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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周悠闲生活-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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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父虽掐掉话尾,但我明白其意,本是为妻之人,最后反而做了妾,首先在威信上便失了一截。

我的婚事弄了个这么一出,丧妇不是丧妇,出妇不算出妇,也算婚姻的失败者吧。就算理由再正当,所有的人,都会认为我其实就是婚姻的失败者。

这些,足以引起她人议论,小则只道我运道差了些,大则或许会道我身带不吉。再者,算起来,根据西周法律,陈磊己来亲迎,六礼具齐我在名义上算陈磊之妻,但实际上,未有牝牡之合,未行庙见之礼,最后算不算得上真正的夫妻,我也迷糊了……

“汝母屡次恳请为父派人前往找寻,然娻落水之处,乃陈宋边境,再往东便是焦,如若阿父派人前往,恐有不便,于是送信于俞父,让他归鲁之时,沿途查探。”

“本以为俞父不日便归,未曾想竟是寻了整整两月,为父屡次去信催他,都道快了,娻能平安归来,多亏俞父……”俞父是阿兄酋的字。

说至这里,君父揉揉眉心,眼角处,岁月留下浅浅的沟壑,现出沧桑,两鬓处不知何时生的白发让我一愣,几年前,还觉着君父总是精神抖擞,一副神清气爽模样,不成想不过几年,在不知不觉中君父己生出老态来。

看来,是我忽略了他,而不是君父忽略了我。

视线落在君父织了夔龙纹的吉服上,深红的夔龙沉黑的麻衣下的身躯,我从不曾发现,原来,君父清减了许多。

从大殿回来,阿母己醒,我随宫妇进入她的居室时,阿母正在喝药汤,浓浓的药味弥在宫室的每个角落。

阿母见我进来,放下手中汤盂,微微笑道,“听寺人道娻去见君上了,谈了何事?”

回以一笑,“无甚大事,君父遣娻过两日去汶河边为阿母祭祀司命神,求天福佑。”

“如此,娻可己用毕三饭?”

摇头,“阿母可要与娻一同用食。”

“然。”阿母道罢,便使命妇前去通传。

寺姆徵道,“君主,先净手罢,末几膳食便呈上来了。”想起刚抵鲁宫那日,寺姆徵眼眶微红的模样,我忍不住含笑在她端着的水盘里洗过手,又道了几句话,便让她去服侍母亲用膳。

阿母宫室里的烹人早己熟知我的喜好,做出来的饭食仍旧是那么合乎我的味口,母亲病体渐愈,婚姻之事暂时搁置,君父吩咐我先在母亲床前尽孝,待母亲痊愈再作考虑,这些天担着的心总算全部落下,吃起饭来,要比平时多些。

其实我知道,最后君父定不会将我媵作磊妾,因为,鲁国不可能媵如此多的人过去,我留着自还有我的用处,想这些时,我并不觉得有什么,父亲有他的责任和道义,各国利益盘根结错,那些东西我再熟悉不过,他最后只可能选个最有利的。

我想,如果是我,我也会做同样的事罢!

席间,阿母吃的不多,却一直含笑望我,不时点点头。

最后我看不下去,蛮横着给她添了半豆清淡金黄的小米粥,又夹了些乡人今朝才采的莼菜劝道,“阿母,此莼菜乃今朝乡人薄采而来,叶鲜梗美,乃当季佳品。”

阿母听了,乐呵呵笑着,执了砒,斯文优雅吃将起来。

眼角斜光里,便见寺姆徵立在一旁,不由抬袖抹抹眼角。

“寺姆为何哭泣?”

“小人,小人这是喜极而泣……庶夫人那日……”

没想到,阿母刚刚还笑呵呵的脸,忽地一变,喝斥一声,“徵!”

徵的肩膀抖一下,望一眼阿母,沉默了,空气顿时似凝固了般。

我的视线在阿母与寺姆之间转换,渐渐地,眼眸变冷……阿母瞒我何事,我总有办法知道的。

用完膳时,我慢慢一路踱步走至阙台,太阳己差不多开始斜下,沉沉地挂在不远的高山半壁之处,不知何时,我渐渐喜欢上瞭望远景,吹凉爽的风,望那跌宕起伏的高山平原。

一排排城雉依旧威严耸立,同那随风扬动的猎旗将鲁宫与长昊大街划成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菁,我不在时,发生了何事?”稚还在陈未归,菁是阿母宫里寺人,先调来给我用,别处的人,她总不放心。

寺人菁默默看我一眼,垂眉敛目,一言不发。

“阿母如此怒斥寺姆,所为何事?”

