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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怪]非人庵-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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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窦蓝笑望之。
  狐姑的大红尾巴渐渐炸开。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狐姑才将尾巴狠狠一塌,沮丧地摊摊手:“庵主大人也来过了。”
  她又埋怨起窦蓝来:“那会子你有多危险!自个儿快晋级了,也敢一股脑儿地把灵气传给别人!我到的时候你整个丹田枯竭,再一步就要散功爆体了,你弟弟被你急得哭起来!那老婆子给你吃了个古怪的药丸,让你形神稳固了些,可筋脉尽碎的结局估摸着还是躲不了啦。”
  “随后庵主大人便来了。”狐姑说到这儿,便闭紧了嘴巴。
  窦蓝等了半天没有下文,不由得发问:“然后呢?”
  “还有什么然后。”狐姑翻了个白眼,“他来了,把你给救了,就这样。”
  这便能够解释了。玉简中有记载,若是在进阶之时有高人相助,往往是大机缘,能够使得灵气更加精纯。不管怎样,她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孔雀的功力之深厚,由此也可见得一斑。窦蓝简直不敢想象他被封在严宁庵之前的模样。
  不过——
  窦蓝随手套了件衣服翻身下床,边倒茶边颇有兴致地发问:“说来,你对师父……嗯,颇有防备?”
  这个词着实用得轻了。
  狐姑倒是难得换上了一张正经的担忧脸,几次欲言又止。
  窦蓝耐心候着,总算听见狐姑犹豫地开口:“我原本是住在隔壁帽头山上的,天天就在窝里和娘亲玩儿,等着爹爹找些吃食回来。可有一天,他却一去不返了,后来才听说,似乎是被帝都里的人抓了,逮去炼丹了,皮也被人剥了做衣服。”
  “我那时还小,只知道哭。娘亲恨得狠了,竟然半夜潜进了帝都,要找仇家报复。”
  “娘亲的法力还没有爹爹厉害呢。”狐姑撇撇嘴,“她斗不过那帮子人,一路被追着,就慌忙逃来了严宁庵。庵主大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将那些人都不着痕迹地赶回去了,最后收留了我们母女。”
  “母亲就带着我在庵里留下了,做掌院姑子。前几年母亲突然不见了,只留了张字条下来,估摸着又是去帝都里寻仇了。庵主大人也没说什么,只是让我接了掌院姑子这个缺,还是允我在严宁庵住了下来。”
  “九闻那混球儿也是庵主收留的,二十四只蘑菇来得比我更早,是庵主点化成人的。他对我们都有恩。”狐姑绞了绞手指,“我不能细说,可,可他对你没安什么好心眼儿。”
  窦蓝看了狐姑一会儿,突然笑了,伸手去搓狐姑的脸:“成,我明白。”
  “诶你别不当一回事儿——”
  “嗯。一定当。”窦蓝随口应了,直接塞了一只酥糖堵了狐姑的嘴,“这么说来,你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你母亲了?”
  “唔——许久了。只知道她还在帝都。”狐姑嚼吧嚼吧酥糖,掌心托了个红彤彤的珠子在窦蓝眼前晃,“她的命珠还亮得很,想来过得不错。”
  “……你可想为你父亲报仇?”
  狐姑托着腮帮子:“其实吧,他被人抓走的时候我才能睁开眼睛呢。他现在长什么样子我都不记得了。”
  “不过,”狐姑眯了眯眼,“若是有机会,我定要尝试尝试那些人修炼成的丹药是个什么滋味儿。”
  窦蓝挑眉,抓了狐姑的腕子站起来:“走吧,容我洗漱一番,然后去找我那急得哭了鼻子的好弟弟去。”
  以前的修士,绝不会轻易拿开了灵智的妖怪去炼丹的;以前的妖怪,对熙熙攘攘的人类世界也只有善意的好奇与向往。而今,双方的矛盾愈演愈烈,却也并不是窦蓝能够轻易干涉的。
  至于她的大妖怪师父……
  索取多少,在天理循环之下就必定得等量、甚至多倍偿还。这一杆秤在窦蓝心中端得平平的,因此,她并无太多忧虑。
  ————————————————————
  道心院南面。
  康氏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前,在女儿的额头上试了试温。
  “娘……”
  “可感觉好些了?”康氏忧心忡忡,“这究竟是怎么了,都说没什么大病,可脸色怎么这么遭?食欲也不见好?”
