的哽咽,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小柯将手术单递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抹了一把泪水,毫不犹豫在亲属一栏签字,他是她的亲人,她是他的至爱和生命。他没有阅读那些可怕的手术风险以及术后各类并发症。他没有时间阅读,也没有时间斟酌,更没有时间胆怯和拒绝。时间刻不容缓,他任何一分一秒的拖延都意味着他将永远失去她。
叶子被推了出来。车轮在地面上快速滑动,发出“嚓嚓嚓”的声音。他们冲到走廊尽头,消失在电梯里。
高翔签完手术单,疾奔过去。电梯的大门已经关闭,直升十八楼手术室。高翔拼命按动四部电梯的按钮,它们都在上升的途径里,徐徐而行。他冲进楼梯,向楼上奔跑。脚下是急促、沉重的脚步声。他必须追赶叶子,他必须在死亡的边界将她拉回。他的心一直呼喊着叶子的名字。小柯说叶子的生死不是他可以喊回来的。他却依然要喊。他相信叶子可以听到。她懂得她的生命不只属于她自己。她对他有过承诺,他们会彼此珍爱,相携相守,永不分离。
手术在紧张地进行中。
大雨又在下了,隔着窗户传来密集的“啪啪”声。玻璃被雨水冲刷得格外明亮,远处的灯光在水影后晃动,模糊而虚幻。整个城市都在暴雨里虚弱地颤抖。
生命是一条河流,从人类第一声啼哭发端,汇集了鲜血与热泪,缓缓奔腾,在无数迅疾凶险的人生转口,激越澎湃起白色的浪花。回旋奋进或沉落无声,预示着不同的生命归宿。
高翔相信叶子能够越过迅疾凶险的人生转口,她终将可以创造奇迹,延续生命之河的绵长与悠远。
凌晨五点,手术室的指示灯灭了。高翔、陆天成和黎军紧张地从手术室门口的椅子上站起来,屏住呼吸。寂静中,每个人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声音平静:“手术很顺利,但这并不代表危险期就已经过去。病人什么时候醒,是不是能醒都需要等待和观察。”
叶子还没有苏醒,但他们赢得了更多的时间,这意味着更大的希望和奇迹。
小柯冲了出来,她和高翔拥抱在一起。“她活了,她活了。”她叫着,激动万分,泪流满面。这时的她不是医生,她是叶子的朋友和亲人,是可以尽情表达自己喜怒哀愁的患者的家属。
叶子被推了出来,苍白的脸宁静而安详。几个小时,对于历经了这场生死的人来说足有一百年那么长。他们陪着叶子来到脑外科的重症监护室。他们不能再跟进去了。他们只能隔着玻璃窗传递自己的关切和爱情。叶子还没有脱离最终的危险,她需要清洁、安静的环境与危险进行最后的抗争。监护仪的电线、氧气的管子缠绕在她周围,罗织出一张网,生命在其中得以监测和维护。
雨已经停了,天空有水洗过的清洁,晨曦的第一缕霞光透照进来,房间里有了生命的色彩。
小柯走到三个男人面前,看着他们的悲喜,她觉得叶子无论是否能逃得过这场劫难都是幸福的,因为她的世界如此丰满。
“大家都一夜没睡了,现在可以回去休息休息。”
黎军把车钥匙交给陆天成,跟高翔打了招呼先回去了,他只在电话里大致对姚丽讲了叶子的情况,姚丽还在家里等信儿。
高翔和陆天成谁都没动。两个男人彼此信任,但谁都不愿将守候和等待的责任留给一方。他们知道叶子自始至终地需要他们。
“这样不行。我告诉你们俩,接下来的陪护和等待也许是很多天,也许是很多个月甚至很多年。你们如果现在都累垮了,谁来管叶子?去吃东西,喝水,休息。重症监护室里全天都有护士,她们会随时观察叶子的病情变化。一有情况就会联络你们。明白吗?”
明白,但他们谁都不动。也并不劝说对方。
小柯一转身走了。
等她再次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一个大大的塑料袋。有大量的面包和矿泉水。她把塑料袋放在监护室外的椅子上。拿了两个面包,两瓶矿泉水,分别递给高翔和陆天成。他们只是接在手里。
小柯忍无可忍。“你们两个大男人能不能别像死人一样?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就成了这个德行。吃东西,喝水。”她一边说,一边撕开他们手里面包的包装袋,拧开矿泉水的瓶盖,塞回给他们,然后盯着他们,直到他们把食物和水送进嘴里。
“叶子不会希望你们这样。现在我得离开,我还有病人需要处理。希望等我回来的时候,能够看到两个清醒、理智的男人。有足够的体力和勇气。否则你们都无法真正陪伴叶子度过最艰难的时刻。”
“小柯。”高翔喊。
小柯吐出一口气,掉转过头说:“你总算会说话了。什么事?”
