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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骨焚箱-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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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辞坐在地上缓了好久,这才歇过劲来,起身慢慢往回走,走着走着,想起白水潇那张脸,又是一阵心悸,捂着心口一通喘。
边上有人咳嗽,是孟劲松。
辛辞索性把胸口捂得更紧,还闭上了眼,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老孟啊,我不行了,你跟五姑婆说,换个人吧,这种卧底的事,我可做不来。”
孟劲松说:“你不是对她挺有好感的吗?”
辛辞悲愤:“那不是刚有好感,她就杀人了吗?啊?我是守法良民。再说了,你现在告诉我她身上又有蛊虫又有异形,我能不怕吗?我蹲在那儿,腿肚子都哆嗦,生怕那个异形爬我身上。”
孟劲松安慰他:“不会的,那东西要能随意爬到人身上,早爬了,轮不到你。”
又补了句:“五姑婆夸你表现不错呢,白水潇这人疑心重,忽然对她好,她反会疑心,你尺度把握得刚好,既坚持立场又适当释放同情,第一次就很有收获。”
辛辞莫名:“我还有收获?”
他一通惊吓,已经把刚才的对答忘得差不多了。
孟劲松在他身边蹲下,递了根烟给他,辛辞摆摆手表示不要,他现在连拈根烟都嫌费劲。
孟劲松说:“你没听出来,白水潇认为自己是受害者吗?她认为自己只是自卫,起因是我们要害他们,是我们先动的手,而不是她。”
慢着慢着,辛辞有点印象了:“她还说,她在保护自己爱的人,卧槽,她爱的人是谁啊,洞神?在哪呢?”
孟劲松示意了一下他的肚子:“可能在那里头,还没催吐出来。”
又拍拍他肩膀:“千姿应该刚到湘西,就被她给盯上了,她一定调查过山鬼,也知道你是唯一一个外人,对你的戒心不那么强,再加上现在,你已经有了个良好的开端——再接再厉,说不定还能从她那套出什么来,我跟邱栋他们打过招呼了,会更主动地配合你。”
配合个屁,辛辞忽然想起了什么,抖抖索索去拈裤脚,想跟孟劲松说,这班人太恶心了,居然把痰吐他裤脚上。
哪知一抬头,孟劲松已经去得远了。
很好,非常好。
辛辞放下裤脚。
你等着,等千姿回来,你给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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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石峰返回崖下的这一路,并不因为来过了一次就变得平顺:照旧耗时耗力,再加上断水断粮,反走得更慢。
到崖下时,算算时间,已是傍晚。
神棍眼尖,隔着老远,就看到崖底有什么东西跃来窜去:“哎,那是什么?”
话音未落,就见那东西无比雀跃,一路纵奔而至。
是那只上去报信的小白猴。
形象比先番更滑稽了些,肩上多了个挎包,那小白猴窜动的时候,挎包打着身体,啪啪响——看形状凸起,里头应该塞了一小瓶水和不少能量棒,看来上头也预计到下头吃食快告罄了。
小白猴到了近前,并不往孟千姿身上扑,蓦地定住,然后转过身,非常神气地挺起后背给她看。
神棍还记得,之前它的背上,写了个“人”字。
定睛看时,“人”字还在,只是添多了一横,成了个“大”字。
神棍不知就里,奇道:“大?大什么?”
