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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有鬼-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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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友良和张大川为于明所杀,也由于明炼制成水尸魂。”方岚说,“可是于明十年之前不过是一个医科大学的研究生,从小家庭环境简单。”
  “他为了复仇接触道法,就像我为了找人而踏足江湖一样。”方岚沉吟,“可我在江湖浸润两年,费尽心思用尽努力,却只能接触到道法皮毛,一知半解罢了。”
  “他如果不是家传绝学,又是怎么在短短一段时间内掌握人皮尸蜡和冥王船这般绝顶技艺呢?”方岚对詹台说,“你曾经说过,他道法修为丝毫不在你之下,如果不是背后有高人指点,又怎么可能做到?”
  詹台轻轻叹一口气,说:“不仅仅是这样,于明选择炼制人皮尸蜡的人选,也很值得斟酌。”
  “田友良和张大川,都是罪大恶极泯灭人性之人,可谓天生的恶魔。于明杀了他们炼制成水尸魂,图的,到底是他们的皮囊,还是他们邪恶的心性?”
  “于明被张燕炼制成水尸魂,张燕又被背后之人炼制成了水尸魂。于明姑且撇开不说,那张燕做下这等残忍卑劣的事情,就算是为了弟弟报仇,但她狠辣阴毒执拗固执的心性已经展现得淋漓尽致。”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四个人彼此相杀,手上皆有命案,杀人毫不手软。五逆十恶,造作杀生,妄语贪念,几乎样样都有。”
  “你有没有想过,这样的水尸魂织成的魂网,会是什么样子?”詹台轻声问。
  方岚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当日鲤鱼精遇险,四个面容姣好的七八岁女童炼成水尸魂,就可以组成一个貌美绝伦的绝世佳人。
  那今时今日,四个穷凶极恶的恶人被炼制成水尸魂,四个人彼此之间皆有血海深仇,杀生孽缘愤恨怨毒不止,却被一张魂网牢牢捆缚在一起日日相对。
  仇恨不灭,怨毒更深。这样一张邪恶至极的魂网,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魂网…除了可以萃取尸魂精魄,集采众魂之长幻化人形,还可以做什么?”方岚颤着声音问。
  詹台深深凝视她,说了两个字:“于明。”
  问题的关键,在于于明。
  这个一开始被当做棋子炼制水尸魂,却阴差阳错被暴露于詹台和方岚面前的,被错漏的一个人。
  于明的死,极有可能并不在计划之中,而是因为詹台和方岚的打草惊蛇,而临时策划出来的一个意外。
  于明发觉田友良和张大川的失踪引起了詹台和方岚的怀疑,因此开始了对林、宋、方、詹四人的监视之行,也因此来到了京城。
  而他的异常行为,引起了背后高人的注意,并且很有可能察觉了于明凶手的身份已经暴露的事实,在此之后对于明起了杀心,并且再度利用从未放弃寻亲的张燕杀死于明灭口。
  张大川和田友良被炼制成水尸魂是精心策划的结果,但是于明的死要仓促许多,很明显像是察觉了风险之后的一时起意。
  因为于明的死,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漏洞。
  于明身沾尸蜡浸水身亡,阴差阳错被炼制成水尸魂,却在张燕分尸的时候,附身在张燕的身上,通过逐渐控制张燕的左手乃至意识,伺机为自己复仇。
  水尸魂附身于人,可以慢慢迷惑人的心智,改变人的心性。
  就好像张燕被附身之后,不但左手渐渐不受控制,就连她砍去左手之后,都没有阻挡张燕理智逐渐丧失的过程。
  也正是因为张燕被水尸魂附身之后神智渐失,才会在身不由己的情况下接近林愫和宋书明,在网上发出引人注意的小说章节,甚至将自己被砍下的左手分尸。
  也正是因为如此,詹台和方岚才能够最终注意到于明被杀害的案件。
  “于明被炼成水尸魂之后…”方岚喃喃地说,“附身了张燕。”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这才是魂网除了幻化人形之外,最重要的作用和目的。
  她睁大了眼睛,望向詹台。
  詹台深深吸一口气,颔首道:“你猜的不错,于明因为水尸魂而附身于张燕上。”
  “而由水尸魂编织而成的魂网,最终的目的,就是附身。”
  谜底已经呼之欲出,方岚却偏偏在此时越发不敢相信,惊怒交加。
  谁来附身?附身于谁?
