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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灯-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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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能忘孝移于泉下。”说罢,三人都觉恻然。
  却说程嵩淑因孔耘轩说到娄潜斋,便说道:“这潜老才是正经理学。你听他说话,都是布帛菽粟之言,你到他家满院都是些饮食教诲之气,所以他弟兄们一刻也离不得,子侄皆恂恂有规矩。自己中了进士,儿子也发了,父子两个有一点俗气否?即如昨日我的东邻从河间府来,路过馆陶,我问他到馆陶衙门不曾?他说:‘与娄潜斋素无相交,惹做官的厌恶,如何好往他衙门里去?’因问潜斋政声何如,敝邻居说:‘满馆陶境内个个都是念佛的,连孩子、老婆都是说青天老爷。’无论咱知交们有光彩,也是咱合祥符一个大端人。二公试想,咱们相处二十多年,潜老有一句理学话不曾?他做的事儿,有一宗不理学么?偏是那肯讲理学的,做穷秀才时,偏偏的只一样儿不会治家;即令侥幸个科目,偏偏的只一样儿单讲升官发财。所以见了这一号人,脑子都会疼痛起来。更可厌者,他说的不出于孔孟,就出于程朱,其实口里说,心里却不省的。他靠住大门楼子吃饭,竟是经书中一个城狐社鼠!”张类村道:“嵩老说不会治家,其实善分家;不会做官,却极想升官。”程嵩淑道:“这还是好的。更有一等,理学嘴银钱心,搦住印把时一心直是想钱,把书香变成铜臭。好不恨人。”众人不觉哄堂轩渠大笑起来。程嵩淑酒性才高,豪气益壮,又说道:“数人相交,原可以当得起朋友二字。但咱三人之所以不及潜老者,我一发说明:类老慈祥处多断制处少,耘老冲和处多棱角处少,我便亢爽处多周密处少。即如孝移兄在日,严正处多圆融处少。惟娄兄有咱四人之所长,无咱四人之所短。城内死了一个益友,又走了一个益友,竟是少了半个天,好不令人气短。”
  孔耘轩道:“改日相约,竟往馆陶看看娄兄去。”张类村道:“咱就来年定个日期,离咱祥符也不甚远。”程嵩淑笑道:“到他衙门,先说俺们是来看你的,不是来打抽丰的。临行时每人四两盘费,少了不依,多了不要。咱们开个我不伤廉,他不伤惠的正经风气。”孔耘轩道:“嵩老讲了一场理学,可谓允当。但咱祥符城中还有一个大理学,偏偏遗却。”程嵩淑道:“谁呢”孔耘轩道:“请再想。”程嵩淑把脸仰着道:“我竟是再想不来。”孔耘轩道:“我说出来二公俱要服倒。”程嵩淑道:“你说。”孔耘轩道:“可是谁呢,娄潜斋令兄。”程嵩淑连点头道:“是,是,是。这个理学却一发不认得字。”张类村道:“也难得这位老哥,只是一个真字,把一个人家竟做得火焰生光的昌炽。”程嵩淑道:“那些假道学的,动动就把自己一个人家弄得四叉五片,若见了这位老哥岂不羞死。尚恐他还不知羞哩。”
  三人豪谈未已,各家灯笼来接。张正心搀着伯父,程嵩淑亦起了身,孔耘轩兄弟相送出门,分路而去。
  不是东汉标榜,不是晋人清谈,
  三复这个真字,胜读格言万函。
  且再说本日傍晚,惠养民同徒弟坐车而归。到胡同口下的车来,谭绍闻自回家去。惠养民提了一包果子,进了南院。口中便叫道:“三才呢。”继室滑氏把孩子放下怀来,说道:“你爹叫你哩,你看提那是啥。”惠养民一手扯着,到房内坐下。解开包儿,给了两个酥油饼儿。滑氏捧过一杯茶来,说道:“你进城来,每日大酒大席,却叫我在家熬米汤配咸莱吃。”
