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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表里-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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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没看见树,”褚桓说,继而又补充了一句,“连草也是稀疏的几根,基本没有。”
    小芳抬手凭空一指:“我看见那边有一棵大树,没有树洞。”
    袁平吞了口口水:“我没看见水里有鱼。”
    棒槌:“我看见那边有几棵树,枯死了,中间一棵有一个很大的树洞。”
    “我……”看不见的大山突然开了口,“族长,我闻到了花香。”
    一时间,所有人面面相觑,谁也没言语。
    好半晌,袁平颤颤巍巍地举起了一只手:“我……我有个建议,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撒丫子速度离开吧。”
    小芳:“往哪?”
    袁平棒槌同时抬起手来,指着两个大相径庭的方向:“那边。”
    随即他们俩对视一眼,各自感觉后脊梁骨凉飕飕的。
    南山异乎寻常地镇定下来,但凡最危险的事,族长事必躬亲,他应付这种场面,显然比所有人都经验丰富:“别慌,不要紧,告诉我你们看见的水都在什么地方,是不是那边?”
    这一次,所有人的意见终于统一了回来。
    南山:“好,现在远离水的方向,都退后——褚桓给我你的小方盒子——都退后,快点!”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只要褚桓一开口说什么,众人一准能被他吓出一身鸡皮疙瘩,南山却正相反,可能是族长当惯了,他说出来的每个字都有重量,带着能把人心压回肚子里的镇定感。
    褚桓把打火机递给他:“你要干什么?”
    南山正色下来:“你也退后。”
    南山盯着褚桓,直到亲眼看见他退到十步开外,才转过头来面朝着水的方向,他目光四下扫视一番,从地上捡起了一根木棍,打开打火机,将它点了起来。
    就在火光亮起来的一瞬间,地面就仿佛给上了发条一样,翻滚震颤了起来,不远处传来一声极愤怒的嘶吼,南山手里那根木棍突然有了生命一样,猛地从他手中挣脱,在半空中着成了一根火棍,拖着彗星般的火焰,劈头盖脸地向他砸了过来。
    褚桓在他点火的一瞬间就想上前制止,可是太快了,已经来不及,他只能猛地扑到南山身上,借着惯性一把将他按在地上,紧接着后背上就传来了尖锐的灼痛,褚桓手肘一软没撑住,直接摔在了南山身上。
    原来那被点着的木头棍压根不是什么木棍,它是一截人手腕粗的巨大藤蔓,上面生满了荆棘般的小刺,像个隐形的妖怪,被南山一把火烧出了真身。
    着火的藤蔓痛苦地四处乱甩,像一条烈焰里抽出来的鞭子,狠狠在褚桓后背上留下了一个从右肩一直延伸到了左腰的血口子,尖刺生生扯下了他一层皮肉,在伤口两侧留下了焦黑的痕迹。
    褚桓登时就是眼前一黑,生生地把一声惨叫憋到了嗓子里,心想:“他奶奶的,这得七成熟了!”
    南山顿时感觉自己的后背仿佛也被抽了一下,想象里的疼痛比真实的还要真实,几乎将他的身体斜劈成了两半,疼得他胸口快麻了。
    他一把搂住褚桓,拖着他往后带了十来米,褚桓耳畔一阵轰鸣,对了好一阵焦距,他才勉强站直,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横跨河两岸的哪里是什么枯枝结成的网,分明是一株庞然大物,巨大的藤蔓章鱼触手似的群魔乱舞,上面的刺都泛着血光,显得藤蔓根部长着的小白花楚楚可怜得让人胆战心惊。
    对,它还楚楚可怜地吐着致命的花蜜。
    褚桓急喘了几口气,好像试图用深呼吸平息痛觉,站稳后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事没事,问题不大,烫一下消毒止疼。”
    南山的脸色并没有好看一点。
    袁平木然地拍了拍小芳的肩膀:“兄弟,咱们刚才说要烧谁来着?我看咱们还是自焚吧!”
    凶猛的毛猴已经给吓成了一只呆若木鸡的拇指猴。
    棒槌连忙背起什么也看不见的大山:“族长,跑还是打?”