江炼没吭声,默默数了数,“大”字是五出头。
果然,就听孟千姿说了句:“是我五妈到了。”
再等了会,半天上翛翛有声,仰头看时,三根结实的长绳,一路疾放,直如灵蛇般直探了下来。
第63章 【07】
既受了五姑婆的夸奖; 辛辞觉得; 卧底这事,他还可以再熬一熬。
晚饭时; 他又“经过”那个帐篷,“凑巧”看到邱栋他们只顾自己吃、而没给白水潇送饭; 于是起了争执。
邱栋嚷嚷:“我还给她吃?这女人这么命硬; 我不信一顿不吃就能饿死了。”
辛辞则是一贯的说辞:“一码归一码,人家打仗的时候; 还不让虐待俘虏呢。”
最后的结果; 是邱栋冷笑:“要送自己送,老子不伺候这种女人。”
于是,辛辞端着餐盘进去了。
进去了之后,又挨一通冷嘲热讽,他要求给白水潇松开手上的捆绳、好让她拿筷子吃饭,对方则奚落他:“出事了你负责?要么你喂; 要么向后转; 门在那儿。”
说到后来,还推了他一下; 辛辞这小身板,哪经得住推?踉跄着差点摔倒,气得一张脸通红,心说做个戏; 何必这么认真。
不过这一幕,落在白水潇眼里; 着实让她有点感激。
她没有生疑。
她知道辛辞不是山鬼的人,之前几次见面时,也注意到了他看她的眼神,那是男人倾慕女人的眼神,她晓得自己有这个魅力。
而且,这人懦弱、死板,而又较真,他不会也不敢放了她的,只会和那些凶巴巴的山鬼据理力争、为她争取点名曰人道主义的便利。
她看着辛辞气咻咻放下托盘,忽然就有点同情他:“这儿的日子不太好过吧?”
辛辞莫名其妙:“哈?”
他不知道,就在不久之前,为了“配合”他,帐篷里的那三人不避白水潇,大肆挖苦耻笑了他一通:什么娘里娘气,毫无胆色;什么细胳膊细腿,婆娘心肠,没事瞎慈悲;什么夹着尾巴做人,明里暗里常被人整……
听得白水潇心生恻然,看他的目光都柔和了三分。
辛辞叹气:“嗐,人人有本难念的经,谁的日子又是好过的。”
他掰了角饼,递到白水潇嘴边。
白水潇咬住,慢慢嚼了。
给白水潇开的是小灶,菜式样样都不错,这是辛辞提议的:美食会让人心情放松,白水潇吃得舒服了,自然就肯多说些话了,而多说,必然多漏。
他觉得自己怪聪明的,千姿回来之后,他要向她好好邀个功。
白水潇也是接连几天没吃过一顿正经的了,忽然间吃上这些油炸酥脆的,舒缓的味蕾松弛了紧绷的神经,整个人有些恍惚,又有些惘然。
辛辞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话,依旧是坚持立场又释放善意,絮絮叨叨兼窝窝囊囊,白水潇觉得他好笑,但这好笑里又带傻气,并不让人反感。
过了会,辛辞迟疑地发问:“白小姐,我听说你是落花洞女,是嫁给洞神的?”
白水潇随口嗯了一声。
“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啊,我见识少……这是不是你的一种臆想幻觉啊?你有没有去看医生啊?”
这还有不生气的?白水潇两眼一翻:“你放屁!”
辛辞哆嗦了一下,攥紧手里的勺子,默默去搅碗里的米粥。
算了,跟这种外行,没什么好计较的,白水潇的气又平回来:“你感觉不到、看不到,不代表人家就不存在。”
辛辞“哦”了一声,一副老实受教的模样,又虚心求教:“那就是说,你能感觉到他?”
白水潇有几分自得:“那当然。”
辛辞挠头:“那他长什么样啊,是不是高大威猛、充满男子汉气概?对你又温柔、又体贴?家务抢着干的那种,绝不让你受累?”
他知道自己问得蠢:连形体都没有,干个屁的家务——但没办法,蠢呆的滥好人,是五姑婆给他定的卧底人设。
白水潇的面色几经变换,时而迷茫,时而又幸福甜蜜。
像一切忍不住向外人炫耀伴侣的人一样,她终于开口:“他当然是好的,我跟他在一起,心里……安稳得很,再痛苦委屈,到了他身边,也就什么都忘了……”
辛辞心说:这不就是鸦片烟吗,你抽上两口,也会觉得安稳幸福无忧无虑、烦恼全消啊。
“长什么样子,我也不清楚……”
辛辞惊得脱口说了句:“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这怎么能行呢,这男女在一起,连长相都不知道?”