  谁来附身?自然是魂网集结而成的四个邪恶怨毒的恶魂。
  张燕、于明、田友良和张大川,身负命案本就铁石心肠,何况彼此之间皆有血海深仇,绝无可能和平共处,却生生被魂网捆缚其中,仇恨怨愤阴毒更是难以想象。
  水尸魂取这恶魂之萃,做出堪称这世间第一大恶人的魂网,又到底是要附身于谁?
  “至善至恶,至恶至善。魂网编织世间至恶,必是为了荼害世间至善。”方岚眉头紧锁,“谁是世间至善?又为何要附身于他?”
  詹台轻轻摇头,又说出方岚意料之外的四个字来:“马面罗刹。”
  马面罗刹吞噬魂网,正是魂网的克星。又与这一切有何关联?方岚不解。
  詹台嘴角深抿,转过头来凝视着漆黑一片的窗外:“马面罗刹从来都不是原因,而是最终的结局。”
  最终的结局,只有一个。
  不属于这世间的水尸魂和魂网,逾期飘荡在人世间。而负责送走死魂的马面罗刹,将水尸魂和魂网吞噬,从此尘归尘路归路。
  妖孽邪祟被灭,人间一如既往,凭空制造的法器再是举世无双,也逃不脱生死明灭的佛缘定律。
  “所以…费尽心思制造这样一张魂网,却逃不脱最终被灭亡的结局。这难道不是多此一举吗?”詹台循循善诱。
  “邪灵…魂网…附身…灭亡…这四个词语彼此之间,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联系?”
  他的声音低缓深沉,慰她躁动抚她心神。
  方岚闭上眼睛,许久之后缓缓说:“魂网聚邪,是为了附身于人,附身于世间至善之人——直到利用完毕之后,再由马面罗刹前来灭口。”
  方岚咬牙慨叹,好一出借刀杀人的好戏。水尸魂凑够恶人魂魄,魂网集结成世界至恶,附身于人。那人被邪祟至恶附身,心神俱丧,乃至为人所控,傀儡一般。直到作恶完毕之后,再被马面罗刹吞噬于世间。
  詹台却勾了唇角,冲她轻轻摇了头:“你只说对了一半。”
  “的确是借刀杀人,的确是过河拆桥,的确是用后即抛的阴毒之计。但是却不仅仅是你想的那样。”他说,“魂网附身,为何要取这么多邪恶至极的水尸魂呢?”
  “因为被附身的那个人,本性秉善啊。”詹台说。
  正因为本性善良又明辨是非,所以才需要收集至恶之人的水尸魂来织成魂网。若是魂网邪恶不足,还未必能够抵御这明善宽厚之心,达到附身控制的效果。
  “江湖之大,道法万千。附身之术虽然不多,但是也并非只有魂网一条法子可走。”詹台说,“炼制水尸魂织成魂网,既麻烦,又繁琐,还因牵扯人命极易惹人注意。为何偏偏要选择这条路来附身于人呢?”
  方岚如醍醐灌顶,终于明白詹台语中深意。
  “因为魂网附身,有马面罗刹留作后手,无论事态发展到何种地步,最终的结局都是一样的。”
  “马面罗刹终究会出现,魂网也终究会被吞噬,消散在人世间。”
  “选择魂网,是因为魂网有马面罗刹这个天生克星。”
  “留这条后手…只能说明一件事。”詹台浅笑着说。
  “魂网将要附身的这个人,道法极为精进高深。马面罗刹留作后手,是为了借神佛外力,杀了他。”
  “所以…魂网最终的目的,是为了附身并控制一位道法精进高深,而心性秉善纯良的高人?而这位高人最终,却会因为马面罗刹吞噬水尸魂而死?”方岚仍处在震惊当中,但是前因后果和整个案件的脉络却越来越清晰。
  水尸魂炼制,集聚世间五逆十恶制成至恶魂网。魂网附身于人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借马面罗刹的神佛外力,动手杀人。
  “如此大费周章,竟然是为了杀一个人?”方岚惊疑交加,“什么样的人物,竟会让人忌惮如斯?”
