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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之利器-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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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一刻,沈汉像被塞进一扇门,穿越了时间,门里他还是不足十岁的男孩,看着他的母亲祈祷。
“我一直很迷惑,您怎么能在信奉法律的同时信奉宗教?”他走近,手插在裤袋里。
“很简单,”沈丽转身对他微笑,“法律和宗教某种程度上是一样的:它们都告诉我,做正确的事。”
那一刻,沈汉感觉到,他的妈妈知道他想请求些什么。她一直在等着他来,等着他问。
哗啦一声,玫瑰礼拜堂外劈过一道闪电。
新都的雨季早就到了,今夜又是一个大雨之夜。
“看起来像暴风雨。”沈汉说,看着被风吹动的烛光。
“这场暴风雨会持续很久。”沈丽意味深长。
沈汉突然问,“妈,要是你在野外,孤身一人,遇上暴风雨,你会怎么做?”
“我会跑。”
“逃开?”
“不,”她握住她的儿子的手,那双手早就比她的手大了,“我会跑,我会迎着暴风雨的中心跑过去。”
第五十七章
于此同时,《邮报》的新闻室里,那位记者小姐,乔瑟琳读取那张芯片里的内容,倒在椅子里,纤细的手臂抱住自己的肩膀,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那里有几个地址,她可以去寻根究底,挖出这件事的真相。可是她能感觉到,这个漩涡太大,她不可能凭自己的力量让这个漩涡停下,还会被卷入漩涡,被活生生撕裂开……
雨水冲刷上玻璃大楼,在她的脸上留下一道一道的阴影。她坐着不动,但整个人和被风卷动的雨线一样不安,良久,一道闪电像一道鞭子抽过夜空,她猛然被抽醒,抓住手提袋,胡乱将桌上的东西扫进手袋里,套上风衣,向外大楼外跑。
她的同事在背后瞠目结舌地叫,“小乔,你要到哪里去?外面在下暴雨!”
“……飞舰还没停运!”她说,“我要买票去杜雷尔,今晚就去!”
暴雨下了一夜,第二天雨水仍笼罩新都。
林律师慷慨地提供他的住宅作为大本营,尽管他不能再代理钱宁,但他仍然愿意出一份力。
莫如兰对钱宁说,“我们一定会赢,我敢打赌。”却在钱宁不在时焦躁地问沈汉,“即使您母亲,沈律师愿意代理这件案子,我们怎么能保证最高法院会接手这件案子?”
“看来你做了调查。”沈汉与林远哲在查最高法院以往的判案记录。正常情况下,一件案子先经历地区法院审判,对审判结果不满意,可以上诉到巡回法院,巡回法院的判处结果仍不叫人满意,可以上诉到最高法院。
如果最高法院接受这个案件,那么最高法院将作出最终裁决;如果最高法院拒绝这个案件,巡回法院的审理结果就是此案的最终审判。
最高法院,恰如其名,甚至可以审理对总统的指控。每年会有八千件以上案例潮水般涌到最高法院,但最高法院只会选取一百件左右的案例进行裁决,选中一个案件的概率大约是八百分之一。
“您到底有什么办法让我们被选中?”莫如兰勉强冷却焦灼的情绪。
沈汉这才转向他,“我没有把握,只能尽最大努力,获取最多帮助。”
在新都,你一定会有敌人,你不能没有朋友。在政治中心,任何想成就一番事业的人,不管天资多么超凡,能力多么出众,都不可能在没有帮助和没有朋友的情况下成功。
而在新都交朋友的要点是:不必认识所有人,但必须认识正确的人。
沈汉在这一点上做得很好。
那天下午,他扶着一位女士进入林宅,林宅内的人都暗觉奇怪,片刻后,疑惑才消散。
那位女士戴着礼帽,穿高级套装,无袖黑裙,露出一双光洁的手臂,手腕上只有一只低调的腕表。黑色高领裙外戴着三层珍珠长项链,小腿纤细,踩一双高跟鞋。定制裙的茧型剪裁完全掩盖了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但一旦留意到那里,盯着看一阵子,就会发现她的小腹确实隆起。