  康幼心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半晌,她咬了咬下唇,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大决心一般,脸上竟然起了两团病态的殷红。
  她的眼神混杂着亢奋、恐惧、向往与厌恶,在昏暗的室内竟然显得异样地亮:“娘,我同你说,咱们这个院子里,有,有怪物!”
  “怪物?”康氏皱眉。
  “是杨氏!是杨氏家里的!我,我亲眼见着的,她手上,脸上,脖子上,全长了密密麻麻的鳞!”接着,她便很快地将所见所闻简单说了一遍,没忘了提及狐姑和老太妃的到场,“不知道那窦家姐弟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一时间,她心中又有些泛酸。好一会儿将情绪平静了下来,康幼心一抬头,却又看见了自家娘亲那阴沉的脸色。
  “……娘?”
  “谁准你去杨氏的小院子了?”
  “我没……我就是路过,我——”
  “他们的田似是被人下了毒,近些日子正在查着。这也是你鼓捣出来的,有是没有?”康氏步步紧逼。
  康幼心张了张口,仍试图为自己辩解道:“这是盛姨、方姨她们的主意,事儿也是她们做的——”
  “你真当我白养了你这十几来年么!”康氏气得噌地站了起来,把康幼心唬得嗫嗫不敢说话了。
  康氏右手紧了又松,终究还是不舍得一巴掌打下去,复又板着脸坐回了椅子上:“既然我百般劝你你不听,那我今日干脆就把话挑明了跟你说。杨氏养的那孩子是人是鬼我比你清楚,我还能顺带给你一句,那是个扮女装的男娃。”
  见到康幼心惊讶的脸色,康氏眼中带了些嘲讽:“怎么,当真以为会几句煽风点火,就能得不行了?你不知道的事儿还多着呢!杨氏的分量,可比西头那失势的老虔婆重了不知多少分。皇帝曾被她那怪物儿子狠狠在胳膊上咬了一口,当场就摔了金令说要拿那小子去炼丹。可事实呢,他们娘儿俩还不是被好好地送了过来,好好地供着吃穿!杨氏母子的上头是什么人,你也该心里有数儿。”
  康幼心脸色变了几变,终于凝上了浓浓的后怕。
  “这次便罢了。”康氏揉了揉眉心,“万一事发,娘全给你推到那些女人身上。只是不要再有下次,否则,你我就等着在这个山头烂成一抔臭泥吧。”
  康幼心忙不失迭地点头,一副随时要窒息过去的模样。看着母亲似乎气消了些,她才小心翼翼问道:“娘,那我们何时才能——”
  “快了,快了。”康氏看着女儿小小的脸蛋儿和红通通的眼睛,也有些心疼,“江老将军最受不了欠人情,哪怕是只看在你爹的份儿上,也会拼散了骨头将我们接出去的。”
  “日后,行事一定万分小心。”康氏瞧了女儿一眼,“你有什么不乐意,全对着那窦家姐弟便是,碰上了杨氏,给我恭敬些。”
  ————————————————
  严宁庵的生活使得窦蓝养成了随身带一只蓄满水的小竹筒的习惯。
  例如现在,抄着小道的窦蓝身子一僵,及时收住了即将要踩下去的右脚。
  在她原本预定的落脚点,有一只黄澄澄的嫩蘑菇,正以一种完全反自然的频率左右扭动着。
  “……”窦蓝后退一步,蹲了下来,辨认了一会儿蘑菇的身高和花纹,“惊蛰?”