“谢谢。”
“废话。好好陪叶子,我忙完了再过来。”
郑德上午十点赶到了医院。他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扶着监护室的玻璃窗站着,像一尊石像,是陆天成。高翔坐在椅子上,头靠着墙,睡着了。因为案子,高翔已经连续四十八小时没合过眼,他太累了。
郑德不忍心惊动高翔。他走到陆天成面前,说:“你好,我是市公安局的,负责叶子的案子,叶子情况怎么样?”
“哦。你好。手术还算顺利。人还没醒,医生也不知道结果究竟会怎么样。凶手抓到了吗?”
“没有。你是叶子的家人?”
“可以那么说。还有一个身份是天成公司的老总。我叫陆天成。”
“哦。正好,有些情况需要向你了解一下。”
高翔听到郑德的声音醒了。
“郑德。现场勘验的情况怎么样?”
郑德看看陆天成,没有马上回答。高翔和他走到一边。郑德压低声音说:“现场勘验找到一块断砖,有血迹,应该是凶器,叶子也是头部外伤吗?”
“对。我赶到的时候,罪犯正准备对叶子实施进一步的伤害,看到我,他就跑了。还有什么?”
“一把雨伞,应该是叶子丢落的。一个背包,手机、钱物和身份证都在。在现场还发现一枚领针,挂在冬青上,多亏雨停了,上面还有残留的血迹,技术大队已经提回去做DNA了。估计结果快出来了。”
“什么样的领针?”
“月季花形,宝石蓝色,上面镶钻,属于比较昂贵的那种。”
高翔走到陆天成面前问:“陆总,你知道叶子佩戴领针吗?”
“知道,我前段时间送给过她一枚。”
“什么样的?”
“蓝色月季花形,一寸长,镶钻。怎么?”
“叶子一直佩戴着吗?”
“是的,昨天我还看到她戴着。”
“叶子昨晚是在公司加班吗?”
“对,六点多的时候我给她打过电话。她还在忙,我告诉她明天再整理,她不听,非得……”陆天成说着,声音有些哽咽。
郑德对高翔点点头,他已经调取了叶子手机的通话记录。
“除了叶子还有别人再加班吗?”
“下面各部门加班的情况我从不过问,由各部门负责人安排。叶子是我的特别助理,她的工作是独立的,其他人不参与。”
“你和她通电话的时候,叶子的情绪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她和平时一样,很轻松,很愉快。”
“之后你又和她联系过吗?”
“联系过,十点多的时候,我打她手机已经关机了。”
“你那个时候给她打电话是因为工作上的事情吗?”
“不是,我想看看她是不是还在公司,如果还在我就回去接她。”
“你昨晚在哪儿?对不起,这是例行调查。”
“没关系,我理解。我在康副市长家做客,因为下雨在那里多耽搁了一会儿,十点多离开,因为打不通叶子的手机,我不放心,想赶回公司看看,路上接到了董小姐的电话,说黎军联系不上叶子,他一定要和我通话,问我是不是可以让黎军知道手机号。我担心叶子,就同意了,不久就接到了你的电话。”
陆天成说得一点儿不错。
“谢谢你,陆总,在叶子苏醒之前,我们可能随时会找你了解一些情况。”
“我会全力配合。”
陆天成和高翔交换了一个眼神,从昨晚的经历中,两个人增添的不仅是好感,还有亲密和信任。
“郑德,公司最后见到叶子的人是谁调查了吗?”
“查了,是一个值班的保安。他证实叶子是晚上十点离开的。独自离开,没有其他人。”
领针上检出的DNA与叶子指甲上以及丫丫被害现场检出的DNA为同一人所留。三案串并,案件进入了紧张的侦破。
叶子的情况日渐平稳,但她始终没有苏醒。
高翔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好像一个人沉溺在海中,四周是一望无际的海水,无法抵达彼岸,也不能回到初始的岛屿。他不能休憩,稍有懈怠,都会被寂寞的海浪吞噬,沉陷进黑暗深邃的海底。白天,高翔用超强度的工作麻醉自己,寂静的夜晚,他赶到医院,陪在叶子身边,看她干净的脸,触摸她清凉的手臂,倾听她微弱的呼吸,感觉她的生命。而她,躺在病床上,寂静无声。
漫漫长夜,我静静守候,永远不会放开你的手,亲爱的,你可曾感知我的心碎?!