  “心性秉善纯良,道法精进高深。而且,还让人忌惮到了需要借助外力才能动手的地步。”
  詹台没有说话,狭长的丹凤眼微微一挑,褐色的眼珠流光溢彩,眸中万千光芒。
  “这样的人,我恰好真的知道一个。”
  詹台和方岚对视片刻。他眼中深意满满。
  秉善纯良、道法精进、遭人忌惮。
  “七月末,老林最后一次和宋书明联络,提到他来到山西龙城处理一单案子。”詹台说,“他虽未明说案件棘手,但是曾经提到,直到林愫生产之前才会抽空赶回帝都。”
  他微微一笑,突然转身逼视鲤鱼精,问道:“龙城自七月到今天,可有发生什么棘手难办的案件?”
  鲤鱼精被他突如其来这一问,激得浑身一激灵,脱口答道:“不曾听说。这半年来风调雨顺,城中诸事安稳,没有听说过哪里曾经出现血案凶杀。”
  方岚倏地回头,眼风冰刀一样朝鲤鱼精投去,眉头紧锁厉声质问道:“詹台只问是否曾听闻棘手难办的案件,从来没有提到过与人命相关,你为何脱口说出血案凶杀四个字,是谁教你的?”
  “何况三个月的时间内,就算江湖上再是风平浪静诸事安稳,难道你身处闹市之中,却连一些小道八卦也不曾听人讲过吗?詹台问你是否听闻棘手难办案件,你就算这三个月内并无耳闻,听到这样的问题,第一反应难道不是你去打听吗?为何斩钉截铁地说出城中诸事安稳四个字?你是哪里来的自信?”
  她冷笑一声,迅雷不及掩耳之间,掌心中的桃木短剑已经架在了鲤鱼精的脖子上,刃薄如蝉翼,削血肉如泥。
  “我和詹台初到你店中,你抖如筛糠,眼中却无惊惧之意。你趁我二人不备,本可独身逃走,却偏偏非要多此一举带我一并,拖累了你自己的速度,乃至于再度落入我二人之手。”
  “胡易凌晨入城,我和詹台却是昨晚就已离开。你如果真的如此恐惧我们,为何不趁夜色跳入汾河之中?我们两人一狐,又如何追得上一条鱼?”
  方岚冷哼一声,手下用力,桃木短剑刺入鲤鱼精白皙的脖子,沁出一缕红丝。
  “说罢,到底是谁指使你?”


第106章 黄边崖
  詹台一贯知道方岚聪慧过人; 却依旧没有预料到竟是她开口点破鲤鱼精有问题。
  他眉心猛地一跳; 意识还没跟上; 身体就先做出了反应,长腿横跨过面前的矮凳,一脚将四方边桌踢向鲤鱼精。
  却还是晚了一步。
  鲤鱼精被方岚用桃木短剑指在咽喉命门,初初还做出惊慌失措的表情,鱼眼圆睁,满满流露出无辜。
  可它眼角余光却死死盯住詹台; 此时见他眉间一动; 便立刻猜出詹台的动作。
  詹台早知它有问题; 却没料到此时会被方岚点破。
  鲤鱼精冷冷一笑。
  他们四人之中; 詹台修为精纯道法精进年少力强; 最不好对付。小狐狸身为为山涧走兽; 年龄虽小,却生来克它。
  只有方岚; 看着身手矫健脾气火辣,却十足十是个纸糊的母老虎,除了头脑心计之外实在没什么威胁力。
  鲤鱼精再不犹豫; 方岚举起桃木短剑架在它胸前; 它非但丝毫不避让,反倒猛然上前一步; 径直放任桃木短剑深深刺入它脖颈之中。
  噗呲一声,猩红色的血液喷涌而出,溅到方岚紧紧握住短剑的手上; 冰冷一片。
  方岚被鲤鱼精不躲不避反倒一激,下意识向后退。她此时再想拔出桃木短剑,却蓦然惊觉掌心中的短剑如同深深嵌入鲤鱼精滑润的身体,任她用尽全力,却半分撼动不得。
  方岚此时方意识到中了计。
  她心里暗叫不好,脸上却不露痕迹,腰肢微微一摆,不再与鲤鱼精硬抗,只想抽身从鲤鱼精身后溜走。
  詹台用尽全力踢来的四方边桌眼见就要撞到鲤鱼精的后腰。
  她与他配合默契至极,便趁着鲤鱼精分神的那一刻朝他身前扑去。
  就算她是只纸糊的老虎挥舞着摆设一般的花拳绣腿,那又怎么样?
