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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迢迢-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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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莲步踏出府门,似是看到街上盛况,满面憧憬向往之色,兰花指掠过鬓边,向台下飞一个眼波,将一闺阁小姐上街游玩时的兴奋之情展露无遗,引起台下一片叫好之声。

江慈也随众人鼓掌,赞道:“师姐你看,我没说错吧,素烟的戏,唱得着实不错。”

等了片刻,不见师姐答话,江慈侧头望去,只见燕霜乔神情不安,紧盯着台上的素烟。

江慈心中惊讶,伸出手来摇了摇燕霜乔的右臂:“师姐,你怎么了?”

燕霜乔只是呆呆地望着台上素烟,喃喃道:“真象,实在是太象了!”

“象什么啊?”

燕霜乔猛地转过头,望着江慈道:“小慈,你还记不记得我母亲的相貌?”

江慈想了想,摇了摇头:“柔姨去世的时候,我还小,真是记不太清她的模样了。”

燕霜乔转回头看着素烟,轻声道:“也是,那时你还小,记不清了。可我,这些年,梦里面想着的都是母亲,这个素烟,与母亲长得太象了。”

锣音渐低,月琴音高,素烟提起裙裾欢快地步上一小桥,似是专心看着桥旁风光,一阵风吹来,将她手中丝帕高高吹起,向桥下掉落。

锣音忽烈,一武生翻腾而出,潇然亮相,于桥下拾起那方丝帕,又跃于素烟面前,低腰作揖,将丝帕奉至素烟面前。

素烟娇羞低头,取回丝帕,婉转唱道:“看他眉目朗朗,看他英姿飞扬。因风相逢,因帕结缘,这心儿乱撞,可是前世姻缘,可是命中骄郎?”

那武生身形挺俊,嗓音清亮:“看她柔媚堪怜,看她横波盈盈。灯下相识,月下结因,这心儿跳动,可能蝶儿成双,可否心愿得偿?”

这一段唱罢,众人仿佛见到双水桥头,千盏灯火,翩翩儿郎,娇柔女子,因帕结缘,两情相许,暗订终生。

江慈看得高兴,忍不住又拍了拍燕霜乔的手:“师姐,她唱得真好。不过若是你来唱,也定是很好的。”

她的手拍在燕霜乔的手上,只觉触手冰凉,侧头一看,燕霜乔面色苍白,紧咬下唇,满面凄哀惶然之色。

江慈正待说话,燕霜乔已望向另一侧的邵继宗,颤声问道:“邵公子,这位素烟,多大年纪?”

邵继宗想了一下,道:“素大姐好象有三十三四岁了吧,具体是乙丑年还是丙寅年的,我就记不太清了。”

燕霜乔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定心神,又问道:“她的来历,邵公子可曾知晓?”

“不是很清楚,听说也曾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只因家遭变故,入了教籍,充了官妓,后来遇到大赦,被叶楼主看中,收到这揽月楼―――”邵继宗还待再说,见燕霜乔面色不对劲,遂停住了话语。

此时戏台之上,风云突变,边塞传急,小姐的父亲乃边关大将,武生欲出人头地,投到未来岳父的帐下。

这边厢,小姐情思思,意切切,花前月下,思念慈父与情郎,却发现已是珠胎暗结;那边厢,边关烽火渐炽,金戈铁马,杀声震天。

却不料,那情郎,临阵叛变,将重要军情泄露给敌方,小姐之父惨败,退兵数百里,虽侥幸活命,却被朝廷问罪,一纸诏书,锁拿进京。

龙颜震怒,小姐之父终被刺配千里,多年忠臣良将,不堪此耻,撞死在刑部大牢,小姐之母,闻夫自尽,一根白绸,高悬横梁,随夫而去。

凄凄然琴声哀绝,昔日的官家小姐,刚牵着幼妹的手,将父母下土安葬,又在如狼似虎的官兵的环伺下,收入教坊,充为官妓。

琴音如裂帛,笙音如哀鸣,鼓点低如呜咽,琵琶渐转悲愤,小姐在教坊画舫中痛苦辗转,生下腹中胎儿,幼妹守于一侧,抱起初生女婴,姐妹俩失声痛哭。揽月楼大堂内一片唏嘘之声,有人忍不住痛骂那负心郎,忘情负义,泯灭天良。

鼓声更低沉而急促,那女婴生下不足一岁,教坊管监嫌她碍事,令小姐不能专心唱戏,欲将女婴掷入河中。小姐为救女儿,奋力投河,幼妹舍身相随,却被人救起,只是滚滚洪流,滔滔江波,再也不见了姐姐与甥女的身影。

幼妹伏在船头,哀哀欲绝,童音凄怆入骨:“恨不能斩那负心之人,还我父母亲姐,天若怜见,当开眼,佑我姐姐亲人,得逃大难,得活人世之间!”

