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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成炉鼎-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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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他自己——一旦接触到这石头,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虚软的四肢仿若一滩烂泥,被沉重的铁链坠得下垂,却是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也无。
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一下下如同踏在他的心口,踩着心跳剧烈的节拍,缓缓靠近。
……有什么锋利的东西贴上了他的脊柱,刺骨的寒意穿透皮肤,渗透骨髓,本能的,他浑身发抖,却咬死了牙关不愿发出半点声音,瞪大的双眼望着眼前虚空,似乎能从中隐约看见那个梦寐以求的身影……
“抽了这龙筋,阁下便与地蛇无异。”那人的声音震得他耳膜生疼,“当真不悔?”
他感觉自己的嘴唇动了动,干裂唇皮撕扯,尝到一股血的腥甜。
“我……”
梦境戛然而止,他睁开眼,不知不觉间满头大汗。
潜意识里总有个模糊的声音,一直警告他要离那人远些,可胸口跳动着那颗器官又忍不住的想要靠近,来回拉扯间行为处事愈发骄纵,似要顺势发泄什么,到时那人一成不变的宠溺,默默包容了他的任性。
转眼便过了年关,春季将至,细雨绵绵落下,浇灌着新鲜播下的种子,与此同时,这几年内隐忍不发的蛮族再一次踏上边关的防线,他一贯的好运,也没能挡住勃勃野心。
数不清的文书从前线送来,在角落里堆成高高的一摞,祁帝端坐在案前,凉薄的目光扫过白纸黑字,心中却无半分悲恸。
凡人的命运、凡人的生死,凡人的战争……与他何干?他是高高在上的真龙天子,受上天庇佑,那蛮族的野兽再有能力,还能一路撕咬到他的脚下么?
倒是工作量平白加了一倍,恼人的很。
倒是将军的奏书一刻不停的递上,漫漫都是要亲临带兵的意思,他只看一眼便忍不住想起对方身上细密的伤疤,再舍不得让那人前往危险的地方。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这一点他还是知晓的,何况又是那么远的地方,他的手再长,也伸不过去。
若是将军有个三长两短……这些人全部陪葬,也是不够的。
这般一想,他干脆彻底无视了对方的请奏,却没料到那人如此不依不挠,甚至为此亲自来找他对峙……这是这么多年来,对方第一次出言顶撞,祁帝虽然始终在笑,心里却早已醋翻了天——原来在将军眼里,自己竟然比不过一群凡人?简直可笑!
“朕不许——”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那人绷紧的眉眼,“他们受真龙庇佑这么些年,总该付出点代价。”
“代……价?”那人抬头望他,眼中是满满的难以置信,浓厚的失望近乎要从中溢出来,他越看越是不喜,嗤笑一声,火上浇油似的多说了一句,末了还不忘伸出手,摸了摸对方僵硬的脸。
“放心吧将军,老天是会站在朕这一边的……朕才舍不得朕的将军,去为那些凡夫俗子拼命。”
这句可是大实话……他是真心疼惜此人才会这般,但对方偏偏不愿领情。
那人猛地跪下,膝盖磕在递上发出一声闷响,笔挺的脊背略带颤抖,声音却是一字一顿,近乎泣血。
祁帝几乎是瞬间沉下脸来,一个他从未想过的假设缓缓浮出水面,却像阴毒而缠人的水鬼,拖着他往看不见的地方深深坠去……
如果当年登基的不是他,那么将军是否会像对待自己一样对待那人?
他嫉妒的发狂,为那个根本不存在的设想,和从未出现过的假想敌。
于是他开口问了,带着点期待的、又怕极了失望,他甚至想如果对方摇一摇头,自己便会答应那人任何要求……不过是前线而已,他陪他去便是。
可到头来,那人却只是一言不发,眼睛里的光彩一点点黯淡下去,化为他看不透的浓黑,为掩饰心中慌乱,他狠狠吻上那人的唇,一番撕咬后冷笑着开口:“将军既然想去,总归得做些什么,让朕开心才好吧。”
那人茫茫然眨了眨眼,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恍惚的模样让他暴虐心起,再也收拾不住。
他用最差的方式,将那人按在批阅折奏的龙案上,狠狠操了一顿……那是他幻想过许久的第一次,却不如幻想中那般温馨,反而充斥着硝烟与血的味道。
很刺激,也很压抑。
身体与心仿佛一刀两断,分别丢进了欲望和嫉妒里,看着那人因痛苦而皱起的眉心,他一边心疼的发狂,一边又觉得,只有这样将军才能完完全全的属于他……这是他的人,喜怒哀乐也都是他的,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要妄想分去一丝一毫!
