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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相尽欢-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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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娘亲教我勾魂之术,她说只有狐狸才可以学。”
我侧过脸定定将夙恒看着,“我只学了勾魂之术的第一步,而且经常用不好,但是今天晚上……”
我抱着翡翠盘扑进他怀里,“我看见芸姬的身体里……有两个重叠的魂魄。”
夙恒没有再问这两个魂魄的事,他沉默片刻,目光凝在我的脸上,“挽挽很害怕?”
我尚未回答,他又淡声接着道:“芸姬的母亲是幽冥河的鬼女,她生来带着幽冥河的阴气,鬼魂俯在她身上比较容易。”
夙恒解释的这样简单轻易,我听得却不甚明晰,安静了片刻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芸姬姑娘的父亲是蓬莱仙岛的岛主,我记得这位岛主娶的乃是三十六重天的一位端庄淑惠的女仙,倘若芸姬的母亲是幽冥河以艳丽著称的鬼女,那芸姬……大概是这位岛主大人惹下的风流债。
然而即便是风流债,蓬莱岛主也很宠爱这个女儿,他膝下有好几个儿子,却唯独一个芸姬是女孩子。蓬莱又号称岛中仙界,云蒸霞蔚灵气清纯,哪怕芸姬生来阴气重,在蓬莱仙岛上娇养几百年,也该是能明净许多。
这样看来,要想依附在她身上,仍旧不是一件多简单的事情——
那该是什么样的鬼魂。
我心下一抖,后知后觉地问道:“我师父他……知不知道这件事?”
“容瑜?”夙恒的声音平静且淡漠,甚至听不出起伏,一双漂亮的紫眸明灭深幽,最终言简意赅地答道:“不用担心他。”
☆、第3章
夜幕渐长,云风清冷,临近冬至的那几天,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初雪,雕金砌玉的宫阙殿宇覆了一层剔透的轻白,悠悠然的日光一照,泛着柔和的浅金色。
这日花令写了一张非常正经的帖子,邀我去她的凝花阁作客。
花令在帖子里说,她家中养的小黄鸡都已经长大了,有几只母鸡生得又肥又嫩,她常常天不亮就爬起来,带着这几只肥肥嫩嫩的母鸡晨跑,觉得它们的鸡翅膀愈发厚实,鸡爪子也越发矫健。
恰好她最近又得了一兜南海佛山的甘甜红枣,在天时地利人和齐齐具备的条件下,她毅然决定熬几锅色香味俱全的的红枣母鸡汤,邀请大家前来品尝。
我捧着这张帖子细细研究了一会,在看到“又肥又嫩”这四个字的时候,心尖儿微微颤了一下,在看到“红枣母鸡汤”这五个字的时候,顿觉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次日清晨,天光微盛。
等到夙恒上朝以后,我颠颠跑去了凝花阁。
彼时花令正在院子里搬椅子,她今天穿了一件璎珞红的绫罗长裙,曳地三尺的裙摆上绣着娇艳欲滴的扶风海棠,乌黑的长发盘成了朝云近香髻,缀着一支赤霞丹玉的剔透玲珑钗。
院子的中央架着几个热气滚滚的火炉,跳跃闪动的旺盛火光不住燃现,炉子上的瓦罐冒着温热的白气,隐隐能闻到红枣鸡汤的香味。
我绕过成片的碧翠兰竹,欢快地蹦跶到花令跟前,见她今日似乎精心打扮过,不禁由衷地赞叹道:“你今天好漂亮呀……”
“挽挽!”花令的眸光变得忽闪而明亮,她放下手中的椅子,一下挨到了我身侧,“挽挽也觉得我漂亮吗?”
