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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夜灵风不满城-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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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下柏鹤诸人不由地细眯了眯眼,待回过神的时候,那叹息之人,已然翩然立于他们眼前了。
  正是楼心月。
  “各位久等。”那楼心月深作一揖,微笑说,“方才要事耽搁,不得空。我听弟子说你们仍在洗心殿等着,就连忙过来了。”说罢又作一揖。
  那柏鹤和无眠相视一眼,心内狐疑,回了一揖,说,“城主事务繁忙,肯忙里偷闲与我们见上一面,不胜感激。”暗想这不夜城城主,倒是玉树临风,年轻得很……
  “事不宜迟,劳烦城主带路了。”
  未及柏鹤和那楼心月寒暄完,那无眠即刻打断,一副随时要走的架势。
  “这……师姐,我们……”
  “我派掌门被困不老山,无眠作为派中道长之一,心急如焚,还望楼城主体谅。”
  那楼心月听罢怔了怔,道,“天色欲晚……道长就算此时去了不老山,亦寻不到人哪。”
  “你说什么?”那无眠眉头一皱,目有愠色,问,“天色晚了如何就去不得了?”
  楼心月笑了笑,也难怪那无眠心焦。他楼心月都一副不慌不忙没事人般的表情……确实,无名派掌门被困,关他何事?毕竟不老山,也只是存活在世人流言里的一场大梦啊……
  “道长有所不知。我寒水门三试弟子期间,时常会选取幻林中一带作为考核地点。这幻林,又叫作‘不死林’,原属不老山……”
  “哦?”
  “顾名思义。幻林乃由幻象堆砌,且先不说昼夜期间的凶险,若道长执意要……”
  “楼城主究竟何意?不妨明说。”
  那楼心月话再次被打断,也不恼,轻叹了口气,说,“我题外问一句,无名派……就这几个人吗?”
  “你!”那无眠登时怒目圆睁,指着他楼心月的鼻子喝道,“你口出狂言,欺我无名派没人?!”
  “道长误会。”那楼心月作了一揖,忙堆笑说,“无极真人三月前与我会面时,曾说九尾妖狐极有可能藏匿在不老山。我之所以这样问,是怕道长到时候与那妖狐斗起法来势单力薄……”
  一声冷哼。
  “你属意萧肃定要将信中讯息传达给我师兄无相,想来对我们无名派很是了解。如你所说,事出紧急,我就带了几个贴身弟子。无相师兄他……应是在赶来的路上。”
  楼心月听罢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城主方才的话还没说明白,为何我们现在不能去不老山?”
  不待他楼心月回答,那柏鹤却是眸光一亮,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莫不是楼城主有何难言之隐?”
  出奇地,他楼心月笑着摇了摇头,道,“不瞒各位。家父年轻时,曾深夜只身去过不老山,险些丧命,好不容易……”没有说下去。
  “这样啊……”那柏鹤瞟了身边女子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姐,不如我们……等等和无相师兄会合……再一起去?”
  静默。
  突如其来。
  当下所有人屏息等着她无眠的回答。
  “不可。”
  那柏鹤一怔,随即恢复平常,似乎是意料之中。
  那无眠道长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跟前一袭锦绣华裳的男子,心说无相师兄现下在啼红寺,那寒水门弟子萧肃一去,其余三派势必都知掌门被困一事……况且苏纶信尚未摸清辟谷之地……我先他们一步,说不定可以将事情问清楚……至于要把什么事情问清楚,其实她心里亦踌躇。是要问他无量仙逝之因,还是要问他无极……
  他无极是否与无量仙逝有关?
  殊不知此念头一出,无眠登时打了个激灵。纵使她千百次地提醒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但她内心深处仿佛被这个念头扎了根般。他无量离奇身死,尸骨不全,果真与无极半分干系都没?!所谓修道之人,六根清净,可事已至此,她不得不去猜疑。
  “小鹤。”
  这一唤,那柏鹤霎时愣住。
  “小鹤……你留在夜宫里等无相师兄,我明日一早就去不老山。”
  “……”那柏鹤一时失语,吞吞吐吐道,“师姐,你……我,你……不是说好了一起去吗?”