年轻的皇帝低下头,吻上爱人高潮后泛着殷红的眼角,小小声说了三个字。
那人赤裸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下,发出含混不清的呻吟来,也不知听没听见。
番外三《折枪》(完)
他抱着昏迷的将军清洗了一番,换上干净舒服的衣袍,小心翼翼的抱到床上,掖好被角,又吩咐了御医好好照顾,才回到御书房,继续处理那没完没了的文书。
却不想到了半夜,那人还是发了高烧,英俊的脸上爬满了病态的潮红,祁帝捏着湿巾,替他擦拭着额角的冷汗,心里多多少少泛起几丝心疼与后悔,但又很快被任性的压下。
他不合眼的照顾了一夜,直至第二天清晨时分,对方身上灼人的热度终于消退些许,祁帝松了口气,在内侍的伺候下稍作洗漱,红着眼去上朝了。
既然他的将军在乎这个天下,那么他会如他所愿。
本是想调动兵力设法支援边疆,却不想得到前线捷报——南蛮部落内乱,大军被迫放弃刚刚攻下的城池,调兵回国,并且因此元气大伤,数十年内不能再次出兵……这可谓天大的喜讯,将他身上的倦意一扫而空。
祁帝坐在高位,看着脚下跪地朝拜的臣子,心中得意洋洋的想,看吧,老天还是站在我这里的。
——所以,他没有错。
可将军却似乎不这么认为,反而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眼神望着他,冷漠算不上,但到底没了曾经的炽热,黝黑的瞳仁透不进光,像一潭如履薄冰的泉水。
除去自己气急败坏的影子之外,他什么也看不见。
最开始的时候,他以为对方不过是有些生气,便也想着像从前那样撒个娇就算完了,可那人却仿佛铁了心不肯理他,就算好不容易撬开那张嘴,大多也都是敷衍,又或者是八竿子打不着一撇的正事……他彻底慌了,甚至竭嘶底里的将手边触到之物全都砸碎,他的将军站在不远处,隔着一地残骸默默望着他,明明那么近,却怎么也够不到。
倒是逼得太急,那人身体出了毛病,他又慌慌张张的叫来御医,好一阵调养,却是再也不敢去碰。
对方借此趁着养病的机会拒人于千里之外,连朝中大小事务都一并放下,颇有点隐居山林的意味,同时这也让他觉得,事情彻底脱离了掌控。
他的将军什么也不要——凡人们抢的头破血流的权势他不在乎,金银珠宝他更不放在眼里,自己坐在这世间最高的位置上,却是连那人所求都捉摸不透,这种感觉既无力,又憋屈。
他是那么喜欢他,可为什么……
将军难道不喜欢自己吗?
这是祁帝头一回觉得茫然了,他看着案前铺开的宏图,那是他的国家,他的天下。
是啊,他拥有整个世界,却始终抓不住那个人。
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
他这头烦乱的很,下头的大臣却跟约好了似的不断送折子上来,变着花样要他选妃娶妻,稍微反对便是一阵鬼哭狼嚎,说什么皇室血脉不可断……祁帝本来没这个打算,可一想起始终避着自己的将军,鬼使神差的点头应了。
如果那个人也喜欢自己,一定会出言反对的吧?
