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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相尽欢-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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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走到墙边,踮起脚尖取下挂在墙上的画卷,捧着画轴献宝一般地举到他面前。
    障眼法即刻生效,画上的桃妆美人变成了宫纱长裙的丹华,搂着美人的男子变成了傅铮言的模样,开了满树的缤纷繁花飘飘洒洒,樱红色的花瓣落在地上,像极了铺满十里的花嫁红妆。
    画卷左下角的“喜嫁”两个字,从黑墨变成了朱砂,又一点点地氤氲开来,变得极为鲜艳醒目。
    傅铮言端着瓷杯的手一颤,哑声道:“能把这幅画送给我吗?”
    “我不仅能把这幅画送给你……”我凑近了几分,循循善诱道:“还可以把画中景象变成真的。”
    我目光灼灼地将傅铮言望着,满心以为他会迫不及待地答应。
    却不想等来的是一句:“有劳姑娘费心,不必了。”
    “你是怕会麻烦她吗……”我抱着画卷抬起头,极轻地叹了一口气,“有很多话,她不告诉你,你也不会问她。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的愿望,也是她的愿望呢?”
    傅铮言没有应声答话,他从我手中接过这幅画,平展开来铺在桌上,粗糙的手指划过画中美人的眉眼,目光沉静如一汪毫无波澜的湖水。
    良久以后,他终于开口道:“我只想让她过得好。”

  ☆、第48章 凤栖梧(终章 )

数丈高的楼台上,暮色昏暗,凉风满袖。
    我扶着雕花的白石栏杆,遥望东俞王宫的楼阁殿宇,夕阳斜晖落幕,在碧瓦屋檐上映下一层重叠的剪影。
    丹华长公主从我身边走过,曳地长裙的裙摆绣着金丝银边的凤羽,她走路的脚步极轻,发髻上的流苏钗却碰出了窸窣的声音。
    “这里只有你能看见我。”我转过脸望向丹华,又朝她站着的地方挪了几步。
    不远处佩刀把守的侍卫依旧站得笔直,目不斜视地凝视前方,似乎并没有发现任何异状。
    丹华长公主的眉梢微挑了几分,她没有说一句话,目光定然落在我身上,攥在手中的那方软帕一松,缓缓掉落在地。
    我被她看得有些脸红,弯下腰将她的锦帕捡了起来,一边递给她一边称赞道:“你的手帕好香。”
    丹华接过那块绣着淡色桃花的帕子,扫眼看了周围所有的侍卫,礼尚往来回了一句:“你的身上也很香。”
    天幕渐渐暗沉,楼台上的灯盏尚未点起,我不声不响地掏出乾坤袋,从里面扒出一个竹木做的灯笼,又涅法点上了火,提着灯笼照亮灰蒙蒙的墙头。
    丹华长公主看着我从小袋子里扒出一盏灯笼,没有表现出震惊的样子,显得非常见过世面。
    “江湖术士?”她缓声问道。
    “我不是江湖术士呀,”我握着灯笼的木手柄,诚恳地同她推心置腹:“我是一只九尾狐狸精。”
    “傅铮言在我那里。”我接着坦白道。
    丹华长公主的脸色未变,可能是不大相信我的话,她向前走了一步,看着我反问道:“你找到了他?”
    “嗯,我在城郊的浦阴山上找到了他,他中毒以后腿脚不便,接连几日也不能走路。我的……夫君,”我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夫君带他去了洗髓池,因为他想自己走过来见你,洗髓池能帮他重新站起来。”
    我从兜里掏出一支做工精巧的金步摇,正是丹华曾经送给傅铮言的那一支。
    “你还记得这支钗吗?”我问道:“你十四岁那一年,在东俞王宫的安和门前,把这支钗子送给了他。”
    丹华长公主抬眸看我,眸中有亮泽的浮光波动,她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嗓音却依然平稳。
    她问:“你想做什么?”