    南山垂下眼,深深地看了一眼褚桓背后狰狞的伤口,心口一阵怒火快把他烧着了,那邪火把他心里的羞涩烧成了一把灰,他胸腔里充满了难以忍受的杀意。
    南山低下头,下巴在褚桓不一会就已经布满冷汗的颈侧蹭了一下,动作极近温柔,手却抖得厉害——这样的伤口,他依然闻不到一点烧焦或者血的味道。
    “它盯上我们了,我们跑不掉。”南山说。
    随后,他伸手抹掉褚桓额上的冷汗,掷地有声地说:“打。”
    他话音刚落,仿佛是要回应他的挑衅,枉死花无数条干枯的树枝伴着巨大的藤条破土而出,打算给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胆敢反抗的猎物一点颜色看看。
    袁平感觉自己是在跳踢踏,脚基本上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停顿,他一把抽出身上半月形的砍刀,跟带刺的藤条对砍,边砍边喊:“族长你铁血真汉子,可这他妈怎么打!”
    藤条并非刀枪不入,然而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它们长得比砍得快,很快,那些泛着死气的枯枝就在他们上空编织出一个遮天蔽日的荆棘笼子。
    褚桓后背的伤口疼得他直想打滚,但这疼痛恰恰能让他放心,代表藤条上的尖刺没有花上那种见血封喉地剧毒,他抽出短刀削断一截藤条,呲牙咧嘴地说:“这玩意要真是植物,我以后就只吃素了。”
    被他砍飞的藤条正好被南山抓在了手里,南山用打火机点着了,抬手扔到了荆棘笼子上。
    那几乎密不透风的藤蔓瞬间就被燎出了一个洞,枉死花又一次发出了嘶哑的咆哮。
    褚桓眼睛一亮:“真怕火!”
    南山抬手把打火机丢给他,褚桓一把抄在手里,他左右手配合如天衣无缝,砍柴纵火一系列动作炉火纯青。
    袁平:“这这!”
    打火机很快在几个人手里传开,他们在河边来了一出火烧连营,构筑了一遭植物大战僵尸版的赤壁之战。
    火光很快冲天而起,那枉死花就像一只盘踞在水上的大章鱼,歇斯底里地张牙舞爪起来。
    褚桓眼前再次出现了方才那种散光般的虚影,他一愣,随后,那些凶残的藤条忽然集体撤退,一头潜入了水中,大火撞进了水里,又烧了一阵,终于还是水火不容,在青烟中销声匿迹了。
    枉死花不动了。
    四下里安静了片刻,袁平第一个开口问:“这是打服了吗?”
    褚桓凉凉地说:“你没发现现在什么味道都没有了吗?水,植物的味都消失了,我们彻底失去嗅觉了。”
    小芳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还在哆嗦:“不管怎么样,等我回去,一定得跟他们吹一吹,我见过了枉死花——谁都听说过,谁也没见过吧?我就见过!”
    南山一声不吭,保持着极戒备的姿势站在原地——是的,恐怕连族里长者都没见过枉死花,关于这种凶物的一切都是道听途说,除此以外,他还听过另一种东西的传说。
    幻影猴,不能闻。
   
    44、异界

    “幻影猴?幻影猴是什么?”褚桓有点直不起腰来;他身上冷汗一层一层的;眨了一下眼睛;凝在睫毛上的汗滴就掉了下来;褚桓揉了揉眼睛,不过很快;他就连眼也不敢揉了,因为发现自己每揉一下;眼前的场景都会有细微的差别,好像一大堆“找不同”的图片,一帧一帧地罗在那;把他晃得头晕眼花,“操……都警醒点,别乱动。”
    袁平听出他的弦外之音,简直想要哀嚎:“所以现在还是幻觉,那个花没被打服,只是战略性隐蔽了?”
