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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幻]极夜-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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绪如此外露,但他移过眼来的时候,表情又是往常的冷静。“上去看看?”
    路迦垂下眼睫。
    明蓝色的裙摆拖曳在他身前两阶。
    绣在裙边上的金蔷薇亮得晃眼,走动间露出一点羊皮靴的矮跟,后腰上一个菱形的镂空露出了小片肌肤。他记得在山谷里找到塞拉菲娜的时候,她身上还有不少淤青,随着时日渐移,应该早就已经消退了吧。
    少年这样想着,尾随她走上一楼。
    他并没有错过烙在背上的、灼热得好像带火一般的视线。路迦。诺堤不需要回头也知道那是谁,然而他的回应便只是把手放到背后,随即以指尖划过虚空,拉出一道无色之屏──自消音魔法生效的一刻起,客厅里两个耳朵太灵的家伙不可能听得见他们在说什么。
    拐过一个小弯,塞拉菲娜率先走进书房里,下一刻便返身过来,面朝路迦。她留意到了纵使已有一重魔法运转,后者仍然谨慎地关上了门。那不是个好兆头,起码不在极夜和她的小争吵之后。
    塞拉菲娜竭力让自己看上去自然一些,却很清楚自己的肩线有多紧绷,对方又是个多优秀的观察者。“极夜跟你说了?”
    路迦有点意外地抬眸。他的黑发被漆得雪白的木门衬托得格外惹眼,肤色却仍然带一点病态般的白晢,因而更显得眸底泪痣幽深。由第一次见面到此时此刻,塞拉菲娜都觉得他看起来像个学者,更多于像一个法师,而他事实上竟然还是一个剑手。
    可她还记得他抱起自己的时候,走得有多稳。
    路迦似乎对她并未提及的那件事一无所知,但他同时也未开口澄清,仿佛是在等她自己提供更多讯息,又或者是在等一个道歉。他的神情比常人更加平淡,也正因如此,她不得不花费额外的力气,去解读对方脸上每一个微表情,才可以确定自己所看见的已是实情,且是全部的实情──时间一久了,便显得好像是她曾刻意去研究过路迦一般,旁人看上去未免会觉得怪异,她却觉得自己有个很有力的理由。
    看来他是真的不知道那件事。
    极夜就是想要告密,也未曾找到合适的时机──也就是说,她暂且安全。
    女孩舒出一口气来,把后背倚上房间里唯一的书柜,那正正便是路迦找到的暗门位置。“没事,当我没说过,忘了吧。找我有什么事?”
    “也是有关极夜。”路迦明显已经对她的表现生疑,却选择不在此刻寻求答案,“之前的实验结果妳跟她说了吗?她看起来还很平静……太平静了。”
    塞拉菲娜张了张嘴唇,想要说话,最终却只是轻轻摇过头。
    在头三次的全灭结果之后,路迦又以同样的手法把他能找到的所有剩余矿石都用上,直至做到第六次,存活率才被拉上三分一。仍然比他们所预料的低。
    人比野兽复杂太多,如果应用在动物身上的死亡率也如此之高,那么山谷里的一千人无疑是实验的失败之作。杀死他们有难度,但不是做不到。她便做到过。
    用在魔兽上能使牠们跨越种族的界限,施展出不属于自己的元素魔法,那么用在人身上又能够做什么,以至于失败品在死后仍然能够活动,能够听令,能够向别人举起刀刃?
    “我会找时间跟她说。目前还太早。”塞拉菲娜说着,示意路迦先过来打开暗门。“这终究不是什么喜讯,我想要在确定她足够平静之后才开口。这一路上已有太多闪失,我甚不愿意为相识操办葬礼。”
    路迦看向她,眸光若有所思,“妳每一句话都在说她。妳自己又如何消化?”