    “十几日前,你从东俞宗庙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一场惊心动魄的伏杀。傅铮言扮作死士的样子,混在死士堆里趁乱砍杀他们……他一共受了二十三刀,生死簿上寿数已尽。”我手中提着的灯笼缓慢沉下,昏暗的灯火掩映间,丹华的脸色变得愈加苍白。
    她喃喃低语道:“我不相信。”
    明月初上,天际有朦胧的星光,我觉得自己的话有些残忍,默了半刻才接着说道:“傅铮言心中的执念过深,黑白无常都勾不走他的魂,你可以把我当成阴曹地府的人,我的使命就是让他能安心踏上黄泉路。”
    丹华的左手搭上了栏杆,她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转过身不再看我,语调轻缓再一次重申道:“我不信。”
    丹华说完这句话,松开栏杆径直离开,仿佛一刻也不愿多待。
    我拦步挡在她面前,却见她一双妙眸中泪水满眶,我呆然愣了半晌后,手中点着火光的灯笼摔在了地上。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弄哭一个姑娘。
    她分明信了我说的话,却要转身一个人流泪。
    “你不是第一个和我说他已经死了的人……”丹华目色怔然,却忽然开口道:“我招揽了整个东俞国的高僧和隐士,让他们帮我找傅铮言……可他们却告诉我,我要找的是一个死人……”
    丹华即便哭起来也没有声音,她既不啜泣也不哽咽,任凭泪水无声地划过脸颊,一点点沾湿她的裙摆。
    若是傅铮言看见她这幅模样,不知道会心疼成什么样子。
    “傅铮言唯一的愿望就是想让你过得好。”我定定看着丹华,声音极轻同她说道:“他的心里什么也没有,从头到尾都只装了你一个。这些年来,无论是荣华富贵,还是高官厚位,在他的心中,大概都比不上你的一根头发丝。”
    丹华长公主没有回答,她动也不动地站在夜风中,似乎并未听见我说的话。
    我扯了一个天眼,仔细翻看与丹华有关的经历,方才知道她当初为何会狠心对傅铮言不理不睬。
    傅铮言不仅是丹华的贴身侍卫,也是她钦点的兵部侍郎,傅铮言每日最多在兵部待上两个时辰,然而兵部的大小官员却几乎都认识他。
    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傅铮言与长公主的那层关系,傅铮言之所以受到瞩目,只是因为他……
    生得好看。
    时时关注傅铮言的官员,包括一位新近选派上来的兵部小官,这位小官本名陈阿方,十分仰慕傅大人的英姿飒爽,却也常常觉得傅大人着实有些面熟。
    直到有一日,他听说了傅大人的全名,吓得当场瘫坐在了地上。
    世事总是如此巧合,当年陈阿方的家人在赶傅铮言出门时,又怎么知道他往后将长伴丹华公主身侧,甚至出任兵部高官。
    陈阿方度过了一段提心吊胆的日子,每天都担心傅铮言找他了结当年的仇怨。
    然而傅大人却似乎早已忘记了他,陈阿方战战兢兢地与傅大人打招呼,傅铮言也不过是淡淡点一下头,并没有削了他的官职,将他押送到暗无天日的大牢里。
    于是陈阿方在内心十分感激他。
    就这么过了一段时日后,街坊出现了一拨极其面生的人,他们有意无意地打听起当年有谁抚养过一个被遗弃的男婴。
    几番寻查之下,他们找到了陈家。
    陈阿方没有在第一时间说出傅铮言的下落,而是跟着家人一同唯唯诺诺地含糊其辞,直到那日傍晚时分,他们家来了一位乘坐华贵马车的锦衣男子。
    那男子一身华裳,拇指上的玉扳指澄澈若莹石,身后跟着五六位膀大腰圆的家臣,眉宇间难掩一派肃沉之色。
    他的年纪至少有四十岁,却与风华正茂的傅大人生得很像。
    这位不速之客,正是东俞国唯一的外姓王爷,封地广阔却低调了许多年的端王殿下。
    端王只说了几句话,言简意赅地表明他一定要找到当年那个男婴,陈阿方的心头乍然明透,想通了端王殿下正是傅铮言的亲生父亲。