  只要他如铜墙铁壁一样挡在风雨之前,她便无所畏惧意志如铁。
  她看着他的眼睛,突然之间发觉她不知何时起,竟然拥有了自己梦寐以求多年的,所谓安全感。
  她与幼卿纠缠多年,像扯着一根脆弱不堪的橡皮筋,怕死了做那被松开的一方,仿佛时时刻刻都在煎熬与担忧。
  即便是他失踪之后,她放弃一切去寻找他的这几年岁月,她都已经很难说得清楚,到底是爱,还是被辜负的委屈,一直在她心间挣扎着消散不去。
  她曾经因此失去了依赖和信任的能力。
  却在生死关头的这一刻,如梦初醒般发觉,她原来再也不怕了。
  “阿岚!”詹台怒吼出声。
  方岚正面对着詹台,眼睁睁看着他脸上浮现惊惧的表情。
  腰间传来一片滑腻,不知何时缠上了鲤鱼精长长宽宽的一片鱼鳍,前胸传来一阵刺痛,是那鱼鳍前端带了尖刺,紧箍她入怀的时候刺伤她的胸口。
  方岚哪里愿意此时坐以待毙,深深吸一口气,转身抱住鲤鱼精,右手用力,对准它的后背砸下去。
  她知道它的鱼鳞在哪里,稳准狠地攥住,死命朝外拔。
  鲤鱼精吃痛冷哼,却再不像上次一样任她放肆,只微微一个侧身,方才还柔顺平铺在鲤鱼精身上的圆润鳞片,立刻半立起来,锋利的尖端仿佛一柄薄刃,霎时划破了方岚的手指。
  鲜血喷涌,几乎立刻染红了她半张手掌。
  方岚一声不吭,死死扛住不放手,还在与鲤鱼精正面对抗。
  詹台却在此时站到了她的面前,轻声开口:“阿岚,松手。”
  他的声音格外冷静自持,方岚抬眼看他的脸,却立刻乖顺地像只兔子,松开了手。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副神情。他死死盯着她受伤流血的手,周身弥漫着天崩地裂一般的肃杀之气,脸上每一个表情都在诠释着什么叫暴风雨之前的宁静。
  他皮肤白皙,此时气血上涌至头,白玉一般的面庞浮上赤粉,长眉入鬓,眼梢高挑,唇角抿起,墙壁一般的下颌死死崩住,只一眼就看得出他牙关紧咬。
  白骨梨埙被他握在掌中肆意玩弄,力道之大让他修长的指尖泛出白痕。他只略一抬眼,火苗便噌地一下自手臂上蔓延而出,像是碧蓝色的火豹趴伏在他的肩背之上。
  上次在香港的时候,她只听他说过一次。他在深圳的罗湖口岸,使出这一招豹影人形,火光如烟花四射,唬住一班驻守在口岸的小喽啰。
  可她此刻却亲眼见到,他肩头的幽蓝火豹好似他蓬勃的怒火,幽冥一样立在他宽厚的肩膀上,只待他一声令下,白骨梨埙埙声响起,便会饿虎扑食,一招封喉。
  他在她面前开朗乐观潇洒放纵,从未有过片刻阴鹜。而他此时喷涌而出的煞气提醒了她。她从来没有像此时一般,意识到他原来出自杀人如麻的邪教,阴山十方。
  鲤鱼精显见此时也是极为恐惧,紧绷的鱼鳍松开些许,像是特意避开方岚被扎伤的胸口。可它环在她颈间的手臂却更用力,严丝合缝将她固在自己怀中。
  “陆家小儿,动手之前别忘三思。”鲤鱼精阴沉威胁,“老身不才,区区四百余年修行虽不算多,好歹也修出几片保命的鱼鳞,就算你身手矫健举世无双,总也得掂量掂量,难保你我动手的时候,会不会伤了你这心尖上的美人滑嫩的小脸蛋。”
  它放话说得阴狠,但是方岚的后背贴在鲤鱼精的心口上,却分明听到那鲤鱼精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生死关头两人对峙,她却莫名有些想笑,干脆压低了声音扭头对鲤鱼精说:“詹台的性格吃软不吃硬,怎会受你的威胁。你看他此时像是炸了毛的鸡一样,怎会听你的话?倒不如你放了我,我答应放你一命,必定说到做到。如何?”