白水潇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本不想理会他的,但他那匪夷所思、就跟天要塌下来一样的神色,又让她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她冷笑着说:“你懂什么?”
“你们这种俗人,当然在乎皮相,女的要漂亮、男的要帅气,不止皮相,还要有钱、有房子、有地位、有学识,真不知道你们喜欢的是人,还是那一堆听着好听的花花架子。”
“然后呢,等这个人失去了容貌、变穷、没地位没学识的时候,你那喜欢也就淡了是吧?”
辛辞没吭声,毕竟……这世上男女情…事,大概率是如此。
“但是真正最纯粹的感情,不应该是超脱这些的吗?不在乎你的皮相、贫富、地位高低,不在乎你是生是死,不在乎你是有肉身、还是无形物质,我告诉你,我不在乎。”
辛辞哑然。
白水潇呢喃有声,已经不是在跟他说话了,像是只说给自己听,又像是对着全世界宣证:“那些人都不懂,只会嚼舌头说落花洞女是被夺走了魂,疯疯癫癫的,又说嫁给了洞神,毁了毁了……”
“他们懂个屁,只懂男人女人、床上翻滚,根本不懂什么是真正的感情,可悲,活得这么可悲,还自以为正常,还在背后笑我。不过我无所谓,我可怜他们。”
“他们一辈子,都没有那个机会和运气遇到这种感情——我愿意为他死,为了保护他,我什么都敢做,哪怕豁出这条命呢,我没做错,保护自己的爱人,天经地义……”
“我就是后悔,其实我有机会杀了孟千姿的,我太贪了,想要她长久听话,反被她逃了,是我错,我对不起你,现在搞到这样,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
说到后来,喉头哽住,泣不成声。
辛辞听得头皮发麻、目瞪口呆,但念及职责所在,要一字一句记下、好去转达给五姑婆,又只能默默听着——他觉得这话偏激而又惊心,后背止不住阵阵发凉。
就在这个时候,白水潇的啜泣声忽然停住了。
停得非常突然,像是喉头被什么扼住了:一般情况下,那种拖着音的啜泣,是不大可能停得这么干脆彻底的。
辛辞的心头掠过一阵掺带了不祥的异样,他抬头看白水潇。
白水潇像是不动了,嘴巴半张,喉头里发出极轻的“嗬嗬”声,面色迅速灰白下去,两个眼球也似乎极缓慢地、在往更深处凹陷。
帐篷里安静极了,那几个看守为了给辛辞“创造”更合适的聊天机会,都或侧或背了身去,凑在一处看着什么,谁也没注意到这头的变化。
辛辞害怕起来,他舔了下嘴唇,抖抖索索问了句:“白小姐,你……怎么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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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孟千姿一行已经渐渐接近崖顶。
其实整治完白水潇之后,仇碧影就在着手放绳救援这件事了:从外头调进更多的绳、再拼接起来,都不是难事,难的是“避山兽”——仇碧影身形较胖,并不适合下绳,又要以血书符,这一项项的,难免耗费时间。
孟千姿这头的推进也快不起来:下绳可以速降,上绳却不能“急窜”,只能实打实、一步一步慢慢来,即便一切平顺、最后一程还有上头的人助拽,也花了足有三个小时。
最欢腾的莫过于那只小白猴了,全程跟随,忙着纵上蹿下,吱吱喳喳,就跟有它什么事似的——明明没人需要能量棒,还殷勤地从小挎包里抓取出来,送完孟千姿又送江炼,唯独不给神棍送,估计还记着被他砸了一石块的仇。
崖顶一干人望穿秋水:放绳之后不久,掂绳的人就察觉出下头多出了重量,而且绳身不是静止的,一直有节律地轻颤,显然是下头有人正在上攀,算算数量,恰好三个——这一好消息很快传开了,时间过得越久,聚拢来看的人就越多。