幼妹尚哀声连连,台下低泣声一片,却听得‘咕咚’一声,燕霜乔连人带椅向后倒去。

江慈大惊,扑上去呼道:“师姐,你怎么了?”

邵继宗忙将燕霜乔扶起,掐住她的人中,燕霜乔悠悠醒转,挣扎着站起,推开二人,缓步走向戏台。

堂中之人不由纷纷望向燕霜乔,只见灯影之下,她面色苍白如纸,眉目凄怆若霜,似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前行走,仿佛前方是让她要拼尽全部生命去获取的珍宝。

台上,素烟见这年轻女子神情激动,紧盯着自己,莫名的一阵颤栗,望着那越来越近的面容,忍不住开口道:“这位姑娘,你是―――”

江慈追上,扶住燕霜乔,连声向素烟道歉:“素烟姐姐,真对不起,我师姐不是有意搅您的场―――”

燕霜乔含泪一笑,低低问道:“敢问一句,您,可是燕书婉?!”

素烟身形摇晃,向后退了数步,手抚额头,良久方回过神来,猛然扑至台下,紧握住燕霜乔的双肩,缓缓道:“你是何人?怎知我昔日闺名?”

燕霜乔泪水如断线一般,慢慢拉开衣襟前领,从脖中拽出一根红丝织就的绦绳,绦绳上空无一物,那红丝也象是年代久远,透着些许暗黑色。

燕霜乔取下那根红丝绦,看着如冰人般呆立的素烟,泣道:“当年我生下来时,您和母亲都是身无长物,您为求菩萨保佑于我,用教坊画舫锦帘上的红丝织成了这根绦绳,挂于我的脖间。二十年来,我一直都系着,不敢取下。”

素烟眼前一黑,二十年前,那教坊画舫之中,至亲的姐姐诞下孩儿,自己亲手织就的绦绳,她将婴儿抱在怀中,与姐姐失声痛哭。那一幕,二十年来,她又何曾有一刻忘却?

素烟颤抖着伸出手来,泣道:“你,你是―――”

燕霜乔上前紧紧抱住素烟:“是,小姨,我是霜乔,是燕霜乔,是你的亲甥女!”

素烟禁受不住这个强烈的喜讯和这份突如其来的冲击,眼前一阵眩晕,软软向地上倒去。燕霜乔忙将她扶住,连声唤道:“小姨!小姨!”

揽月楼中,堂中上百人被这一幕惊呆,神情各异,愣愣地看着素烟与燕霜乔,无一人出声,也无一人上前。

江慈初始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惊至不能言语,她只隐约听师姐提起过她母亲的旧事,却语焉不详,也不知其中来龙去脉。她做梦也未料到,一直看着亲切的素烟姐姐竟会是师姐失散多年的小姨。

眼见素烟与燕霜乔抱头痛哭,她也是眼前一片模糊,感动、茫然、欣喜种种情绪纠结于心头,双足如同浇铸了一般,挪不动分毫。忽一低头,泪水跌落,醒觉过来,忙用袖拭了,上前扶住燕霜乔与素烟:“快别哭了,你们亲人相聚,可是件天大的幸事,快莫哭了!”