抱着这样幼稚到了极点的心态,他还特地颁发请柬,可得到的却只是那人会来参加的消息,顿时心灰意冷,挥了挥手将下人斥退,坐在床上像个孩子似的抱着膝盖,望着桌头燃烧的烛火愣愣发呆。
是他做错了吗?所以那个人才会如此绝情的不想理他。
可到底错在哪里呢,他为什么不告诉他?他可以改啊……其实他一点不在乎这天下如何,他只想要他。
祁帝恍惚着想,连进门传书的下属说了些什么都没听清楚,转眼过去一夜,天亮了……他也没能等来那人一句挽留。
披上大红的喜服,他心里并无半分喜悦,站在清晨温柔的阳光之下,只觉冷得发抖。
一直忍到那人终于出现——祁帝板着脸,不断加快的心跳明明白白的告诉自己他有多渴望那人,可他是皇帝,坐久了高位的人,不习惯低头。
他的将军似乎没好好休息,眼下隐约可见淡淡的乌青,此时穿着正式的官袍,衬得整个人越发清瘦起来。祁帝的目光顺着那人微陷的腰线,一路落到被长袍遮盖的臀部,直到那人抬头时才勉强收回。
“……爱卿请起。”
那人缓缓站直了身体,却始终低垂着眉眼不愿看他,祁帝心中一阵冰凉,口气也愈发不善。他略带刁难的卸了那人的剑,却又舍不得让对方坐远,安置在触手可及的位置。
婚礼很快开始了……其实他在这之前都没见过新娘的脸,只是依照礼数的扶起对方的手,然后一步步走上鲜红的地毯。
他总想回头去看,却又被一次次鞠躬打断——心烦意乱间早已骑虎难下,麻木的走向洞房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那么愚蠢。
如果将军有那么一点喜欢他……那么他现在该多伤心啊?
正这么想着,却听一阵惊呼,身体被人大力撞开,他猛然回头,看见的却是他一直心心念念的人,倒在了他的眼前。
近乎是六神无主的将其搂住,祁帝跌跌撞撞的坐在地上,伸手想要摸一摸对方满是冷汗的脸,那双吻过太多次的嘴唇微张,温热的液体沿着开合的唇角落下,止都止不住。
那是血。
有什么东西从眼角滚下,祁帝眨了眨眼,茫然的发现自己哭了。
将军的脸在视线里逐渐模糊,他慌忙抹去眼中水渍,拼了命的想要再看一眼……周围的声音逐渐远去,他的世界只剩这一方被鲜血浸透的天地,奄奄一息的爱人靠在他的怀里,头枕在他的胸口,缓缓闭上了眼。
他死了。
为他而死。
那绷紧的弦终于不堪重负的断了,他垂下头,将脸埋在那人已经失去温度的颈窝,失声痛哭。
可这一次,再也没有人会为此心软,宠溺的伸出手来摸一摸他的头。
也不会有人那般纵容他的任性,就算被伤害、被辜负……却依然愿意为他付出生命,义无反顾。
为什么自己还会怀疑那个人对他的感情呢?
一直说爱的是他,一直伤害的也是他,为什么到头来,死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将军?
是因为他是天子吗?所以每到生死存亡之际,都会有一个人……替他去死。
可为什么偏偏要是他?!