  那无眠眼神一颤,别过了头。她这般躲避着他的目光,都不知有多久了……自他懵懂少年时?抑或是……
  “师姐,”那柏鹤一把抓住眼前女子的手,有些急道,“师姐为何总在危急关头离我而去?师父死的时候……”
  一丝苦涩,蓦然充溢心头。
  “师父死的时候,分明说要师姐好生照料我……”
  话音一落,那无眠身躯一颤,只觉握着自己的手愈发紧,紧得指节隐隐作痛。
  不知谁干咳了几声。
  “道长若做好了决定,明日我便派弟子带路。”楼心月说罢转身,背对着诸人,说,“我尚有事务,恕不奉陪。今夜诸位便早些休息吧,晚饭已经备好了。”
  那无眠眼睁睁看着楼心月越走越远,心下一急,忙唤道,“楼城主!”
  戛然而止的脚步声。
  一时间一行人看着他楼心月暮色下模糊的背影,忽觉这大殿冷清。
  “明日卯时,谢谢了。”
  他楼心月微微点了点头,扬手离去,渐渐消失在大殿之外。
  余下他柏鹤,瞠目结舌。
  “师姐!……我都这般央求了!”
  “彼时无相师兄同其余三派诸人前来,你切记不要过分提及掌门被困因由。”
  “为,为何……”
  “莽苍客栈会晤之时,无相师兄曾在慈悲师太、杨小双,蒋英殊等人面前提及掌门秘密去了不老山一事。如今《天残卷》出世,不光是四大正派之间互相猜忌,就连天下人都觊觎这《天残卷》!更何况其上所载不死灵之事……”
  “难道掌门到不老山,真是为了不死灵?……”
  幽幽地一声叹息。
  “我也是不知……”
  其实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知道的人和不知道的人,同样都要饱受挣扎。一方面是窥透真相之苦,另一方面,却是窥不透求不得之苦。
  比如此时此刻的不老山庄。
  准确地说,应是此时此刻的魂冢,及魂冢里黯然相对的三人。
  淡淡的咳嗽声。
  几十年韶光,这里的灯火,依旧那般诡秘,叫人不可捉摸。
  “要我帮你烧了吗。”
  “随便吧……”
  “什么都好办,就‘随便’不好办。你说你师父坑你这么一道,你还保全他什么名声……”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噫!我要是想练哪,哪有你们什么事……真搞不懂,难道只要将‘正’、‘邪’二字合并了,这世间就变了样么?”
  “你烧了吧。”
  “嘿嘿,我偏不……”
  “…………?”
  “他们千里迢迢而来,我总不能让人家空手而归吧……”
  “你……咳,咳咳……”
  “放心啦。等他们人都齐了,我让他们亲眼看着我把这书烧了……”
  “…………”
  “话说小谢,你干嘛一直瞪他?趁他现在虚弱得很,你欺负他,我就当做没看见……”
  “…………”
  “啧啧,若不是你非要进什么无名派修仙练道,不老山庄哪能有今日。哎……人家得谢谢你咯……”
  “你就不能稍微安静点?”
  “哎唷,我被关了那么长时间,难得交了你一个朋友。想你嘛……”
  “以后还能见面吗?”
  “大概不能了……”
  “你还有什么心愿?”
  “你问了我很多遍了……”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二章 命运1
  中原。
  自白鹭渡,有一宽阔长河,唤作“北往河”。其水湛清,无论春秋冬夏。据白鹭渡世代常居的老人儿讲,这“北往河”系一直能流通到北境的。至于到达北境何处,没人过问。因为从未有人动过要从水路抵达北境的念头。
  虽是盛夏之际,冰雪消融,但北境深处,肯定还是冷的吧……
  “方长老,邯副宗主来讯,说按照计划,不夜城会合……”
  “知道了。”
  “还有一事……”
  “什么?”