素烟渐收悲声,醒觉终是在这大堂之内,紧紧攥住燕霜乔的手:“你随我来!”也顾不上向堂中众宾客致意,拉着燕霜乔往后堂走去,江慈急急跟上。

待三人身影消失,堂内宾客才纷纷反应过来,嗡嗡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揽月楼外,月华凄冷,透过窗格洒在楼堂之内。楼阁一角,雕梁之上,一黑色身影飘然而下,一拧一翻,如穿云之燕,由窗格纵出,攀上揽月楼的三楼。

二五、忠孝情义

素烟紧攥着燕霜乔的手,带着二人上到揽月楼的三楼,将门关上,转身抱住燕霜乔,放声大哭。燕霜乔此刻却冷静了许多,只是低泣,轻拍着素烟的双肩。江慈在一旁,语带哽咽,劝完这个又劝那个,好不容易才让二人收住泪水。

见素烟妆容惨淡,面上油彩被泪水冲得五颜六色,江慈忙打了盆水过来,替素烟将妆容细细洗净,燕霜乔看着这张酷似母亲的面容,无语哽噎。

素烟轻抚着燕霜乔的面容,努力回想二十年前那张弱小的面庞,喃喃道:“霜乔,霜乔,你可知,你这个名字,是我所取?”

“知道。”燕霜乔与她执手相望:“母亲说过,您和她,希望我做一棵历经风霜的乔木,而不是轻易委人的丝萝。”

素烟泪水再度如珠线般断落:“姐姐她―――”

燕霜乔略略偏头,哽咽道:“母亲在我十岁时,去世了。”

素烟胸口撕裂般地疼痛,二十年前失去亲人的痛楚再度袭来,让她感觉自己如同浮在虚无的半空,只有眼前这个亲人,这份相连的血脉,才让她又悠悠落回实地。

燕霜乔低低道:“母亲跳入河中,只来得及将我抱住,便被水流冲走,冲到十余里外,被一渔夫夫妇救起。母亲一直奋力举着我,我才幸免于难,她却昏迷了十余日才苏醒。她后来回到清风渡去找你,才得知有一夜教坊画舫上突发命案,一众官妓逃的逃,散的散,还有的被充入别处教籍,你不知去向。”

素烟抹去眼角再度掉落的泪水:“是,我想随你们而去,却被画舫上的人救起。过了几天,画舫上突发命案,我被官兵带走,配至南安府的教坊,后又辗转至玉间府、德州、湘郡等地,直至五年前才回到这京城。”

燕霜乔扶住素烟颤抖的身躯,让她靠着自己,续道:“母亲为了保护于我,怕官府的人发现,在寻你多日未果的情况下,只好一路南下,走到阳州的邓家寨,病倒在路边,幸得师父相救,收留了我们母女。”说着抬头看了江慈一眼。

“母亲病愈之后,将我托给师父,又数次下山寻找你,数年内都没有结果,她内心郁郁,又多年跋涉,终于在我十岁那年一病不起―――”

素烟此时已没有了力气痛哭,只是靠在燕霜乔肩头低低饮泣。

燕霜乔轻拍着她道:“母亲去世前,叮嘱我一定要找到小姨。为了便于日后和您相认,母亲将一切前尘往事皆告知于我,所以方才,您这出《误今生》,才让我确认,您就是我的小姨。”

素烟反手抱住她:“霜乔,好孩子,小姨能见到你,死也甘心了。”

燕霜乔眸中泪水盈盈,声音却带上了一丝悲愤与怆然:“小姨,母亲虽告诉了我一切往事,却始终没有告诉我那个人的名字,小姨,你告诉我,那个人,究竟是谁?现在又在何处?”

素烟身躯一僵,燕霜乔将她轻轻推开一些,握住她的双肩,直望着她:“小姨,你放心,我不是要认他做父亲,我只是想知道,他究竟是谁?我想问他一句,为何要那般忘情负义,为何要连累外公外婆惨死?为何要让我们一家人流落天涯,遭逢不幸?!”

楼外,夜空幽深,云层渐厚,遮住了漫天月华。黑色身影攀于窗棂上,如同被定住了一般,痛苦中带着欣喜的眼神,紧紧望着屋内之人,不愿挪动分毫。

素烟心中千回百转,不知应否告诉霜乔那人究竟是谁。这孩子生得这般清雅脱俗,又何必将她卷入这是非恩怨、国恨情仇之中?可她此刻的眼神如一汪秋水,情殷意切、满含期盼地望着自己,真的不告诉她吗?

江慈却已冷静下来,将先前素烟所演戏曲与之前在长风山庄诸事联系起来,‘啊’地一声惊呼,拍手道:“我知道那人是谁!”