为什么偏偏,是他最爱的人……
这是代价吗?还是……
悲伤与痛苦将思绪串成乱七八糟的线团,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已经不再瘦小的身躯因恐惧而剧烈颤抖,像极了当年那个埋在尸堆之下的少年。
可这一次,再没有一双手,刨开死亡,把他从地狱的深处拉出来,带到这阳光之下。
……后来,他疯了似的烧掉了杨家老宅,通天的大火近乎灼伤了他的眼,刺鼻的黑烟生生呛出了眼泪——有那么个瞬间他突然后悔了,这是将军剩下的最后一点东西,若是连这个也毁了,那……
等反应过来得时候,他已经不管不顾的冲进火里,冲进了有火势最凶的后院。
那颗垂垂老矣的大树在烧,火舌吞卷这树干劈啪作响,他却如着了魔一般,跌跌撞撞的来到树下,捡到一把被折断的枪。
银亮的枪刃被火屑蒙上一层黑沉的灰,他伸手去抹,却被那温度灼得一抖,细嫩的指尖泛起水泡——祁帝咬了咬牙,将那物抱在怀里,被赶来的下人带出了火场。
那柄断枪上没有名字,没有归属,只余下一个刀砍不去火烧不尽的杨字,刻于断柄末端,笔锋坚定,入木三分。
他抱着那断枪笑出血泪,落在被擦拭干净的枪刃上,让这柄数年不曾见血的利器再露锋芒。
他的心已经死了,身体却还活着。
只因为那人……是如此在意这片称之为“国”的土地。
将军是为他而死的。
祁帝知道,以对方的武功,如果那日佩剑在手,断然不至于用身体替他挡下致命一击。
——那人是一杆宁折不屈的枪,却因他荒废多年,最终埋没沙土。
他的命是将军换的,所以他不能死,他要活着,将那人看得比生命还要重要的天下打理的风调雨顺,才有脸下去见他。
所以他愿意用一生苦痛作为刑罚,去偿还当年犯下的过错。
百年后,祁帝圆寂,与那柄断枪共葬于土。
龙君苏醒于云海之中。
他原型庞大,起伏的身躯一如小山,银亮的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沉睡多年的身体有些陌生,巨大的白龙挣扎着翻了个身,掀起云层涌动。
“陛下……”一旁守候已久的小童颤声开口,“一百三十多年,恭喜陛下渡劫成功……”
渡劫……什么劫?
白龙想着,漂亮的金瞳转动几下,看到的却只是一片茫茫云海。
那个人呢?
他以为自己终于能见到那人,却得来旁人一句恭喜……怔忪良久,方才发出一声悲恸的长吟。
错过了……原来终还是错过了……
祁帝的寿命不过百年,可与天地同寿的龙君,却要忍受永无止境的思念与后悔……那是于他来讲再残忍不过的酷刑,光是想想,他便害怕的发抖。
什么情劫,什么修为,他不在乎。
他已经等了太过漫长的一生,没有勇气去面对接下来的永恒。
所以,他要去找他……无论是黄泉碧落,还是天上人间。
百年前水月镜中的一切历历在目,那时的龙君不通人情,甚至嘲笑着自己的愚蠢。
如今的他尝遍七情六欲,在名为“爱别离”的苦海中反复挣扎,执念入魔。
“你情劫已过,何须执迷不悟?”天道不带感情的声音响彻耳畔,他眯起眼,去望向那高高在上的太阳,唇边逐渐绽开一抹温柔至极的笑。
“什么是劫?”他问:“如今的我,只有见到他才能算是活着。”
“他不是我的劫,他是我一生最爱的人。”
就像他的将军愿意为他付出生命,那么他也愿意为那人,舍弃仙身,重入轮回,辗转红尘的去寻找他。
龙君以身化仙,力量源泉自然是龙筋与逆鳞,以及头顶的那两枚龙角……被捆上定仙石的那一刻,浑身力气在瞬间被抽干,他瞪着眼,望着眼前大片黑色的虚空,仿佛隐约见到了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影子。
将军,将军……
我好想你啊。
这百年里,一直、一直都是这么想。
所以你等等我好不好?等我来找你,这一次,我绝不会再犯错了……
沉重的脚步声由身后传来,行刑者的刀触上他的脊背,刀尖冰冷,渗入骨髓。
“抽了这龙筋,阁下便与地蛇无异……当真不悔?”