她的话音才落,我又听见了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确实很好看。”
我侧过脸定睛一看,竟然是许久不见的右司案。
右司案大人今日似乎也是精心打扮过,黑色衣袍的衣领折的严丝合缝,袖扣也是一丝不苟,虽然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但一双眸子却毫不避讳地盯着花令。
花令的面色倏然冷了下来,含糊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右司案的身边还站着雪令和解百忧,听见花令这句话以后,雪令的脸色微微红了几分。
他不大自然地咳嗽一声,应话道:“我昨日碰巧遇到了右司案大人,顺便提到今天要来凝花阁作客……”
“听说今天是你的生辰。”右司案打断了雪令的话,从袖中取出一方雕花的木盒子,缓慢递到了花令的手中。
花令并没有在帖子上谈及,我也是此时此刻才知道,原来今天是她的生辰,一时间又找不到什么妥帖的礼物送她,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早有准备的右司案。
可是花令她……
并没有伸手去接那个盒子。
解百忧的手上拎了四坛陈酿的杏花汾,他掂量了一下沉重的酒坛子,顺水推舟地递送到花令面前,不急不缓道:“我和你打包票,你准备的那些酒,定然没有这几坛好。”
花令提过这几坛酒,秀丽的眉梢微挑,调笑一声道:“这么重,你一路提过来的?”
“路上撞见了右司案,他听说这酒是送给你的,抢过来拎到了凝花阁门口。”解百忧抽过右司案手上的木盒子,顺道将木盒搭在了酒瓶口的木塞上,十分机智地提议道:“反正你已经收了我的酒,不如连带着木盒一并收下吧。”
“可惜了,我记得挽挽是不能喝酒的。”花令松开提着酒坛的手,绑在坛口的红缎带飘了两下,轻轻缓缓拂在雪上。
花令说:“既然挽挽不能喝酒,这几坛杏花汾我还是不收了。”
不收这几坛酒……
自然也不会收下那个木盒。
“盒子里的东西算不上贵重。”右司案忽然开口道,他的语声并未抬高,沉沉如初冬的夜雪,也听不出什么情绪:“更不会给你添麻烦。”
我抬头去看右司案,他背对着我站在茂盛含翠的兰竹下,高挺的竹子上搭着素白的新雪,像是开了满枝的玉蕊琼花。
右司案的身形比竹子还挺拔,背影却有些说不出的萧瑟和落寞。
“我可以喝酒的……”我轻声道。
冬日的凉风吹过,积雪压弯了青翠的竹叶,簌簌扑落在地上。
我嫣红了双颊,诚恳地胡扯道:“一次可以喝一坛。”
花令听了我的话,不由震惊地将我呆望着。
雪令眉头一蹙,目光严肃地凝视我,他大概是想到了上次的朝觐之宴,似是要对我说些什么,却被解百忧拉住了袖子。
最终花令收下了右司案的礼物,我的座位边也摆上了整整一坛酒。
石桌边只有四把椅子,右司案走过来的时候,花令心不在焉地说了一句:“凝花阁的椅子不够了,加在一起也只有四把。”
右司案不动声色地接话道:“我站在你旁边就好。”
仍旧没有一星半点要走的意思。
我的脸颊腾地一红,忽然觉得右司案大人很值得敬佩。
寒鸦飞起,落雪无声,天边的暖日渐渐高悬。
我捧起热气腾腾的汤碗尝了一点,红枣母鸡汤果然分外可口,鸡肉肥而不油,红枣甜而不腻,我满心欢喜地闷了半碗。
解百忧的碗里盛满了杏花汾酒,他用勺子舀了一汤匙的鸡汤,尝过以后问了一声:“你在这汤里放了安荣草?”