    “我能不能接受不是重点。”一如他所料,塞拉菲娜避开了他的目光,以听不出情绪的声调回话,“我想要做的、打算做的,就只有查清这件事的所有细节,然后还北境它应有的清静。要是抓到了负责谋策的任何一个人,我大概会让极夜决定对方的下场吧……除了古布亚。古布亚属于亚鲁古,他非死不可。”
    暗门旋开,露出了底下以人手凿通的楼梯,明显通往地牢。塞拉菲娜。多拉蒂抬手描出一团火焰,然后操控它悬浮空中,缓缓往下沉去,一路照亮了地牢内部──连楼梯墙上都贴着无数笔记,有人体的解剖图,也有为他们所熟悉的魔兽构造。似乎是看见了什么有意思的资料,明明还有一大半地牢埋于幽暗之中,路迦却眉也不皱,举步便想前行。
    塞拉菲娜伸指勾着了他的手肘,清楚地感觉到了肌肉的僵硬与放松。
    “让我先下去。”她指了指自己已变成天空蓝的左眸,脸上的笑意似有还无,“你视力太好,不能像我一样适应黑暗,所以请你负责殿后。记得带上武器。”
    她提醒了路迦要备好长剑,自己却双手空空地走下去。
    地牢是一个被挖成圆形的空间,直径大概有二十米,墙身以白泥涂成,阴冷并且干燥。沿途上目所及处都被笔记与各种数字所占据,光凭这点便可以肯定,它不可能是个普通的藏酒窖或者粮仓。
    两人走到底下,路迦随手拿过桌上的一张来看,正好是雷鸣兽实验的纪录,上面所说的都与他的发现吻合,错过的资料大多也是无关痛痒。
    他清了清喉咙,“临走之前记得把所有文件都带……”
    话音未落,便有刃风扫过他颊边的发丝。
    在路迦能够躲开之前,塞拉菲娜。多拉蒂便已伸臂勾过颈项,把他整个人拉进自己怀里。火光照亮了攻击者的面容,像它在山谷里的一千个同伴一样悄无声息,半边脸上皱纹已生,另外半张脸则是被裂开来的皮肤勉强覆盖着,露出皮下早已腐朽的骨与肉。
    要不是知道自己身处地牢,塞拉菲娜几乎要认为自己又回到山谷里去。那半张脸上的眼窝分明是空的,她却有种对方正与她对视的错觉,那或许并不是她多心,因为它只余骨节的手指已攀过路迦的肩头、颤抖着往她的眉心伸去。
    虽说体格不算健壮,路迦压在她身上仍然重量可观,塞拉菲娜此刻已顾不上呼痛或者调整姿势,她反手抽出后腰上的匕首,然后振臂一刺,便在颅骨中央开出一个洞来!
    响在她耳边的心跳声早已没了规律,塞拉菲娜不知道心跳声属于她还是路迦,但此刻环在她后腰之上的手掌暖得比她的体温还要高几分。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鸣声终于逐点逐点消散。她听见了自己的低喘,混着路迦略略凌乱的呼吸,除此之外,整个地牢、整个世界,都安静得好像首戛然而止的歌谣。

  ☆、第41章 路生歧途

塞拉菲娜。多拉蒂耳后有淡香水的味道,苦橙、茉莉花、蜜桃与小苍兰。
    花果与作为基调的木香混合起来,交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网,在他把双臂环过女孩后腰的同时,也给了他一个余韵悠长的拥抱。
    时间好像已经停顿下来。一秒钟长得像一个万年,一次眨眼的时候仿佛已是一条龙的出生与死亡。唯一的度量衡是彼此的心跳与呼吸声。路迦默不作声地听,塞拉菲娜。多拉蒂的吐息微不可察,却又隐隐乱了方寸,失律得好像刚打完一场大战,又或者是刚闯破了一个难关。
    她颈窝处的体温把香水薰暖,即使没有一丝酒气也好像能使人醉倒。
    目所能视、耳所能闻,所有感官,无一不被她所侵占。
    那香气甚至算不上单纯的甜蜜,而是有自己的一套层次,他需要细细寻问,才能从混沌之中分出前中后调。考虑到塞拉菲娜。多拉蒂不过十七,这种香水对她来说未免老成了一些,然而路迦并不讨厌她的选择。