受苍天庇佑的龙君用尽最后的力气牵起唇角,露出一个可以称之为幸福的笑。
“我……不悔。”
番外三《折枪》完
番外四《断水》(1)
番外四《断水》
——抽刀断水的决意,落花流水的无情。
他看着脚下满脸血污的老人,细细的眉心微簇,露出一副不解姿态。
“祭天大人吃不了苦,为何不尽快交代清楚?您是本座父亲留下来的人,不应该不知道本座的手段……”
少年人清脆的童音回荡在昏暗潮湿的室内,却透出一股难以言说的阴冷,仿佛能与湿气一同渗入骨髓。年迈的祭天浑身颤抖,由于牙齿被敲碎了几颗,说话时口齿不清,不断有血顺着齿间缝隙渐渐沥沥的淌下,狼狈至极。
“杀了我吧……求您……杀……我……”
被称作少主的少年叹息一声,“既然如此,那大人又为何要告诉本尊的父亲?一年前父亲练功时走火入魔,导致本座不得不提前继位,大人却在教中散布谣言,本座也是无可奈何才将你抓起来……”他说话时语速很慢,颇有几分与外表不合的老气横秋,威慑十足。
谁人不知当今少主年纪轻轻却心如蛇蝎,不但想法设法的逼死了老教主,更是对所有旧部下了毒手……这祭天大人则是最后一位,能活到现在的原因完全是因为,他是最后一名拥有祭天血脉之人,可通天眼,卜未知。
少主刚继位时便有传言说,此人慧极必伤,命中有一大劫,会因此毁掉整个教宗。
如今离那场风波已过一年多,而祭天也在这不见天日的水牢中呆满了整整一年,此时的他已经无法称之为“人”,肿胀不堪的四肢皮肉爆开,腥黄的脓水从中流出,五官中有仅剩一张嘴还能说话,他双目被剜、双耳被割,就连鼻子都被削去半个,藏在脏乱的白发中,惨不忍睹。
再意志坚定的人,到了这种境地也只有一心求死,少主很好的把握住了对方的心里,接过下属递来的长剑,用剑尖挑起那人的下巴,“说出破劫之法,本座就送你上路。”
祭天开裂的嘴角扯动了一下,断断续续的吐出几个字来,那人说得极慢,翻来覆去,他却仔细听着,一字不落的暗记于心。
最后,只见那粉雕玉琢的少年轻轻一笑,笑容里竟是有几分天真。他将手里剑锋逼近一寸,刺入对方溃烂的喉咙。
“代我……向父亲问好。”
风烛残年的老人终于解脱的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他丢掉被血污了的剑,慢条斯理的擦拭着一尘不染的指尖,“擎峰准备一下,我要去会会那人。”
名为擎峰的汉子从阴影中踏出一步,跪在这锦衣少年的足下,恭敬道:“少主若要除去那人,由属下来便是……”
“谁说我要除他了?”年幼的少主人微微一笑,“既然是我劫数,必定是有过人之处……”
“十六年后的计划少个祭品,他是谢家的人,用他,再合适不过。”
擎峰低垂着头,撑在地上的膝盖有些发抖,狠狠吸了口四周阴冷腥臭的空气,才从那可怖的心悸中回过神来。
“还有这剑,麻烦帮本座丢了……”他漫不经心的说着,将擦完手指的锦帕丢在地上,一脚碾过,“沾了蝼蚁的血,太脏。”
是啊,太脏了。
明明他才是最不干净的那一个,像是开在腐尸烂肉中欣欣向荣的花,诱人的芳香里带着见血封喉的毒。
少主年幼早慧,母亲怕是在生下他后便化作后院的枯骨,父亲则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为达成巅峰的武学,甚至觊觎起亲子的血肉,为此他不得不提前下手,在那人平时常服的丹药中抹上剧毒,然后眼睁睁看着对方七窍流血的死在眼前,才算罢休。
受年龄限制,他的武学不算太精,却极为精通药理毒术,靠着少主的身份布置多年,以毒药控制了所有旧部,再以老教主的死拉开这一场清洗的帷幕……
手下人怕他惧他且恨他,却又不得不服从他,而他也打心底里享受着这扭曲的朝拜,只因为他棋高一着,让对方满盘皆输。
他的身体里留得是他那丧心病狂父亲的血,所以他们有一样毒的手段,和一样狠的心。
或许他们也会沦落同一个下场,被背叛、被抹杀,尸骨无存……年幼的少主漫不经心的想着,把玩着桌面上粗糙滥制的茶杯,直到一只信鸽停在窗前。
他抬头看了一眼,起身拍了拍打满了补丁的衣袍,走出门去……
不远处的山坡脚下,一个身穿华服的少年浑身污泥的倒在草丛里,不省人事。
——那是他们的初见,他带着好奇、试探和不良的居心,将昏迷不醒的谢少爷扶起,带回事先布置好的住处。
茅草铺垫的床铺还算柔软,他轻松抱起要略高自己一个头的少年,特别注意到那只摔断了的腿。拿来小刀划破腿上的布料,又用湿毛巾擦干伤口处的污迹,他熟练的为期正骨、包扎……等厚厚的竹板裹紧了腿骨,他这才抬头,发现对方额前全是冷汗。
那少爷不知何时醒了,一双眼茫茫然望着他,见他抬头,用力眨了眨眼。
是害怕吗?