    褚桓没回答,用力偏了一下头,隐约间,他似乎听到哪里传来一阵心跳搏动声。
    幻视之后又是幻听?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袁平觑了一眼褚桓的脸色,想伸手拍拍他:“哎,我说,你要是不行了趁早说一声啊。”
    可他的手还没碰到褚桓,就被南山中途截住了,南山伸手揽过褚桓的肩,让袁平的手拍了个空,还貌似无意地说:“我来照顾他,多谢。”
    袁平:“……”
    “我只听长者提起过幻影猴,他说那不是活物,也不是死物。”南山一只手提着刀,一手虚虚地搭在褚桓身上,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休息一会,“但我不知道它长什么样,也不知道怎么杀死。”
    “不能看,不能听,不能闻,不能尝,不能触……”褚桓露出一个苦笑,呓语似的说,“下一个该不会是不能‘想’吧?”
    小芳瞪大了眼睛:“什么意思?”
    袁平听了,却若有所思地看了褚桓一眼,然后微微皱起了眉,他正要开口问,突然,眼角扫见了一道灰影,闪电般地一闪而过。
    袁平没来得及开口示警,褚桓已经一伸手抽出了南山腰间的箭矢,他搭弓上箭瞄准一气呵成,箭尖“叮”一声,明明是射中了什么,可是再一看,那里却又什么都没有了,落了地的箭矢孤零零地竖在那,大头朝下,箭尖诡异地插进了泥土里,尾羽还在微微颤动着。
    小芳和袁平几乎异口同声。
    “那是什么?”
    “那有东西!”
    褚桓慎重地抽出第二支箭,他背部有伤,拉伸起来手臂上的肌肉在隐隐地在打颤,一滴冷汗流到嘴里,他尝了尝,发现连汗水都不咸了,褚桓深吸了口气,声音几不可闻地从嗓子里冒出来:“你们也看见了。”
    有人教过他一个简单的分辨幻觉和真实的方法,就是问问别人有没有看见相同的东西。
    “没看清,好像……”袁平伸手比了一下,“有这么高。”
    猴子的高度。
    小芳:“身上有毛,尾巴又细又长。”
    猴子的尾巴。
    南山扶着褚桓,没出声,其实他也瞥见了,只是他习惯更谨慎一些。
    什么叫做不算活物也不算死物?
    什么东西能在长满枉死花的水域里生存?
    如果真有一只灰毛猴子,为什么早不出现,晚不出现,非得他一提到“幻影猴”三个字,它就出现了?
    几个人几乎是背靠背,四下里都是鸦雀无声的寂静,好一会,褚桓缓缓地放下弓箭:“找不到了。”
    袁平轻轻地问:“能不能把它引出来?”
    小芳:“怎么引?”
    “我们守门……”袁平的话音顿了一下,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出“我们守门人”几个字是那么的顺口,几乎毫无违和,“我们……守门人认为骨头与血,都是带有力量的东西,是祭祀中常用的刀具,能沟通生的和死的,如果幻影猴真的像族长说的那样,是一种不生也不死的东西,那我想是不是也能通过这种东西把它引出来?”
    这话听起来全无逻辑与道理,所幸此情此景本身就很没道理,而血和骨都是守山人常用的药材,南山会随身带着,现成有。
    “族长,你会画‘出生祝福’吗?”袁平比比划划地问。
    “出生祝福一般是族里长者画的,每次有新生儿出生,他都会在孩子的额头上画一个出生的祝福,意思是祝他们摆脱疾病和死亡的侵扰,是新生的符号。”南山没急着回答,先跟褚桓细细解释了一番,而后才冲袁平点点头,“我会,怎么?”
    “我有个主意,不知道行不行——你把血和骨灰粉和在一起,在我这里,”袁平指了指自己的额头,“画一个颠倒过来的出生祝福,我去河边把那只灰毛猴子引出来,大家掩护,褚桓你负责远程。”
    “滚蛋,”褚桓想也不想就一口否决了他,“轮得着你指挥?”
    袁平戳了戳他的胸口,一脸刚愎自用:“伤残,做好你的事,其余别管了。”
    几年以前,这王八羔子也是在黑灯瞎火、垃圾丛生的窄巷里,也是这样不由分说、自以为是,拽得二五八万一样地对他说“做好你自己的事,其余别管了”。
    “我说不行就不行,”褚桓打断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信不过你。”
    袁平冷笑一声:“你是信不过你自己吧?”