等得一会,菁战战兢兢回我,“小人,小人不敢说!”

“说!”

“小人怕说了,庶夫人会责罚小人!”

“母亲一向宽厚,就算你说了,只道是我让你说的,必不会多加为难。”

寺人菁干脆拿沉默来回我。

随着日头西下,耐心渐失,我猛然转身直视寺人菁,“汝敢不从上命乎!”

如此怒喝,菁吓得扑通跪倒,结结巴巴将事情道了。

听完整件事情,我沉静下来,放在城雉上的手,慢慢紧握成拳……

成周

这日去大殿给君父见过礼,又去夫人处见礼,折转身欲往阿母宫室行去时,便见阿兄酋的身影远远出现在闱门处,微微皱眉,刚踏上走廊的脚步一转,于是向来时的囿园行去。

菁提着竹筐跟在身后,里面装着我熬给阿母的膏药。

“娻,且慢行!”

叹口气,躲了月余,这鲁宫虽大,但我与阿兄志趣相投,能巧遇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阿兄走近,浅笑不在,沉声问我,“娻,何故躲我?”

抬头,阿兄的背后,宫门处鲁夫人的世妇正站在那处不时朝这里张望。

“娻并未躲阿兄。”

阿兄的目光在我脸上梭巡好一阵,然后似松了口气,道了句,“如此便好!”

接着又道,“今日母亲使人送了些新渍的蕨菜去太子宫,四饭时待为兄稍得闲,娻可要去尝尝,汝阿嫂言你己有月余未曾去过太子宫,瑜吵着要姑姑。”

“仲夏之日,娻需起程前往成周觐见王后,娻需去公宫习礼以作准备,恐不得闲。”

我这一番拒绝的话似乎有些惹恼了阿兄,他抿紧嘴角,若有所思,认真问我,“娻,自蔡里回鲁你便一直如此,到底发生何事以致你避我如洪蛇猛兽?”

我张张嘴欲解释,然心中忽地想起夫人严厉的眼神,只好将那些话吞了下去。

阿兄误以为我欲辩解,挥手打断,“娻毋再狡辩,汝屡次将为兄好意拒之门外,只要我一出现,你便转身离去留我背影,夏祭之时,为兄不过舀一勺祭肉于你,你原本满脸笑容,因着一勺祭肉,你便不再笑……”

“阿兄!”我打断他,微微一笑,“娻再不前往公宫,恐要迟到!”

无力而又痛心望我一眼,阿兄张了张唇,最后轻叹口气,“罢啦,你且先去吧,此事日后再谈不迟。”

说罢也不等我答,掉头大踏步向夫人的宫室行去。

凝着那渐远的背影,刚刚堆起的笑容敛起。

“君主,毋要伤心……”后头,菁嗫嚅道。

淡淡瞧她一眼,我没有说话,转身向阿母宫室行去。

我并没有伤心,只是在忍耐。

那日菁向我转的鲁夫人对阿母说的那一番话,意思再明显不过,她对酋为寻我而荒殆政务两月有余之事,甚为不满,如此下去,怕太子因我而贤名将生折损,便让母亲多多管束于我,最好是能不出我那寝室便不出寝室,将一切潜藏的是非止于寝宫之内,直至出嫁。

那语调那模样,好似一位家长,在审讯我这个大大坏的学生,如何将酋这个好学生带坏般。

虽然她说得极其隐晦。

然那些话,相信我能懂,母亲自是能懂,她却不愿我知,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既是如此,我便装作不知罢!