——沈汉会搀扶那位女士,因为那位年轻女士是个孕妇。
一半人完全没见过她,一半人对她久闻大名。
“要是我没有认错,”林律师伸出手,“很荣幸遇见你,简夏女士。”
“我也是,”她握上林远哲的手,环顾在场的人,“很荣幸遇见你们,林律师,莫少校,尤其是你,钱上尉。”
她是新都最好的“关系人”,也是新都唯一的“关系人”,她发明了这个职业,尽管在她之前已经有无数人干着类似的事,他们被称为“政治掮客”。
简夏出生在联邦有名有姓的家庭,她的祖父是一位副总统。这位小姐出身名门,“政治”是哺育她长大的乳汁,是她从小呼吸的空气。
她明面上的身份,像新都所有名媛淑女一样,在几个基金,几个慈善会中任职。可她真正在做的事,举个例子,是介绍应该认识的人们认识,比如把未来的州长介绍给可以让他成为州长的政界人物。她平衡着各方势力,在各种事件里斡旋。
莫如兰低声打听,“关系人?那是什么鬼职业?”
简夏说,“我可以让本来不会发生的事发生,比如我可以让履历清白的新都市长陷入一场弹劾;也可以让本来要发生的事不发生,比如媒体即将曝光谁在酒店招妓,我能让这件事不出现在公众视线里。当然,我做出的每一件事都有代价。比如第一件,市长会成为我可怕的敌人,在弹劾后报复我,弄死我,所以我不会去做这件事。”
“您为什么愿意帮助我?”钱宁正视着她。其他人则看向沈汉,猜测沈汉与她达成什么协议。
沈汉摇头,“在我联系她之前,简夏女士主动找到我。”
简夏笑起来,“有一种很俗套的发展,人做太多卑鄙无耻的事,晚上会睡不着。偶尔也要无偿做做好事,才能找回一时的平衡。越是俗套的东西越可能成真。”
钱宁沉默,再度开口,“您会做到什么程度?”
“我相信你们研究过最高法院的过往案例,这是一件性侵案,”她说,“最高法院喜欢人权案,如果你怀孕了要堕胎,我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把你送进最高法院,因为一个小孩是活是死,肯定是人权论题。但是一个女人有没有遭到侵犯,抱歉,不够人权。好消息是你还有一重军人的身份,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做做文章。一个月内,我会让这件案子在联邦家喻户晓。但能不能成功我不知道,我能短暂地激起舆论,却不能控制人心。”
“您需要我怎样配合?”
很好,她没有浪费时间在悲观上。
简夏又笑起来,“世界上没有完美的受害者,但是你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尽可能完美起来。至少在媒体的镜头下,做一个完美受害者。”
第五十八章
简夏说,“我需要桌椅,和一套通讯器材。”
她和她的团队联系,发出钱宁的照片和身材三维,不到两个小时,她的助理带着几套衣服和鞋上门。
“你的外表决定你给人的第一印象。”简夏靠在椅子上,不着痕迹地把腰的重量移过去,“当你出现在媒体镜头下,你就在被观众审判。这件案子会被整个联邦知晓,这意味着你要被三亿联邦公民审判。人,至少大众,是肤浅的。一旦有了第一印象,他们死都不会承认第一印象是错的,会找一切理由证明自己没有错。”
钱宁换上简夏的助理带给她的衣服,漂亮的小助理上去处理她的头发,简夏叫住她,“不,不要处理她的头发。保持这样,简单,干净,黑色短发,夹在耳后。”
她的衣服也经过精心挑选——不是昂贵的衣物,一个受害者穿昂贵的时装只会让观众觉得虚伪,倒尽胃口。助理为她带来的衣服都是大众商店能买到的,简朴低调,但款式利落。
“会不会太刚强了……”助理不确定地转向简夏。
“这是我们想要的,”简夏打量她,“我们不能让人忘记她是一个女性军人,一个全心全意为她的国家服务,却遭受不公对待的女性军人。在这件事尘埃落定之前,你身上只能出现三种颜色,黑,蓝黑,白。”
军装的颜色。
莫如兰经过简夏的房间,简夏在训练钱宁面对媒体。
“最关键的一点,你不可以对军部有怨气。”
“……即使我把军部告上法庭,我不能有怨气?”