  鲤鱼精脸上云淡风轻,心中都惊恐得连鱼鳞都在颤抖,强作镇定斥她:“你当我傻?你死心吧,除非今晚你我同跳汾河,否则我绝不会放开你任他鱼肉。他此时分明是要杀我而后快,怎会听你一句话就放过我?”
  詹台听它这样说,却突然勾起唇角冷冷一笑,慢慢说:“莫说她一句话要我放你走,就是她一个字要我的命,我也遵循无误。”
  方岚心头猛跳,秋水一般的杏眼猛地看向他,立刻意识到了不好。
  鲤鱼精没想到他竟会这样说,一愣之后果然顺着杆子向上爬,哈哈大笑道:“陆家小儿果真重情重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既然为了小美人如此听话,那不如放下你掌中白骨梨埙,收起你背后豹影冥火,退到门口双手背后。”
  它伸手指了指缩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小狐狸:“你,去把陆家小儿捆起来。”
  方岚立刻急了。
  她想诓鲤鱼精服软,博取它的信任,却没想到它直接放出大招,借机要挟詹台。
  她连忙眨眼,冲詹台使眼色,让他见机行事。
  詹台却咧唇笑开,眉目舒朗:“不过是要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有何难?只要你松些力道,别伤了阿岚,一切都好说。”
  他平摊双手,白骨梨埙像只白色的小球,听话地在他掌心转了一圈,轱辘一下滚到了地板上,肩头上的火焰也霎时被他收回掌间,双臂间一时空空如也。
  胡易低垂着头,踱步到他面前。他脚边临近的几个酒坛子以麻绳相连,小狐狸经过的时候弯腰将绳子抽出,顺势搭在了詹台伸出的手腕上。
  鲤鱼精丝毫不敢放松,一边揽着方岚往门口走去,一边口中叫嚣不止:“叫你捆起来!哎,对对,多绕几圈,缠起来…”
  它走到门口,眼角余光垂下,抬脚预备跨过门槛。
  只这一低头错眼的瞬间,一片阴影自头顶落下,投射在鲤鱼精的脸上。
  鲤鱼精下意识地抬头,却见到头顶之上笼罩着一朵巨大的绿雾。
  无数只蝴蝶聚在一起,无数具蝶翼扇动不停,翅膀之上扑簌簌落下一层又一层的绿色粉末,不知何时在它头顶聚集成团,只待它抬头的一刹那,山崩海啸一般向它压下来。
  “蝶蛊…”鲤鱼精大喊,原本禁锢方岚的双手立刻松开,转而护住双眼。原本圆睁的鱼眼睛此时再也不敢睁开,只能闭着眼睛捂着脸,跌跌撞撞往门外跑去。
  “陆家小儿你不要命了吗?连蝶蛊都敢放出,是想我们四人都丧命于此吗?”
  鲤鱼精的咒骂声还未停歇,詹台人已赶来,左手捂住她的眼睛,右手轻拽住方岚的腰间,往胡易的方向推去,厉声喊道:“护住!”
  他动作迅猛却很轻柔,直到看到小狐狸展开双臂接住方岚,才略松一口气,眼风一转扫向门外疾奔的鲤鱼精。
  他憋了一晚上的怒火已到顶点,也不去捡那跌落在地上的白骨梨埙,只从方岚身侧抽出桃木短剑。
  “阿岚喜欢鳞片。”他眸中戾气尽显,笑容却勉力温柔,“乖乖在这里等我一分钟,我给你带回来百八十片。你好好挑挑,凑些贴个漆盒给你放首饰。”
  他凝眸看她一眼,转身出了门。
  方岚脱口喊他:“詹台!”