    于是他将傅铮言的下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端王。
    端王殿下虽然年过五旬,却还有一颗敢作敢为的心,他偷偷摸摸跑去了兵部,混在一众官员里瞧见了傅铮言。
    只一眼,他便双眼含泪地认定傅铮言是他亲生的儿子。
    于是端王一纸书信传到了丹华长公主的手里,信中端王的措辞极其恳切,只是一个千方百计想寻找爱子一起回家的父亲。
    他当年气血方刚时,曾带领十几名侍卫来定京城参见国君,在长安街的兰桂乐坊流连忘返,迷上了当时的头牌诗茵姑娘。
    后来端王的封地有人造反,他急急忙忙赶着回去,与诗茵姑娘不告而别时,并不知道她怀了身孕。
    端王在那场战乱中不幸受了重伤,从此无法再生育孩子,偶然听得当年的诗茵生下一个儿子,怀着一线希望重返定京,果真发现傅铮言与自己生得很像。
    端王的信写得很长很长,但归根结底其实只有一句话,就是快点把儿子还给他。
    再往后,端王面见了丹华长公主,他毕恭毕敬地道了一句:“长公主殿下年少有为,重持城府,监国五年以来,历经外戚专权边疆反乱,东南涝旱国库亏空。眼下朝野臣服,海晏河清,皆是因为殿下的英明神武。”
    这番好听的恭维话说完以后,端王又表明了他的诚心,如果丹华能让他带走傅铮言,他不仅会倾尽全力栽培这个儿子,还会让他承袭自己的王位,自己的封地也会永世臣服,绝不叛乱造反。
    在谈及绝不叛乱造反的时候,端王特意加了重音。
    丹华和端王都是惯常在宫闱争斗里摸爬滚打的人物,话说到这个份上,显然已经非常明白。
    端王真正的意思是,倘若长公主愿意还儿子,他们相安无事,倘若长公主不放人,他只好犯上造反。
    丹华在意的并不是这样的威胁,她觉得自己惹恼了众多世家贵族,总有一天会不得善终……而真正到了那一天,她怕自己会连累到傅铮言。
    可他终归还是为她而死。
    淡薄的月影拂墙,楼阁的红漆砖瓦被照成了暗色,我从地上捡起那盏灯笼,再抬头看丹华时,她脸上的泪水已经被夜风吹干了。
    丹华张了张嘴,像是嗓子喑哑说不上来话,她目色空茫了一会后,终于缓缓问道:“为了让他安息,你想让我怎么做?”
    秋夜的晚风绵长,楼台上的灯盏被风吹得微晃,丹华的手指比那萧瑟的灯火晃得更厉害,表面上仍旧做出这般镇定如常的模样。
    我轻声道:“傅铮言放心不下你,我却没有办法保证你一辈子过得好……”
    丹华的下巴微微抬起,她眼角的泪痕未干,声音仍有几分颤抖:“你没有必要在任何地方帮我。”
    丹华的话音落后,楼阁正门内走出一个身着明黄长袍的男子,他身形单薄而瘦削,眼底有常年纵情犬马声色所浮出的淤青。
    正是丹华同父异母的废柴弟弟,东俞国当今的国君。
    这位弟弟见到丹华并没有什么好脸色,他带着满身的酒气,口齿不清地醉醺醺道:“大臣……大臣们又来找寡人了……”
    国君烦躁地一挥手,袖口沾着浓郁的脂粉香气,大抵是刚从美人堆里爬起来,“都说了让他们去找你,偏要找寡人……你说他们烦不烦……”
    丹华长公主没有应声。
    国君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忽然抬脚往丹华的膝盖上踹了过去,一边怨气漫天地碎碎念道:“寡人和你说话,你怎么也不吱上一声!”
    丹华长公主没有躲开。
    我着实看不下去,在国君面前现了身,灯笼的手柄劈在他的后颈,两下便将他弄晕了过去。
    两旁的侍卫只看见国君自己晕倒在了地上,但是长公主殿下没有发话,他们又不敢凑过来瞧国君一眼,心中的纠结全部写在了脸上。
    “傅铮言的性子耿直,最是好骗。”丹华侧过脸去看东俞王宫的琼楼殿宇,声音里听不出半分的低沉和哀伤,“只要让我和他说上几句话,他就会以为我能一辈子过得好。”
    我怔了怔,又问道:“你打算和他说什么?”