  蘑菇不摇了,一下子变得笔直端庄起来。其中适时传来了沉稳的男音:“正是在下。芒种在姑娘前方约莫二十丈的位子……劳烦姑娘了。”
  窦蓝逆来顺受地拧开小竹筒,泼了点儿水下去,顿时让惊蛰看起来水嫩了不少。
  人说,求不得的是最好。所以这些原本在阴冷潮湿的地界生长的蘑菇们,一旦长了脚能随意跑动了,就不约而同地染上了爱晒太阳的坏毛病。
  小寒自从被窦蓝救了一回,便常常把自己种在窦蓝每天必经的打水路上。其他蘑菇瞧见了颇是艳羡,纷纷效仿之。
  于是,有那么一阵子,只要天气稍微好些,窦蓝都能在那条通往水井的小径上见着整整齐齐、高高低低、一大排迎风招展的小黄蘑菇。
  窦蓝没说什么,但蘑菇们还是挺有良心的。他们很快萌生出了一种叫做“愧疚”的玩意儿,便不再次次这么兴师动众地占窦蓝便宜了。他们开始建立起了一种默契无匹的合作关系,排了张挺严谨的表,六只一组轮换着晒。其他没轮上的蘑菇则负责向兄弟们通报窦蓝的行踪,好让他们找对地方把自己种下。
  惊蛰一边大口喝水,一边寒暄道:“姑娘这是去作甚?”
  “去见见师父。”窦蓝见着水量差不多了,便收起了竹筒,“制了香,想要请他考量考量。”
  


☆、【十二】猜忌之火(抓虫)

  【十二】
  窦蓝照着惯例狠狠踩了踩那咆哮的兽头,迈步走进了孔雀的居所。
  刚走了两步,她便谨慎地停了下来。
  与往常的歌舞升平截然相反,今日的院中,竟然是一点儿声响也无,莫名让人生出一种压抑感来。况且——
  只是站在院门口,窦蓝就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满院子弥漫的,名为“大爷不高兴”的气场。
  窦蓝思量了一番,决定回去卜个良辰吉日再来。
  她才转了个向,就有个薄薄的纸片儿舞姬不知从哪里嗖地一下拦在了她的面前,挥着软塌塌的水袖,口中赫然吐出孔雀的声音:“在我吃完下一只果子之前滚进来,不然就抽你。”
  窦蓝大骇,她知道自家妖怪师父基本只吃一种果子,是一种刺莓,还没人眼珠子大。她飞快地瞥了眼那遥远的、亭亭玉立在院子另一头的大门,和身边跃跃欲试的纸片儿舞姬,当机立断地一个扑抱,不容分说就将那舞姬卷吧卷吧围在了腰上,还死死地扯了个结。
  “……”孔雀好一会儿没再发声。
  冬日的严宁庵风势不小。窦蓝站了一会儿,不禁小声打了个喷嚏,手中将那可怜兮兮的纸片人儿又扯紧了些。
  说时迟那时快,窦蓝只觉得自己被狠狠朝前扯了一下,下一秒,她便已经置身于温暖又奢华的室内,眼前横呈了一只老大不高兴的妖怪师父。
  不知是不是光线的缘故,孔雀的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太健康,唇色也隐隐泛白。
  “送香来了?”孔雀问。
  窦蓝点头:“是我现下能制出的最好的香。”
  玉简中记载,此香名“聚灵”。顾名思义,这香摈弃了寻常香囊的静心、凝神、去寒等一切惯有功能,它只有一个作用——聚灵。
  当然,效果极其微弱。奈何积少成多,如同窦蓝这般修为的修士便动辄三百年的寿元,若是能长久佩戴,显然收益良多。
  一份聚灵香在市场上,能换到一小栋别庄。其珍贵程度可想而知。
  窦蓝能制出这香,着实是借了一些机缘的。这聚灵香的香方中,有一味药名唤八里子,数量稀少不说,外表就是个石头模样儿,极其难寻。这还不算,要制成聚灵香,得将八里子磨得极细,好让它在完全干燥的情状下与干荷叶完好地融合。这考验功力技巧不说,还有严格的时限——八里子一碎,两个时辰后便当真如同一般的石头,再无药性。
  窦蓝机缘巧合买到了一只长得挺大的八里子,足够做四份的聚灵香。进阶之后她开始小心制作,可最终的成品,就只有眼前这一份。
  孔雀依旧是那副不以为然的模样,伸手勾过了窦蓝捧上的那只绒布小香囊。
  窦蓝正观察着孔雀的反应,却不想心中突兀地涌起一阵大难临头的不详感!