但装是一回事,心如明镜又是另一回事。

寻我之事,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君父的态度明显认为兄酋重情重义,我应该感谢阿兄。夫人却不以为然,认为阿兄为个女子如此荒芜政务,因小失大。

心中虽对鲁夫人拿此事责备阿母生出不满,深觉她如此做有失偏颇,从君父那日藏室言语里,明了寻我之事,是阿兄执意为之,并非阿母恳求,阿母是毋需担半点干系的……

但转念又想世上哪个母亲不是偏袒自己骨肉的?更何况阿兄这位将来的国君,更是事事需小心谨慎,她这样做也有情可堪……

为了阿兄和母亲,我所能做的,只有尽量遵从她的吩咐,对阿兄避而不见。

苦笑一下,那曾经让我感到温暖的兄妹之情,如今倒似如鲠在喉,吞不下也吐不出。

如若反驳或者依我之前脾性我行我素置之不理,我却又再清楚明白不过,虽然君父每月有几日泽及阿母,貌似不会忘了母亲,但那些宫妇之事,包括我与母亲的生活开支,终归是鲁夫人在管,不顺从她,虽不至于克扣我们的,但如若真要找理由惩罚母亲,她这个稳坐了正妻位置如此之久的人,不是找不到的。

正因为明白,所以,我能为母亲做的,便是将身体里那些长期养成的江湖血性好好收起,做个乖巧听话的好女儿,不为母亲惹是非。

在我远嫁之后,母亲才有可能继续过得安稳。

我行得非常缓慢,脚下裙裾摇曳,长长庑廊似没有尽头,不知我出嫁之后,母亲在这宫中除了整日里挂念我与君父,还有何事可做,或许,我能教些她消遣的法子,也不至于夜沉之后,闺深被凉。

刚出宫门,熙的身影映入眼帘。

见我出来,咧嘴一笑,显然是等我的。洁白的牙齿却让我生出股不祥来,通常阿兄熙如此笑时,必是有求于人,果然,

“娻,娻,娻,你去帮阿兄求求君父好不好?熙欲同娻前往成周,可阿父不允。”

斜眼看看这个大男孩,“熙己冠礼一年有余了罢?”

“啊?”阿兄显然没想到我会有此一问,呆呆张嘴看着我。

那呆头鹅的模样……我刚刚还有些沉重的心,忍不住欢乐起来,笑了出来,扯扯他的脸颊,“如此稚气,将来恐无人嫁你。”

说至此事,阿兄的脸瞬间血红欲滴,手脚似没地方放,却又偏偏要在我面前死撑他的男儿气,“娻!我乃汝之阿兄,岂可如此,岂可如此……”

熙生气了。

“罢啦!是否又从何处听来玉壁之事,道成周多有美玉,壁大且莹白,所以去求了阿父欲与娻同往?”

熙刨刨后勺,“呃,阿妹从何闻知?”

这个痴人!将自己的企图活生生暴露君父前,就算是有心让他去,也定不会允了,玩物丧志一说虽还未有,但相同的道理早就载入祖训,商就是因纣沉迷酒池肉林衰亡,周以商为鉴,严谨群饮便是这个道理,只不过阿兄熙迷恋的不是酒,而是玉器罢啦!

沉吟一番,我道,“你去同君父道,恐娻此去成周无人照顾,虽有上卿,但汝仍心有惴惴,愿自请前往一路护佑。”

“啊!”

“还不快去!”推推阿兄高我个头的身子,这只呆子,总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君父会同意他去成周才怪,又瞥他一眼,此去,只怕是我照顾他了,他能护佑我才怪。

“阿妹真好!”死呆子一高兴忘形,忽地抱着我在原地转个大圈,这才蹦跳着去向君父请命。

我转身继续向原来的小路行去,身子顿住,阿兄酋就站在转角的葳蕤之处望我……脸上神色不明,平时的温润如玉,此刻似全部化成利剑。

见我看向他,阿兄淡淡扫一眼远去的熙,抬脚与侍从沿着熙离去的方向行去,衣袂擦过,以往笑意盈盈的两人,此刻没有半句言语……心底自来成周后,第一次生出难受来,伤害一个真心待我之人,实非我愿,可如若解释,便是挑拨阿兄与夫人的关系,又实在不妥,算了……一切顺其自然。

垂头默默站了一会,太阳己开始下山,菁在身后催促。

“你且先行,对世妇道我身子不适,今日请假。”