简夏说,“你不能仇恨军队,因为你是个军人。不管大众喜欢军部还是厌恶军部,只要你表现出对军部的怨气,他们就会觉得你是个叛徒。”
当天晚上,钱宁被安排出现在一个电视台的访谈节目上。
“钱上尉,”女主持说,“我们知道,您前段时间开了一场新闻发布会,公布震撼性的消息。后来您经历了许多,包括军事法庭的审判。是什么让您今天坐在这里,和我们分享您的故事?”
她的声音清晰地传递到现场的每一个角落,传递给每一个观众。
“因为我爱军队,直到今天,直到现在,即使有些事已经发生在我身上,即使军部要起诉我,我仍然像我报名参军那天一样爱联邦的军队。”
屏幕外,莫如兰压住声音,“这根本不是她的真心话!”
沈家母子在和林远哲一起起草上诉,这里只有莫如兰和简夏。
“收视率不在乎真心话。”陌生女士把电子屏转向他们,那档节目的收视率不断升高。新都市民在换台时看到这档节目,他们停下来,他们看下去,他们在听她说的话。
但莫如兰的双手撑在桌上,“为什么她不能说她真实的感受,她恨军部,她有权恨!任何人遭遇她遭遇的事都会恨,为什么她不能有正常人的感情,然后得到公正?”
“因为公众要求受害者是圣人。”那位女士陈述事实,带着一抹荒谬的笑,“如果受害者是个女人,她必须是双倍的圣人。”
莫如兰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咽喉,看着简夏,她扶着腰继续看那场访谈,“一千年以前,人们喜欢的好女人是被伤害了还不怨恨的;一千年以后,人们喜欢的好女人仍然是被伤害却不怨恨的。”
起草上诉的人们也暂时休息,林远哲放下信息板,笑起来,“你们母子很适合在一起工作。”
沈丽揉着鼻梁,“您得相信我,我告诉过他很多次。我希望他能做个律师,我很期待和他一起工作。”
沈汉也按鼻梁,“妈,您对我和沈霄职业选择的不满已经表达得相当明显了。”
这三个人几乎同时笑起来。
等到这次上诉正式开始,恐怕就没有这样可以轻松的时刻了。
林远哲看他们母子似乎有话要说,把文档整理妥当,体贴地说,“我要出去煮杯咖啡,谁需要来一杯吗?”