    她垂下眸子,语声轻和:“说我打算册立驸马,挟令国君,最终取而代之。”
    瘫在地面的国君闷哼了两声,似有苏醒过来的迹象,我抬脚将他踹到一边,凑近一步问道:“这在傅铮言心里,算是过得好吗?”
    “他并不知道算不算。”丹华的声音轻的像叹息,仿佛被透凉的晚风一吹,就要散在暗沉无边的夜幕里。
    她道:“只要我说好,他就会认为好。”
    夙恒带着傅铮言从洗髓池回来时,清晨的日光洋洋洒洒落在地上,丹华长公主对着镜子描眉上妆,她的面容依旧娇美如三月的清露桃花,眼底却是一片死水般的沉寂。
    直到傅铮言抬步进门,她的眸光才蓦地一亮。
    傅铮言停在离她几丈远的地方,身量仍然笔直而高挺,看不出分毫垂死的模样。
    我在傅铮言面前用了隐身法,因而他并没有看见我。
    我悄无声息地走出房间,将朱红木门小心地掩上,看到站在门边的夙恒,转瞬扑进了他的怀里,“你回来的好快。”
    他伸手扣住我的腰,“因为想见挽挽。”
    狐狸耳朵尖,我虽然身在房间外,又被夙恒抱在怀里,丹华和傅铮言所说的话,却是一字不落地钻进了我的耳朵。
    傅铮言一向少言寡语,这一次却是他率先开了口:“丹华……”
    我知道傅铮言的心里攒了很多话,他想和丹华说他时日不久,也想和丹华说他的心里除她以为什么也没有。
    然而傅铮言最终说出口的,却是这样一句话,他说:“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他大概是已经握住了丹华的手,又缓缓添了一句:“秋天冷,多穿点衣服。”
    那些掏心掏肺缠绵悱恻的脉脉情话,终究化成了朴实如常平淡无奇的嘘寒问暖。
    我听见丹华长公主轻笑了一声,笑声和往常比起来没什么不同,她状若无事地说道:“我在整个定京城内找了你那么多天,你终于愿意出现了。”
    “倒不是非见你不可。”丹华道:“我的弟弟突发恶疾,接连病重数日,今晨也没能醒来,太医断言他活不过今日。”
    丹华长公主已经开始撒谎。
    国君今早确实没有醒来,却是因为我昨晚劈晕了他,加之昨夜饮酒过量,才会在床上睡得昏天暗地。
    丹华的语调分外柔和,又有几分盛气凌人的骄傲:“过不了多久,本宫便会登上王位,就像东俞正史上的几位女国君一样,举国欢庆万民来朝。”
    她的语声微微低沉了几分,轻然一笑道:“到时候,我即便豢养面首,言官也不敢谏言冒犯。”
    我万万想不到丹华会说这样的话,睁大了双眼怔然望向那道木门。
    傅铮言沉默了很长时间,方才问了一句:“这样你会高兴吗?”
    丹华不假思索地回答:“自然会高兴。”
    “我还以为……”傅铮言顿了顿,嗓音微哑道:“你和我一起去城郊打猎的那段日子,才是你最高兴的时候。”
    你和我一起去城郊打猎的那段日子,才是你最高兴的时候。
    这句话大抵是瞬间戳在了丹华的心上。
    可她连片刻的停顿也没有,不动声色地否认道:“我不是当年的丹华,那时我只有十几岁,也不是东俞的监国长公主。”
    丹华的语气变得有些咄咄逼人,“你从来没有批阅过奏折,也从来没有接受过百千朝臣的恭贺,你不知道站在天台祭祀时受众人膜拜仰视是什么感觉,又怎么知道我现在喜欢的是什么?”