“诺。”

凝着菁离去的背影,我眯了眯眼,这个时候阿母应该醒了罢。

至阿母屋室之中,寺姆徵正与阿母坐在案几之后缝衣,草席上摆满了小篓筐子,寺人在两人身后不停翻折衣物。

“阿母此欲作何?”我感到有些奇怪,这个时候衣服都够穿,阿母夏初才做过许多,我的衣柜里满满一柜都是她与寺姆徵还有其她世妇们准备的衣裳,各种颜色,各种场合的都有,包括祭服这种极其庄重的,一年穿不了几次的都堆了整整五套。

更不用说那些素纱里衣和各式深衣。

阿母望望牖外天色,“娻今日不是要去公宫习礼么?怎地这时来了?”

“娻身子有些不适,所以……”

阿母放下手中缝了一半的衣服,一脸紧张,“哪里不适?可需唤医师来?”

微微一笑,我捡起那缝了一半的衣服,继续起来,“无事,不过秽事己至,小腹有些胀痛。”

寺姆徵道,“庶夫人,前两日小人见夫人媵器之中似剩有陈来的药,可要寻来煎煮。”

阿母皱眉,“不妥,还是请罢医师。”说罢,就要转头去唤寺人,我忙阻止,不过小小不适,何需如此兴师动众,“阿母,毋要请医师了,只不过稍有不适,或许让寺姆用艾草煮些鸡蛋食过便好。”

阿母在我脸上仔细梭巡一番,方点头。

立即有寺人下去备了。

艾草鸡蛋还真是个好东西,这土法子还是阿母告诉我的,女子行经不顺,吃这个最好,本来肚子有些小小不适,吃过一碗微苦的艾草鸡蛋,我立马好了许多,与寺姆还有阿母三人坐在窗旁织起布来。

当然,多半是寺姆或阿母织,我坐一旁帮忙。

其实织布并不难,需要的只是耐心罢啦,初来鲁时,我便从阿母处仔细学了,后来还让寺姆帮我做了几件现代的睡衣,当然是比较保守的那种,我可不敢做吊带的,否则非被她念死不可。

“阿母,何以裁如此多的新衣?”我一件件摊开,歪头不解,这些尺寸,明显是给我的。

“稚子,汝此去成周,柜中之衣具己半旧,自不能再穿。”

“可,那些不过三月前新做的,如此实在浪费的紧。”

“你君父己接天子诰文,彼时你需伴驾王姒,自不能穿着随便,那祭服需得多备几套,倘若需赴宴,嘉礼之服也需备妥,或有蒐田之行,常服需得方便行走……”

“阿母可知,王姒何以独召娻前往?”

这个问题,阿母没有答我,而她手下的机杼忽地快了起来,眼角似有泪光闪烁。

重逢

我为什么会被独召前去成周,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是从辟母口中得知。

那日的日头很足,白花花的阳光下,几只麻雀在夷宫庑顶的圆瓦之上不时跳跃,叽喳吵闹。鲁宫,除了寺人来回走动的声音,几乎一片寂静,这个时候大部分宫妇都己小憩。

辟母一身庄重礼服立在阶上,眼中似讥似讽,“呵,此去成周,定要备妥佳果牺牲祭祀行神,倘若再落水,只怕太子无法前往找寻。”阿兄被派去拜陈国,我一早知道,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两人时间刚好错开,自那日后,我己有月余不曾见过他的身影。

只从宫人只言片语中闻知,阿兄或许是去谈鱼与磊的婚事,顺带的接回我的媵器。

定定凝着她那张快速开合的嘴,我没有开口。我不喜欢辟,同样的,我也不喜欢辟的母亲。所谓言传身教,辟那样浅薄无知,多半是传承了她母亲的脾性。

我不会降低自己的水平,与她一般计较。于是,准备选择一言不发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踏步离去,就在转弯时,或许我的不理不睬激怒了她,辟的母亲气不过,在我声后用不高不低,正好我能听到的声音说,

“勿以为你比辟地位高些便欺她善良,夺她所爱。哼,此去成周,怕王姒早给你选好夫君,陈大夫,劝你还是忘了罢!”