仇碧影先还装得漠不关心,不想表现得和那些山户一样沉不住气,说什么“爬着爬着不就上来了吗,多个人看,小千儿也不会爬得更快”,哪知到了末了,听那头人声喧嚷,心里头痒得难受,也凑过来瞧。
距离崖顶还有十多米时,上头的吵嚷声更翻沸了,江炼拉了拉神棍,示意他慢点:山户翘首以待的,可不是他们,这种事,还是分清主次为好。
果然,孟千姿第一个上了崖,上头的欢腾声刹那间连成一片,及至江炼和神棍互相扶持着上来时,曾经的一幕又重演了:没人理会他们,只晾他们在边上干站着,孟千姿是众星捧月,他们连星都不是,只是边边上镶底的云。
好在,神棍神经大条,浑无所谓,还踮着脚尖瞧热闹。
江炼也习惯了,毕竟是人家山鬼主场。
只是,看被簇拥在中心的孟千姿时,觉得有些陌生:其实相处久了就会发现,她这人不难亲近,不过,一旦她回到山鬼的大群体中,彼此的距离感就会变得很强,明明抬眼即见,也觉得她很远。
有个满脸带笑的中年女人,正拉着孟千姿左看右看,说她:“小千儿,我怎么觉得你长高了?”
孟千姿回答:“怎么可能,哪有这个年纪还长个儿的?”
那女人又问:“你是不是黑了?”
孟千姿气急:“怎么可能?天黑,给衬的!”
这应该就是她口中的“五妈”了,江炼觉得这对答暖心而又可爱,不觉微笑。
只是,笑着笑着,就不笑了。
不止是他,搅嚷的人群也逐渐安静了——
有让人毛骨悚然的骇叫声,正自较偏的一隅传来。
这声响起得太突然了,又或者是眼前的场面太过振奋,一时间来不及调整适应——崖上的山户面面相觑,在那一刹那间,都有些迷茫。
孟千姿第一个听出这声音,心头打了个激灵,脱口喝了句:“辛辞怎么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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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辞已经吓得魂魄都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他问完那句话之后,白水潇自然没回答他,但是她动了,事后想想,那是一种假象——她没动,可是她全身的皮肤都在向内塌萎干缩,嘴巴内瘪、眼眶深陷,连眼球都像被什么往内吸去,所有变化,都硬生生在眼前发生,他自然会觉得她在动、全身上下都在动。
对辛辞这胆子,实在不该苛求太多。
他脑子里一轰,瘫软在地,没命地大叫起来。
帐篷里还有别人,听见声响,怕不是以为他遭了攻击,赶紧冲了过来,待看到白水潇的模样,俱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几声“卧槽”脱口而出。
这种时候,走为上策,最不济,也要离白水潇远远的。
几人拽手抱腿,倒拖着辛辞往外去,哪知白水潇突然弹跳起来——也不是弹跳,是体内抽搐的力道太强,使得她那被捆绳捆缚着的、原本委顿在地的身子,忽然如半瘪的气球充足了气般挺弹起来,与此同时,一张脸正转向这头,只剩下黑窟窿的两只眼,直勾勾盯着众人:那几乎是个皮包着骷髅的形状了。
这一下,不止是辛辞,连那几个山户都吓得腿软,一屁股坐翻,哑声嘶嚎间,手脚并用着往外蹭挪,还未及出门,又突然觉出强烈的不适:像是听到了这世上最让人难以忍受的声音,神经不堪其扰,但身周,分明就没有任何声音响起。
这个时候,崖上那一干人等,也已经赶到了帐篷外,也都同时感觉到了颅脑针尖般的隐痛和震荡,有几个耐受力弱点的,没能支撑得住,当场干呕起来。
孟千姿忍着痛,一把拽落门帘,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不成人形的白水潇。
她刚刚上崖,实在猜不透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从旁一把拽过孟劲松:“怎么回事?她是怎么回事?”