  “邯副宗主得知那个叫‘萧肃’的寒水门弟子在长老手里,请长老先行放他回不夜城……”
  “放了他?”
  “是……”
  “他就在这船上,与我一同去不夜城,岂不更好?再说,我也未尝亏待过他。”
  “邯副宗主他不是这个意思……说是……”
  天际泛白。十艘货船并肩行于北往河之上。
  经历了一个黑夜的静谧,当下货船上开始有了些许动静。只不过这动静最先开始的地方,却是居于十艘货轮中间空无一物的甲板之上。
  其实货船里百余号人心里都知这甲板下关押着谁。
  “你定会想,区区一个‘无肠公子’怎么值得我方化挈如此兴师动众。嘿嘿……偏偏这女子,不光是他生死门血阿狱派主……”
  “哦?长老为何这样说……”
  “你在斗阳宗里,亦跟我六年了。我虽不收徒弟,但也算是你半个师父。今日我便将此事告于你……”
  “究竟何事……”
  “嘿嘿。这甲板之下的人儿……乃是身怀不死灵之人哪……”
  “不……不死灵?……莫非是《天残卷》上所载之不死灵?!”
  “哼,若不是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寒水门弟子,我竟不知这世间,竟真有‘不死灵’一说……”
  “恭喜方长老!此番不老山一行,肯定势在必得了!……”
  “哎。我宗《天残卷》未寻回以前,你小子别把话说得恁满!”
  “弟子心里欢喜,想着斗阳宗终于能有由头将那碧山无名派挤开,稳坐四大正派之首了……不枉,不枉方长老如此这般地为斗阳宗殚精竭虑……”
  “如你所言,待会你就将那什么萧肃放了吧,算是我方化挈知恩图报。嘿嘿……”
  “是……”
  话音一落,平稳的甲板倏尔“吱吱呀呀”地作响。不知是人走路的声音,还是行船遇阻,一时间闷哼、闷响,纷至沓来。伴随着“嗵”地一声,似重物落水,无肠的胸口亦像是被锤子狠砸了一下。她隐约听见了头顶传来的人的耳语。
  “长老,就这么把他扔进水里,不会淹死了吧……”
  “哼。你也忒小看这厮了。他曼陀罗的毒,你解否?”
  “扔下去之前,我亲眼见他把药丸吞了。”
  “那就更淹不死了。说不定……北境还有机会见面,嘿嘿。”
  “咦……怪了。”
  “怎么?”
  “长老不觉得,我们这一路畅通无阻,有些太顺利了吗……”
  …………
  潮湿的空气掺着夏日炎热,越发叫人喘不过气。无肠不禁苦笑。相比甲板之上的风清气爽,她如人肉粽子般被捆在“十”字木桩上,身体竟感觉不到一丝酸痛麻痹。她混沌地想了想,耳畔萦绕的声音,却是断断续续……
  “就算生死门来劫人,劫走了她无肠公子,嘿嘿……我斗阳宗的曼陀罗,岂能轻易地便叫那些旁门左道解了去……”
  “按长老意思,每日给那无肠服下三颗曼陀罗。”
  “每日三粒毒丸,外加半粒解毒丸。”
  “这……”
  “三粒毒丸,隔一个时辰,再半粒解毒丸。一方面怕她太痛苦,一方面,嘿嘿……让她享受痛苦。”
  “吓……长老高明。这样一来,她无肠公子还不求着我们一块去不夜城,想逃都逃不了……”
  “虽说如此,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是,弟子已经额外派人在甲板底下看守了。”
  “这回从宗里带来的弟子,可都清点过了?”