心中诧大过于怒,猛然转身,直视辟的母亲,我冷声问,“你说什么?”我何时夺了辟的所爱?何时欺她善良?王姒给我选好夫君,此去成周,我万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事,

辟的母亲或许从来没有被人如此冷然盯过,肩膀缩了缩,最后又觉得我不过是个小辈,有何可惧?于是,挺挺脊背,接着道,“夫人昨日道那人乃宋候季子,与你正是天作之合,同样煞气!”

煞气?这宫里有流言我知道,今儿个倒是第一回听到,似笑非笑望眼眼前妇人……扶扶额头,忽然觉得那庑顶的麻雀实在吵闹的很,按下藏着的袖弩,立刻有一只中箭从庑顶掉了下来,贯穿的眼珠流了出来,血正好落了辟母一脸,顿时吓得她花容失色,大叫起来不停挥袖去擦,身后世妇们跟着慌乱起来,拿帛帕帮她擦拭。

望着那一团乱的场景,我十分虚假关心,“庶夫人,你可安好?……”

辟母顶着一脸血腥,愤怒望我,“是你!”

当然,我回她的,是一个十分无辜外加委屈的表情,“庶夫人,何以有此言?如此误会娻,娻感惶恐……”说完,抬起手中袖帕就要往眼角去擦。

“你……!!!”

抬手将那指着我的手指轻轻移开,我挑挑眉毛,含笑道,“庶夫人请保重!只怕今日回去需祭拜行神,日后方可出室。这鲜血从天而降,或乃神祗启示,庶夫人务必小心血光之灾啊!……”

不屑看着她那惨白脸孔……后面的话我没有再说……西周人人信奉鬼神,凡事问神,想要怎么捏怎么耍她,我自然可以做到,但捏她只会降低我的水准,小小戏弄一番,看她日后还敢如此多舌!

辟的母亲与世妇们听了,果然慌了起来,直道该去问贞求卜,要备何牺牲……

那慌乱,我没再理,转身快步离去,将吵闹甩在身后。

过不得一会,身后辟的母亲或许看见雀身上的小小红翎箭,回神过来,不停嘶叫,“你……你……是你放的箭!”

转身,我轻描淡写一笑,驳道,“庶夫人忘了,娻不过一长居深宫的公女,有无习射,人人都知,这箭法,明显乃上杀,定是箭术精湛之人为之,又怎么可能是娻呢?”

这么一说,她的动作呆滞住,面露惑色。

“非汝为之?”

自然没有人答她。

“菁,你知道王姒何以召我去成周?那人是谁?”

“小人,小人不知……”

这孩子实在不适合撒谎,那飘忽不定的眼神,答案再明显不过。

“刚刚辟母之事你可有看到?”

“小人小人没看到。”

“哦,可否还想看一次。”

“勿需……”

“那你便老实说了罢,汝委实不适诳语。”

菁果然不再支吾,最后绞绞衣袖,“那日,小人是无意之中听到寺姆徵与庶夫人的谈话。”

靠在宫墙之上悠悠望天,我轻声回了个喔字,示意她继续。

宫外青天,一层层白云飘了过来,忽散忽合的,与这鲁宫之中情景何其相似,没想到,这些快又要与阿母分别了,如果是王姒赐婚;君父是不会拒绝的……

“那人乃宋候季子,听人道曾娶妇,但不想新妇不过一载便逝,有祝史帮他占卜,兆书上言他天命煞星,煞气冲宫。宋候欲意换命,帮他谋求命硬妇人,却在这时,宋候长子夫妇因为他双双坠涯,只余幼子……如此几载,无女愿嫁,王姒听人言君主乃命硬之人,坠涯不死,便欲将君主赐婚宋候季子,以示天恩。”

听完,微微一笑,这王姒还颇有些意思,做起红娘来了。

天命煞星,煞气冲宫么?

难怪那日阿母闷不吭声,隐含泪光了,怕是担忧我此去,也像那新妇一般一命呜呼罢?