孟劲松压伏着胸臆间的不适,长话短说:“五姑婆怀疑她吞了水精,我们想催吐,一直没成功。”
水精?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山胆……山胆制水精?
孟千姿不及细想,飞快解下背包,迅速取出山胆,拽开包裹的绷布,但她捧着山胆在手,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用,心头急急念叨:制啊,你倒是去制啊。
山胆很快有了变化。
原本,它的周身,像是笼了一层润泽的乳白光晕,但现在,明显可以看出,那光晕像彗星的扫帚尾,如被风吹取、又似是被什么力道吸附,向着白水潇的方向略略偏倚了过去。
白水潇的抽搐蓦地停止了。
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让人极度不适的感觉,也消失了。
四周慢慢安静下来,事情太过诡异,人人屏息,没发出半点声响,辛辞坐在地上,也不知道抓的是谁的腿,大口喘息着,不敢往白水潇的方向看,但又忍不住,还是看了一眼。
她的喉部,好像有什么虫子在蠕动。
辛辞吞咽了一口口水,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但很快,事实证明这并非错觉,因为陆续有人叫出声来:“看她脖子上!她脖子上有东西在动,在皮底下!”
没错,这一次,是真正有东西在动了,像吞下肚子里的东西又被硬挤出来,喉管处鼓起鸽子蛋大小的肿块,向着喉口处不断移动,白水潇空睁着眼、一张嘴越张越大,喉间逸出让人极其难受的碎音。
有人实在受不了了,疾步冲出帐篷,哇哇呕吐起来。
白水潇也吐了,最后那一下,像是用尽浑身的力气,吐出一口黑褐色、半凝固的血,然后身子一歪,无声无息地栽倒在地。
周围安静极了。
空气近乎凝滞。
良久,仇碧影才说了句:“过去看看她吐了什么。”
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有个山户戴上口罩和手套,手里持一根树枝,小心翼翼地靠近那摊“血”,拿树枝挑了又挑。
不是血,像黑褐色的烂絮,软塌、松垂。
仇碧影咦了一声,低声喃喃了句:“不是说祖牌……坚不可摧吗?”
第64章 【08】
众人都僵立着不动; 看白水潇的尸体; 又看她吐出来的秽物,收拾也不是; 离开也不是。
还是仇碧影发了话:“都站着干什么,该睡觉睡觉; 该做事做事——再大的戏; 还没个散场的时候么。”
又叫孟千姿:“小千儿,你跟我走。”
……
两个最大的头一走; 场面就松泛了; 孟劲松安排善后事宜,没被点到的人开始三两散去,江炼也随着人流回帐篷,他还挺担心孟千姿的——她刚一上崖,就把带出山胆这事给暴露了。
他记得她提过,几位姑婆都是求安稳的人; 不喜欢有什么大的变动; 并不主张取胆:没错,那位五妈也许并不知道孟千姿拿的就是山胆; 但她说话行事那么精干,多半已经猜到了,而且,孟千姿也不会瞒她。
正沉吟着; 忽听有人叫他:“那个……江炼小哥?”