花令闻言一怔,“我在书上看到的古法,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的地方,”解百忧看向了闷头喝汤的右司案,唇角缓缓一勾,挑出一个充满善意的笑:“加了安荣草以后,这汤就有滋阴补肾的作用。”
解百忧在“补肾”二字上特意加了重音。
右司案低头捧着碗,语声虽然沉缓,却是分外乖巧:“我不挑食。”
他这幅模样十分的惹人怜爱。
因我昨晚在冥殿已经吃得很饱,今天又来得早,胃口并不是很好,汤也没有喝多少,约摸一碗多一点的样子。
吃得最多的,竟然是站在桌边的右司案大人。
然而据我所知,他的武学法道也是临近巅峰,应该没有什么食欲了。
他喜欢的……大概是花令亲手给他盛汤的感觉。
日上三竿时,雪令和解百忧起身告辞,我顺道和他们一起走,临出门的时候,花令要将右司案撵出去,他却没羞没臊地立在原地不动。
雪令拽着我的衣袖,将我拉出了大门。
宫道上的积雪有些深,反衬着微明的日色,折出冷冷清清的光。
我们三个走了几步以后,我仔细地想了想,斟酌着问道:“花花她喜欢什么?这次不知道她的生辰,没有准备好的礼物送给她。”
“不用准备了。”雪令顿了脚步,回头看了我一眼,“她一向不喜欢别人送她生辰礼物。不过每年这个时候,她总要请关系近的人吃顿饭,以往你不在的时候,她总是做没有味道的长寿面,今次倒是头一回熬了红枣母鸡汤。”
解百忧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个酒瓶来,他提起瓶底喝了几口酒,泰然自若道:“花令喜欢乖巧听话的男宠,你要是想哄她高兴,倒不如寻个俊俏贴心的男人,趁着月黑风高塞进她的房间里,兴许能给她个不小的惊喜。”
雪令的话音沉了几分,肃然道:“不要和毛球讲这些。”言罢顿了顿,又道:“我们聊些正经的话题。”
解百忧寻思了一会,“不如问那只毛球想聊什么?”
此时我们正好走到了宫墙的拐角处,琉璃墙上蒙着一层冰晶水雾,白净的初雪微融,化成的清水顺着墙壁淌成了明澈的小溪。
我忽然想起不久前,正是在这样的地方遇到了师父家的那头白泽,彼时它的蹄子上沾满了鲜血,痛的直打哆嗦,看起来非常可怜。
我抬眸望向了解百忧,“我师父最近……有没有找你拿过金创药?”
“咦,提这个作甚?”解百忧瞥我一眼,淡淡道:“不过告诉你也无妨。最近这段日子,朝容殿的侍者来了几次,确实拿走了不少止血化瘀的伤药。”
他又闷了一口酒,低低笑道:“难不成容瑜长老又练了什么厉害的功夫,弄了一身见不得人的伤。”
雪令默了半刻,拍了拍解百忧的肩膀,又开口对我说:“容瑜长老身经百战,如今又是剑道巅峰,你不用太担心他。”
我并不知道要如何解释,其实心里担心的并不是师父,而是师父家的那头白泽。
它看起来就像二狗一样好欺负,除了脑袋上长了个不顶用的金角,生气的时候会哼出声以外,似乎没有什么攻击伤人的能力。
在路口和雪令解百忧告别以后,我绕道去了一趟朝容殿。
许久没有来这个地方,连殿门前的梧桐树都有些陌生了,天边铅云低垂,薄薄的日色像是蒙了一层雾,轻雪覆在门口的石狮子上,萧瑟寒风一吹,须臾松落一片。
我沿着宫墙走了一遭,想不出什么好的理由让侍卫通报。
在冥洲王城,朝容殿的门禁是出了名的严格,容瑜长老极少见客……我从前以为师父会待我不一样,后来又觉得他看我可能和看别人没什么不同。
朝容殿的后门处,有成片的梧桐树林,绵厚的落雪飒飒,压断了几截干枯的树枝,踩在上面窸窣一响,惊起枝头栖眠的鸟雀。
我记得那头白泽正是养在后院。
后门上附了一道结界,我倚在门前,仗着狐狸耳朵尖,隐约能听见门内有细微的呜咽声。
就是在这个时候,一只手搭上了门檐。
白衣广袖,指尖在微浅的日光下泛着莹莹的光,挑在那毛培粗糙的木门框上,铿然作响敲了两下。
“想偷听什么?”他缓声问道。
我乍然一惊,慌忙地转过身,却见师父倾身靠的更近,琥珀色的双眼微眯,淡淡扫过我的脸和脖颈,“今天没留下什么印。”
他侧眸看向远处高广的天空,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他昨晚没碰你?”