  几乎同一时间,一阵天旋地转,窦蓝觉得自己的脊椎骨已经就这么断了,忍不住一口血便涌了上来,却又因为脖子被狠狠掐住,就这么给硬生生地闷了回去。
  眼前的孔雀同以往一样,却似乎又有点儿不太一样。
  他眼角眉梢一片浓浓的煞气,原本就凌厉的轮廓竟然透出一份凶狠。他死死地用一只手将窦蓝摁在了墙上,指甲暴涨,那阴冷的寒光似乎随时可以划断窦蓝的脖子。
  窦蓝的视线被呛出的眼泪弄得有些模糊。她一只手下意识地扯着那扼住自己性命的手,一只手却背在了身后,摸出了一只油纸包。
  “呵。”孔雀嘲了一声,又用力将窦蓝望墙上毫不留情地摁了摁。
  窦蓝疼得出了一身冷汗——那个油纸包就在她手中生生地烧了起来!未烧尽的毒素和着火苗,不依不挠地粘连着手心细腻的皮肤,很快,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一股子焦臭味儿。
  孔雀低下头,那双眸子显得比平日里更加妖异:“你往这香囊里……放了什么?”
  窦蓝挣扎地皱了皱眉,却抵不过手心的剧痛和那烦闷的窒息感,终究只能不受控制一般地回话:“八里子,干荷圆叶,菊檀,不见风……灯芯草根,五更露水。”
  “……好极,好极。”孔雀眼中厉色更重,手中却稍微卸了点儿力,尖锐的指甲不怀好意地磨蹭着窦蓝已经被掐出一圈青紫的脖子,“你是从哪儿弄来的八里子?又是从哪儿知道……这八里子如此得用?”
  没有了脖颈处的阻拦,窦蓝连吐了好几口血,才缓过气来机械地答话:“约莫两月前,帝都的小巷子里,在一个猎民的摊子上淘来了八里子。其使用剂量和方法,全数是从玉简里的香方中看来的。”
  孔雀听到这话,静了一会儿,眉头紧紧地皱着。
  半晌,他才复又开口道:“为什么做这个香?”
  “是我现下能制出的最好的香。”窦蓝将最初答过的话一次不差地又答了一边。
  一片令人不安的静谧过后,窦蓝突然便觉得脑中一松。她知道,现在她又可以控制自己的思想和喉咙了。
  她瞧了瞧脸色似乎比之前更加灰败的孔雀,忍着一阵一阵冲口的腥甜,暗自努力将体内暴乱的灵力平复下来。
  “……徒儿告退。”
  窦蓝福了个身,只让孔雀见着了她的发旋儿和半个额头,便安安静静地走了出去——脚步有些虚浮。
  严宁庵是个绝佳的风水场,正风水。它遥遥对着皇宫里供奉历代天子和名将贤相的宝相塔,有极阳龙气迎面;其所在山头,峥嵘挺拔颇有将峰之势;整座将峰又粘连着绵延的山脉,呈盘龙状合围着帝都灵气,高低错落隐隐呈八卦阴阳之象,绝对是个万邪伏诛的人修修炼宝地。
  只是五百年来,严宁庵香火渐消,最后竟然变成了高门大户遣送罪妇的去处。一时间,怨气层层深重起来,竟然把山头的风水给改得七七八八。
  窦蓝私自猜测,会利用风水八卦,将孔雀大妖怪联手封在这儿的高手,一定是人修——妖修都更乐意简单找个火山口子或是极地深渊,让仇家享受享受肉体,而非精神的折磨。
  结合方才的一切,显然,孔雀今天恰巧略显虚弱,而窦蓝带去的八里子聚灵香,无意中使得她的妖怪师父更加难受了点儿。
  她并没有太多的怨怼,此事只是让她更加清楚地明白了横亘在自己和那便宜师父之间的鸿沟。
  “诶诶诶诶小豆子!你怎么啦!”刚踏出孔雀院子,狐姑的声音便由远而近地传了过来,“我闻到了好浓得血腥味儿——”
  狐姑看到窦蓝僵直的、一直在冒着焦糊味道的右手,倒抽了一口凉气。
  窦蓝看着围着她急得上蹿下跳的狐姑,和远处探头探脑后也一脸焦虑地奔过来的蘑菇们,突然便觉得心窝子暖暖的。