    “本宫现在已经过得很好。”她道:“所以不再需要你了。但念在你这些年来劳心劳力,可以赐给你几箱珍宝和黄金。”
    因为成长环境和生活经历的不同,人与人之间常常有各种不一样,丹华此时和傅铮言所说的话,没有半点眷恋和温情,别的男子若是听到这样的话,兴许会当场暴跳如雷,然而傅铮言的心弦却莫名松了下来。
    “我从前曾经担心过,若是我往后不在了,你能不能过得好。”傅铮言的语声依旧平平淡淡,接着说了一句让我听了也觉得揪心的话。
    他缓声道:“我原本想一辈子陪着你,可惜一辈子快要过完了。”
    丹华仿佛什么也不知道,她只是扬声问他:“你要去哪里?”
    傅铮言答非所问:“你登基的样子,我大概看不到了。”接着有膝盖跪在地板上的闷响,他哑着声音继续说道:“恭祝陛下千岁。”
    傅铮言不是凡人,他是没有活人阳气的死魂,中了魔怪的剧毒以后,即便解毒也站不起来。
    最温和有效不伤魂魄的方法,就是带他去冥界的洗髓池,然而傅铮言又只是肉体凡胎,他想要凭着死魂的身躯站起来,只能生生忍受洗髓池的灼肤之痛。
    他的膝盖并不能弯,我也不知道他是忍着怎样的痛才跪了下去。
    宫殿的高门打开时,迈出门槛的是面色惨白的丹华长公主,她踉跄了几步跪倒在地上,双手撑地哑声道:“他走了。”
    黑白无常领着傅铮言的魂魄,一言不发正站在我的身边。
    傅铮言的魂魄被黑白无常拴上了锁链,他因为方才那一跪,魂魄变得有些僵硬,既不能转身也不能回头,却十分想看一眼背后的丹华。
    他无法回头,目光有些怆然,忽而低声同我说:“能劳烦姑娘再帮我一个忙吗?”
    我抬头看他,跟着问道:“什么忙?”
    黑白无常带着傅铮言走远以后,我仍旧怔怔然站在原地。
    我把傅铮言的遗愿告诉了丹华长公主,那日傍晚的夕阳红的像染尽了血色,吹在脸上的风却冷得刺骨。
    丹华亲自将傅铮言的尸骨火化了,这是他最后的愿望。
    很久以前,丹华曾对他说过一句话,她说等到次年开春,你娶我为妻吧。
    傅铮言等了一个又一个的开春,等到他这辈子过完,也没有等来娶丹华做妻子的日子。
    可他仍想与她合葬在一起。
    傅铮言说,将他的尸骨化成骨灰,撒入东俞的王陵。
    “他能想到这一点……”丹华捧着他的骨灰盒道:“他想得真好。”
    丹华穿了一身殷红色的华贵长裙,发髻上并着几支晶莹剔透的莲花钗,芙蓉如面柳如眉,粉黛胜春燕妒莺惭。
    她打扮得极其漂亮,像是要去做谁的新嫁娘。
    深秋的风迎面吹过来,丹华紧紧抱着傅铮言的骨灰,缓缓走在回宫的路上,她的声音轻的像呓语,低低问道:“你冷不冷?”