“如果可以,给我两杯。”沈丽举起手。
林远哲笑着带上门。
门内,沈丽深呼吸,看向她的儿子。她高大英俊,三十岁的儿子。肩膀那么宽,手臂那么有力,不再是一个男孩,而是一个成年人。她意识到她先发现她的大儿子长大,过了许多年,才发现她的小儿子长大。尽管他们之间只差两岁。
沈霄从小叛逆,所以她作为母亲,更轻易发现他羽毛长满,翅膀硬了,不再适合待在她搭的小巢里,属于更广阔的天空;而沈汉,她仔细回想,从来是叫人省心的那一个。她好像从来没多问过他什么。沈丽沉吟,“莫少校……那个孩子,他喜欢钱上尉。”
沈汉点头,这不是个秘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钱宁都看得出来。唯一没明白的只有莫如兰本人。
沈丽又说,“我知道,你能把自己的心事藏好。我不会干涉你的感情生活,只想问一句,你对钱上尉,是不是也……”
沈汉一怔,之后握住她的手,“不,我可以告诉您,我对钱上尉没有私情。我帮助她是因为,那是我该做的事。但我确实遇到了一个……特别的人。我爱他。”
沈丽凝视着她的儿子,看沈汉的表情和语气变得温柔。她的内心也温柔起来,沈汉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词,都在她心上留下印记。
她的儿子在冲她笑,俊朗成熟的男性的脸,黑色的眼睛里没有遮掩,对这段感情态度坦荡,“现在不是恰当的时刻,到合适的时候,我会带他来见您。我希望您认识他,了解他,您会喜欢他的,我保证。”
第五十九章
在军部直属医院的高级疗养院,动荡的夜雨里,年轻的上校走进长廊。
来得太匆忙,雨水从他的披风上滴落,他将披风接下,一把挽住,交给医护人员,向他母亲的套房冲去。
走廊里的灯映亮他的脸,那张漂亮的脸在被照亮的一刻,犹如一把从雨水中抽出的利剑。
他推开门,门里虚弱的女人像从一个梦里惊醒,恍惚问,“小泽?”
庄烨站在她床边,眼睛湿润,“妈妈,是小烨。”
“你长大了……”她勉强微笑,抚摸他的头发,却因为身体的移动痛苦呻吟。
庄烨看向她的腿,柔软的鸭绒被下的双腿被固定住。她在几个小时前,爬上疗养院楼顶,试图跳楼自杀,却落在紫藤花架上,摔断了小腿。
从第一次来探望他的妈妈起,庄烨就和费中将说清楚,他的妈妈出现任何状况,都要让他知道——第一个让他知道。
在接到紧急通讯时,他没有诧异,反而问,“这是第一次吗?”
对面的医护人员震惊于他的冷静,吞吞吐吐地说,“庄夫人一直有自杀倾向,尤其在她清醒的时候……”
在她以为她才十几岁,还没有结婚,还是那位年轻的桑妮小姐时,她不想死;可在她想起一切,想起她是失去长子的母亲,庄总指挥的夫人时,她想结束她的生命。
或许在庄泽的葬礼上,她就想这么做了。
大家都说庄夫人疯了。
父亲的手下,家里的助工,所有人都瞒着她,不让她知道庄泽去了前线。然后某一天,她突然被告知,她的儿子死了,尸体会在一个特定日期到家,葬礼和告别仪式会在另一个特定日期举办。
她在葬礼上推开桌椅,摔烂花篮,指着她的丈夫质问,“你凭什么让我的孩子去死?”
庄总指挥按住妻子的肩膀,沉重地说,“如果我不送我的儿子去死,我凭什么命令别人的儿子去送死?”
“你从来没陪过他,没喂过他,没有给他换过一次尿布……”这个女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挣扎,头发散乱,手臂舞动,“你怎么能心安理得把他当成你的所有物?”
葬礼上的这一幕越来越脱出控制,保姆闭紧嘴,带走庄烨。男孩听见他的妈妈一边被带走一边嘶声笑,“为了别人不在背后议论你,为了你总指挥的位子坐得安心,就要送亲儿子去死吗?”
那天晚上庄烨悄悄去看他哥哥的尸体。人们在战场上捡回断肢头颅,拼接在一起,入殓妆师的水平太好,那个小男孩懵懂地看着盖军旗的哥哥,费解他为什么要躺在军旗下。
很多年后,那个小男孩才明白那是死别,应该悲伤。又过了很久,他才知道原来尸体能回来已经是一种特权,那些没有一个总指挥做父亲的军人,他们的骸骨从没能回家。
庄烨坐到她床边,为她拉起薄毯,轻声问,“我让您想起哥哥吗?”