  “是,一半都在名册里了。”
  “仔细核查,人太多了,难免会有其他人趁虚而入……”
  …………
  原来这甲板之下,仍有看守她的人。
  只是放眼望去,甚至屏息聆听,她竟连一丝人的动静都感受不到。怪她太迟钝了吗。
  幽幽地一声叹息。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
  十几年前。她第一次登船,也是这般被关。不同的是,彼时的她尚无忧,觉得七里乡外的一切都新鲜,然而现今,别说忧愁,无肠至此,心冷至此,她连“厌倦”二字都难以启齿。不夜城修仙第一人,她做到了吗?“仙”与“魔”之间,“正”与“邪”之间,究竟有何区别!说是一念之差,这一念之差却又差在了哪?世人欺我,为“仙”如何,为“魔”又如何。世人憎我,何以成“仙”,又何以成“魔”!
  若有来世,不愿再做人。做花,做草,一缕风,一朵云,一滴雨……都好。
  “都好……”无肠喃喃道。
  殊不知她一说话,整个甲板底下,突然一阵窸窣。或许是太静了,她瞬间被自己的话惊了一下。也就是这一惊,她不经意瞥到了自己身旁的一点点人影。刚才她还在想那看守之人,心说视线范围内怎么可能会连一丝人影都捕捉不到。原来这人早先藏在了她身后……避开了她。
  失落的心情瞬间一扫而空。
  好歹,还有个能说两句话的人不是?
  “男子汉大丈夫……站人背后等着偷袭,算什么本事?”
  无肠见那地上的影子一颤,笑了笑,接着说,“怎么,方长老今天不给我喂药了?”
  确实。到了喂药时候了。
  不待她再说,“嘭”地一声,头顶霎时万丈阳光倾泻。
  刺眼是肯定刺眼。毕竟她都好久没看见过这么耀眼的阳光了。还有风,清风朗朗……
  “你,过来。”
  只见一半伸着头的年轻男子,直勾勾地盯着她。
  无肠没有见过这人。她也知道这男子唤得不是自己,而是她身后人。当下一道疾风掠过,无肠回神的时候,那年轻男子正对着一个身披斗篷的人儿伏耳说些什么。
  “这三粒先用,一个时辰后,再用这半粒……”
  “是……”
  “愣着干嘛?还不快喂!”
  那人披着斗篷,浑身上下裹得一丝不漏。但身影……
  无肠细眯了眯眼,目光倏尔一颤。她意识到,那斗篷人儿的身躯亦是颤了一颤。
  “咦……你这臭小子!叫你喂药……”
  “她很长时间没喝水,咽不了。”
  话音一落,那年轻男子和无肠不约而同地一怔。
  “哼,我倒要看看,如何咽不下!”那年轻男子说罢纵身一跃,落到那斗篷人的面前,推了他一把,说,“去!”
  然后无肠怔怔地看着那袭貌似凌空幽立的斗篷离她愈来愈近。不知怎的,她的心登时像被狠狠地掐了一把。
  “你师父谁啊?我瞧你面生。”
  “师父在白鹭渡截杀鬼老四的时候被歹人暗算……”
  “哦……是方化敖的弟子啊……怪不得。大热天的,你披着斗篷作甚?”
  那年轻男子伸手要去扯斗篷,随即被挡住,但闻那斗篷怪人缓缓道,“我儿时曾坠进火盆,留了疤,相貌丑陋,怕吓到古长老。”
  “这样啊……”
  那被称作“古长老”的年轻男子点了点头,不很在意似的,朝无肠努了努嘴,示意那斗篷怪人道,“三粒。”
  “是……”
  无肠冷笑了一声。
  “哼,你笑什么。”那古长老问。
  其实她也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正当此时,船身忽而一个趔趄,直要天翻地覆般!那古长老同斗篷人撞了个满怀。
  与其说是那古长老一不小心撞了那斗篷人,不如说那斗篷人儿撞了她无肠公子。因为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件斗篷劈头盖脸地抹掉了自己的视线。
  脖颈刺痛…
  再次见那古长老时,无肠竟说不出话。她满面惊愕。
  “这船怎么开的这是!”那古长老朝甲板上骂了一句,随即指着那一旁幽立的斗篷怪人,急问道,“药呢?”