☆、第3章
昨晚……
这两个字将我的耳根烧的滚烫。
昨晚上床之前,我告诉夙恒今天要来凝花阁做客,他虽然没有在我的脖子上留下吻痕,可是他想做的其他事……却还是都做了。
雪后的寒风从耳侧拂过,师父冰冷的指尖搭上了我的耳朵。
他揉了揉我的耳朵尖,嗤笑一声接着道:“不过随便问两句话,挽挽就害羞成这样。”
我涨红了脸颊,侧身靠向墙根,“不要揉我的耳朵……”
“不要揉你的耳朵。”师父的手停滞了一瞬,目光沉静地将我看着,话里无悲无喜:“你还是一团狐狸毛球的时候,我每日揉你的耳朵,也不见你如何不愿意。”
他的唇角一勾,又是一个清淡无味的笑,琥珀色的双眸映着浅浅日华,悠悠道了一句:“现在长大了,反而不如小时候。”
天高云阔,满庭静风,初冬的日光缓缓兜洒在师父的衣袖上,衬着堆银砌玉的冰霜雪景,好看到有些不真切。
“小时候是小时候……”我侧过脸不再看他,咬字极轻道:“现在我不喜欢被揉耳朵。”
师父默然半刻,忽而开口道:“我不过碰了你的耳朵,脾气就这么大。”
他抬手掰过我的下巴,目光幽深扫过我的胸部,“夙恒即便揉了你这个地方,你也不会和他置气吧。”
我睁大了双眼,怔怔然将师父望着,“师、师父……”话中呼吸急促几分,试着推开他钳住我下巴的手,“师父不要说这样的话……”
“挽挽想让为师说什么话?”师父松手以后,俯身压了下来,贴在我耳畔低声道:“还是你就喜欢被揉这里。”
他鼻间的热气喷洒在我的耳廓上,“我记得你第一次化形的那晚,披着我的衣服站在院中,央我揉你胸前那沉甸甸的两团,还说揉多少下都可以……我那时便想,你真是一只恬不知耻的九尾狐狸精。”
我的脸上早已绯红一片,语无伦次地解释:“我那个时候……我不知道……”
师父的手搂上了我的腰。
我不由僵住,仿佛遭了雷劈。
扣在我腰间的那只大手更用了几分力道。
“左臂上的守宫砂,还在不在?”
听了这句问话以后,我呆然抬头凝视师父,片刻后回过神来,耳根羞红到滴血。
我费力地推了推师父的身子,想要就此跑出他的禁锢圈,却见他雷打不动般站在原地,不由得心慌意乱道:“这是我和君上之间的事……师父还是不要管了。”
他不言,久久地沉默。
天际的铅云垂的更低,映日红霞似火灼,寒鸦栖息在梧桐的枝头,落雪和黑羽一齐坠地。
像是只过了一刻钟,又像是等了半日那么久,师父终于缓缓开了口。
他哑声叫道:“挽挽。”
“师父……”我轻声道:“你放手吧,我想回家了。”
他蓦然失笑两声,低低重复道:“回家?”