他的妈妈没有回答,而是说起回忆里的一些小事。期间医务人员来补充过一次止痛药,医生与庄烨私下谈话,请他注意止痛药的阀门必须关严,否则可以随意加量,过量止痛药会致命。
等到医护人员离开,留这对母子独处,庄烨低下头,稳定呼吸的频率,看着自己颤抖的手,直到那双手停止颤抖,才问,“妈妈,死亡对您而言,是什么?”
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希望得到一个说服不了自己的答案。在他的妈妈回答之前,加上他的其他砝码,“我知道您希望我退役,这不可能。但是这以外的都可以,我答应您,我可以接您离开这里,您可以和我住在一起,或者您想自己住,我一有假期就会来陪您——”
一只干瘦的手捂住他的嘴,他的母亲说,“是自由。”
不是解脱,解脱意味着她陷在痛苦之中,自己总有办法让她好受一些,告诉她生活会变好,会变得值得活下去。但对她而言,死亡是自由。他怎么能不给他的妈妈,结束生命的自由?
庄烨缓缓站起身,打开了止痛药阀门。
他看见她妈妈的眼睛亮起来,虽然艰难,但只要她忍着痛挪动身体,伸出手,按下止痛泵,止痛药就会不断加量。
庄烨转过身,向门外走去。
“小烨。”他听见他妈妈叫他。
“你们很相似,毕竟是同胞兄弟……”庄烨迟了刹那,才意识到她在回答之前的问题,看到小儿子时,她是否想到大儿子。
庄烨回头,听她说,“永远不要把你自己当成小泽的替代品,永远不要。你不仅是我的儿子,那个人的儿子,小泽的弟弟,更是你自己。永远不要忘记,做你自己。”
她朝庄烨笑了一下,庄烨猛地被另一个时空的记忆撞到,他记得他的妈妈,年轻的时候穿着红色大摆裙,手指里勾着舞鞋,在舞会前赤脚跑过来吻他的脸颊,说“等妈妈回来,给你带蛋糕”。
区别只是,她这次离开,将再也不回来。
走廊上,庄烨打开通讯器,拨出那个熟记于心的号码。
那一端迅速接起,“庄上校?”
他没有说话,说不出话,胸口翻滚着热潮,把他心口烫得剧痛。通讯那一端像是明白了什么,那个低沉的声音说,“庄烨……”然后说,“我在。”
那天晚上,庄烨站在灯光暗淡的走廊上,听着沈汉的呼吸,拒绝让自己听见房间里他的妈妈一下下按止痛泵的轻响。
沈汉陪着他,没有问任何问题,却让庄烨无法承受的痛减轻了。他回忆他们相连的露台,回忆一臂之遥外沈汉说话的样子,英俊沉稳,开朗的笑。回忆天台上的初次对话,纪念堂里的约定,回忆他拍自己肩膀,拥抱自己,他可靠的胸膛,他的手臂,他的眼睛,他的嘴唇……
庄烨静静站立很久,直到确定加入的止痛药的量超过致死量,也错过了抢救的最佳时机。
凌晨三点,庄上校按响套房的紧急按钮,歉疚地告知赶来的医务人员。
“是我的错,我出去透气……忘记关上阀门。”
第六十章
清晨五点,庄烨拦住一位白衣的护士小姐,“请问,我能用疗养院的盥洗室吗?”
棕发的小姐满含同情地望过去,不小心看到他端正挺秀的鼻梁,光洁的额头,姣好的嘴唇……这是她见过最好看的年轻男性,斯文礼貌,更不要说他的出身,总指挥的公子。她的脸微微一红,“庄上校,我带您去。”
盥洗室里,冰凉的水从水龙头中流出,庄烨掬水洗脸,面前的镜子映出他略显苍白的面容。他撑在洗脸池前,终于从口袋里取出通讯器,连上一条线路。
“……小烨?”那个声音带着睡意和迷惑。
“诚哥哥,”庄烨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语气不稳,“我的妈妈,不在了。”
费以诚满是关切,“小烨,你怎么样?”