  惠养民道:“明早就割肉,买鸡子。”滑氏道:“还得我去做,做成时大家吃。”惠养民道:“我适才过十字口,在车上坐着,看见熟食案子摆出街来,有好几份子,烧鸡、烧鸭、烧鹁鸽、猪蹄、肥肠都有。你要吃什么,叫两仪买去。床头有现成的钱,那是西院送来买菜钱;就不许买肉么?”滑氏道:“两仪今日他伯叫的走了,说菜园里栽葱哩。我正要说你哩,适才你进门来就叫三才儿,说起买东西,你才想起两仪来,这可是你偏心么,可不是我把你的前窝儿子丢在九霄云外。我所以不想在家里住,他大母眼儿上眼儿下,只像我待两仪有些歪心肠一样,气得我没法儿,我说不出口来。”惠养民道:“你何尝偏心,我看着哩。”滑氏道:“偏心不偏心也不消说他。你去街里买些东西,现成有西院送的酒,不是我口馋,也要筛盅酒儿,吃着商量句话儿。趁两仪不在家一不是避着他吃东西,他大了,怕翻嘴学舌的,我又落不是。”惠养民道:“这行不得。我是一个先生,怎好上街头买东西呢?”滑氏道:“你罢么!你那圣人,在人家眼前圣人罢,休在我跟前圣人;你那不圣人处,再没有我知道的清。你想咱在乡里没钱买东西,就是买的来,也人多吃不着。如今这钱都是你教学挣的,我吃些也不妨,也不枉我嫁你一常要不为这,我嫁你这秀才图啥哩,图你比我大十几岁么?我跟你进城来图啥哩,图给你膺做饭的老婆子么?”惠养民笑道:“等黑了,街上认不清人时,我去给你买去,何如?”滑氏道:“再迟一会月亮大明起来也认清了,不如趁此月儿未出,倒还黑些。你去罢。”于是向床头取出二百钱,递与惠养民。
  惠养民接钱在手,提了一个篮儿,又衬上一条手巾,出的胡同,径上十字口来。检个小孩子守的案子,也不敢十分争执价钱,买了一篮子回来。
  滑氏一看,果然件件都有。说道:“我去厨下收拾,你抱着三才儿。休叫他睡,叫他也吃些。”惠养民道:“知道。”
  滑氏进厨房洗手,将熟食撕了几盘子,热了一壶酒来。惠养民抱的三才早已睡熟,滑氏道:仰孩子也吃些,怎的叫他睡了?”
  惠养民道:“小孩子家,才吃了两个果子,不敢再吃腥荤东西。睡了倒好。”滑氏道:“你就抱着他睡,我与你斟酒。”惠养民道:“我白日酒已够了。”滑氏道:“我一个怎的吃?”于是斟了两盅一盅放在丈夫面前,一盅自放面前,各人呷了一两口,动起箸来,惠养民酣饱之后,也不敢多吃,滑氏吃了些儿。惠养民道:“该与两仪留些儿。”滑氏道:“你不说我忘不了,厨下我留着哩。”惠养民不再言语。
  滑氏吃了两三盅,又与丈夫斟了一盅,说道:“我有一句话对你说,你休恼我,我也知道你不恼、我也不怕你恼。咱与他伯分了罢?”惠养民笑道:“你说这话是何因由?”滑氏道:“我是怕将来日子过不行,”因指着惠养民抱的三才儿,“孩子们跟着受苦。”惠养民道:“哥一向极好,岂可言分?”滑氏道:“他伯也还罢了,他大母各不住人。”惠养民道:“嫂也是个老实人,有啥不好呢?”滑氏道:“你这男人家,多在外少在家,像我受了屈,想对你说,又怕落人轻嘴。只等憋的急了,才说出来。他大母实不是良善人,你可知道,你那前头媳妇子,是怎死哩?”惠养民道:“害病死哩,有什么意思?”滑氏道:“害哩是啥病?你且再想,像那贤慧有气性的就会死,像我这不贤慧的糊涂虫就死不成。所以年内孔家到咱家说学时,我一力樟掇,携眷就教成,不携眷就教不成,原是我怕他大母的意思。你还在鼓里装着哩。”惠养民道:“你说这也有点傍墨儿。但只是咱欠人家四十多两行息银子,俱是我埋前头的带娶你花消哩。咱哥地里一回,园里一回,黑汁白汗挣个不足,才还了一半,还欠人家二十五两。你那时不该叫你公公少要些。”滑氏道:“那天杀的,恨不得把我卖个富贵哩。那时东乡里有个主,比我大一岁,只出十六两,我贪恋你是个前程人,情愿抬身到咱家。