夏日炎炎,阿母同君父告过宗庙,拜过行神之后,方送我上路,走之前,阿母嘤嘤叮嘱阿兄熙要如何如何照顾我,又吩咐随行世妇多多注意我的饮食起居。

轮至我时,阿母脸上浅笑隐没,一脸沉重,“娻自幼乖巧姝慧,汝祖父屡次赏赐,娻都端得沉稳大方,宠辱不惊。汝祖父曾赞你娴良,又叹汝非男儿身,如此气度若为男儿必有一番作为。彼时阿母闻之,喜忧参半,喜汝品德优良,众女之人唯尔得君上如此夸赞,忧汝如此喜怒不形于色,或会委屈了自己……直到现在,阿母都不知娻喜何恶何……”

说到最后,轻轻一叹,有泪流下,“此去成周,所谓何事菁必己同你言,只是阿母不想娻委屈了自己,如若,如若……”

说到后面,己是隐有哽咽,最后泣不成声。

心中一酸,无视众人目光,将阿母瘦小颤抖的身子搂进怀里,我像阿父,比之阿母高了半个头,此时她伏在我怀中的样子,看起来份外让人堪怜。

阿母,也只有面对我的事情时,才会如此激动。

轻拍安抚,“阿母放心,娻自不会委屈自己!此去成周……君父早有言,王姒只是想看看我……”

“然……”

君父上前,从我怀里接过阿母,轻声安抚,“环不必担忧,王姒也道此事未定,再者王姒与尔同宗,所选之人必是佳婿,着实毋需担忧。”

两人又谈了许多。

君父与阿母谈着,我忽地想起熙也要与我同往,但似乎没有他的声气,于是转头去寻。

便见熙站在他母亲身侧,红着眼眶望我这处,吊着眉毛一脸可怜的模样,好似难分难舍的那个人是他,这……刚刚还觉得有点惜别,或许称得上悲壮的场面,被他这么一望,我顿时想笑场。

往洛邑,路途十分漫长,值得一提的是,我没想到我竟在宾馆处偶遇到了裌与皋,难得的是,那时皋竟一身吉服坐在舆车之上,侍卫持茅随侧,而裌也是一身火红吉服,上面绣着小小的龙,小脸端得严肃直视前方,隐隐生出尊贵之气。

士别三日,真当刮目相看!

宾馆里,菁正帮我备膳食,不时馆人穿插其中,端水端饭。

随身带的简犊己翻看完毕,我等得无聊,便站在大屋前的台阶上望天,这个习惯……是我来成周后养成的。

看浮云来去,瞬间万变,有时能忘了世间所有一切,只觉得自己的意识似在那湛蓝青天之上,俯看着宽广麦田,又细数着或许到哪里就是尽头。

“君主!”菁在身后唤我,“浆食己备妥,可是现下食用?”

随着她的叫唤,我回神过来,嗯了一声,转身,便撞上皋那双黑黑沉沉的眸子,也不知站在这里多久了。

微微一笑,“皋!”

又叹口气,这人还真是别扭,我如此客气打招呼,竟回我冷淡一瘪和宽阔背影!难道,那日的不快,他能记得如此之久。

但如此,他又何需站在这角落里,偷偷看我?

摇摇头,真想不明白。

正用膳,外头一阵喧闹,然后一阵旋风刮了进来,我端坐在席上的身子被人扑倒在地。

“阿母!阿母!”

将粘在我身上的小豆丁拉开。

“裌,何以此时来了,可己用毕饭食!”

小家伙眼睛瓦亮,“尚未!阿母阿母!裌好开心终于见到阿母了!呵呵呵!”

最后倒在地上打滚起来……扯他起身,“你阿父呢?!”

小家伙将头搭在我腿上,“阿父害羞,不肯来!”

呃……害羞?我怎么也没法将这两字与那石头联系上……

“何故?”

“阿父坏,独占阿母的帕子,不给裌。”

牛头不对马嘴……

“那日,阿母给裌的信可有收到?”

刚刚还十分振奋的小人,立马萎蘼起来,“……收到,可……裌有许多字不识……”

说到这里,他脸色又是一转,“阿母,裌不识字,阿母是否能今晚再教教裌,裌欲同阿母睡一张榻。”

呃……我扶扶额头,是真不识,还是假不识?这番,难道是为了霸占我的床榻?