“我需要聊聊……我能来找你吗?”
这一天下午,在Xtv电视台的演播间里,人员像鱼群一样穿梭,摄影助理高呼,“三十秒,快!快!二十秒,摇臂准备好了吗?十秒,灯光!开始!”
钱宁脸上打着粉,在镜头前灯光下必须打粉,否则人的肤色是暗淡的。她像戴着面具,不去看她对面军装严整的人——军部的新闻发言人。
“把她扔出去和军部发言人对质,你觉不觉得太残忍了。”台下沈汉问,“你把她丢进猛兽群里。”
“你们只给我三周让这个案例家喻户晓。”简夏也站在台边,一如既往的穿着高定斗篷,肩膀线条利落,露出戴着及肘手套的一双手,手指上夹着一支细长的女士电子烟。“记得几千年前流行的娱乐吗?观看斗兽。赤手空拳的人被狮子猎豹撕裂活活吞食,我可以为她带来舆论曝光度,但是舆论曝光度不是天上送来的,她得付出代价。哪怕付出的是她自己的血肉。”
军部的新闻发言人是一名四十岁左右的男性准将,眉眼标准,就是嘴唇略薄。新闻发言人与一般军人不同,他虽然穿着军装,但军装显得特别合身,准将星特别闪亮,头发也用发蜡稍加固定。
这位穆准将面对镜头,面对观众,泰然开口,“让我提醒一下钱上尉,也让各位观众了解一下,钱上尉申请入伍的申请书里是怎么写的。‘我将恪守忠诚与正直,为联邦的军队服务,守护联邦的军队’。这就是您为联邦的军队服务的方式?通过**易通过选拔,忠诚与正直?”
“您根本不明白我当时的处境,当我写下申请书时,我并不知道我会被要求用性贿赂换取被入选……”
“一面之词!”穆准将截断她,锋利如手术刀,“如果您真的被强迫,为什么不拒绝,为什么不举报?事实是您用性贿赂向一位腐败的考官换取通过选拔,现在事情曝光,就将自己塑造成受害者。”穆准将正色道,“军部可以向所有联邦公民保证,这样的事只是个例,军部已经着手进行内部审查,一定会将此事调查清楚。”
与军部发言人对质和上访谈节目完全不同。上访谈节目,一个充满同情和善意的女主持会支持着你,引导着你,讲述你的故事。但和军部发言人对质,半小时内,他已经把发生在她身上的事说成了她自愿的,她引诱了一位意志不坚定的考官,而军部一定会铁腕无情地处置那个心志不坚定犯了错的军官。
半小时对质结束,中场休息,钱宁撑起身体,整个世界像在吞噬她。
不会有人再听她说话,她被错误对待了,她想发出声音,想说我不是这样,可她的声音轻易被另一方声音的压住。
她会委屈,她没想到在经历那么多事后她还会委屈,在委屈的同时愤怒,我才是受了伤的人,我才是受害者!
她只想离开这个演播室,离军部的新闻发言人越远越好。他像是一只怪物的人形化身,如果再不走,她会被吞噬,一根头发都不剩下——
然后她被按住,一双手按着她的肩膀,一双男人的手,鸡皮疙瘩从她皮肤上泛起。
“你不能走。”沈汉说。
“为什么?”钱宁直视他,像在问她真正想问的对象,问那个冥冥中更高的主宰者,为什么这一切要发生在她身上,为什么这个演播室外,联邦里,十万百万千万少女可以开心地笑着,吃着甜甜圈和冰激凌成长。为什么她要经历那些事,一次一次被侵害,像活在下水道里。
“为什么我不能逃,为什么我不能生气,为什么我不能做个普通人?为什么我不能崩溃,不能……”她咬牙切齿。
“因为这是属于你的一刻,定义你是谁的一刻。”沈汉按住她的肩膀,让她看演播室里的那两个演讲台,军部的新闻发言人也暂时下台休息,那两个空荡荡的演讲台被高光照射。
沈汉说,“我们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时刻,你的选择把你和其他人区别开。在这些时刻里,你身上发生过什么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可以同时拥有许多身份,你选择成为哪一个你:愤怒的受害者,被诬陷的无辜女人,还是一个领导者,一个斗士,一个赢家?”