我抬眸细细瞧他,依旧是极英俊的眉眼,眼中仿佛有碎玉流光,参杂了太多看不懂的纷绪。
天色日光愈发晦暗,周遭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新雪,飞盐扯絮般连绵不绝,敲打在金转玉瓦上飒飒轻响。
我忽然想到第一次见师父,也是在这样一个飞雪成絮的日子。又忽然想到很久从前,我的家里只有师父一个人。
那时师父对我笑一声,我都能高兴一整天。
可是这世间有很多事——
一旦过去了,就永远不会再回来。
“你还记不记得,我把你从雪堆里捡了出来。”师父眸光清淡,左手挑上我的衣领,修长的手指苍白如雪,又冷的像一块寒冰,“接着养了你十几年。”
我眨了眨眼睛,凝神静静看着他。
师父与我对视了半刻,目色微动,眸底映着的雪色仿佛化开了一般,连声音都轻缓了许多。
他说:“挽挽,我带你走吧。”
我惊慌了一瞬,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不当冥洲王城的长老,你也不要在明年三月嫁给他。”师父站直了身体,抬袖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掌粗糙又冰凉,却将我的手握得很紧,语声淡然道:“我们找一个地方,像从前那般如何?你既然喜欢吃鸡和鱼,我们就在院子养几只鸡,在水池里养一群鱼。我不会再薄待你,你想要什么,便会给你什么。”
我不知道要如何应他。
师父独自思忖了一会,嗓音沉了几度,接着缓慢道:“等你以后生了小狐狸,每一只都会有九条尾巴,像你小时候一般讨人喜欢。天冥二界的孩子总是会承袭更强的血脉,你若是和夙恒在一起,往后生出来的就只有龙崽子。”
我极少听见师父一次说这么多的话,更没想到师父连往后生崽子的事都考虑过了,震惊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默了很长时间后,仍旧没有缓回神。
我一直以为他十分的讨厌我。
正因为讨厌我,小时候他常要把我扔飞,化形以后很少同我说话,来了冥洲王城以后,还要用上黑室的笞刑。
我也一直以为,既然喜欢一个人,就要满心满意地对他好。
鹅毛般的飞雪漫天,穹空中一片昏暗的灰白交错,屋檐上的清水滴滴漏下来,溅在衣袖间晕开莫名的凉意。
师父清清冷冷地笑了两声,眼眸深处有淋漓清寒的雪水。
他沉沉问道:“怎么,舍不得冥后的位置?”
这句话听着有些微的刺耳。
我垂下眼睫,声音轻不可闻地应道:“我们住在傅及之原的时候……师父喜欢喝木叶茶,心情好的时候会在茶里加半勺糖,一杯茶能喝一下午。师父有没有想过,茶罐里的茶叶为什么总是满的?”
他默不作声,却愈加握紧了我的手。
“我们住的那间房子的后面,有一座丛生草木的小山,山上有莲华木叶,生在一片荆棘从里,每次摘叶子都要被划破手,伤口划得有些深,好在掉了痂以后,从来没有留过疤。师父的衣服上经常沾了血,洗起来有些麻烦……因为那些衣服都是白色的。冬天井里的水冻成了冰,要先用锥子凿开,再用铁盆烧化,洗一件白衣,大概要用七八块冰。”
我顿了片刻,接着道:“我所做的这些,比不上师父当年救我一命的恩情。”
我把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沾了些薄凉的汗意,“师父永远是我的师父。”
雪色深重,风声泠然,琉璃墙也仿佛黯淡了颜色,蒙上的飞雪融化了一半,朱漆的红木栏杆像是能浸出水来。
走了一步以后,我背对着师父说道:“我喜欢他,所以才想嫁给他……和他在一起总是很高兴,一天见不到就会想他。以后无论生的是狐狸崽还是龙崽子,只要是我和他的孩子,我都会很喜欢。”
我的鞋子穿的薄,踩在雪上一脚浅一脚深。
雪越下越大,我始终没有回头,朝着冥殿一直跑,心里想的都是夙恒。
这一天我回到冥殿以后,接连打了几个喷嚏,不由生出一阵将要着凉的预感,蜷在被子里裹了一下午,躺到傍晚发起了烧。
夜色初静,殿内升起了暖云,又点了清浅的安神香,被子整个都是蓬松又温暖的,盖在身上一点也不会冷。
夙恒屏退了伺候在一旁的侍女,端过药碗一勺勺喂我。
我扯着被角倚在他怀里,用脸蹭了蹭他的胸口,软声道:“药好苦呀,我不想喝了。”
他轻捏了我的脸,声音十分低沉好听:“挽挽乖,喝完这碗再睡觉。”