回头一看,是柳冠国。
柳冠国把卫星电话递给他; 态度挺好:柳冠国虽不甚精干,但待客做事,态度本来就宽厚,见孟千姿出事时,江炼第一个下去施救、现在又一起回来了,对江炼的态度,也就更客气了。
“你那两朋友,已经住进云梦峰了,挺惦记你的,你回拨那个固话就行。”
江炼确实也挺记挂着况美盈和韦彪,他接过电话,谢了柳冠国,去到崖下信号好的地方,回拨了过去。
固话是客栈前台接的,很快就换了况美盈接听,听见他的声音,况美盈欢喜得什么似的,追着问他到底使了什么法子,居然能跟孟千姿讲和。
她被孟千姿吓晕过,至今还心有余悸。
这哪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江炼敷衍了句:“有空再说吧。”
况美盈也不追问,她有更重要的事跟他商量:“护工跟我说,太爷这两天,看着不大好,怕是到日子了。”
她的太爷,亦即江炼的干爷,况同胜。
江炼嗯了一声,心内并无大的波动:倒不是和况同胜没感情,而是因为,对这件必然会来的事儿,他们已经做了太久心理准备了,久到几乎有些疲乏——有几次状况凶险、箭到弦上,连墓地都看过。
况同胜实在是太老了,老到活着实属虚耗时日、死了才是解脱,连护工们都私下嘀咕说:老爷子现在一天要睡二十个小时以上,真的驾鹤西去,也不过是一天再多睡几个小时而已。
他宽慰况美盈:“等消息吧,情况真没好转的话,咱们就尽快回。”
挂了电话,重新上崖。
崖上并不安静,想想也是,目睹了那么骇人的事,谁还真的睡得着啊——那些山户三五成群,都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神棍居然也凑在里头,真是哪都有他。
江炼却不想往人多的地方去,嫌吵。
他径直往回走。
++++
他的帐篷设在偏处,白水潇出事的帐篷也在偏处,回去时路过了,那帐篷的门帘是卷起来的,他往里瞥了一眼,能看到那具盖了白布的尸首。
估计是怕这尸首会起什么幺蛾子,帐内帐外,看守的人只多不少。
回到帐篷,江炼倒头就睡着了,又忽然醒来,以为过了很久,看看时间,才一个小时不到,崖上依然人声嗡噪,好在过了会,天上飘起了细雨,那嗡噪声才渐渐小了下去。
神棍也回来了,精神抖擞,还给他传达最新进展:“小炼炼,说是我们今天在崖上的所有人,都得签一份保密协议。”
了解,某些太过惊骇的事,即便是对内,也要尽量控制传播范围。
江炼说他:“那你们还在那聊得热火朝天的。”
神棍回答:“这可不一样,大家都是知情人,不对外讲,内部交流总可以吧,不然非得憋死——小炼炼,我听了一圈,掌握了不少新情况,就等着回来跟你讨论分析了。”
江炼无语:全程目睹了白水潇诡异的死,再加上况美盈带给他的坏消息,他只觉得恶心、反胃、疲惫,连话都不想说。
神棍居然还有兴致讨论。
不过,他对所谓的“新情况”,也有点好奇。
江炼抓过充气枕塞在身后,倚靠得很没正形:“说说看。”
“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祖牌是个胎体,跟人的身体一样,可以盛纳人的魂魄,或者叫意识,”神棍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刚刚发生的事,更加坚定了我的看法。”
“那个祖牌,就是个材质未知的肉胎,活着的时候坚硬无比,刀枪不入,被山胆杀死了之后,就跟一堆软塌的烂棉絮一样。觉不觉得这前后对比跟人体有点像?人体活着的时候,有活力、有弹性、指哪去哪,死了之后,一堆朽肉,毫无生机,发烂发臭,连动都动不了一下了。”
江炼哦了一声。
神棍对他这反应很是不满,决定给他下点猛料:“那块祖牌里,有一个男人,确切地说,是一个男人的魂魄。民俗点的说法,叫洞神,科学点的说法,是脑电波。白水潇就是爱上了这么一组……脑电波。”
江炼又哦了一声,大概人特别累、特别不想说话的时候,对事物的接受度就会很高吧。
神棍惊讶:“这你都能接受?”
江炼懒懒答了句:“这要是在《聊斋》里,不就是爱上了个鬼吗?是中国人都能接受。”
神棍不服气:“这可不一样,《聊斋》里的鬼,都是又漂亮又妖媚,能被人看见的。”
江炼闭上眼睛:“看得见看不见,有什么分别呢?爱情说到底,是一种感觉,宋朝的时候,不是有个诗人被称作‘梅妻鹤子’吗?只要对方能给你这种感觉,不管它是男是女,是生是死,是梅花还是塑像,是照片还是脑电波,都是你感情的寄托之所。”
神棍愣了好一会儿:“小炼炼,你这个人,思想真是很前卫啊。”
前卫吗?