当对质再次开始,灯光照射下,钱宁回到了她的站位。
“说得好。”简夏走到沈汉身边,“‘定义你是谁的时刻’。这也许是钱上尉的时刻,但是你的呢?”
“您还没有死心。”沈汉说。
“我仍然坚持我的看法,沈准将。”她笑着说,“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政治动物,像所有男性政客一样卑鄙。甚至因为我比大多数男性政客出色,所以我比他们都卑鄙。现在的联邦不可能为女总统投票,但我太想进入政治核心,留给我的路只有成为第一夫人。你和你的哥哥都是我希望选择的对象,英俊,年轻,战争英雄……你们至少能成为州长。”
“不幸的是,我哥哥已经结婚。”沈汉替她接下去,目光锁定在台上,钱宁身上。他已经习惯于做别人的第二选择,第一选择是沈霄,他是沈霄的弟弟,另一个沈准将,诸如此类。
“不,事实上你才是我的首选。”简夏和他一同看向钱宁,“你有你哥哥没有的东西。”
第六十一章
“什么?”
他知道他有才干,有手段,有人脉,但新都什么时候缺过有上述三项还附加野心的男人?
“你有通向‘伟大’的可能。”
简夏的话与庄烨的声音重合,小天鹅说,“我在您身上看到光。”
她微笑,“我看了你在萍芩馆的演讲,我,作为四千万观众之一,看到了你的表现。你知道帝国在那次直播后做了什么吗?安歌洛洲的防卫增加了三倍——他们害怕奴隶被你煽动。”
“被处决的人数也几倍上升。”沈汉说。
“这就是为什么你只有通向伟大的‘可能’。”简夏强调最后两个字,“你太关注因你而死的人,这让你身上的伟大只是一种可能。”
沈汉没有反驳,他望着聚光灯下的钱宁。女上尉紧绷着身体,把军部发言人的一切评价吞下去,她也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等,任语言像刀锋切割她,然后终于等到一刻,她的施虐者露出破绽。
“……联邦的军队在过去几十年中用鲜血与生命建立了荣誉,而钱上尉试图摧毁这种荣誉。”
“不。”她开口。
她声音清晰却微小,主持人都没听清,“什么?”
“摧毁联邦军队荣誉的不是我……”
军部发言人立即截断她,“钱上尉的指控没有任何证据——”
“准将,现在是我在说话。”钱宁扬起声音,抬高下巴,毫不闪避地看向他。
主持人为难地承认,“这确实是钱上尉的发言时间。”
军部发言人面色铁青地住口,钱宁转向镜头,在她被迫听军部发言人用语言凌迟她时,她就在反复演练怎么反击,一次又一次,每一次幻想自己说这段话的场景都像是又被利刃切割一次,但是那种割裂肌肤的痛楚让她升起一种一往无前的勇气。
我痛,证明我还活着;我还活着,这场战争就没有结束,我会战斗下去。
“联邦的军人在过去几十年中用鲜血和生命铸就荣誉,玷污这份荣誉的不是我,而是躲在这份荣誉后的施暴者。也许穆准将与军部的许多人认为遮盖这件事是捍卫军人的荣誉,但在我看来,揭露这件事才是捍卫军人的荣誉。那些在战争中为军人的荣誉流血牺牲的人们从没答应过包庇性侵者。”
足够了。沈汉心想。
她不需要在这场辩论里一直赢一直占据上风,只需要一个高光时刻——只需要这十秒钟。
不会有观众对着秒表计算每一秒谁在说话,到明天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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