    她将怀中的骨灰盒抱得更紧了一些,“我这样抱着你,会不会暖和一点……”
    傅铮言这一生,不过短短二十几载。也许是因为小时候极少有人待他好,少年时期却有丹华与他形影不离,除了丹华公主以外,他几乎没把什么放在心上。
    他的世界里,好像永远只有丹华一个人。
    她高兴,他便跟着高兴。她悲伤,他费尽心思哄她高兴。她的一喜一怒,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也能牵动他的全部心神。
    丹华的身影渐渐隐在重叠的宫门中,她的脚步和缓又轻慢,仿佛当年那日的城郊踏青……
    草长莺飞的融融春光,漫山遍野的娇妍繁花,傅铮言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走上连绵起伏的巍峨高山。



  ☆、第49章 【番外】凤栖梧

  丹华公主的母亲出身贫户寒门,原本只是太后身边端茶奉水的侍女,却因姿容殊丽身段极美,被当今国君一眼相中,未经礼部备案便急急纳入了后宫。
  丹华公主出生以后,国君颁下一道诏书,不顾世家贵族和朝野群臣的反对,封这位美人做了王后。
  曾有一段时间,国君将丹华视若掌上明珠般疼宠,对丹华的母亲也是竭尽心力地爱护。
  但他仍然想要一个儿子。
  然而太医却告诉他,王后在生丹华公主时因难产而伤了身,再次怀孕的可能微乎其微。
  国君开始宠幸其他美人,丹华见到父亲的次数也越发少了起来,她的母亲抱着她翻看史册书集,一个字一个字地教她该如何认。
  年幼的丹华坐在她母亲的膝头,小手指着史册上的将军生平轶事,咬字不清道:“大将军好威风……”
  伺候在一旁的嬷嬷笑了一声,将温热的参汤燕窝端了过来,“陛下的妹妹安荣公主,不就是嫁给了当朝将军吗?等我们丹华公主长大,也可以招威风的将军做驸马。”
  彼时的丹华甚至不知道驸马是什么,就听到她母亲柔声道:“有没有官职都无妨,只要能真心对丹华好。”
  只要能真心对丹华好。
  丹华公主的母亲重病去世后,她觉得这世上再没有谁会真心对她好。
  丹华的母亲去世的那一年,她才刚满六岁。
  春寒料峭,屋檐房瓦上还有一层未化的雪,丹华公主穿着一身白衣服,雪球一般蹲在她母后的宫殿门口。
  她自小被教养得很好,食不言寝不语,连哭泣也没有声音。
  侍女们温言软语地安慰她,她却连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嫩包子般的小脸深深埋在臂弯里,终是哭到上气不接下气。
  两个月后,她的父王娶了左相的女儿为妻,甫一入宫就是高高在上的王后。
  又过了十个月,这位新后生下了儿子,伺候公主的侍女告诉丹华,她有了一个弟弟。
  丹华的弟弟,尚未满月便被封为东俞太子。
  教习丹华公主的几位老师都是翰林院大学士,出了名的饱谙经史学识渊博,其中一位在同丹华讲解诗经时,却见年幼的公主呆望着书册上的字。
  老师放下自己手里的书,温声道:“殿下想问什么便问吧。”
  丹华默了一小会,捧着书站了起来,一字一顿地念道:“茕茕白兔,东奔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她念完这句诗,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老师,“为什么诗经里说人不如故,男子还常常要纳入妾室,迫不及待地迎娶新妻?”
  丹华真正想问的,是为什么她的父王这么快就娶了新的王后,这么快就又生了一个儿子。
  这位翰林院大学士也是沉浮官场数年的人物,他立刻明白了丹华公主的意思,哑然半晌后,竟然缓缓解释道:“诗经里的民谣乐歌,多半来自坊间市井,殿下莫要全信。”
  丹华公主九岁那一年,国君忘记了丹华母亲的祭日,没有去东俞王陵给已故的王后上一炷香。
  次日丹华离宫出走,她仗着身量娇小,从宫墙的排水洞里爬了出去。
  她漫无目的地游荡到城东的集市口,因为身上没有带一分钱,眼睁睁地看着卖包子的人路过她,卖糯米炸团的人路过她,愣在街边饿到头晕眼花。
  不远处走来一个打扮富贵的胖子,这位胖子经过乞丐时厌弃地啐了一口唾沫,看见街边捡石子的孩子恶意上前踩他们的手,瞧上街口容貌秀丽的姑娘还顺手揩两把油。
  于是这位忙碌的胖子就没有功夫吃手里的烧饼。
  丹华决定从这个胖子的手里抢烧饼。
  她没费多少力气就抢到了手,一路撒丫子狂奔着逃命,那胖子边追边喊道:“抓小偷啊!抓小偷啊!”