素烟望了江慈一眼,江慈忙以手掩口,望向燕霜乔。素烟知终不能瞒过,长叹一声,轻声道:“那人,现为桓国一品堂堂主,人称‘秋水剑’易寒!”

燕霜乔一路北上,寻找江慈,与江湖中人多有接触,也听过易寒的名字,不由低呼一声,未料自己的生身父亲便是名满天下的‘秋水剑’。心情复杂间,听素烟续道:“我五年前回到京城后,入了这‘揽月楼’,也曾买过杀手,去桓国刺杀于他,却均未成功,反倒让他知道了我的存在。不过他也一直未来找我,也没有对我下狠手,两个月前我还在南安府见过他一面,不过之后他便失踪了。”

燕霜乔感到素烟紧握住自己的手在隐隐颤抖,心中难过,抱住她道:“小姨,你放心,我不会认他的,我只是有些话要问他,问过之后,便绝不会再见他。”

素烟略略放心,激动的情绪到此时才得以慢慢平定,想起一事,忙问道:“对了,你怎么会到这京城来的?又怎么和小慈―――”说着抬头看了江慈一眼。

燕霜乔拉着江慈的手道:“她是我的师妹,偷跑下山,我是来找她的。倒也幸亏她这般淘气,我才能与您相会。”

江慈平静下来后,便想到了自己挂念于心的那件事情,可要想让素烟传话给卫昭,非得再试探她一下不可。她心念急转,面上笑道:“我是福星,所以师姐才能和素烟姐姐相认。再说了,素烟姐姐心地善良,人又长得美,当然有这个福气,说不定,素烟姐姐将来还是裴相夫人或者卫指挥使夫人呢!”

素烟忙道:“小慈切莫胡说,这话可不能让别人听见了。我与裴相只是泛泛之交,也就是唱戏者和听戏者的关系而已。”

江慈仰头笑道:“那三郎呢?我那夜可听画儿她们说您倾心之人是三郎啊。”

素烟哭笑不得,但她也知小慈天真烂漫,又见燕霜乔关切地望着自己,自嘲似地笑道:“小慈,三郎又岂是我能痴心妄想的,我虽与他关系极好,但,终究只是他的朋友,而不可能―――”

正说话间,房门被轻轻敲响。宝儿进来,轻声道:“大姐,静王派人下帖子,让您即刻过王府。”

素烟眉头一皱:“他这个时候叫我过去做什么?”

“听王府的人说,静王爷为秦妃娘娘祝贺生辰,说算到此刻,大姐新戏应已演罢,让您过王府,静王爷亲自谱了一首曲子,送给秦妃娘娘,想让大姐您去试唱一下。”

素烟有些犹豫,宝儿又道:“楼主说了,让大姐还是马上过去一趟,王爷和娘娘都在等着,咱们可得罪不起。”

素烟望向燕霜乔,燕霜乔忙道:“小姨,您先去忙,我们既已相会,来日方长,不急在这一时片刻。”

素烟点了点头,欲留燕霜乔在这揽月楼等自己,想起一人,想起这人的手段,终究放不下心,遂问道:“你现在住在哪里?”

“住在一个朋友家中,他古道热肠,帮了我很大的忙。府第就在内城北二街杏子巷,邵府。”燕霜乔想起邵继宗,有些羞涩,终没有说出他的名字。

“嗯,霜乔,你先回去歇着,我明早过来看你。”

三人刚要迈出房门,江慈上前攀住素烟的手臂,笑道:“素烟姐姐,我想求您一事。”

素烟忙道:“小慈,什么事?我能帮你的一定会帮。”

江慈扭捏了半天,将素烟拉到一边,凑到她耳边轻声道:“素烟姐姐,您能不能替我带一句话给三郎?”