“挽挽才不要……”我从他的怀中挪出来,抱着松软的被子滚去了床角。
夙恒直接抱住了我的腰,把我重新捉回他怀里。
深紫色的宽大衣袖拂过床沿,凉悠悠的指尖挑起了我的下巴,夙恒眸色静然地将我看着,我虽然烧的云里雾里,也睁大了双眼将他回望着。
漂亮的凤目,高挺的鼻梁,无可挑剔的俊颜,我禁不住暗暗心想到,假如以后真有孩子和他生的很像,那应该是一个多好看的孩子。
“君上……我想和你生龙蛋。”
他手中的玉碗里的汤药,似是微微晃动了一下。
尔后他端起药碗,自己喝了一口。
我尚未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要喝药,下一瞬他已经俯身贴上了我的唇,那些涩苦的汤药渡过来以后,我蹙着眉头生生将这些药咽了下去。
随即又伸出舌头舔了舔唇瓣,轻声道:“以后喝药都要你这么喂。”我倚在他肩头,往他的耳畔吹气,“这样都不觉得苦了。”
夙恒将我滑落一半的衣衫拉好,低沉着声音回答道:“嗯,我们继续喝药。”
☆、第55章 【番外】焚心劫
天界的蜀山以钻研剑道修身养性而出名,兼管人界除魔卫道之事。但近来蜀山上那位惊才绝艳年少有为的大弟子容安,却因不愿封杀出了魔障之气的人界山村而与师尊决裂。
他跨上个布包请离蜀山的那日,恰逢下界凡气动荡,剑阵百转千回避开凡气污浊,巧合般将他带去了冥界山之崖的崖底。
山之崖的入口极窄,每千年方才突现一次,进去乃是千载机缘,出来便是万般苦困。
容安在山之崖的崖底独自待了九百多年,成了个隐居避世不问纷纭的散仙。
他用竹木搭了个普通的房屋,在家门口种了些不知名的苍翠草木,地窖内是他失败几百次才酿出门道的清荷桃花酒,院内的泥缸里还有他新钓上来的几尾肥美鳜鱼。
屋内简陋的青竹书架上,有他自己用灰烬和麻草做成的纸张,其上用炭黑笔记刻了发源自蜀山真传剑谱的改良剑术。
这位曾经名扬四海的蜀山大弟子一度觉得,他会在山之崖的崖底平平淡淡地过完一辈子,但他并不觉得这样无欲无求有什么不好。
山之崖的崖底再次逢千年开了口,掉进来的竟是一位云气蓬勃的红衣神女。
容安在溪流边顺着血迹找到这位天界第一美女时,她额头上磕出来的血口还没有结痂,他静立在旁边看了片刻,最终将她抱回了家。
思尔神女次日醒来以后,头疼到呼吸难以平定。
柔白的双手紧拽着容安的衣袖,蔻丹红指甲几乎嵌进衣裳的布料里,她目光闪烁默了半晌,声音极低地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思尔神女的伤尚未好全,她不大能记得清从前的事,也不大能想起来自己是谁。
容安还在蜀山修习剑道时,作为师尊座下的首席大弟子,也只不过是远远见过她几次。
他安静地坐在她身边,一袭青衫温润如浸了水的竹玉,临近傍晚,斜阳映窗,绯色的日光轻轻浅浅落了一地。
他从袖间取出一方手帕,过了凉水以后搭在了思尔的额头上,“你是上界仙位第一的神女,名叫思尔,本形是三十六重天凌霄之巅苍云池里的莲花。”
思尔闻言静默了很长时间,再次开口问了一句:“是不是一二三四的四,一二三四的二……”
容安轻声笑了笑,“是思念的思,尔雅的尔。”
思尔神女垂眸想了想,露出一个燕妒莺惭的笑,一手捧着白皙如玉的脸颊,颇为自满道:“这名字实在好听。”而后她又看向容安,礼尚往来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容安在山之崖的崖底独自待了九百多年,很久没有人叫他的名字,他哑然片刻,缓缓答道:“容安。我叫容安。”
时光从指缝中悄然溜走,不知不觉过去了一个月。
思尔神女的伤渐渐好了起来,她仍旧想不起自己的名字,却能记起斑驳的菩提叶影,黑压压跪拜一片的朝臣,和白玉地板上光影交错的亮痕。
她时常想离开山之崖。
“我刚来这里时,用了很多法诀也没能出去。”容安在木桌上摆满了饭食,温声劝慰道:“你不如先养好身上的伤,等到痊愈再想办法也不迟。”
思尔神女就这样安定了下来。
她很会做饭菜,性子也很活泼,失忆坠崖这样的事,并没能让她烦恼多久。
思尔神女高兴的时候,会挽起裙摆跑去溪流里摸鱼,然而一旦安静下来,又显得十分正经和端庄。
她实在生得很美。
因而无论是活泼好动的样子,还是安静如水的样子,看在眼里都是难以言状的绝丽美景。
有一晚容安和思尔坐在房檐上看星星,思尔伸了个懒腰,托着腮帮子问道:“你从前有没有听说过关于我的事?”