那天杀的,跟俺小叔子贼短命的,就趁着你的岁数大,只是争价钱。偏你也就娶哩热,你若放松一点儿,只怕二十两,他也依了。再迟迟,我就要当官自主婚嫁哩,他爷儿两个都是没胆的,怕见官。你是性急,多费了二十来两,你怎能怨的别人?究起来,我带的两大包衣裳,也够十两开外哩。你只说这两包衣裳,你拿出当票子算算,你当够七八串钱没有?”惠养民道:“到底分不成。我现居着一步前程,外边也有个声名,若一分家,把我一向的声名都坏了。人家说我才喘过一点儿气来,就把哥分了。”滑氏道:“声名?声名中屁用!将来孩子们叫爷叫奶奶要饭吃,你那声名还把后辈子孙累住哩。你想他伯家,就是一元儿一个,却有两三个闺女。两仪、三才是两个,现今我身上又大不便宜,至晚不过麦头里。一顷多地,四五亩园子,也没有一百年不散的筵席,一元儿独自一半子,咱家几个才一半子,将来不讨饭还会怎的?你如今抱着三才儿你亲哩,到明日讨饭吃,你就不亲了。你现今比我大十四五岁,就是你不见,我将来是一定见哩。我总不依你不分!”一面说着,一面扭着鼻子,脖子一逗一逗哭将起来。”凭你怎的,我是一定要把这二十多两学课,给孩子留个后手,也是我嫁你一场,孩子们投娘奔大一遭儿。要是只    顾你那声名,难说我守节不嫁,就没个声名么?像俺庄上东头邓家寡妇守了三十年节,立那牌坊摩着天,多少亲邻去贺。难说我没见么?”哭的高兴,肚里又有了半壶酒,一发放声大嚎起来,声声只哭道:“我——那——亲——娘——哇,后——悔——死——了——我——呀!”惠养民发急了,只说道:“你休哭,我有主意,谁说一定不分哩。”这正是:只缘花底莺鸣巧,致令天边雁阵分;况是一声狮子吼,同胞恩谊淡秋云。
  可怜惠养民听的不是莺鸣,乃是狮吼。这个每日讲理学的先生,竟把那手足之情,有些儿裂了璺。
  又有诗云:
  从古泪盈女子腮,鲛人无故捧珠来,
  总缘悍妒多奇想,少不称心怒变哀。

第四十回 惠养民私积外胞兄 滑鱼儿巧言诓亲姊
  却说惠养民,自继室咬分之后,心中好生作难。欲叶埙篪,却又难调琴瑟。欲以婉言劝慰,争乃滑氏是个小户村姑,又兼跳过两家门限的人,一毫儿道理也不明白;欲待以威相加,可惜自己拿不出风厉腔儿来。况且一向宠遇惯了,滑氏也就不怕,动不动就要把哭倒长城的喉咙,振刷起来。兼且待前子无恩,御后夫有口。自此“诚意正心”的话头,“井田封建”的经济,都松懈了。后来也与孔耘轩会谈两次,已兴减大半。孔耘轩只暗忖他近日见闻少宽,变化了从前腐气,却不知是内助太强,添上些为厥心玻日月迁流,却早到冬月天气。一日惠养民之兄惠观民进的城来,到了兄弟私寓,拿了十来根饴糖与侄儿们吃。惠养民适然不在家中,三才儿见了,说道:“娘,俺伯来了。”惠观民喜之不胜,一把扯住抱在怀里亲了亲嘴。说道:“好乖孩子,两三个月没见你,就又长了好些。你大娘想你哩,叫我今日把你背回去,你去不去?”三才道:“我去。”两仪也跑在跟前说:“伯,你吃了没有?”惠民观道:“我吃了饭,南关里吃了两碗养面合饹条子。这是我与您两个买的糖,您拿去吃。”
  滑氏抱着新生半岁男孩走来说道:“为啥不到家里吃饭,一定在南关买饭吃,显的城里不是咱家么?”惠观民道:“我遇见一元儿他舅,在南关赶集,亲戚们一定邀在一处吃。我原是今早要到城里吃饭哩。两仪,你把小奴才抱过来我看看。”滑氏道:“看尿伯身上。”惠观民道:“自家孩子,就是把伯的身上拉上些屎,伯也不嫌,伯也没有穿啥好的。”滑氏将孩子递与两仪,两仪转递与惠观民。惠观民急忙解开衣裳,接过来。