素烟一惊,目光复杂地看着江慈,江慈装出一幅娇憨害羞的模样:“我,我自见到他一面后,这心里,便无时无刻不在想他。您就告诉他,说我这个小姑娘十分仰慕于他,只盼着能再见他一面,若是他不答应,我便只有死在他的面前。”

素烟更是惊讶,未料小慈竟对三郎倾心相许,欲待说话,江慈已红着脸跑了开去。

三人自揽月楼出来,已是戏终人散,揽月楼前一片寂静,望着素烟乘坐的软轿远去,燕霜乔与江慈在湖边慢慢地走着,心中百感交集,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江慈明她心意,只是轻轻拉住她的手,燕霜乔觉她手心温热,心中一暖,侧过头向她笑了一笑。江慈开心不已,笑道:“师姐,你别难过了,这么大的喜事,你应该高兴才是。”

燕霜乔点了点头:“是,母亲要是知道我与小姨相认,不知有多高兴,只可惜,她―――”

江慈见她就要掉下泪水,忙取出丝帕替她拭去,将高出自己一截的燕霜乔抱住,轻声哄着。燕霜乔听她象哄小孩子一般,哭笑不得,将她推开。

江慈涎着脸笑道:“师姐,你要怎么感谢我?”

燕霜乔横了她一眼:“我为什么要感谢你?”

“要不是我偷跑下山,你寻到这京城,又怎么会与素烟姐姐相认,怎么能够亲人重逢?”

燕霜乔忍不住伸出手来揪她:“你还好意思说,让我白担了这几个月的心,还有,你叫我小姨什么?姐姐是你能叫的吗?”

江慈大笑着闪开,沿着湖边与燕霜乔笑闹:“我可是早就叫她姐姐的,这辈份可怎么算啊!”

二人正笑闹间,邵继宗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燕姑娘,江姑娘,我可等你们多时了!”

燕霜乔立住脚步,邵继宗笑道:“时候不早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燕霜乔见他并不问方才究竟发生了何事,觉此人善解人意,心中更是感激,低低应了声,拉过江慈,三人一路回了邵府。

亥时,夜寒风冷,月光却更盛,照着邵府的琉璃瓦,瑟瑟闪亮。

燕霜乔心情久久不能平定,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不能入睡。听到身边江慈有规律的呼吸声,侧头见她睡得正香,颊边两团红晕,似娇艳的海棠花般动人,不由轻轻抚上她的额头,低低道:“小慈,真希望你永远不要长大,不要看尽这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才好。我明天会劝小姨,让她和我们一起回邓家寨,我们再也不要出来了。”

她声音渐转酸楚,却忽然听到纱窗上传来极轻的剥啄声响,心中一惊,披衣下床,推开窗户,只见月光下,一黑影静静地望着自己,眼神复杂莫名。

燕霜乔愣了一瞬,清醒过来,见这黑衣人望着自己的目光温柔中略带哀伤,并无敌意,便也不急着唤人,轻声道:“你是谁?”

那人取下头上黑巾,就着皓月清辉和屋内的烛光,燕霜乔将那清俊冷淡的眉目看得清楚,一种难言的感觉袭上心头,片刻后恍然大悟,冷冷一笑:“人说女儿相貌随父亲,倒是不假,我倒恨自己,为何会有几分与你相似!”

易寒眉目间隐有痛楚与怜惜,踏前一步,燕霜乔冷声道:“有话到外面说,不要惊醒我师妹!”

易寒也不说话,忽然伸手点住燕霜乔穴道,抱起她跃上屋顶,一路踏檐过脊,不多时,在一处荒园中落下。

他将燕霜乔放下,解开她的穴道,看了她良久,慢慢伸出手来,燕霜乔却退后两步:“不要碰我!”

易寒轻叹一声,柔声道:“你叫霜乔?”

燕霜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并不言语。

易寒心中一痛,又问道:“你母亲,葬在何处?”

燕霜乔想起含恨而逝的母亲,冷笑道:“你还有何颜面,前去见她?”

易寒微微退了一小步,眸中痛楚渐浓,怆然道:“是,我愧对于她,确无颜面再去见她。只是,孩子,你―――”

燕霜乔侧过脸去,不欲看到他痛苦的面容:“我不是你的孩子,我姓燕,母亲也从未告诉过我,我的生身父亲是谁。”

易寒默然良久,想起二十多年前的往事,觉人生光阴就如袅袅青烟,虽瞬间飘散,那烟痕却始终缭绕于胸,未曾有片刻淡去。

他自嘲似地笑了笑,望向燕霜乔:“你说有话想问我,是什么?”

燕霜乔猛然转头,目光凛冽:“我想问你,当年为何要累我外公外婆惨死,为何要害我母亲家破人亡,为何要毁掉我小姨的一生?!你身为华朝子民,为何要通敌卖国,为何要叛投桓国?!”