如果这都算前卫,那神棍也挺前卫的,毕竟,他听到这说法,并不斥责是胡说八道,反赞他“前卫”。
江炼嗯了一声:“略前卫吧,你接着说啊。”
神棍这才反应过来,一时间有点接不上:“说到哪了……哦,山胆制水精,这个‘制’字用得挺委婉的,其实完全就是杀啊。难怪白水潇拼死也要阻止这事的发生,你换个角度想:山胆一出,她爱的那个洞神必死无疑,她能不疯吗?怪不得那些看守她的人说,白水潇根本不认为自己有错,还理直气壮的,说什么保护爱人、天经地义呢。”
这就说得通了,怪不得白水潇有那么强的动机,往自己身上下刀子都在所不惜。
江炼睁开眼睛,呢喃了句:“山胆跟祖牌又有什么仇,为什么要去杀那个祖牌呢?”
神棍揪住了他的错处不放:“错!小炼炼,你犯了个原则性的错误。”
原则性的错误?
江炼不明白原则在哪了,疑惑地转头看神棍。
神棍半个身子探出帐篷,捡了两颗小石子进来,先摆下一颗:“这个,是水精,也就是祖牌。”
又摆下另一颗:“这个,是山胆。”
“这两样东西,在我看来,都是未知的物质,不存在什么意识、好恶、我要攻击你、你要杀死我之类的纠葛——就像水和火,碰到了一起,谁都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又好像酸能洗锈,你能说,是水要去杀火,或者酸要去杀锈吗?”
“水精遇到山胆,是一种自然反应,水精本身,不存在惧怕山胆的问题,就好像你不能去问火怕不怕水,那不是怕,只是一种现象。真正惧怕山胆的,是那个洞神——因为水精是它的肉胎,就如同人的身体,而水精遇到山胆,就会死、会枯朽、会丧失功能,身体一完,那个洞神就无处栖身了。还记得我说过吗,能量守恒定律,身体死了,它也得跟着消失。”
江炼没吭声。
这说法不难理解,就好比刀无好恶,看握在谁的手里罢了:水精只是一种工具,它不会作恶,作恶的,是使用工具的那个“人”。
“还有,”神棍说到酣处,双目放光,“在悬胆峰林近在咫尺之处,居然安放着一块水精,山胆是水精的克星,这样的设置,是不是挺耐人寻味的?”
江炼想起了什么,他坐起身子:“我记得,我们曾聊起过,那块水精,像是监视山胆的。”
“没错!”神棍兴奋,“这样一来,整个故事就全对得上了。”
他试图把事情从头到尾捋一遍。
“那块水精里头,有一个人,叫它洞神吧。它嵌附在崖洞里,也就是距离山胆最近的地方,像一个哨岗,时刻防备着自己被囚禁住的天敌会逃脱。”
“请问,它的天敌想逃出去,首要条件是什么?是山鬼、山鬼取胆,换言之,洞神时刻防备着的,其实是山鬼。”
“再说回洞神,它只是一组脑电波,是一股强大的、足以影响人脑的念力。但是,也只是影响而已,毕竟人的大脑也不是吃干饭的,哪能让你说影响就影响?遇到那脑容量大的,说不定还反杀你呢。”
“我们还知道,它这种念力的使用并不是随时随地,必须得有水,水可以加强这种影响力。但是,也并没有强到哪儿去——水鬼下水的时候,全身都浸泡在水里,主动拿额头贴上祖牌,也只是被控制一两个小时而已啊。”
江炼接口:“而且,在湘西,连水鬼的这种条件都不具备。”
湘西地处深山,不是大江大河,想要有水的环境,只能依赖下雨,但雨水比起滔滔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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