  看了看,笑道:“好狗头,叫什么名字?”两仪说;“他叫四象。”惠观民道:“只怕是个四不象罢。”贴住皮肉抱着。因问道:“你爹哩?”两仪道:“在学里。”惠观民道:“你去叫去,就说伯来了。”两仪自上碧草轩去。惠观民向三才道:“你二年只往家里走了一回,你今日跟我回去,就跟我睡,你大娘与你抬搁了好些讧柿哩。”三才道:“还有核桃没有?”惠观民道:“你八月在家吃过,你大娘还留着一篮子,等年下给你哩。”
  惠养民回来,见两个幼子,一个在哥怀中抱着,一个在哥腿上爬着。两仪回来也扯住哥的手。心中骨肉之感,好不沧然。
  为甚的胞弟见了胞兄有些怆然?原来一向滑氏之言,自己有些半从不从的,今日见这光景,忍不住心中默叹道:“辜负了,我的好哥也。”惠观民见自己兄弟到来,心中喜欢,笑道:“第二的,你知道么,今年咱园的菜,分外茂盛。也有主户人家整畦买的,也有菜贩子零碎发去的,连夏天黄瓜韭莱钱,除咱家花消了,现存钱五串五百文。我叫你嫂子收存着,你这里再凑上几两学课,就可以把滕相公那宗利钱银子还了。撇下义昌号那十五两,明年再清楚他。”惠养民才答道:“这里有十来多两——”滑氏便插口道:“你忘了,那十两不是你换钱使了么?这城里比不得乡间,衣服都要得有些。孩子们和秃尾巴鹌鹑一样,也叫人家笑话。就是他叔,也要穿两件儿,早晚人家请着赴席,也好看些。学课花的倖下有限,等来年人家再添些学课,好往乡里贴赔。”那惠观民是个实诚人,一听此言,便信以为实,说道:“第二的,你是有前程的人,穿些不妨,休要叫人家笑话,说咱乡里秀才村。既没有余剩的,我到乡里尽着摆布,只把两家钱找了罢。等来年再看光景。我回去罢。两仪呢,你把小奴才接过去,一发睡春了。三才,我背着你回家吃讧柿去。”惠养民道:“晌午了,收拾饭吃了好回去。”滑氏道:“你把四象儿接过来,叫两仪去把东院芹姐叫来烧烧火,好打发他伯吃饭。”惠观民笑道:“等饭中了,我到家多会了。我走罢。我承许下滕相公,日夕见的确话哩。”遂解开怀,把四象儿又亲了个嘴,递与两仪转过去。惠观民叫道:“三才呢,来来,我背你咱走罢。”滑氏道:“他在城里罢。”两仪卿哝道:“伯,我跟你回去呀。”惠观民道:“你娘手下无人,你中用了,支手垫脚便宜些。”两仪道:“伯,我跟你家里去瞧瞧俺大娘、俺元哥。”滑氏道:“你就跟你伯回去。”惠养民道:“到底吃了饭回去。”惠观民笑道:“我比不得你们读书人,我把这四五里路,只当耍的一般。两仪呢,咱走罢。”一面说着,一面手早扯着两仪走讫。
  惠观民大笑出门,惠养民送出胡同。惠观民道:“你送我做什么?误了我走,回去罢。”划起两仪去了。惠养民直是看的一个呆,只等惠观民转了一个街弯,看不见了,方才回来。
  心中如有所失,好生难过,并说不上来,又说不出来。
  回来见了滑氏道:“如何不留咱哥吃顿饭回去。”滑氏道:“哎哟!你是他亲兄弟,你不留你哥,倒埋怨起老婆来。依我说,他不是要银子还不来哩。”惠养民道:“咱哥是个老成人,不会曲流拐弯哩。”滑氏道:“你罢么!他方才说,他把四五里路只当耍哩,咱进城将近一年了,不要银子时,就没有多耍几遭儿。”惠养民道:“咱哥是个忙人,你不记哩咱在乡里时,咱哥不是地里就是园里。他是个勤谨人,没事顾不得进城。”滑氏道:“就是任凭再忙,再顾不哩,也该进城来瞧瞧,略遮遮外人眼目,说是你还有个哥哩。”惠养民道:“我方才没说,咱哥是个老成人。”滑氏道:“你不说罢!你哥是老成人?适才我说,咱进城来比不得在乡里,孩子们也要穿戴些,省的秃尾巴鹌鹑似的,也惹人笑话。你哥就把你那前窝子儿,上下看了两眼,真正看了我一脸火。难说我会唱《芦花记》么?你还说他不会曲流拐弯哩。”惠养民道:“我跟咱哥对脸坐着,难说我就没见,偏偏你就看见了。”滑氏道:“你那心不知往那里去了,你会看见啥呀。”惠养民道:“我的心在银子上。我并不曾换钱,你怎的说我换的钱都花尽了,哄咱哥呢?”