  果不其然。纵使他古长老撞了斗篷人,斗篷人再撞了她无肠。药瓶,仍是没丢。
  “让你快喂!要是船再抖,你砸了我的药,任凭你师父是谁,我保准你吃不了兜着走!”
  “是。”
  只听一声闷哼,那斗篷人拧掉了药塞,顺势将瓶嘴倒向自己的手心。三粒澄红如同搓丸胭脂般的药粒霎时从细长的瓶嘴滚将下来。无肠眉头一皱,下巴已然被箍紧。
  那古长老见她咽喉一动,知是吞下了药,表情甚是心满意足,叹道,“哎…叫我一个解毒的来下毒,方化挈,啧啧……真有你的。”边说边往甲板上走。
  “一个时辰后,半粒。你可别忘了……”
  “是,古长老。”
  不一会儿,甲板之下,便又是闷热、昏暗,静得叫人窒息。
  无肠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心中狐疑丛生。她紧紧地盯着跟前这袭斗篷下的身躯,她紧紧地盯着埋在斗篷里的那张脸,可是她看不清。
  或许是这人,根本不想让她看清。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三章 命运2
  既然不想看清,又为何要点她穴道……
  该流泪了。但无肠只是看着他。看他一动不动,看他浑身僵硬得有如失了灵魄。
  就像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记忆无法被抹去,当一个人的眼睛再次触碰到另一个人的时候,记忆亦随之苏醒。
  恰巧地,无肠本以为已经被剜掉的心,似乎被针扎了一下。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恍惚之间,她甚至觉得跟前这人朝她胸口遥遥地伸来了一只手。她突然想躲,躲得他远远地。因为她清楚,一旦这只手穿透她的胸腔,便能将她的心玩弄于鼓掌。
  事实是,那个深藏在斗篷里的人,真向她伸去了一只手。轻轻地,慢慢地,颤抖地,抚向她的脸颊。那般温热的手,那般温软的手,抚着的,却是苍白、冰冷。
  无肠红了眼眶。她知道他能看见。她知道他能看见落在他手上的滚烫的眼泪。就算他被斗篷遮住了双眸,他的手也能感觉到她的泪。一滴一滴地,一滴一滴一滴地,仿佛天空落雨,淅淅沥沥。
  这些雨,是恨。
  这些雨,是恨之切。
  这些雨,更是思念。
  她喃喃念着他的名字,喉咙里发不出一丝声音。她哭得那样狼狈,搜肠刮肚般,问了无数个为什么。她拼命挣着勒进血肉里的绳锁,她咬破了双唇,她很痛苦,她像个疯子……
  原来无肠无情之人,也有失去理智的一天。
  出奇地,他没有一丝惊愕的举动。他的手依旧停留在她的脸颊旁,任凭泪水沾湿。就这般身躯一颤,似不可抑制般,他埋在斗篷里的双唇和他的手一同缠上了她的脸、她的眉睫、她的唇……然后他便久久地吮着那两片干涩的唇,直到她不再挣扎,直到她昏沉睡去。
  “感人哪……”
  寂如死灰的甲板之下,蓦然响起一阵清亮的掌声。
  那斗篷怪人身躯一颤,循声转头,只见一黑影从北侧犄角缓缓走来。
  “怎么,很吃惊?都说不出话了?”
  “你……”
  “嘿……我们好歹见过面哪。”
  “万毒王?”
  “咦,这就是了。”
  话说这毒老头与无肠渡劫客栈一别,机缘巧合中活捉了几名斗阳宗弟子,遂技痒难耐,欲回万毒涯潜心研究曼陀罗,不料路途却遇到了千里红那厮……
  “你这小子……除了修为奇高,其他也没什么特别的嘛。千里红……为什么会找上你?你可别告诉我,这些混在行船里的人……不是你带过来的。”
  “你一直都在这甲板底下?”