    褚桓额角青筋乱跳,有心想抽他一个大嘴巴子,可手还没抬起来,就被南山一把攥住手腕。
    “那你信得过我吗?”南山忽然问。
    褚桓一怔。
    “我和他不一样,我们一族人从来说到做到,绝不食言。”南山静静地看着褚桓,忽然,他垂下眼睛,眼睫微颤,手掌从褚桓的手腕滑到了手掌上,他将褚桓的手合在自己手心里,轻轻地叩了叩自己的胸口,“力量有大有小,但是都来自于相信——褚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就算你不愿意给我承诺,我也甘愿单方面地成为你的人,请你相信我。”
    他的汉语大部分似乎褚桓教的,老师不靠谱,还没有教到甜言蜜语的那一章,他只能以自己的方式表达。
    褚桓一时间无言以对,连开了一路荤段子玩笑的棒槌都被南山这一番格外的郑重其事镇住了:“族、族长,你……”
    南山捧起褚桓的一只手,双手合十,合上眼睛,他弯下腰,将褚桓的手在自己的额头上碰了一下,口中无声地念了句什么,如同自愿在上面烙下了一个沉重无比的誓言。
    接着,他从装着各种药的皮袋子里取出了守门人的血和骨灰,在手心中调出膏状,在自己的额头上画了一个古怪的符号。
    “我会慢慢接近河岸,如果守门人兄弟的办法有效,幻影猴就不可能无动于衷,但是你们千万不要跟上来,一旦它出现,就立即杀死它。”
    “把箭给我,箭尖上蘸上血。”
    “箭射不死怎么办?”
    南山回头看了他一眼:“我手上还有刀。”
    褚桓眼睛眨也不眨地追着南山,几乎把呼吸也屏在了染血的箭尖上。
    南山走得很慢,每一步似乎都有所思量,他提在手里的刀尖向下垂着,却已经调整到了随时可以横劈出去的姿势,每一个动作都自然……而且身经百战。
    褚桓看着那个背影,心里突然不再念叨“要是给我一把枪就好了”,也仿佛是忘了背上疼得无法拉伸肌肉的伤,因为受伤而微微颤抖的手竟然也奇迹般地稳住了。
    突然,尖锐的嘶鸣声响起,一道灰影猛地蹿了出来。
    几乎是声音还没来得及传到人耳中,褚桓的箭已经离弦,南山的刀也随风而动。
    眨眼间,一只半人高的大猴子被一箭封喉,这一次箭矢分毫不差,而几乎是同时,南山的刀劈在了猴子的肩膀上,他狠狠地将那东西惯在了地上,河边柔软的泥土被他砸出了一个坑。
    直到此时,众人提起的气还没来得及松下来。
    袁平往前走了几步,探头探脑地说:“死了吗?”
    小芳则没轻没重地在褚桓胳膊上使劲拍了一下:“好贱人,好样的!”
    褚桓被他拍得一趔趄,目光却没有离开那只大灰猴子。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瞳孔猛地一缩,踉踉跄跄地向南山冲过去:“退回来,那是假的!”
    褚桓不是没见过南山动手,南山在黑暗里一把扭断穆塔伊脖子的时候干净利落极了,绝不拖泥带水,将稳准狠发挥到了极致。
    所以一个危险的、未知的、高速移动的怪兽向他扑过来时,他第一反应会是挥刀砍向那东西的肩膀吗?
    难道他还想留个活口回来审问?
    这么近的距离,南山的刀不会偏,褚桓自信自己的箭也不会偏,那么……只有他们俩的视角发生了偏差。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地面上突然发出一阵密集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潜伏多时的藤条总算如愿以偿,将他们这些猎物引入了斛中。那些藤条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密密麻麻的结成了一层网,顷刻间就将原本就分散开的几个人隔绝开来。
    藤条上生长的白花疯狂地分泌出剧毒的花蜜,藤条上则仿佛是被隔绝了一层水膜。
    打火机呢?对,方才打火机最后传到了袁平手上。
    褚桓这个念头方才兴起,几乎是立刻,他就听见袁平的声音从浓密的荆棘墙后面传来:“这个点不着啊卧槽!”