容安摇了摇手里的酒瓶,清雅笑道:“我在天上时,想的都是武学剑法,没有听过多少杂闻轶事。”
思尔感到有些无趣,百无聊赖道:“把你的酒借我喝一口。”
“你的伤还没好全。”容安话中一顿,含蓄地拒绝:“等你的伤好了,我再给你开一坛新酒。”
思尔神女见说话无用,不声不响动手和他抢了起来。
可惜她没能抢的过。
含着盈盈秋水般的美目眨了两下,思尔神女放柔了声音,十分诚恳道:“这酒的味道真的很香,我只是想略微尝上两口。”
容安闻言不为所动。
思尔耐着性子道:“容安……阿容……安安!”
容安失神愣了一瞬,手里的酒瓶滑落了出去,刚好被思尔接住。
她轻笑一声,捧着酒瓶一溜烟跑没了影。
容安在明澈清朗的月色下,独自坐了很久。
他忽然很想知道,所有和思尔有关的事。
次日他们二人一起吃了顿午饭,饭后思尔要去后山走走,但过了很久都没有回来。
天幕渐深,不多时下起了小雨,容安提着一把伞去后山找那个迟迟不回家的美人。
长空灰蒙而寂寥,清雨淅淅沥沥地浇过树叶繁枝,洗出一山的明丽翠色。
容安却在这个时候,听见了一声划破落雨的虎吟长啸。
他扔下伞朝着虎声所在之地,疾风一般冲了过去。
后山有只沉睡已久的虎怪,今日碰巧醒了过来,见到思尔以后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思尔神女化风为剑,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化出来的,但那只虎怪着实令她恶心,这把剑就忽然就从她的手上跳了出来,剑尖对准了虎怪的心口。
思尔下手非常狠。
容安赶到之前,假想了无数种可能,拳头握的很紧,心也越发沉重。
然而他赶到的时候……
这位天界美人榜上排名第一的神女,正在兴致勃勃地剥虎皮。
见到容安,她双眼一亮,欢实地招呼道:“你看这皮生得多好,正好给你做一条虎皮毯子。虎骨也不要扔了,我砍下来给你泡酒,对了还有虎腰,我记得这玩意儿可以壮阳呐!”
容安脚底一滑,险些没有站稳。
细密的雨仍在绵绵不绝地下着,思尔神女扛着她的战利品,一会儿跑一会儿跳,欢欢喜喜地扛回了家。
容安看着她的身影,唇角不自觉地上翘。
虎皮毯子做好以后,思尔将毯子甩到容安面前邀功,容安静了片刻,低头吻了她柔软的唇。
她红着脸推开了他。
此后容安时常对她亲亲摸摸,然后默默去洗一个冷水澡。
直到那一夜,思尔神女喝的酩酊大醉。
她抱着酒坛子,含糊不清地说道:“你怎么还不来找我……”
容安将酒坛子从她的手里拿出来,她脚下一歪软倒在他的怀里。
思尔的衣服褪了一半,露出雪腻的香肩,和精致至极的锁骨。
容安忍不住低头吻了她,他的呼吸越来越重,发乎于情的吻渐渐充盈了欲。念,所有的旖旎情意都在容安解开她的衣服时宣然倾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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