  那毒老头挑了挑眉,笑道,“我要说我一直在,你会不会吓死……”说罢摆了摆手,语气散漫道,“方才你跟那古金玉说话的时候,我偷溜进来的。”
  “你为何……”
  “我为何来?你这不是屁话吗。”
  “…………”
  “一嘛,是他解毒的古金玉在这。二嘛,是你跟无肠在这。三嘛……”那毒老头眸光一亮,继而一个闪影紧贴着那斗篷怪人上下打量,道,“晋、行、风。你还没回答我,千里红怎么会找上你?难不成……是风吹雨让……?”
  殊不知“晋、行、风”三字一出,那斗篷里的人儿倏尔一怔。就算逃到中原,逃到天涯海角,他仍旧是晋行风啊……一头银发可以被轻易掩藏,那么血脉呢?他身体里流淌着的,可是鲜活的白银人的血脉。
  他点了点头。晋行风点了点头。
  “哼,我说吧。风吹雨肯定瞒了我些什么!臭小子……他中巫毒的那天我就知道!九死一生地去南疆风窟寻了个巫灵胎回来,什么鸟用也没有……你当真以为,他十二祖巫的灵魄能够为你我此等凡人轻易寻到?哼,说什么解铃还须系铃人?全是狗屁!……死了千万年的人,还能为了一个小小的不死灵蛊掀了棺材板儿?呸……”
  那毒老头越说越气,越说嗓门越大。那晋行风却是背过身去,淡淡地咳了一声。
  “你不必背着我。嗤……你点了人家穴,嘴对嘴帮人家吸药丸,虽说我隔得远哪……但我看得一清二楚唷……”
  话音一落,那晋行风身子一颤,又闻那毒老头继续说道,“我呀,是真心不明白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是怎么想的。一个从北境逃到中原,一个从北境追到中原。既然成了亲,生个孩子好好过日子得了……你们要是一心想脱离尘世,哪能还被那些杂七杂八的人找到。说白了,你们呀,就是没看透,就是贪恋红尘!……”
  “说得好!”
  又一阵清亮的掌声。
  只不过鼓掌这人,却不再是他毒老头,抑或是这甲板底下的任何一人。
  晋行风循声而望,心里一惊。暗恼方才他古金玉离去的时候自己未仔细察看,原来甲板上那道暗窗,竟是虚掩着的……
  如此一来……
  “万毒涯上万毒王……啧啧,好久不见哪!”
  只见那古长老古金玉纵身一跃,轻轻落地,顺势带上了虚掩的暗窗。
  那毒老头“咦”了一声,咋舌道,“好哇你古金玉,居然给我来了一个瓮中捉鳖!……”说罢似乎意识到措辞不对,连忙“呸呸呸”了几句,转而骂道,“我说呢,甲板上怎的连声屁都没有……道是你古金玉把人都支开了!”
  那古金玉“嘿嘿”一笑,作了揖,道,“毒兄别来无恙……”
  那毒老头不屑地瞟了他一眼,嗓子里哼哼道,“姓古的,你输给我那么多次,还不死心?”
  那古金玉不很在意地撇了撇嘴,回道,“你我比试,统共三次。我不过输给你两次,而且最近的一次,已经是五年前了。这五年里……我可是不曾听说过毒兄炼成什么新奇的毒丸啊……”
  那毒老头霎时笑道,“我没炼出新花样,你古金玉仗着人多,今天便要赢我?”
  “毒兄此话非也。”
  “哦?有何不对?”
  “毒兄难道忘了,你我比试,向来不与自己的帮派扯上任何干系。”
  “嗤……我怎么知道你这次会不会仗着人多。”
  “若是我要捉毒兄,莽苍客栈那女子毒瘾发作之时……”
  “当初是你在客栈的井水里投的毒?这就对了……我说怎么剂量控制得那般分毫不差,既能达到‘引蛇出洞’的目的,又不至于害了其他人的性命……”
  那古金玉笑了笑,目光转向毒老头身旁的晋行风,说,“其实我也没想到能在船上遇见毒兄,多亏了这位小兄弟了。”
  那毒老头一愣,满眼狐疑地盯着晋行风,问,“你跟他们是一伙儿的?”