易寒身形微晃,痛苦地闭上双眼,良久方睁开眼来,缓缓道:“你们皆指我通敌卖国,只是你们可知,我,本就是桓国人!”

燕霜乔一惊,愣愣道:“你是桓国人?!”

“是,所以孩子,你也是桓国人。我们身上流着的,是桓国高门望族的血。”易寒负手望向朗朗夜空:“我出身于桓国武将世家,却是外室所生,一直被家族排斥在外,为出人头地,也为了报国效忠,我十岁的时候,答应了我父亲一件事情。”

燕霜乔颤声道:“什么事情?”

“我答应你的祖父,以孤儿的身份,投入华朝苍山门下,然后再以苍山弟子的身份投入华朝军中,在最关键的一役中将军情送回给我父亲,让他大获全胜。”

易寒的声音象一把利剑,戳于燕霜乔的心头,她浑身颤栗,不敢相信这个残酷的事实,良久方摇头道:“所以你才泯灭良心,骗我母亲,骗了外公,才做出这等忘情负义的事情来?”

易寒低下头去,长叹一声:“我与你母亲,确是两情相悦,我也时刻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真相。只是战事来得过快,我又不知她怀有身孕,待上到战场,我父亲派出的暗使来找我,我已是身不由己,只是累得你外公惨死,却非我之本意。我要尽忠尽孝,便只有负了你的母亲,这二十多年来,我的心中,也未有一刻安宁。那日得你小姨告知你母亲生下了你,我便一直在寻找你们母女,今日能见你一面,实是―――”

燕霜乔泪水汹涌而出,却不愿再多看面前之人一眼,转身就走,易寒急急追上,燕霜乔厉声道:“我话已问完,你要说的也说了,今生今世,我不想再见到你!”

易寒长叹一声,伸手点住燕霜乔穴道,仍旧抱着她回到邵宅,将她放于椅中,慢慢伸出手来,抚上她的头顶,手下的青丝如绸缎般顺滑,仿佛连着二人的血脉,但那眉眼中透出的却是痛恨与憎厌。他心中剧痛,终低声道:“你小姨身份复杂,你还是不要与她来往太多,带上你师妹,早些回去吧,这京城,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燕霜乔扭过头去,易寒再看了她一阵,终拂开她的穴道,身形轻捷如电,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燕霜乔呆呆坐于椅中,良久,泪水滚落,滴于裙袂之上,片刻后便洇湿一大片,宛如一朵盛开的墨菊。

易寒心潮激荡难平,强自镇定,在黑夜中急速而行,隐入郭城西面一所宅子,良久地坐于院中,直至秋夜的寒霜慢慢爬上他的双足,他才长叹一声,入屋安歇。

睡到寅时,他便醒转来,想起心事已了,任务已完成,也知女儿是绝对不会随自己回桓国,这京城不可久呆,得趁夜离开。

他换上黑色夜行衣,握起长剑,如狸猫般跃出宅子,在城中似鬼魅一般穿行,不多时便到了城西的双水桥。

此时尚未破晓,四周仍是一片黑暗,他在双水桥头伫立良久,终狠下心来,抹去那一切往事,抬步下桥。

刚迈出数步,他心中警觉,面色凝肃,长剑横于胸前,望向黑暗之中步出的数人,双眼一眯,神光暴涨,却不说话。

裴琰负手而出,笑得如沐春风:“易堂主,我们又见面了!”

二六、心机似海

易寒心知中了圈套,不及多想,手中寒若秋水的长剑凛冽一闪,气势如雷,裴琰觉一股寒意迎面扑来,揉身轻纵,剑锋由身侧飞起,叮叮声响,二人瞬息间已过了数招。

易寒一上来就是搏命的招数,为的是要与裴琰纠斗成旁人无法插手的局势,方不会被群起围攻。裴琰自是明他心意,步步后退,试图拉开与易寒的距离。易寒却剑随身动,围着裴琰游走,上百招下来,二人斗得难分难解。