不等他开口装模作样的安慰几句,却见对方突然笑了,有些缺失血色的嘴唇微微弯起,露出一口灿白的牙。
“你长得可真好看……”
小少爷眨巴着一双黑亮的眼,目光里是纯粹的欣赏,不掺杂丝毫别的东西,仿佛一块剔透而无暇的宝石,他只看了一眼,便有将其收藏的心。
可祭天生前的血咒历历在目,他不甘如那人所说般应劫而死,执意布下这一死棋。
……可就算如此,一颗在腐朽的污泥中跳动的心,也难免会向往干净明亮的东西——那个被家人捧在掌心里的小少爷便是如此。
他会毫无防备的喝下自己下了引子的药,也会因为其中苦涩而皱起眉眼,可只要自己稍稍一哄,又会很快展露笑颜——他从不吝啬情绪,喜怒哀乐都明白写在脸上,一望见底。
这种天真叫人又爱又恨——少主在心中嘲弄着那人的愚昧和单纯,同时又控制不住的被其吸引。这是他自打懂事以来过得最轻松的一段时光,在这里,没有兵不见血的阴谋诡计,也没有无气无味入骨的剧毒,他可以笑、可以哭、可以对面前这个白纸一般的少年倾诉任何东西,不论真假,都会得来那人安慰的拥抱,又或是更深的、更诱人的……
他打住了越飘越远的思绪,低下头,看着碗中墨黑的药汁。
这是最后一剂了,只要服下它,其中蛊毒便会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渗入血肉,十四年后,谢家的少爷便会成为他们成功必须的祭品,除非——
除非他如预言一般,放弃一切。
那时候的他,又会怎么做?
心里隐隐泛起些许不安,少主端药的手轻轻颤抖了下,荡起一片涟漪。
恰逢此时已经恢复却还在装病的谢少爷拖着缠了竹板的脚,一瘸一拐的推开了门,见他呆呆在院中站着,开口唤了一声。
他心中猛然一跳,差点失手将药碗打翻——若不是那人单腿一跃来到他身前抓住他的手腕的话,那么这最后一剂药汁理应洒落在地。
对上他复杂的目光,那人略带些羞涩的笑了笑,耳尖微红:“其实我……轻功还不错的。”
“……”
是挺不错,他想,早知道就给这人两腿都绑上算了。
这样情绪化的想法一闪而逝,他露出一个自然的笑,“我知道。”
“那、那你……”
“……这药冷了,我再去热一下。”他逃也似的转身,心烦意乱间有短暂分神,却不料对方一把夺过他手中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啊……好苦。”谢少爷夸张的吐了吐舌头,痛苦道:“我想吃你上次带的果脯……不吃我就要死了!”
“闭嘴!”他打断那人的话,此时才发现自己手脚冰凉,连声音里都带着异常的尖利。
似乎被他眼里的阴鹫吓着了,小少爷怔怔看着他,半晌后却突然伸手,抓住了他冰凉的指尖。
“对、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你的手怎么这么冷,不会是生病了吧?”
“……”
那人的掌心很热,并不粗糙,却很大,像一团燃烧的火,包裹住了他那颗如堕冰窖的心。仿佛是被其中温度狠狠灼到了,他本能瑟缩了下,却被对方握得更紧。
“你、你别生气啦,我不要果脯了,我就想要你好好地。”少年说到这里,露出一个安慰的笑,他的眼睛里仿佛有水,受阳光折射,璀璨的令人不敢直视。
心口传来一阵久违悸动,像是本以为枯死的种子生出枝干,撬开了头顶的尸骸,倔强的从累累白骨中开出一朵向阳的花……
“笨蛋。”他听见自己小声骂道,一双眼死死睁着,仿佛一闭上,便会有什么不受控制的涌出来。
番外四《断水》(2)
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按理来说早就没有留下的理由,可为什么、为什么……
他会舍不得?