洛邑

那日知道两人同路,而又委实与裌许久未见,便邀了同往镐京。

小豆丁一路上兴高采烈,不时叽叽喳喳显摆他最近入小学学到的东西,而皋仍旧不喜不怒,只间或向我投来一眼,只有裌问话时,才偶尔发出个鼻音来,尔后复归沉默。

而熙……自从有裌之后,对我的怨念忽然暴涨起来,每日都道阿妹偏心之极,只在意裌。

而裌,小小年纪,心眼倒多得紧,怕兄熙抢了我的关爱,立马吊我手臂上,死不撒手的冲着阿兄显摆炫耀自己如何被阿母宠爱……就这样,一路吵吵闹闹倒不寂寞。

很快镐京,也就是宗周到了,这里曾是祖父摄政之地,是他的骄傲所在。武王卒后,成王便建都洛邑,即是成周,成周分王城和大廓。王城处于成周西方,内设天子宫殿和官署;而大郭却是居民区和成周八师的驻扎地,其中建有宗庙社稷。如今宗周镐京与成周洛邑一并构成大周军事,文化政冶中心。

帷帘之外,浩渺瀍水穿城而过;洛邑大街行人如织。

熙弃马就车己经赖在我的舆车之内数天有余,摆明了同裌争风吃醋。

此时正拿着红圆的果子,吃一口巴咂下嘴,逗弄一下窝在小小靠垫一角的裌,而裌则抱着小小圆圆的藤球,气呼呼不甘瞪他。

揉揉太阳穴,我无奈一叹。

这两人,是天生的冤家。阿兄熙甫一见到裌,听他唤我阿母,便睁圆了眼,极为不满,一路上窜下跳,威逼利诱着让裌改称呼,裌年纪虽小,却极有主见,不改就是不改。

两人各不让步,僵持不下。

而皋,除了用膳时间会过来极其简要招呼两句之外,所说必是有关沿路食宿,再无其他,其余时间具是端坐马上,目不斜视的赶路。

这个男人,话还真不是一般少。

渐渐地,我很好奇他这性子是如何练成的。

自入周以来,身边之人或像玑一样爽朗活泼,或是像纪或酋一样温文有礼,或像熙一样简单快乐,很少会碰到他这种别扭闷骚的男人……似乎……从他的表现来看,我隐隐地感到,他其实是在刻意的压抑着自己去靠近别人,也刻意地将别人送上的关怀拒之门外……像受伤的兽,为自己划出个地盘,如若有人进入,便发出警告,露出不善……

“阿母!阿母!裌……裌也要果子!要比熙还大的!”我正凝着帘外皋的身影出神,裌忽地细声细气在我耳畔说道。

望一眼仍旧窝在车角的小豆丁,我会心一笑,自从上次他死活着要与我同睡,而又不小心犯错之后,便一直窝在那个角落里,说话也不敢大声,连吃东西也不下来。

原因便是那天天露微青时,我被一阵沙沙之音吵醒,睁眼,便感身下草席一阵濡湿,而睡衣粘在背上,湿濡得难受,鼻息间一股尿骚味,半醒的脑子忽然清醒了,我意识到,草席这是被裌光荣地画地图了。

于是唤醒裌。

裌在知道自己犯错后,怕我第二日不再与他同睡一榻,于是睁着清澈圆眼,肉肉的食指与拇指掐成一个小点对我道,“阿母,裌只需如此……如此狭窄之地便可……”

我未说什么,他倒十分乖觉的拖了那差不多有他半个身子高的草枕,放在角落里,曲身睡下。

睡之前,不忘可怜兮兮瞧我一眼,似乎在分辩着我的喜怒。

而我,自然是不动声色。

那时,心底也不知为何,见着那他小受模样,一时有些恶劣的想要看看他能忍至几时,便没有出声制止,没成想,这一路他果|奇|真都抱着那|书|小小藤球窝角落草枕里睡,不过却间或微抬圆圆的脑袋望我,顺便幽怨一下,阿母不疼他了……

有一日,半夜醒来,见到他那环抱着腿的睡像,我心酸了也心软了,于是抱至身边,挨着他睡下,才觉心上好受一点。

这……算是默许了他可以随意占据榻上任意地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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