  却不见他再回过头来。
  方岚拽着小狐狸跟上,刚刚从门口探出身子,恰好看到詹台高高跃起,桃木短剑被他双手合在掌间,泰山压顶般砸进鲤鱼精的后背中。
  詹台用尽全力,鲤鱼精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转身瞬间幻化真身,与詹台揪打在一起的上半身还是人形,下半身却变成一条粗长的鱼尾,鳞片半竖像是千百片锋利的薄刃匕首,与詹台的双腿缠在一处,划出无数渗血的小口。
  方岚看得胆战心惊,小跑着从地上捡回白骨梨埙,冲着詹台扔去:“詹台,接着!”
  詹台眼光扫到,拦腰将鲤鱼精一抱,借势翻了个身,顺手接住白骨梨埙往那鲤鱼精额头处砸去。
  鲤鱼精早知他有此技,偏头侧开。詹台冷笑一声,背手将骨埙翻转,蓝色的火焰自骨埙之中一飞冲天,又如天女散花落了下来。
  火焰灼热,落在鲤鱼精身上,烫得它几欲打滚。詹台身上也落了许多,他却连眉头也没有蹙一下,左手抽出砸在鲤鱼精后背的桃木短剑,瞅准空隙,咬牙用尽全力,一剑往鲤鱼精的眉间劈去。
  噔地一声闷响,桃木短剑齐根没入鲤鱼精的额前,又在它颅骨之内碎成两截。
  鲤鱼精被这灭顶一击捅得失了神,目光呆滞地看着詹台,厚厚的鱼唇大张,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它再难维持住人形,在昏暗的灯光之下变回了一条巨大的鱼身,周身鲜血淋漓。
  詹台却仍不停手,白骨梨埙被他握在手中,接连数下砸在鲤鱼精的身上,肉眼可见数个凹陷下去的深坑。
  小狐狸在店中看得焦急,放开方岚跑到了詹台身边,却被他一身暴虐吓到,不敢靠近,只敢带着哭腔在一旁喊道。
  “小哥哥,不要再打了!它此时已难维持人身,你再打下去它内丹尽毁元神俱散,就要死得透透的了!”
  詹台置若罔闻眼眶翻红,手起埙落毫不留情。
  方岚扑上前,抱住他拿着白骨梨埙的右手:“疯了吗?鲤鱼精修行四百余年早都不是普通妖精,你杀它不怕果报吗?”
  詹台停下动作,转头看她一脸担忧焦虑,唇角不由轻轻勾起,带了安抚冲她摇了摇头。
  他渐渐冷静下来,刚想伸手扶她站起来,微一低头又看见她右手被鳞片划伤满手的鲜血,心头怒意暴涨,像被点燃了炸/药/包,左手一把抽出桃木短剑,又向鲤鱼精的胸口狠狠戳去。
  方岚未能阻拦,只来得及惊呼。
  可是那柄桃木短剑却没能捅进鲤鱼精的胸口。
  一柄金光闪闪的球状钝器挡住了詹台的桃木短剑。那钝器两头圆中间细,一圈莲花瓣镶嵌,像是纯金锻制,在昏暗的灯光之下仍亮得耀眼。
  方岚一眼便认了出来:“金刚杵!”