  在身为半妖的窦蓝眼中,他们已经和自己曾经的几位小玩儿伴一样,并无“这是人,而这是妖,要区分对待”这样的看法。
  而孔雀,是不一样的。
  身为大妖怪的警惕心暂且不提,若他当真是被人修囚禁在此处的,那么,他与人类之间的梁子可是结得大了。
  无论在百年之后孔雀要利用自己做什么,也无论这些年来他们攒了多少师徒之谊,她在孔雀眼中,恐怕永远都是一旦违逆必然除之的存在。
  “你可别去窦柠那儿嚼舌根。”半路上,窦蓝勾了勾狐姑的尾巴道。
  从小,娘亲便教导她,要恩怨分开着算。
  面对她的师父,她对他的崇敬感恩之心,一丝未少。
  可面对一只就算是虚了病了,也能随时掐死她烧死她的大妖怪——窦蓝垂下眸子,她并不介意去找找能够抑制他,甚至是杀死他的办法——好让她能够活到大仇得报的那一天。
  ——————————————————————
  夜半,孔雀坐在严宁庵中最高的禁爵塔尖,不怎么上心地瞧着狐姑那大红尾巴在远处一甩一甩着,最终消失在了严宁庵的院墙之外。
  估摸着又是去偷鸡吃了。
  体内那钻心剜骨的感觉随着月落而慢慢消退,他惨白的唇色也稍微好看了些。
  他随手捏碎了一块砖,又喝了一小壶酒,最后干脆在塔顶上躺了下来。
  在那暗无天日的数千年间,就是这种普普通通的,灰蒙蒙的月色,和那些零零落落,甚至是有些脏了的雪景,都让觉得那么渴望,又那么遥不可及。
  所以,即便忍受这一月两次的剜心之痛,即便一个不好就能魂飞魄散,他也要出来。
  孔雀半阖着眼,对着月色打量着他左腕上,那已经有一指粗的环。
  它像是由无数细密的蚕丝和绕而成,错落有致十分漂亮。在月色之下,它显得比平时更亮一些,发着柔柔的微光,还间或慢慢地旋转着。
  昨日下午那鸡飞狗跳的一场之后,他原本以为这环一定得少说细去一半。不想,它竟然不增不减。
  窦家那个乌鸦鸦的小丫头——
  她那几乎烧穿了的手心和眼前的环子,竟然同时在孔雀脑中摆了一副嘲讽脸,相映成趣。
  他又不知怎的,想到那个被他拂去门边,之后又被她目不斜视地一脚踩过的香囊。
  真真是好气性。记得那加了八里子的香囊可怜兮兮地躺在冰凉的地上,原本系得精致的同花结完全散了,上头还有一个灰灰的鞋印子。
  可眼前的环子的确不曾减去一分一毫。
  这让大妖怪觉得迷惑不已。
  半晌,只听“啧”的一声,禁爵塔上空无一人。
  

☆、【十三】及笄之礼

  【十三】
  窦蓝及笄的日子就在两天后。
  无论是嗷嗷叫着捧着窦蓝还没脱痂的手心的狐姑,还是恨天恨地恨自己没能做出一碗好吃的寿面的窦小柠,都在暗暗咒着动如脱兔的时光。
  于是,窦蓝被迫在一大清早被人闹醒,用完好的左手,别别扭扭地吃一碗浮了两只白鸭蛋的寿面……疙瘩。
  窦柠将那碗面哐地一下砸到了窦蓝的桌前,随后便一直顶着一张满不在乎脸,一副大爷样儿地靠在椅子上。但大家在阿光的示意下都瞧见了,窦家弟弟藏在背后的双手已经把衣角扯出了好几个条条儿来。
  窦蓝是二十二日生的,以前在家里的时候,过了生日就是祭灶,过了祭灶就是年,大家都觉得她是个小福星,年节里都捧着她,什么好吃的全让她先挑着,与现在在庵里的生活自然是没得比。
  但窦蓝却觉得,这一碗放多了盐的面疙瘩,还有堆了满桌的礼物(一只没拔干净毛的山鸡,一桶叶尖尖的露水,一张画了二十四只蘑菇的画片等),比那些金银珠宝要得眼得多。
  “很好吃。”窦蓝喝干净了汤,对着自家紧张得眉毛都竖起来了的弟弟笑了笑。
  窦柠一个激动,滋啦一声把自己蹂躏了许久的衣角彻底给撕了下来。