窗外,有花瓣飘落的声音,香消在初秋的风中。
清晨,薄寒四拢,暗淡的天空浮现孤单的画面。高翔再次在静寂的早晨离开。天空中又飘起雨,是云朵的眼泪,滑落冥蒙,默默地,没有言语。
“高翔,叶子醒了,快来。”
陆天成的电话。高翔一脚踩住刹车,车轮与地面摩擦出“叱”的一阵厉响。他飞快地调转车头,向医院疾驶而去。
叶子真正苏醒了?还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高翔还没来得及问,陆天成就已经挂断了电话。高翔的脑袋里嗡嗡作响,他极力回忆陆天成的声音,试图分辨未知的结果。但他分辨不出来,陆天成的语气急切、激动、兴奋也有明显的颤抖和惶恐,说不出是充满希望还是心生孤绝,因为两种情况下声音都可能是那样。混杂了人间百味,无法拆解成单一的情绪。高翔没有回复电话追问,那样做徒劳无益,他必须尽快赶回到叶子身边,亲眼看到叶子,听她嘴里发出来的声音,他才能确知生活最终的判决。高翔的眼睛潮湿了,高大的建筑变成模糊一片,倾斜着向车窗后倒去。
雨水打在车窗上,是伶仃的寂寞。
他的心何以丛生荒凉?美好的瞬间,温馨的画面,所有曾经的拥有,一时间如同长出了翅膀的蝴蝶,从心底飞离,带着凄美的姿态,徒留空白。
高翔把车停在医院门前的停车场,熄了火,冲下车,一头扎进雨里。脚下水花四溅。
陆天成坐在叶子身边,紧紧抓着叶子的手,印在自己的嘴唇上。流着泪说:“亲爱的,一切都会好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
高翔心中怅然。无论他有多爱叶子,无论他的灵魂多么渴望贴近叶子的并持续到永远,叶子清醒的一刻,鬼门关的这一边是陆天成陪伴在她身边。高翔突然有种预感,叶子正以另一种方式飞离他的生活。他极力克制自己的感情,走到病床前。
“叶子。”他喊。声音同样急切、激动、兴奋带着明显的颤抖和惶恐,并增加了一份深切的心酸和不舍。
叶子仍旧带着呼吸罩,眼神游移,有梦境般的恍惚。她的眼神飘过高翔的脸,胸脯出现了明显地起伏,她看到高翔了,不是幻觉。
小柯站在一边,手插在白大衣的口袋里,心中荡漾起无限柔情,爱情就呈现在她面前,是多么的真实、确凿和盛大啊。
“你们两个,嗨,叶子已经醒了,真正的苏醒。危险期基本过去,但她还需要休养。不能过度劳累。差不多点儿得了啊。”
高翔和陆天成看小柯,他们从小柯的话语里确知了叶子的重生,也确知了自己的重生,这不能不让他们感慨万千。三个人用眼神交汇着会心的微笑和深刻的感动。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两个人又把眼光落回到了叶子身上。他们是那么吝啬,不肯多给别人一分一秒的时间。
“真够黏的。好吧,再给五分钟,五分钟后统统走人。”小柯说完,自己并不肯离开病房。被这样两个男人爱着,叶子你凭什么走啊?你又怎么可能走?
窗外的雨依旧在下,但此时的雨水不再是初秋的哀调。它第一次变得干净、清澈,变得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它帮衬着每个人涤荡积蓄了太久太厚的悲哀,它要替他们清洗伤口,让他们的心脉舒畅,盛放悄然到来的狂喜。
接下来的日子里,陆天成完全主动,他不在意任何人的眼光,包括高翔的眼光。他在高翔犹豫不决的时刻,明确地选择了担当。高翔对叶子所有的爱意他一清二楚。他并不排斥高翔,同样也绝不退缩。他高兴每个人都疼惜叶子,爱叶子。他欣赏高翔,并信任他。他完全就是一个绅士,磊落光明地争取自己的爱情。谁要和他争夺对叶子的爱,好,来吧,我们公平竞争。他很愿意接受任何人的挑战,考验他对爱情的忠贞。
他整天整天待在医院,叶子睡着的间歇,他偶尔会离开,离开前他会叮嘱护士如果叶子醒了,随时打电话通知他,作为回报,他会给每一个当班的护士带回来一份小小的礼物,巧克力、冰淇淋、果汁……他彬彬有礼,没有一点儿架子,他把礼物交给她们的时候自然而然、大大方方,像自家的大哥,态度亲切却从无暧昧。她们喜欢他。然后他就可以放心地去买叶子需要的东西。
他给她买换洗的衣物。白色、天蓝色、粉紫色,颜色清淡的纯棉衣裤,款式简洁却件件价格不菲。他每天给叶子擦洗脸、手臂和脚丫。叶子换内衣时,他会从病房里退出去,对护士礼貌地说谢谢。