安澄等人围于一侧,知插不上手,他久随裴琰,处事老到,便分散各长风卫,守住双水桥四周,防止易寒逃逸。

易寒剑招突变,由刚烈而转灵幻,振起一片寒光,似幽莲绽放于静夜,又如石子投湖溅起圈圈涟漪,裴琰接招接得十分吃力,这柔和的剑气绵延不绝,竟缠得他身形有些微的摇晃。

易寒知机不可失,一声长啸,身形拔起,踏上桥边垂柳,借力一升,在空中连踏数步,跃至对岸。对岸尚有几名长风卫把守,他剑气自空中劈下,如闪电一般,震得这些人踉跄后退。他右足再踏上一人头顶,那人头骨迸裂倒地,他却借力一飘,掠上屋顶,疾奔入黑暗之中。

裴琰怒哼一声,紧跟在易寒身后,但安澄等人便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易寒见只有裴琰一人得以跟上,心中略安,他知二人武功不相上下,两个月前自己在长风山庄败于他手只是因心神被扰乱,却非技不如人。只要能摆脱长风卫的围攻,与裴琰一人对敌,他并不惧怕。只是如何摆脱他的跟踪,倒是件颇费思量的事情。

纷乱的号声震破夜空,易寒知是安澄等人正调集人马封锁各处。他心中暗恨,却仍保持着高度镇定,听得身后裴琰衣袂之声,又细心辨认各处人马往来调动的声音,在城中如一缕轻烟,东飘西晃,不多久便到了西南角的城墙边。

裴琰怒喝一声,剑光快如疾风,凌空掷向欲纵身出城的易寒。易寒右足在城墙上一点,拔高丈许,右手剑光横于身后,‘叮’声过后,裴琰掷来的长剑掉落于地。易寒向上急攀,裴琰急速追上,易寒见他兵刃已失,放下心来,跃下城墙,向郊外奔去,听得裴琰仍在追赶,笑道:“裴相,真是不好意思,改日我再到您相府做客!”

裴琰也不说话,从腰间掏出数把匕首,不停掷出,易寒左躲右闪,不多时,二人一逃一追,奔入一片坟地之中。

裴琰一声长喝:“易堂主,你就不顾你女儿的性命了么?!”

易寒一惊,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来,目光如冰,冷冷看着追上前来的裴琰。二人静然对望,裴琰一笑:“易堂主,裴某只是想请你过府一叙,你又何苦这般躲避?”

易寒冷冷笑道:“敢问裴相,你一人可能将我留下?”

裴琰摇头道:“不能。”

“那就是了,我今日是一定要走的。至于我女儿,她若有丝毫损伤,裴相家大业大,亲人也多,我日后一一拿来祭奠我的女儿,也是不迟的。”易寒沉着脸缓缓道。

裴琰啧啧摇了摇头:“看来易堂主的确是心狠之人,无怪当年抛弃燕小姐,害死燕将军及夫人,又害了素大姐的终生。”

此处山野向北,夜风甚急,吹得林中树叶簌簌作响。易寒沉默片刻,道:“裴相,你今日已不可能将我留下,我还是那句话:你若伤我女儿,我定要你全部亲人性命相偿!”说着剑光一闪,劈下一截树枝。

裴琰笑道:“易堂主,我也不是一定要取你性命,也不是要将你绳之以法,只是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易寒迎上裴琰目光:“裴相请问。”

“我想问问易堂主,金右郎金大人,现在何处?”裴琰闲闲道。

易寒一愣,复又大笑:“裴相倒是聪明人,知道使臣馆一事是我所为,不过你可问得太晚了,我现在也不知金大人身在何处。”

裴琰面上闪过一丝恼怒,轻哼一声:“你们这招倒是毒辣得很,看来你家二皇子是绝不愿贵国与我朝签订和约,而是一心想挑起战事,好重掌兵权。”

易寒见只裴琰一人跟踪而来,也不惧怕,微笑道:“和约若成,二皇子便要交出兵权,他自是不愿出现这种情况。所以命我一把火烧了使臣馆,只是累了裴相,倒是对不住裴相大人了。”

裴琰极为恼怒,面色阴沉。

易寒见他身形立如青松,知他正意图封锁自己逃逸的各个方向。他想了片刻,欲分散裴琰的注意力,好趁机逸去,遂悠悠道:“我这事做得十分隐秘,不知裴相是如何得知,一切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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