  滑氏道:“你既然把你哥直当成一个哥,你方才为啥不白证住我,说:‘我不曾换钱,他婶子说的是瞎话。”昂然把银子拿出来,交给他带回去。分明你也是舍不的银子,却说我撒白话。依我说,你自今以后,再不圣人罢,听着我不得大错。”
  原来谭绍闻于夏月时候,曾送过业师束金十二两。滑氏与惠养民袵席之间,商量存手里,以入私囊。今日惠养民见胞兄至诚无他,手足之情,凄然有感,觉得向来夫妻夜间商量的话,全算不得一个人,一心要将银撤出来,送还家中抵债,以解胞兄燃眉之急。因说道:“听着你也罢,不听着你也罢,你把那银子拿来我看看。”滑氏发急道:“我白给了人了,你不看罢。”
  惠养民笑道:“你一发信口胡说起来。我看一看该怎的。”滑氏咬住牙直不拿出来。惠养民也有争执的意思。只见赵大儿同爨妇樊婆,拿了一个拜匣来了。滑氏道:“那不是西院的赵大姐来了,你躲开些,人家好说话。”惠养民少不得上碧草轩去了。
  赵大儿笑嘻嘻进房说道:“俺大奶请师奶明午西院坐坐哩。”
  滑氏道:“扰的多了,竟是不好意思的。”大儿道:“没啥好的吃,闲坐坐说话儿罢。”滑氏道:“你也会这般巧说。”赵大儿、樊婆又说了一阵闲话走讫。
  惠养民回来,晚间又盘问这宗银子,滑氏一味蛮缠,用言语支吾,是不必再讲了。
  到次日傍午时节,赵大儿来请,滑氏换了新衣服,抱定四象,赴席而来。王氏同孔慧娘后门相迎。进的堂楼,各为礼坐下,滑氏道:“春天才扰过,今日又来打扰。”王氏道:“一年慢待,全要师娘包涵。”须臾排下肴馔,滑氏正座,王氏打横,孔慧娘桌角儿斜签相陪。滑氏道:“奶奶真正有福,娶的媳妇人有人才,肚有肚才。”王氏道:“可惜只是一个通氄。”
  滑氏道:“可有喜事么?”王氏道:“也不知是病,是怎的。他每日只害心里不好,肚里有一块子。”孔慧娘把脸红了,俯首无言。滑氏道:“我着实爱见这娃子,脸儿耐端相。”王氏是个好扯捞的人,便道:“把他认到师娘跟前何如?”滑氏道:“我可也高攀不起,家儿穷,也没啥给娃子。”王氏道:“师娘巧说哩。”孔慧娘急道:“本来是师母,我就算是媳妇儿一般,若认成于娘,倒显的不亲了。”恰好冰梅抱的兴官儿来,说:“他醒了,要寻奶奶哩。”王氏道:“你也没与师奶奶见个礼儿。”冰梅将兴官递与王氏,望上拜了两拜。滑氏抱着孩子,急忙答礼让坐。王氏道:“既然师奶奶叫你坐,把杌子掇过来,你就这里坐。”滑氏又夸个不了。王氏指着冰梅道:“这娃子没娘家,没处儿行走。师娘若不嫌弃,叫他拜在跟前何如。”滑氏道:“不嫌我穷,没啥贴赔孩子么?”王氏道:“师娘可是没啥说了。”就叫冰梅磕头,冰梅只得望上为礼。滑氏抱着四象急忙出席,一只手拉住道:“好娃子,一说就有。”
  重斟入席,四象儿啼哭起来,兴官儿瞪着小眼儿只是看。滑氏道:“你看你这小舅没材料,就该叫外甥儿按住打你一顿才好。”
  王氏便叫冰梅接过去:“你干娘好便宜吃些菜儿。”彼此亲家母相称,好不亲热。
  说话中间,便道及来年之事。滑氏道:“家中欠人家些行息银子,把俺哥急的了不成。弟兄们商量,真正顾得乡里,顾不得城里。”王氏道:“奉屈先生一年,心里过不去,来年一定要再添上些学课。只是连年日子不行,不得很多了。亲家母回去,好歹撺掇再留一年。先生教的好,比不得旧年侯先生,每日只是抹牌。倒是那师娘却很好,与亲家母一样热合人。”