    小芳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它要干什么?刚才那只猴子呢?”
    那只猴子恐怕也是某种幻觉,群体性的,褚桓将短刀提在手里。
    这时,他听见了南山有些惶急的声音:“褚桓?答应我一声,还有大山呢?大山怎么样?”
    棒槌的声音稍远:“大山我背着呢,放心!”
    褚桓想回答他一声“在这里”,可他突然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挂在胸口的小核桃毫无征兆地发起热来,他又听见了那一阵一阵的心跳声,心跳声仿佛在吸引着他前往某个方向。
    突然不知从哪传来一声吃痛的闷哼,褚桓的神经当场就绷紧了。
    谁受伤了?
    有人不停地在叫他,然而那声音也一点一点变远,褚桓耳畔仿佛被隔了一张看不见的膜。
    凌厉的风卷过他的后颈,褚桓第一时间弯腰闪过,一根鬼鬼祟祟的藤条几乎贴着他甩了过去。
    接着,周遭密密麻麻的荆棘笼子整个晃动了起来,无数根藤条山呼海啸地冲他席卷过来,褚桓在越发窄小的空间里艰难地闪避。
    后背疼得快要裂开了,褚桓心里低咒了一声,并不和它们硬碰,他挡一阵躲一阵,垂死挣扎般地和藤条群打着游击,一边尽可能地保存体力,一边凭着感觉往某个方向走。
    耳畔古怪的心跳声太大了,褚桓发现自己已经听不见其他声音了。
    前路不通,他得自己用刀自己劈开一条血路,而随着他越发接近某一个方向,那些藤条也越发的疯狂了起来,像是拼了命也要阻止他。
    难道这玩意也有敏感点么?这么一想,褚桓虽然狼狈,却奇迹般地有种耍流氓的快感。
    可惜耍流氓就必须做好被抽死的准备。
    褚桓险些被一根偷袭的藤条勒住脖子,刚抬手劈开,断裂的藤条还没落地,第二根又随即追至,卓有成效地将他逼进了一个死角。
    第三根藤条狡诈地从侧面袭来,径直刺向褚桓的心口,他终于避无可避,只能最大限度地蜷起身体,做好被捅个对穿的心理准备,同时尽量避开要害,以免当场去见褚爱国。
    褚桓已经咬住牙,但是预想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他定睛一看,只见那险恶的藤条探出锋利的尖刺,堪堪碰到了他吊在胸口的核桃,却突然被点穴般的不动了。
    什么情况?这玩意还辟邪么?
    然而眼下正是你死我活的形势,褚桓没有追究缘由,他一逮着翻身的机会,立刻毫不客气地将眼前凶器般的藤条劈成了两半,片刻不迟疑地甩开了藤条的围攻。
    褚桓胸前的“核桃”散发出某种奇异的光晕,彷如黑暗中一盏微弱但坚定的小灯。
    此时不光是他这里,整株枉死花都剧烈得抖动起来,打算将“肚子里”这几只小虫子赶尽杀绝。
    相比之下,大山和棒槌的空间就显得更小了。
    大山什么都看不见,花香浓郁到了一定程度,呛得他几欲呕吐,棒槌只好一直背着他东躲西藏。
    棒槌的腿本身就崴过一下,虽然恢复得快,但多少显得有些不灵便,特别还在背着大山的情况下,他一边躲还要一边护着大山,忙乱凶险中只好扯开嗓子大喊:“族长!族长!”
    “不用管我,”大山摸索着抓住他的胳膊,这惯常沉默寡言的少年开口说,“你快去和族长他们会合,不用管我,背着我你哪也去不了!”
    棒槌没来得及回答,就在这时,他面前的荆棘墙被一刀劈开,棒槌脸色才刚一喜,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南山就被新长出来的荆棘重新推回了另一边,枉死花不遗余力的要将他们几个人分开。
    棒槌:“小心!”