  她最终拐入了街角的小巷,心惊胆战地伸出脑袋时,却见那胖子瘫倒在远处的地上,沾了满身的垃圾和泥垢。
  是傅铮言帮了她。
  丹华没有见过像傅铮言这样的人,她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她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单纯的像是一张白纸,随便她如何涂画。
  那一日,傅铮言带着丹华逛遍了东城集市,最后还在东城最出名的勾栏瓦舍外听了一出戏。丹华过得很高兴,自从她的母亲去世后,她再也没有这么高兴过。
  傍晚大批禁卫军搜查全城,毫不费力地找到了丹华公主。
  从那日算起,丹华有五年没见过傅铮言一眼,他被送去军营训练成王宫侍卫,每天最多只能睡上三个时辰。
  她常常会想他,甚至画了他的画像,却无一例外没有画脸,因为不知道他长成了什么样。
  丹华想,这些画像可以留着以后补。
  她年满十四岁时,傅铮言终于成了她的侍卫。
  丹华和傅铮言一起出宫散步踏青打猎,他牵着她的手走过城郊遍野,她心头一动,踮起脚尖亲了他的脸。
  傅铮言差一点便摔倒在地上,他呆了半刻方才如梦初醒道:“殿下……”
  “别叫我公主,也别叫我殿下。”丹华倚在他怀里道:“叫我的名字。”
  丹华出落得愈发漂亮,但性子也愈发调皮了起来,傅铮言常常被她撩。拨到呼吸急促,却从来不会主动碰她一分。
  丹华公主十六岁以后,每日都在想如何把自己的侍卫骗上床。
  坚持必定有回报,终于有一天,她成功了。
  却也是在同一日,她的父亲病重到行将就木,同她说了一番掏心掏肺的话。
  国君对自己的废柴儿子已经不抱希望,他将整个东俞的未来都交到了女儿的手上,无论丹华收不收下,她都必须顶着监国长公主的名号,处理国事守护朝堂。
  丹华长公主遇到过两朝元老的冷嘲热讽,遇到过西部战乱和国库亏空,她明明还不到二十岁,却一直在学习如何才能压得过那些手握重权的朝臣。
  傅铮言帮她杀了很多人,丹华一直觉得终有一天,这些杀戮造的孽要报应在她的身上。
  她失去了一个尚未成形的孩子。
  流产的时候身体所受的苦楚,比不上醒来以后心口的钝痛。
  世家大族联合起来反对她,丹华长公主渐渐感到力不从心,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却在看到傅铮言之后恍然发觉……
  她即便自己有事,也绝不能拖累到傅铮言。
  她从没想过他会死。
  世事反复无常,失而复得最欣喜,得而复失最心酸。
  傅铮言的骨灰是丹华亲手烧化的,她捧着这盒骨灰回了宫殿,没有灵堂也没有祭奠,她打扮的像是要去结亲,而不是送他渡过往生。
  她如今也不过只有二十多岁,却仿佛已经和爱人过完了一辈子。
  傅铮言的骨灰盒被丹华放在了床头,她便是用这种方法默默守着最爱的人,见或不见,都心感满足,闲来同他说上几句话,有长有短,含喜含哀,寻常如世间最普通的夫妻……
  即便她的每一句话,都得不来他一声应答。

  ☆、第3章 月

  晚风寒凉,月色沧沧。
  我赶到黄泉地府时,恰逢傅铮言的魂魄走上奈何桥。
  面无表情的鬼差们守在桥的两边,指引魂魄迈入他们该走的路,孟婆手掌铁勺搅弄着汤锅,额前花白的发丝挡住了打褶的皱纹。
  傅铮言端过孟婆递给他的汤,低头盯了汤水半晌,也没有张口将孟婆汤喝下去。
  “这是碗咸汤,你喝下去也不会觉得苦。”孟婆放下了手中的汤勺,慢吞吞地劝诫道:“喝吧,小伙子。早点喝完,就能早点上路。你下辈子有富贵命,莫要耽误投胎的时辰。”
  傅铮言仍然不想喝这碗汤。
  两个鬼差见状,一左一右地架住傅铮言,将他从奈何桥上拖了下来,另一个鬼差端着孟婆汤走到他面前,作势就要往他的嘴里灌。
  “等一下。”我出声打断道。
  几个鬼差闻言松了手,抱拳弯腰对我行了个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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