  滑氏道:“我回去跟他商量,不知他弟兄们行也不行。要行时,我与亲家母一个信儿。”王氏道:“我不管先生行不行,如今已到冬天,我就叫学生送过启去,作个准定。”滑氏道:“还有一句话,我本不该牙寒齿冷的说,咱既成了亲戚,我一发说了罢。剩下的学课,爽快交与我。你可知道,他们男人家极肯花钱,咱们女人家,到底有些细密,凑到一搭儿里,好还人家账,省的到他们弟兄们手里,零星去了。这话我说出害口羞,只是咱如今是亲戚,一发瞒不的。”王氏道:“你不过是忧虑日子不行。像我如今也竟每日愁的睡不着,该人家一千多两利息银子,孩子们年轻,晚黑都睡了,我鸡叫时还不曾眨眼儿。谁知道呢?”滑氏道:“那睡不着,也是由不的人。真正咱们当这内边家是了不成的,没头说去。”真正两个说的如蜜似油,好不合板。来年之事,不用说了。日已西沉,滑氏要去,王氏只得同慧娘、冰梅送至后门。又叫赵大儿包些果子送至家中。
  傍晚时,惠养民自碧草轩回家,滑氏笑道:“来年的事,多亏我弄的停当了。”惠养民道:“怎的说呢。”滑氏把认冰梅、指日投启、添上束金的话,述了一遍。惠养民笑道:“凭在您们罢。”果然隔了数日,王氏叫人治了礼盒,引冰梅到滑氏家走了一走。又一日摆席碧草轩,请来孔耘轩,下了惠先生的来年关书。
  跌进腊月,王氏探得惠养民回乡去了,差人送束金十二两,将礼匣递与滑氏。滑氏珍秘收藏。惠养民回来,欲其少分些须送到乡里,略杜口舌,稍遮眼目,争乃滑氏拿定铁打的主意,硬咬住牙,一文不吐。几番细语商量,滑氏倒反厉声争执。惠养民怕张扬起来坏了理学名头,惹城内朋友传言嗤笑,只得上在“吾未如之何也”账簿了。原来滑氏把持银两以图析居,还非目今本怀,总因牵挂着一个胞弟,想两仪、三才、四象将来得沐渭阳之慈,所以抵死的与丈夫抵牾。正是:
  许国夫人赋《载驰》,村姑刁悍那能知?
  娘家兄弟多穷苦,常想帮扶武三思。
  不说惠养民夫妇抵牾。且说到了腊月中旬,滑氏有个胞弟滑玉,进城来看姐姐。胡同口问明,直上院来。拿了一封糖果。
  恰好惠养民不在家中。滑氏猛然见了兄弟,如同天降,好不喜欢。三才儿接了渭阳公厚贶。滑氏让进屋里,便问:“吃饭不曾?”滑玉道:“在火神庙口吃过饭。”滑氏道。“铺子里东西,如何可口。”即叫两仪把邻家芹姐叫来抱孩子。恰好爨妇老樊来送蒸糕,滑氏道:“多谢大奶奶费心。—一你闲不闲?替我厨下助助忙儿。”床头拿出二百大钱,交与两仪,悄悄吩咐街上熟食铺子置办东西。方且姐弟坐下说话。
  滑玉道:“姐夫在书房么?”滑氏道:“昨日有人送个帖,说是南马道张家请哩,想是今日赴席去了。你这二三年也没个信儿,你是在那里。”滑玉道:“我在正阳关开了大米、糯米坊子,生意扯捞住,也没得来瞧瞧姐夫姐姐。”滑氏道:“他妗子呢?如今有几个侄儿?”滑玉道:“只有一个小闺女儿。”
  滑氏道:“你的生意如何。”滑玉道:“倒也发财。只是本钱小凋转不过来。眼睁睁看着有一股子钱,争乃手中无本钱,只得放过去。俗语说:‘本小利微,本大利宽。’也是没法儿。”