  “不是。”
  那古金玉即刻接了话。
  “你接什么话?我又没问你……”
  “若不是刚才这位小兄弟说自己是方化敖的弟子,我恐怕就错过毒兄了。”
  话音一落,不待那毒老头反驳,晋行风却幽幽道,“白鹭渡一战,方化敖被鬼煞道的人暗算……”
  “他是被暗算了。不过……”
  “不过什么?”
  那古金玉笑了笑,道,“看见方化敖被暗算的弟子都死了。”
  晋行风身躯一颤,心中自是狐疑不已,但闻那古金玉又说,“能看见方化敖被暗算,又知道方化敖是斗阳宗里唯一还收徒弟的长老……嘿嘿,小兄弟,告诉你的人大概没说清楚,他方化敖收的徒弟,都是我古金玉的!”
  此语一出,那毒老头和晋行风不约而同地愣住。
  “你斗阳宗长老收个徒弟搞得这么麻烦……他方化敖的徒弟怎么就成你古金玉的了?”
  原来这斗阳宗除了宗主杨小双、副宗主邯钟离,和昔日的杨小涵之外,共有六大长老。这六大长老中,三人专辅斗阳宗宗主掌管宗内事务,另三人分别掌管宗外事务。管宗内的三人,分别是黄夫唤、古金玉、拥月,而管宗外的三人,则是牟柬和方化挈、方化敖两兄弟。
  “宗上祖规,斗阳宗诸长老,不得收徒。我呀……就是惜才命。”
  幽幽地一声叹息。
  “嗤,没想到,你斗阳宗祖上还挺聪明。知道长老收徒,容易瓜分宗主势力……本来也是,两个副宗主,就够他杨小双喝一壶的了。哦,现在是死了一个,还剩一个邯钟离。”那毒老头白了一眼,嘀咕说,“难得你古金玉跟他方化敖的‘感情’好,人家还肯冒死替你收徒弟担罪名。哎……感人。”
  话音未落,甲板上忽然窸窣作响。
  那毒老头哼了一声,冷冷道,“姓古的,不是说了我们之间不扯上自家帮派吗。叫了这么多人,是怕我跑了?”
  那古金玉眉头一皱,小声道,“方化挈差人去清点名册了,应该不会这么快就……”转而眸光一亮,看着晋行风与那毒老头,说,“小兄弟你留在这儿,毒兄跟我走罢。”
  “我跟你走?为什么?去哪?”
  “毒兄若是跟我一起跳河,我这里有一瓶解毒丹药。”
  那毒老头简直目瞪口呆地盯着他古金玉把从怀里掏出的药瓶得意地晃来晃去,惊讶之余,不忘推晋行风一把,道,“去,把丫头身上的绳索都解了,我们一起跳河。”
  “毒兄这就不对了。”那古金玉叹道。
  “什么对不对。你帮我们逃跑,我跟你比试,岂不两全其美?”那毒老头又猛推了晋行风一把,骂道,“傻站着干嘛,快去啊!……”
  殊不知那古金玉笑了笑,说,“毒兄,人各有命,切莫强求。”说罢身影一闪,顷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只闻“嗵”地一声,似有重物落水。
  “你,你你你!!……这……”
  那毒老头看了看晋行风,又转脸看了看无肠,深深地叹了口气,欲言又止。然一丝黑影掠过之后,甲板之下,便重又恢复了死寂。
  空余一只药瓶,兀自“乒乒乓乓”滚将在地。


正文 第一百九十四章 入口
  北境,不夜城。
  不老山。
  时下暮色渐临。参天树林,似染了墨汁。一切又暗了,一切又归于静谧。风吹叶吟,掺杂其中的,还有一人均匀但粗重的喘息声。这人如此这般盘坐在石头上很久了,他一动不动,抱成一团的影子斜照在地,他不看影子,影子却看他。
  “哼…你到底是低估了那只妖狐。”
  “不是我低估,是你没用。妄称要比天的人,怎么会眼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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