    事实上,那或许是最适合她的一种香气。女孩从来都不是个简单的人,像是玫瑰一般以花瓣包裹着细蕊,如果想看清她藏得最深的秘密,就不得不把外面的花瓣一层一层剥去。当你以为自己已经解开了一个谜团,她又隐瞒着别的事情。
    一场永无止境的追逐。没有人抓得住的风。
    抑制着在她怀内再呼吸一遍的冲动,路迦以手撑桌,稍微为彼此拉开距离,又别过头不去看她。唯有这样,塞拉菲娜。多拉蒂才会看不见他的表情。
    她忍不住扬起唇角。
    本来的姿势还好好的,路迦一扭开了头,他脑侧的头发便搔过她脸颊,痒得好像被鸟羽擦过,让她不自觉便笑了起来。他的头发出奇柔软,塞拉菲娜趁他看不见的时候偷偷把其中一小撮拉长,然后松手,看着它弹回去恢复原状。
    可爱到不行。
    她已忘了自己上一次笑是什么时候,也忘了她是为了什么而笑。近期的记忆好像被山谷这个分水岭劈成一半,在此之先的所有事情都模糊得好像某种童年回忆,遥远得不可追及;在此之后的所有事情也只剩下一个大约的轮廓,正如她也忘了自己早上到底吃过什么。
    路迦明显很不自在。无论在多拉蒂山还是这一路旅途,他予人的印象一直都相当沉静稳重,懂得比谁都多,话却比所有人都来得更少。在该要有所动作的时候他从不会犹豫半分,身上也有诺堤少见的风度与磊落。
    他从未显得如此手足无措过,因为他从未遇上在他控制范围以外的处境。简直像个太聪明的小男孩,第一次遇上自己解不开的难题时,便只能皱着眉拼命思考,连向人求助这个选项都已忘却。
    诺堤教会他大陆上所有主要语言,把他们能搜刮到的学识都灌进他脑袋里去,却忘了教他该如何处理像此刻一般的境况。
    塞拉菲娜笑了一笑,“其实你可以放开手。”
    路迦回过头来看她。塞拉菲娜。多拉蒂编成鱼骨辫的金发垂于肩上,笑意几乎要从目前仍然是异色的眼瞳里满溢出来,面朝他的那边脸颊在笑起来的时候会现出一颗小酒窝,往上翘起的双唇呈鲜花一般的浅红色。
    他眼里的锋芒稍软,语气却与平常没什么分别,“原话奉还。”
    “噢。”塞拉菲娜这才发现自己还有一臂挂在他颈上,那也是路迦无法抽身的原因之一。她眨了眨眼睛,抬腿踹了一下死尸的肚腹,把那具已然僵硬的身体踹到地上去的同时也拿回自己的匕首。“……不好意思,我没注意到。”
    路迦绕着尸体走了两个圈。
    塞拉菲娜半坐半靠在桌边,一手拿着两页笔记,借着火光扫了几眼,视线又被走动的人夺走。她早已看厌了这种半死不活的尸体,路迦却是首次亲眼看见他们的存在,而不是听旁人的转述又或者是看见他们的碎块。会觉得好奇也是人之常情,更何况他本就想搞清楚背后的原理。
    “它没有心跳也没有呼吸,”塞拉菲娜托着下巴懒懒地交代,手肘放在膝盖上面,她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手与脚的骨头,“所以在幽暗之处,又或者是视力受阻的情况之下,都几乎不可能察觉到他们正在接近。并不是你突然变弱了。”
    她曾见识过路迦的打斗,也曾明刀明枪地与他来过一场。除却这些被动过手脚的活死人之外,大陆上没有一个战士可以在他发现不了的前提下近身,就连最顶尖的刺客也未必能够做到这一点。
    “妳在山谷里是怎样做的?”似乎是想为她留一点空间,路迦并没有回头,而是单膝跪地,以指尖擦了擦破洞处一点凝血。在火光之下变得极为明显,血里泛起了紫红色的矿晶碎光。“那里有一千人,总不能一刀刀剐下去。”
    “运用一下想像力。”她跳下桌子,站在尸体另一边,第一眼看见的却不是死人蓝中带浊的眼眸,而是路迦后颈上一块微突的小骨头。塞拉菲娜定了定神,直视躺在地上的啡发妇人──凭她残存的半边脸庞看来,她竟然还长得颇为漂亮,“唯有一滴不留地抽干他们体内的血液,他们才可能停止活动,否则就连被炸去半边身体他们也能够爬过来继续战斗,没完没了。可怜的家伙。”