一转眼又是几天过去,直到擎峰发来传书说教中有变,他才不得不狠下心,让对方接自己回去。
……为此还上演了一出被强行掳走的戏码,看着那少爷跌跌撞撞的跟着出来,一路追到山脚处,绊了一跤,跌进泥里……
仿佛被这一幕灼伤了眼,他偏过头去,正心悸间,却听擎峰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少主,需要我们去教训一下他吗?”
“闭嘴……不许伤他。”深深吸了口气,他哑着嗓子,一字一句都仿佛从齿缝里磨出来,将所有情绪尽数消去。“找个人把谢家的人引过来,那是我……我教十四年后唯一的祭品,宝贵得很。”
所以他绝对不能出事,哪怕这其中不乏私心。
年轻的少主咬着嘴唇,纤长的睫羽垂下,遮住眼底翻涌的波澜。
十四年时光转瞬即逝。
他花费了很长的时间将魔教的势力侵入中原,暗中遍布着大门小派,其中自然不乏位高权重的武林盟。
每隔一月,都会有一份专门针对谢家的密报送到他手上,其中备受关注的除去逐渐退隐江湖的谢安以外,自然便是谢少爷这个独子……他就这么一点点,站在见不得光的角落里,透过黑暗的缝隙,去窥探那个人的生活。脑海里那段年少时的记忆不但没有被时光磨去,反而冲刷的闪闪发亮,被他藏在心底深处最柔软的那个角落里,时不时取出来把玩一番,再恋恋不舍的放回去。
他永远是理智大于感性的那种人,却唯独在这件事上显得优柔寡断,突然生出的软肋叫他无所适从,却也正因为此,他才不顾一切的想要更大强大……
弱肉强食是他在魔教学到的第一个道理,只有拥有力量,才能保护重要的东西。
十四年后,醉月楼上。
那薄命女子的尸首已被下人带走,他缩小骨骼,披上对方的长裙,坐在铜镜前细细描眉。
这张本就男生女相的脸不需太多修饰,只在五官处略作改动,便能抹去最后一丝英气。
将朱红的唇纸抿在唇间,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嘴角带笑,一双明眸里水光艳艳,说不出的清秀动人。
做完所有的准备之后,他缓步来到窗前,点燃掌心大小的信号弹,投掷出去。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便有烟味在四周弥漫,人们的尖叫乱作一团,其中不乏扯着嗓子尖叫的老鸨:“走水啦!走水啦……”
他眯起眼,居高临下的看着脚底逐渐燃烧的大火,铺天盖地的黑烟窜入鼻腔,有些呛——调理着内息将呼吸放慢,他回到房间的中心坐下,长裙散开,花瓣似的铺在脚下,绣金的袍角美而华贵。
随着火势越来越大,燥热烘出的汗水淌过额角,窗边的帘布被火星点燃,噼里啪啦的蔓延至整个房间,他却依然临危不动的坐在那里,等待着那个将他带出火场的人——
而他还是等到了。
有谁踹开烧红的大门,脚下生风的冲进来,一手将他揽进怀里。
十四年未见,那人却与记忆中出入不大,英俊的眉眼撩上些许烟灰,略显狼狈,却风采依旧。
他近乎贪婪的看着这个太过耀眼的家伙,像是久居黑暗的野兽望着他心中的火光,犹豫着是否上前将其一口吞噬——
哪怕会被其狠狠灼伤。
一愣神间他们已经逃离那汹涌的火场,微凉的夜风打在脸上,多少吹散了心头的欲望,他闭了闭眼,咬破口中事先备好的药丸,很快,睡意席卷而来,吞没了为数不多的理智。
他在那人的怀里睡得很沉,仿佛那颗悬吊多年的心脏终于找到了归属,得到弥足珍贵的片刻安宁。
次日醒来时分,见那人坐在床边,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裳,纯白的长衫勾勒着腰身的曲线,看得人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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