柠檬、芒果、草莓、鲜橙、栗子、杏脯、地瓜干,他买了一大堆,都是叶子从小就爱吃的,叶子根本虚弱得吃不了,可他不在乎,水果不新鲜了他就全部换掉,然后再买。只要叶子能吃一点儿,哪怕只是一点儿,他都要保证叶子想吃的东西就在他的准备当中。
他在病房里小声地给叶子播放叶子钟爱的CD,《阿兰古斯协奏曲》、《罗密欧与朱丽叶》、《爱的罗曼史》、《蓝色多瑙河》、《月光》、《夏夜午后之梦序曲》……他知道叶子所有的喜好。他不是摆阔,他富足得根本不需要摆阔,如果非要把他的所作所为定义为摆阔,那么不如说他是在摆爱情的阔绰和奢侈,他把自己对叶子的爱情坦白、赤裸、热烈地摆在了每个人面前。他不是刻意的,他只是情不自禁。
病房里每天都有他带来的新鲜月季,他从来不买玫瑰,因为叶子是在月季花丛里长大的。而这些月季花并非出自任何一个花店,它们都出自他的双手,是他亲手种植的。
他在美国居住的时候,院落里就种植着大片大片的月季。他每年都从Jackson&Perkins公司选择最好的品种进行栽培。假日的时候,他站在太阳下给它们修枝、施肥,像呵护自己的孩子一般呵护它们。月季盛放的季节,白的、黄的、红的、蓝色、绿的、橙的、粉的、复色的花朵争奇斗艳,整个院子飘散着馥郁和芬芳。他就站在花丛前,仔细欣赏那些花瓣,他能在那些花瓣上看到少年的光影,看到趴在他背上睡着的女孩。
他在国内购置的私宅有巨大的院落,他对院落的关注胜过对房子本身的关注,他依然种下无数月季,嘱咐家里的花匠悉心照顾每一朵精致的生命,他远在海外,却把一份深厚的情感栽培进了月季花里。这个夏季,它们盛开得彩霞满天。所以他不需要去花店,他每天抽空回一趟家,带回前一天的月季,他从来不像丢掉其他东西那样丢掉尚未凋谢的月季,前者是商品而后者是他辛勤培育的感情,他明白两者的区别。他把尚未凋谢的月季带回家,把它们撒在月季花丛里,让它们安睡在土壤里,那才是它们应该待的地方,是它们的家。
“质本洁来还洁去,一杯净土掩风流。”他不是颦儿,他是十足的男人,但他欣赏颦儿对生灵的爱惜和尊重。然后他会洗个澡,剃干净下巴上的胡子楂儿,换上干净的衣服,让自己精神焕发、神采飞扬。他太有理由让自己精神焕发、神采飞扬了。上天让他在时隔十八年后收获少年时代播种下的爱情,他无论如何都要对得起这份厚礼,这份幸福。
医生不是嘱咐说叶子不能进食油腻难消化的食物吗?这好办,他拿着菜谱一页页地翻,栗子粥、莲子桂圆粥、银杏粥、百合粥、木耳粥、皮蛋瘦肉粥……顿顿不一样,他要让叶子爱上饮食并且吸收到全面的营养,只有这样她的身体才能尽快复原。他嘱咐家里的阿姨每天采买他选定的原料,等他回到家,他就和阿姨一块儿做。他带着自己煮的粥,采摘上一大把新鲜的月季花,精神焕发、神采飞扬地赶往医院,所有的人都能从他身上感受到爱情的甜蜜。他匆忙地往返于家和医院间,快乐得如同天真烂漫的孩子。他的确是太阔绰、太奢侈了。
相比之下高翔就太被动了。他无法不被动,陆天成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对叶子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爱。高翔甚至不知道爱情原来是如此的细致人微。他没有权利拒绝和抵抗。他让陆天成的攻势给镇住了。
小柯对高翔恨铁不成钢。
“我说你怎么回事?你是看不见陆天成的攻势,还是根本就放弃了对叶子的爱?”
“你对林雅那会儿的上心劲儿哪去了?”
“兄弟,你再没有表示叶子就真的跟着陆天成跑了!”
“别老不说话成吗?你不说,叶子怎么能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呢?”
“陆天成是叶子少年时代的心结,她七岁之前的世界完全是他的,她其后十八依然沉浸在对他的思念和期待中,你知道不知道,高翔同志?”
“如果我是叶子,我想我要完全被陆天成感动和俘虏了。”
“你面对歹徒时候的勇敢呢?不对,陆天成不是歹徒,可你也不是木头吧?”
“你不会认为你的放弃和牺牲是为叶子好吧?”
“高翔,高翔别忘了你自己的承诺,你说‘我会对叶子好。绝不允许其他人欺负她。’但是你知不知道,现在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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