    路迦陷入久久的一段沉默。
    她并没有打扰,事实上,她也没有时间与心思去打扰。这里有数之不尽的研究资料,如此规模的实验不可能单靠一个人进行,古布亚起码有半打帮手,而“他们”就真的只有一个诺堤一个多拉蒂,人数上已有所不足,只能以加倍的工作量来追上进度。
    由进入地牢开始,她便一直在找有关极夜的部份。如果说极夜注定活得不长,塞拉菲娜更愿意相信那是因为没人尽力拯救过一头风行豹。与女神立约还无可以转圜之地,但被区区凡人玩弄的生灵不应该自生命册中被抹消。至少不应该轻易至此。
    “妳是在等我问,还是真的看不出来?”路迦以话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塞拉菲娜又走过去看了一看,答案是后者,她第一次观察的时候被路迦分了神,是真心错过了显而易见的提示──至于现在,自然是一看便看穿了当中的巧妙。
    “北境女性,四五十岁,中等身材。”她如此判断,“别的不说,体格上倒是很接近勃勒提劳太太。连啡发和蓝眼都是一样的,不过这也是北方人常见的相貌,算不上是刻意为之。”
    路迦微微偏过头来,半张脸都埋在阴影之中,但她隐约看见了他眼底很小很小的笑意,像是海底里一点微小星光,“那说明了什么?”
    “勃勒提劳太太是个很客气的人,这里就有个可以喝她家好茶的客人在了,她竟然还把东西拿出来招待我们。”塞拉菲娜笑眯眯地答过。“该轮到我了。古布亚放了一千个在外面乱跑,却在家里养了个跟他母亲长得差不多的。原因?”
    “古布亚。勃勒提劳想要用矿石为她治病。所以这条尸体才破烂不全。”路迦的回答比她的正经太多,但彼此都知道他们不在乎答案的真假。“以矿石入药必定会留下什么后遗症,以此作为线索,便可以追溯她身上有什么病、或者是被谁种下了病──然后便可以找到一个方向去治极夜。”
    塞拉菲娜眯起了眼睛,笑容掺进了一点与双胞胎同出一辙的恶劣,“何必那么麻烦?本人就在外面,出去问一问便知道实情是什么了吧。”
    “勃勒提劳夫人、勃勒提劳夫──夫人?妳醒过来了?听得见我说话吗?”塞拉菲娜一脸忧心地跪在沙发旁边,路迦有一瞬几乎要看看她裙下是不是有条尾巴在甩动,“醒了就太好了,请用一点茶吧。在说话途中妳忽然昏过去了,可把我们吓了一大跳。幸好妳醒过来了。”
    娜达。勃勒提劳费劲地眨了眨眼睛,眼前的景象仍然不甚明晰,塞拉菲娜的声音也好像来自水底一般含混不清。她也看见了坐在单人沙发上的路迦,他正窝在软垫里面,表情还看不清楚,然而肢体动作完全没有被吓一大跳的迹象。不,他看起来甚至还比之前更加平静。
    嘴边有暖意传来,是塞拉菲娜把茶杯递到她唇畔。两口热茶入喉之后脑内的重雾终于消散一些,她也想起了自己想要说的话,“是我又昏过去了吗?真是不好意思,今次竟然麻烦到客人……”
    塞拉菲娜眼神一闪。那个“又”字可圈可点。
    “并没有麻烦。恕我冒犯,勃勒提劳夫人,妳是不是有什么病痛缠身?我丈夫略懂一点医理,要是不介意的话,他或许可以给妳一些建议。”
    娜达。勃勒提劳又看了一眼路迦。直至塞拉菲娜把后者也拉上关系,他才抹去了脸上事不关己的模样,朝她点了点头,却仍然没有开口。娜达清了清喉咙,“医生说我患的是保帕索迪尼唯症候群。”
    这八个字终于让路迦真正地动容。他该早点想到的。
    大陆上不能被魔法治愈的病痛不少,饶是如此,保帕索迪尼唯“雪人症”也是当中极严重的一种。它不能被根治也无法缓解痛苦,多见于北方人,尤其是生过孩子的女性身上──这样一想,他实在该早一点想到的。
    由双腿开始,病患的骨头会渐渐化为冰一般的物质,冬季里还可以走动两步,夏季则是恶化得不得不坐在轮椅里面,如此循环过几个寒暑,病人便会完全失去活动能力,肌肉迅速萎缩,骨头也很快便会坏死。就像是地牢里那个无名的女人一般,到生命的尽头时皮肉尽朽,什么都不剩。