    可他叫着别人小心,自己却中了招,一根藤条猝不及防地从地底下冒了出来,直直地戳入了棒槌的脚心里,棒槌惨叫一声,连带着大山一起摔了个大马趴。
    他疼得满地打滚,却紧紧地抓住了大山,愣是没把人甩出去。
    这一声惨叫每个人都听见了,南山心急如焚,可面前越来越厚实的荆棘墙长得总比他砍得快,南山听见袁平和荆棘藤条较劲的声音,听见小芳大声叫着棒槌的名字,却单单听不见褚桓的动静。
    棒槌大叫一声硬是将那藤条从自己脚上抽了出去,血染了满地,他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大山看不见的笑容,断断续续地说:“不……不背着你,我也哪都去不了……”
    这时,头顶传来一声爆喝——只见一道犀利的火光当空刮下,是袁平!
    袁平身上还有一小罐酒,他将酒抹在了刀刃上,点火烧着了,如同拿着一把烈焰,烧焦的气味弥漫开,枉死花的藤条蓦地退让两边。
    “过来!快点!”袁平冲着他们大喊,“我他妈就剩这一口酒了!”
    大山惶急地四下摸索,突然被一双手抱住了腰,他还没来得及反应,那环住他腰的手臂却如钢铁,不容反抗地将他甩了出去。
    大山意识到了什么,嗓音陡然劈开:“哥!哥!大哥!”
   
    45、异界

    袁平挥手间;刀刃上半尺长的火苗随着他大开大合的动作四下翻飞;藤条们虽然畏火;却依然围着他跃跃欲试;只待那火一灭,就要一股脑地报复回来。
    袁平放下大山;将他护在长刀范围内,向棒槌递出胳膊:“兄弟;手给我!”
    可是来不及了。
    他那一点少得可怜的酒精燃烧得实在太快了,就像一丛稍纵即逝的焰火,旋即就只剩下了一缕青烟;被他逼退的藤条立刻无孔不入地卷土重来,疯狂反扑,巨大的藤条推开他面前的刀,刀背重重地撞在他自己的胸口上,袁平一口气呛在喉咙里,连退了三四步,胸口顿时淤青一片。
    他在剧痛中抬头,看见那潮水一般的藤条当着他的面翻滚而来,一刹那捅穿了棒槌的胸口,血肉横飞。
    袁平脸颊一凉,似乎是血花飞溅到了上面,他瞠目欲裂,而那些杀人的藤条转瞬就封上了他面前的路,他连棒槌的人影也看不见了。
    ……依稀只是那一个被藤条怪力扭曲得畸形的人,胸口有荆棘般的藤条成千上万,暴虐地在袁平心上划出了一个三尺深的剪影。
    棒槌的本名是“坚硬的柱子”,和褚桓的“桓”字颇有异曲同工之妙。两个人的名字听起来都很正直,人却不约而同的都长得歪歪扭扭,各有各的不是东西。
    他不会数数,三八起来倒是挺有一手,有个很会闯祸的儿子是在树洞里野战生出来的,他还总是臭不要脸地把这件事拿出来挂在嘴边说……
    大山拼命地向那面阴毒残酷的藤条墙扑过去,四处胡乱摸索的手掌不知道躲闪,很快被藤条上的尖刺刮得血肉模糊。
    袁平一边拦着他,一边单手在凶残的植物中挣扎。
    他感到顾此失彼,左支右绌,几乎没有时间停下来哀悼片刻,憋得胸口快要炸了。
    而大山的哭喊中,棒槌再没有回应一声。
    褚桓却已经在那心跳声的指引下,不知不觉中走出了很远。
    等他注意到的时候,发现自己一只脚已经浸在了水中。褚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发烧了,尽管他站在冰冷的河水里,身体却好像越来越热,自听力之后,他仿佛又在遮天蔽日的藤条中丧失了方向感。
    褚桓的鼓膜疼得厉害,似乎是快要被那一阵一阵如雷般的心跳声击穿了。
    他发觉自己已经到了对于枉死花而言“灯下黑”的地方,这里靠近那东西的根部,连最细的藤条也有人腿那么粗,它们长长的尖端能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岸上,却不大方便折回自己的树根处。
    褚桓站在水里,看见那些藤蔓徒劳而疯狂地涌动——他几乎在藤条攻击的死角上。
    冥冥中,那一直跳动不息的心跳声把他平安无事地领到了这里,褚桓忍不住伸手在自己胸口的小“核桃”上摸了一下,核桃发出红彤彤的荧光,却奇异的并不刺眼,像一团火光,从他的指缝间透出来,褚桓忍不住嘀咕了一声:“这还真是圣物吗?”