  滑氏道:“你如今还赌博不赌。”滑玉作悔恨腔儿道:“我那年轻时没主意,跟着那个姐夫,原弄了些不成事。姐姐你后来知道了,还与那个姐夫闹了两场,难说姐姐不记得?我如今也有了几岁,且是生意缠绕,正经事还办不清哩,谁再正眼儿看那邪事。”滑氏道:“这就好。”正说着,两仪捧的饭来,滑玉道:“如今有几个外甥儿。”滑氏道:“连前房这个,共有他弟兄三个。”滑玉道:“这个姐夫可好。”滑氏道:“读书人,没用,心里也不明白。你吃着饭,我对你说。即如现今有几两学课,一心要拿回家里,打在官伙里使用。他舅呀,你是外边经见的多了,凭再好的筵席,那有个不散场?你看,谁家弟兄们各人不存留个后手?且是他自己挣的,又不是官伙里出产。俺家他伯有好几十两私积,在他大娘兄弟手里营运着。你姐夫他如何知道?对他说他还不信疲我如今存留了一点后手,他只是贪着顾他的声名,每日只是问我要。没想孩子们多,异日分开家时,没啥度女人用,只该大眼看小眼哩。”滑玉道:“姐姐呀,你见哩极是。像咱三叔跟咱爹分开时,咱三叔就好过,咱就穷。”滑氏道:“可说啥哩。”滑玉道:“咱三叔好过,都说是有好丈人家帮凑他哩。咱岂不知若不是咱三叔当家时,每日赶集上店,陆续偷送到丈人家点私积,如今人,谁肯帮凑亲戚哩。依我说,姐,你手里若几两银子,递与我,我捎到正阳关去与你营运着。”滑氏瞅了一眼道:“休叫他那前窝子儿听的。”因叫道:“两仪呢,你把家伙撤了。”两仪把家伙一件一件送到厨房。滑氏吩咐道:“你今日回乡里去,对你大娘说,把白棉花线儿与你二两,拿进城来我好使。你到厨下把肉菜吃饱,就快去罢,趁天暖和。”两仪听说回乡里去,好生欢喜,便急吃了饭走讫。
  滑氏见两仪走了,又将芹姐与樊婆也打发各回家去。把院门搭了,回来坐下。说道:“他舅呀,我有心与你几两银子,你与我营运着,你可千万休要赌博。”滑玉道:“我适才没说么,我当年赌博是谁引诱的?如今就连看也不看了。我若再赌,叫我两只眼双瞎了,十个指头生十个大疔疮!”滑氏道:“你休要赌咒么?”滑玉道:“不是我肯赌咒,只提起赌博这两个字,不由哩我就恼他哩。”滑氏道:“你与我营运,到明日除本分利,我也不肯白张劳你。”滑玉道:“姐,你说的啥话些。咱两个一奶吊大,我就白替姐营运。到明日发了财,我与两个外甥拿出来,一五一十清白,也显我是他的一个舅哩。我若瞒心昧己,头上有天哩。”滑氏道:“我不爱听那。待我与你取,你去厨房把铁锨取来。”滑玉取的铁器来,滑氏点上灯,叫兄弟照着,把床移开,在床脚下挖开一个砖儿,盖着一个罐儿,连罐儿取出。滑玉道:‘如何埋得这样跷奇?”滑氏道:“若放在箱子里,早已到你姐夫手里,转到乡里了。兄弟,你还想么?”连罐抱到当门,倾在桌子上,大小共十五个锞儿。”滑氏道:“也没戥子,这是二十四两,一分不少。我留下一个大锞儿,早晚使用,闪下的你都拿的去,替我尊生。”滑玉道:“没有戥子也罢,我到行里自己称称。你留下这个小锞罢,若留大锞,只怕就不足二十两了。”滑氏道:“没有我留两个小的罢。”因取了一条手巾,把二十两银包了。滑玉塞到怀里,说:“我走罢,怕我姐夫回来。”滑氏道:“也罢。他舅呀,你两个外甥命根,全仗着你哩。”滑玉道:“姐姐不必往下说,我是旁人么?”滑玉将银子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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