    按理说骨节应该会消失得一点不净,但她既然能留在地牢里,必然是因为她对矿石起了反应,骨节本身便是研究的成果。
    但那不代表他已解决问题,这还远远不够。那个女人在本质上仍然是一具死尸,不过是借矿石之力才得以以非生非死的状态苟存,除非古布亚下定决心把自己的母亲也变成一具没有神识的尸体,否则一切无补于事。
    路迦沉默片刻,然后问她,“这是第几个年头了?”
    后者伸出了三根手指。难怪,她的确时日无多,这个冬天一过,恐怕她便要终日卧于床上、无法自理。到时候再强力的治疗也已经太迟,余下来的小半个冬季是古布亚。勃勒提劳还抓得住的最后一个机会。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永昼与极夜还在客房里等候,但此刻计划有变,娜达不止是古布亚的母亲,她还是掌握着极夜生死的一个重要线索。无论如何,他们都要在对方不察觉的情况下得悉全情──而一个午后的下午茶时间不可能足够。
    “若果妳信得过我们,今天晚上我们可以留下。”塞拉菲娜如此提议,“妳的身体不好,古布亚又未回到家,只有妳一个在的话,我们也放心不下。请让我的丈夫为妳诊治,至少他知道怎样能使妳好受一些,夫人。”
    娜达。勃勒提劳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
    塞拉菲娜悄然把另一只手勾上后腰的匕首鞘。
    “夫人……”
    “那就麻烦你们了。真是很不好意思,难得有客人到来,最后竟要照顾我。我已准备好了茶点与晚餐,你们也可以试一试北方的茶肴。”娜达说,然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我的莎蒙纳──”
    塞拉菲娜笑着按下她的手,借力站起身来,抚了抚自己垂在锁骨旁边的鱼骨辫尾,“我们看汤快煮好,便自作主张为妳熄了火。今晚便要叨扰夫人了。”

  ☆、第42章 背后之人

“该你了──”
    塞拉菲娜擦头发的手倏然停下。
    路迦。诺堤正背对着她,站在窗边看夜空。他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领带早已被他解开来扔到床上,下摆也随手从皮带里拉出一大半来,整个人看上去舒适得好像在自己在凡比诺的卧室,而不是芬里极地里一户陌生人家。
    似乎是想事情想得不耐烦,他并没有理会塞拉菲娜,而是紧抿嘴唇,从裤袋里抽出自己的左手开始揉头发。带着天然卷的黑发略略凌乱,显然是之前已经被他揉过几遍,因为她能够看见到处都是翘起来的碎发。
    他本就长得高,此刻从背后看去,塞拉菲娜甚至能够看清了肩与腰的线条,肌肉上的凹陷与脊骨中央的一道直纹。直至这一刻她才知道,原来路迦右边手肘上还有一颗不大不小的黑痣。
    塞拉菲娜眨了眨眼睛,努力把自己的视线从他的背影移到床上。勃勒提劳家只有一间空置多年的客房,他们当初谎报的身份是新婚夫妻,娜达便问也不问,把这个单人间给了他们。
    此刻床单上便放着他们所能找到的研究笔记,雪白的纸片几乎把灰蓝色的床单吞噬,塞拉菲娜可以肯定摆放的位置里隐隐有一种秩序,但她无法明确地说出那种逻辑是什么。培斯洛上大概只有路迦。诺堤才懂吧。
    女孩把自己的裙子放到床头柜上。娜达很慷慨地把自己年轻时穿的家常裙借给她,路迦则是因为身高太高而没有合穿的衣服,即使他现在去洗澡了,也只能够穿着衬衫长裤进睡。
    ──如果他们还打算睡觉的话。
    留意到身后的人没再说话,路迦放下自己的手,回头看她一眼。
    看清了对方身上穿的是什么的一刻,少年微微眯起了眼睛。