    他小心翼翼地蹚水而过,往枉死花的根部走去,边走边盘算着怎么干掉它,可是最先撞入他视线的,却并不是枉死花埋在水下的丑陋根茎,而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累累白骨。
    露在枉死花外面的那几具骸骨原来只是冰山一角,并不算什么,这里才是尸体的地下城——只见此地存放的骨头种族齐全,本来是形态各异、大小不一,到了这,却统一地被藤条拗成了同样的造型,褚桓放眼望去,一大片白骨齐刷刷的都只有半人高,一个个轻薄如同纸片,挂成一排,颅骨面貌被拍扁扭曲,脸上有黑洞洞的眼眶、支离破碎的下颚……以及一张黑洞洞的嘴。
    跨物种的如出一辙。
    开满白花的藤条将它们连在一起,荡悠悠地悬在水面上,像一圈晾在绳子上的衣服。
    骨头表面还覆着一层幽幽的磷光,乍一看,简直就像长了一圈诡异的绿毛。
    仿佛一群静默在黑暗里的绿毛猴子。
    绿毛……猴子?
    褚桓狠狠地打了个冷战,他不知道自己心里为什么会冒出这个念头来,可是“猴子”两个字从他心头一闪而过时,他忽然有种误打误撞冲破了什么的畅快感。
    连南山也没见过真正的幻影猴,褚桓盯着那一群白骨,突然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如果说幻影猴不是活物,也不是死物……那有没有可能……也许幻影猴根本不是什么猴子,而是这些和植物共生的、被改造成得像猴子一样的白骨?
    就在他这一愣神的光景,褚桓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了类似小孩子或者小动物嬉戏的声音,那声音如水波,由远及近,由小及大,从四面八方向他涌过来,很快充斥了他的一双耳朵。
    褚桓没有妄动,他知道,如果自己的猜测是对的,那么他很可能是最接近致幻物的一个人,他所看到、听到、感觉到的,可能全部是假的。
    南山说过,“幻影猴”是不能闻,褚桓想了想,有些费力地弯下腰,将自己的裤腿割了下来,撕成两截,一半已经浸湿了水,另一半是原本就在水面上的干布料。
    褚桓将湿的一半蒙在外面,干的掩在鼻子上,避免直接接触那些成分不明的河水,然后他闭上眼睛,静立原地,屏息凝神了好一会,直到那笑闹的幻听终于渐渐散去。
    褚桓这才重新打量起枉死花的核心。
    此时,不知道是不是出于自我安慰,褚桓感觉自己的五官总算清明了些,而那一直如影随形的心跳声也不见了,褚桓看见植物巨大的根部扎根在水底,像个狰狞的水怪。
    褚桓捏着短刀,缓缓靠近了白骨群,跟“绿毛猴子”面面相觑了片刻,他看着白骨幽深的眼眶,有那么一时片刻,心里生出了一丝怀疑——这堆破骨头真是传说中的幻影猴吗?
    这种无来由的怀疑导致褚桓皱了皱眉,鬼使神差的,他略微将手中的碎布拿下来了一些,一股奇怪的味道顿时涌入鼻腔——仿佛是腥,腥气里又带着奇异的甜香,粘腻又撩人,浅尝辄止地吸了一口,褚桓就感觉自己的骨头都酥了,像是床帐中情人身上的暖香,而含在甜里的浅淡的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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