  整齐地扎在门边的一排蘑菇都不约而同地抖起了身子。
  之后,大寒小寒分别带着窦柠和阿光,一行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去了前院。
  杨氏正站在那儿笑吟吟地望着他们:“吉物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们来呢。”
  窦蓝被各种大小妖怪怂恿着,也有些不好意思——她哪儿来的心去办什么及笄礼!偏偏狐姑和二十四只蘑菇都在一边兴奋至极地张罗着,杨氏还难得严肃地与她谈了次话,话里话外全是及笄礼的重要性。她多少对这份仪式还是有些向往,加之友人的盛情难却,便点头应下了。
  严宁庵规矩森严,只有新年的头个初一允许山下的亲友寄送些衣物上山。眼下,正对着大门的三支鎏金大红烛,显然是杨氏前些年攒下的。还有在严宁庵中几乎见不到的花开富贵水波绫,由一整个平安结编成的礼垫,甚至还有纯金描凤的托盘,比起帝都小户人家女儿的笄礼,却是体面得多了。
  真真是不容易。
  “杨姨——”
  窦蓝才要开口致谢,就被杨氏笑盈盈地捂住了嘴:“别,这可当真不是我的功劳。除了那两个蠢呼呼的大棒蜡烛和几块碎布,其他的一应陈设,全是老太妃和狐姑张罗着弄来的。”
  老太妃正巧拄着她那虎头杖威风八面地走了进来,旁边跟着一副姑子模样的立夏。
  今个儿,老人家显然也静心打扮了一番。虽说还是一身黑灰色的素袍,可好歹在领子口衬了条枣红的边儿,显得庄重又不失喜庆。
  老太妃今日也显得平易近人了些。她甚至破天荒地对狐姑点了点头,点得人家把大红尾巴炸成了个团团儿,才仰头看了看天色:“时辰差不多了,这便开始吧。”
  杨氏应了,对老太妃恭恭敬敬地福了福身。
  因为窦蓝的至亲长辈一个不剩,所以便由杨氏担了长辈的身份来做主人,狐姑则以好友的身份来做赞者。至于最重要的、负责加簪的正宾,老太妃自然是不二人选。
  纯金描凤的托盘中摆着三支簪。
  按照礼制,大家姑娘及笄用的三支簪子,要么得来自德高望重的长辈,要么得来自富贵遮天的府邸。摆在最上面的那支白玉点梅的簪子,是老太妃翻找出来的,不论那一看就出自宫廷之手的精美和华贵,单单论老太妃的身份,对窦蓝而言就是莫大的殊荣;第二只簪子通体碧绿,虽称不上极品,也算是上好的绿玉了——不必说,来自江小将军,这勉强可以划拉成高门大户的赠予;第三只簪子则是杨氏添的,表面看着就是只南燕点头的金簪,普普通通,可当时老太妃接过簪子时,深深地望了杨氏一眼,却是挺满意地收下了。
  二十四只蘑菇忙活着在外头设了个结界,以防凡人突然闯入。接着,纷纷将自己收拾成了自认为最庄重的模样,老实地排排坐在墙角,一脸热切地瞧着内室的门,并时不时你踢一脚,我扭一下地打趣着坐在阿光身旁的窦小柠弟弟(蘑菇们特地都变成了女孩子的模样)。
  并不太大的室内倒还真有一种宾客济济的热闹感觉。
  很快,窦蓝由杨氏牵着,手心里捧着一只绢丝做的大桃子,缓步从内室走了出来。
  桃粉的对襟长裙配了个宽宽的、白底暗纹的腰封,上头用六股一线的红绳儿交叉绑了几道,红绳上还随意地串了些五色的晶石,倒是别有一番精致的感觉。
  窦蓝小时候长得灰扑扑的,一点儿都不显眼。大了,五官张开了,倒是长出一分南域的味儿来,轮廓比一般人深了些,反而显得出彩了。
  老太妃亲手配的这一套衣服。她瞧见那二十四只蘑菇和两个小男娃都一脸挺惊艳的表情,不免就将脸上的皱纹松开了些,眼角眉梢都有点儿得意。
  只听蘑菇们小声议论着:
  “黑,长,直。”
  “嘤我也想要乌鸦的血统。”
  “咱们的头发三天不洗就跟卷成团的菌丝似的——”
  “没有乌鸦,大黑猪的血统也可。”
  老太妃:“……”
  窦蓝压着嘴角站在一旁,生怕老太妃一怒之下就要高举虎头大杖斩妖除魔。
  所幸太妃忍功绝世无双,老人家只是平平地把脸转开了,缓和了下表情,伸手拿起刚折下的梅枝,放到露水里沾了沾尖儿,往前轻轻一甩。
  窦蓝侧身朝杨氏福了福,便将双手左上右下置于腹前,独自一人踩过那条刚被露水和花瓣光临过的路,象征着独立、成熟,和前途的芬芳。
  窦蓝虽然有个跳脱的娘,可也有个比木头还硬邦邦的爹。她的贵家礼仪,和待人接物的姿态,是从小就被小竹板子操练的,现在再使出来,居然连老太妃也挑不出什么错。
  她一步步走得沉稳。到了老太妃面前,先行了个跪礼,直起身来后,才微微抬头,好让老太妃能清楚地瞧见她的脸。
  这叫“相面”。
  老太妃的背挺得直直的,一脸庄重的模样。但窦蓝却能从她眼中看到笑意与慈爱。
  这三年来,这个孤傲的老太太,明里暗里却是不知帮了他们姐弟多少忙。
  狐姑捧着金盘,炸着尾巴上来了——对于身具天罡命格的老太妃,她还是有些怵。
  老太妃显然对于女子的笄礼是十分的熟悉。她一把便挽起了窦蓝的头发,手腕老练地翻了几下,便用白玉簪给窦蓝盘了个倾髻,口中念道:“加簪一支,半生享乐,半生平宁。”
  “半生享乐,半生平宁。”大家合声低念。
  老太妃拈起了杨氏的金簪:“加簪二支,年华灼灼,妙思沥沥。”
  “年华灼灼,妙思沥沥。”
  老太妃将小将军的绿玉簪子拾起来:“加簪三支——”
  “砰!”
  “……哟,挺热闹的。”
  银发蓝眸的大妖怪背着光靠在门边,脸色映着红烛的明灭,叫人瞧不清他的表情。
  显然,蘑菇们设在外面的结界对孔雀来说,还不如路边的小石子儿绊脚。
  狐姑嗖地一下便将跪着的窦蓝扯到了身后。
  不等窦蓝反应过来,就见眼前的狐姑嗖地一下,又被孔雀扯开了。
  “差点儿就没赶上我唯一的徒儿的及笄礼,真真是罪过。”孔雀四下瞧了一圈,倒是对老太妃挺正经地颌了个首:“久仰,我是孔雀,窦蓝的血传亲师。”
  三年来,老太妃不知劝了窦蓝多少次,叫她远离那一帮子妖怪们——首当其冲的便是她那听着便不像什么好人的妖怪师父。可现下当真见到了,却只见老太妃眼中有凝重、震惊和一丝忌惮,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厌恶与惧怕。
  老太妃举起左手,比了个挺复杂的手印:“如此,竟是如此……却也不怪我甫一走进这庵子,便有隐隐的……”
  她抓回靠在一边的虎头杖,直了直脊背,气势比起孔雀来竟然不输一分:“我的确是高家仅存的后人。对于您的……事,我也略知一二。可自从我的长兄亡故后,高家嫡系再无男丁,愿灵已破,我自然不必再履行承诺。”
  “我今日来,是来给我的乖徒儿添簪的。唔,看来我来的正巧——按照人修的规矩,第三只簪可是必须要让师父来加的呢。”孔雀也不正面接了老太妃的话头,只是一弹指,将那孤零零地放了一只绿玉簪子的金盘整个弹去了一边。
  “嗷。”小寒一手抱着盘子,一手抱着肚子,脸色有些不好。
  “来么,别让吉时过去了。”孔雀也不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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