    那是一条紫红色的旧睡裙,领口微尖,开得算大,至少露出了她一直在遮掩的箭伤。睡裙本身并没有腰线,而是在胸下加了一道抽带,把它放松便可以当成真正的睡裙来穿,而像她这样勒紧了打成蝴蝶结的话,便算是一条家常的、无纹无饰的长裙。这样的设计并不罕见,然而路迦几乎没见过有人能够在穿上它之后仍然显得如此纤瘦──那要是一道太有挑战性的考题,那么塞拉菲娜。多拉蒂无疑轻易便取了满分。
    他在开口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微哑。“……我知道了。”
    “等等,极夜呢?”塞拉菲娜。多拉蒂稍作张望,然而这间卧室小得她根本不需要这样做。在她去洗澡之前路迦又去施了一遍黑魔法,加上她亲自下的三重结界,就算是有第二个神佑者前来,也不可能劫得走娜达。“还有永昼?”
    “永昼说是要放风。明天早上回来。”路迦淡淡道。方才他看天便是去看正在空中飞翔的永昼,此刻他大概正在觅食。有夜空作为掩饰,谁都不可能看得见有条黑龙在天上飞,他并不担心永昼会被人发现。“极夜说想出去透透气。”
    塞拉菲娜没回话。她早该料到极夜会开始躲她,不是每一个人都是亚鲁古,她也无法讨所有人的喜欢,极夜自觉被她所骗,寻求一点自己的私人空间也可以理解。塞拉菲娜不怪极夜。她也没有立场这样做。
    “如果担心她安全的话,”路迦显然把她的沉默当成担忧,“我可以叫永昼看着她。他知道极夜在哪里。”
    “不需要。”她又把毛巾抛过自己的头继续擦头发,有毛巾遮掩路迦看不清她的表情。“她在遇见我之前是怎样过的,今夜也会怎样过。风暴君王还不需要我来操心。我先下去喝水。”
    直至第三杯冰水也见了底,塞拉菲娜才放下手里的水杯。
    她反手以手背拭过嘴唇,冰凉的触感让她不自觉轻颤。除却她自己被压得极低的叹气声,厨房里没有半点声音,就像它同样也没有半点光亮。
    为了不让古布亚发现他们在这里,在控制了娜达之后,他们所作的第一件事是对屋子里每一扇窗户都施以幻术──无论是谁从外面看进来,都只能看见一间无人留守的两层小屋。
    当初考虑到是趟即日来回的短程,又有路迦时刻在她身旁,塞拉菲娜便没有带上烟包与火柴。这样做的后果是尽管她现在瘾起,她都不能在路迦脸前表现出来,只有以冰水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到目前为止这个方法都很成功,因为她的胃开始疼起来了,手温也恢复成平常的冰凉。
    塞拉菲娜深深呼吸一口气。天,她的手在颤抖。
    今次的瘾犯得比她所料想的还要厉害得多,她真的不应该抽这样重的烟,那让她想起太多事情,而塞拉菲娜很清楚她的回忆里并没有什么值得她放下烟枝的事情。亚鲁古的死引爆了一个大炸弹。
    玄关处传来一声门锁被打开的细响。
    塞拉菲娜站直了身,下意识以指尖在身前划出一个纹,月白色的光芒一闪而过,她的身形隐匿于黑暗之中,与背后的环境完全融合。
    该死,喝一杯水都能遇上古布亚回家,她刚洗完澡,别说是匕首了,身上连一把餐刀都没有,而她实在没有信心在他家里制伏古布亚。她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去研究这里的格局。
    正思忖间,门锁已被解开,穿着猎装的少年闪身而入,月光打在他脸上,啡发蓝眸,木无表情。毫无疑问那是古布亚。勃勒提劳。
    家里没有光亮对他来说似乎是件常事,少年下一刻便熟练地绕过了路上所有障碍物,走到厨房里来。勃勒提劳家并不算大,厨房不过能容三、四人转身,塞拉菲娜不得不把身体紧贴上壁柜,才能避开古布亚。
    他从柜子里拿下一个水杯,为自己倒了半杯凉水,随即一饮而尽。
    塞拉菲娜一口气松到中途,下一秒钟又屏住了呼吸。
    “咦?”