  她顺着那金刚杵往上看,才发现是一个枯瘦健壮精神矍铄的老人,手握金刚杵拦住了詹台。他的手臂枯瘦,身材也不高大,但是神情淡定空灵,仿若世间万物尽在他指掌之间。
  “赤眼虹鳟已有空性,你杀它便是杀那未来佛。贪嗔痴慢疑,堕六道,入轮回。怎么,詹台到现在还不停手,是真想造下业障吗?”那老人声音和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金刚杵轻抬,将詹台手中的桃木短剑缓缓推向一边。
  詹台身子一顿,终于慢慢停手。
  半晌之后他抬起眼睛,对那老人点点头,轻声喊道:“…老林。”
  作者有话要说:  以前在爱丁堡的时候,曾经带着朝圣的心情去过JK罗琳写Harry Porter时候常去的那家咖啡厅,Elephant and Castle。。
  没想到如今晚上码字,我也在家中楼下的咖啡厅,可惜每晚码字赚来的钱,还不够那一杯咖啡钱。。。
  想来也挺讽刺的。


第107章 乌金山
  “只是皮外伤; 看着骇人罢了。伤口不深; 已经止血了; 连医院都不用去。”方岚抬起眼睛,语气中带了小心翼翼的讨好。
  詹台面色铁青,仍在气她自作主张受了伤,只淡淡瞥了她一眼,她便立刻噤声,不敢多言。
  方岚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怂过; 怼他的话已在唇边; 却又想到他刚才怒极发飙的样子实在有些恐怖; 便又觉得自己此时万分不愿触他逆鳞。
  这家店铺后面有一个四方的小天井; 中间立了巨大的一个黑色的酒缸。
  鲤鱼精受伤严重; 人形维持不了; 早已化作真身赤眼虹鳟,被老林放在黑色的酒坛里养着。
  老林才刚从天井回到店中; 就听到方岚说了这么一段话,詹台却还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老林独自拉扯林愫长大,自来对同龄的女孩子心软一些; 见到詹台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很是不满; 鼻孔哼了一声,踱步到他们面前。
  “年龄不大; 脾气倒不小。”老林斜睨了詹台一眼,“闹这么一遭,险些收不了场; 怎么想的?”
  詹台不敢对他放肆,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回话:“…七月以来您不再递回消息,林愫姐孕中知晓,很是担忧。”
  “书明哥留在她身边陪伴。听闻您最后一次联系的时候提及将去龙城,所以我带着阿岚来到这里。”
  方岚连忙站到詹台的身边,微微抿嘴冲老林笑,唇边两个梨涡,显得她格外温顺可人。
  “这是我女朋友,方岚。”詹台笑得坦荡,伸手环住她的肩膀,“屋里人,自己人。”
  老林面色稍霁,深沉的目光在她面上流连许久许久。
  “女娃蛮很。”老林咧唇笑了,甩下一句方言。
  方岚听得云里雾里,抬眼求教詹台,却看到他笑得开怀又骄傲,压低身子对她说:“没事,夸你漂亮呢。”
  初次见面,得长辈认可。方岚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眉间松快下来,整个人都明朗许多。
  “这就是你说的林愫的爷爷?特别有本事的那位?”她凑到詹台脸边,小声问道。
  詹台勾起唇角,也学她的样子压低声音:“是呀,道法高深的世外高人,为了林愫姐的安危隐姓埋名多年,大概是我知道的最厉害的人。”
  她好奇地抬起眼睛,被他的话激起了胜负欲:“你的本事也不差啊,那你若和他打起来,谁能赢?”
  詹台噗地笑了,转头过来兴致勃勃地盯着她看,半是调侃半是欣喜:“倒没想到我在阿岚心中原来已经这般厉害?嗯?我是不是你心里最厉害的人?”
  方岚但笑不语,只侧身躲开粘过来追问不停的他。
  老林却恰在此时开口,轻轻拍了詹台的手臂:“我不与林愫和书明联络,自然是为了他们的安危。”
  “我在云南布局多年,当日瑞丽一役却打得十分艰辛。当日元凶虽已殒命,但是父债子承,他留下大部分的生意,如今交由他的长子来打理。”
  数年前,林宋二人和詹台险些在云南丢了性命,幸得老林及时赶到相救。虽然后来一路追杀林愫的幕后凶手得以被诛,但如今依照老林的说法,威胁仍未完全清除。
  “元凶被诛之后,这件事更多是缅甸方面的内斗,我本不愿掺手。奈何七月初,我收到缅甸方面递出的消息。”老林说,“我在云南布局的时候,也算受过他的人情和助力。此时他有事相挟,我不能也不愿拒绝。”
  “什么消息?”詹台情不自禁揪心,追问道。
  老林深深凝视他一眼:“你可还记得,当日布局陷害林愫和宋书明二人的,曾有一位姓沈的妇人?”
  詹台记忆犹新。数年前追杀林愫的元凶被诛之后,手下众人如鸟兽散,这一位前期布局众多的爪牙沈妇人,却趁乱逃脱。
  “缅甸方面告诉我,她叛逃至太原城中,我只要将她诛杀,往日恩仇便一笔勾销,此后尘归尘路归路。”老林轻叹。
  “受人恩惠,不得不报。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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