    古布亚拿起她刚放下来的水杯,迎着月光细看,指腹扫过了上面一个浅玫瑰色的唇膏印。在场两个人都很清楚,娜达。勃勒提劳嘴上没涂任何东西。
    啡发的少年笑了一笑,往楼上看了一眼,以舌尖舔过一圈杯沿上有印的部份,像是酒师在品尝新酿,甚至还试了试它的味道才说出自己的判断。
    “……嗯,塞拉菲娜。多拉蒂。”
    略低的少年话音很快便消散于静默之中,却仍然能使她无法动弹半分。
    女孩从来不是个容易觉得恐惧的人,塞拉菲娜甚至一度以为自己不识恐惧为何物。然而此时此刻,她是真心觉得害怕──更准确来说,她是对古布亚生起畏惧之心。
    塞拉菲娜有想过他能否推测出她此刻在场,从而揭穿她的幻术,魔法虽能蒙蔽他的视觉,但一旦被他推测出自己正在施展幻术,它便会失效。
    幸而水温好像说服了他那是一段时间之前放下来的东西。古布亚低声喃喃了一句“来了个珍贵的客人呢”,接下来便在背后解开双管猎/枪,填上两发子弹。
    他走上了一楼。
    女孩咬了咬嘴唇。那是塞拉菲娜。多拉蒂想事情的一个小动作。
    古布亚正拿着猎/枪走往客房。而路迦对此全不知情,甚至可能已在浴室里放松地睡着。唯一的好消息是她把匕首留在房间里,但路迦根本就不知道里面有武器,也就不可能用得上它。
    一路上有无数杂物挡在道上,古布亚连低头看一眼都不需要,便直接走到楼梯底。塞拉菲娜紧跟在他身后,冬季穿的厚袜让他能够不发出一点声音地走路,楼梯是个太糟糕的战斗地点,她不可能在上面与他缠斗,这样做的唯一后果是令他们之中的其中一个──或者两个──都摔下楼梯去。
    古布亚把猎/枪扛在肩上,并且以最轻的动作扳下保险。
    塞拉菲娜。多拉蒂仍然跟在他身后,迈出每一步之前都认真地观察古布亚落脚的地点与力度,务求要复制他每一个脚印,也正因如此,这十多阶楼梯她几乎都是踮起脚尖去走。
    紧张的不止她一个人。古布亚明显也有点不安,因为愈是往上走他走路的速度便愈发变慢。塞拉菲娜知道他扛枪的手心里也出了一层汗,中途有两次他不得不停下来,抹干净了双手才继续走。
    远处传来了一声非狼非犬的叫声,风声呼啸得像是某种尖利的笛声。
    他们已来到客房门口。
    古布亚垂下眸去观察。
    窄窄的门隙之中,有灯光从中透出,形成一线白光。
    两个人都知道里面有人。只要认真看看并不难发现,有道人影正在房间里面走动,他的影子投射在地上,在白线上面染上了点尘一般的浅灰色。
    古布亚伸腿一脚踹开了门,枪口直指向内,试了两遍才找对了站姿,声音却放得很稳,“最好别动。枪口无眼。”
    路迦在面对枪管时出奇地冷静。他缓缓把另一只手也从裤袋里抽出来,随即举起双手,表情由始至终都没变过,哪怕只是一点。
    好像他已知道事情会如何收场。
    事实上,他的推测也的确应验了──就在两秒之后。
    塞拉菲娜。多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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