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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兽-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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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搂过沈拓了,嶙峋单薄的肋骨硌得他心里骂娘,他揽过自家兄弟的小身板硬推向牢门口,顺便还朝着门外的段以疆狠狠甩了个眼刀。
“来,裴队,帮个忙,把门打开!让他俩走,这没他们事儿——”
“小心!!”
带着消音器的手枪总会给人一种威力不大的错觉,段以疆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也在第一时间抽出了腰后的第二把枪上膛,可他毕竟没有沈拓那种身手,在周远已经架好枪的情况下,他抢不到先机。
“周远!”
沈拓声色俱厉的喊劈了嗓子,尖利的音调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掌硬生生的拉长扯断,他被郑峰推得撞上了牢门,金属质地的栏杆发出了盖过枪声的巨响,他拼了命的侧身去挡,可郑峰却抢先将他一巴掌扇到了地上。
子弹贴着郑峰的肩颈直直凿进了走廊的墙壁里,在场的所有人都很熟悉血水的气味,猩红的液体滴滴答答的落去地上,转眼就能蓄成小小一滩。
“……老子都说了,你这样打不准。”
皮肉豁开的疼痛远不足以让郑峰皱一皱眉,他用余光瞥了一下门外的段以疆,看见这个四体不勤的小少爷没有被子弹伤及才重新撇了撇嘴。
“把手腕放松,瞄准了再打。”
“闭嘴……”
郑峰满不在乎,沈拓却差点吓没了呼吸,他掐上自己倒地时杵伤的胳膊哑声开口,再次蹒跚起身挡去了郑峰身前。
“你让开!”
“——拓哥,你让开。”
几乎是异口同声,郑峰抓上了他的肩颈要将他扯出战局,周远则移开枪口不愿伤他分毫。
“都闭嘴。”
沈拓啐出半口血沫咬紧牙关,他根本站不住了,来时就隐隐作痛的腹脏里像是绞进了某种锋利的碎片,割得他五脏六腑血肉模糊。
“周远,他会很久的牢,我现在只是想保他的命,就一条命,周远,就一条命,算我求你。”
沈拓知道自己该趁这个机会捡起地上的枪,但他做不到。
他做不到对着曾经的兄弟刀枪相向,更做不到昧着良心伤害周远。
这件事情是郑峰错了,当年的孩子无辜惨死,因果恩怨追述到底,仍是他们自己欠下的血债。
所以他什么都不能做,他只能卑躬屈膝的去求得周远的原谅。
他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段以疆可以保全郑峰的命,但不可能全须全尾的捞出郑峰,坐牢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即便可以在日后缩短刑期也绝对不会少于十年。
“周远,算拓哥求你,也为你自己,他已经错到这一步了,你别走他的路。”
是低三下四,也是苦口婆心。
沈拓眼圈发红,他用发软的双腿勉强向前半步,摇摇欲坠的握住了周远的枪口。
十几米之外,段以疆眼睁睁的看着沈拓佝偻着垮塌下去,像是满身的傲骨被生生打断,也像是一柄利刃终究被腐蚀成灰。
私仇私报是错,殃及无辜是错,这是他想让沈拓懂得的道理,也是他想让沈拓遵守的行事准则,只是他忘了当这种夙愿终于实现的时候,摧拉枯朽的现实会毫不留情的毁掉沈拓。
段以疆攥紧枪柄深吸了一口气,眼下情形紧迫,轮不到他在这百感交集心如刀割,他近前一步走到牢门跟前,尽可能的放缓语气给沈拓帮腔
“周远,把枪放下,你听见他说的了,别走郑峰的老路,你现在出来,我可以替你处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越是好心就越意味着护短。
周远无法言明这种眼睁睁看着仇人被偏袒的滋味,他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抬起枪口正对郑峰,疤痕狰狞的面上浮现出了扭曲到悲凉的笑意。
他能理解沈拓是真的在救他,他一个人一把枪,且不说开枪之后能不能保证万无一失,单是现在这种僵持的局面,只要沈拓愿意,就随时可以配合对面的段以疆直接要了他的命。
郑峰也好,他也好,哪怕是事已至此,沈拓依旧谁也不想舍。
沈拓还在拼命的拉扯他,就像那天在码头阻止郑峰时一样,沈拓还拼了命的将他拽离悬崖边缘。
周远看向了沈拓身后的郑峰,他用没持枪的那只手抹了一把脸,汗水沁得他面上发疼,陈年的旧疤本不该再有感觉,可他一直都感受着烈火灼烧的痛苦。
“回去吧……周远,听话,回去。”
沈拓一手撑上墙壁,一手按上自己瘦削小腹死死掐住一块皮肉,他努力咽下了涌到喉咙的酸水和血液,近乎哀求的俯下了身子。
情深义重,生死同行,这是他们这行里最珍贵最难得的东西,也是最要人命的枷锁。
周远恍惚着摇了摇头,他再次抬手蹭去眼睛的泪渍,重新架稳了枪。
阿戚死的那一年只有十三岁,他们相依为命,结伴谋生,他暗自攒够了一笔钱,想要送自己的小兄弟去读书,只差一天,只差一天他就能让他的阿戚立刻那片乌烟瘴气的地方去新开的寄宿学校读书。
那天他跑去新城给阿戚买新的书包,势利眼的店员哄苍蝇似的将他哄出店门,他连着跑了三家店才买到阿戚喜欢的颜色,他举着新书包脚步不停的穿过一座城市往回跑,车水马龙的繁华和他擦肩而过,他兴冲冲狂奔回家想要给弟弟一个惊喜,可他看到的只有一地砖瓦和渗进泥土里的再也洗不掉的血红色。
后来,他是见过郑峰的,邻里街坊凑了点钱帮他置办后事,他哭够了便抱着从山里摘下来的野花去墓地祭拜。
世间就是有这种巧合到恶意的事情,郑峰恋人的墓地和阿戚的墓地离得很近,所以他看见了自己的仇人蹲在墓碑前面一根接一根的抽烟,堆积了十几厘米的烟蒂熏得墓碑发黑,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郑峰是要靠抽烟来自杀。
他那时发了疯的想要动手,他握着简陋破旧的小刀捅伤了郑峰的后腰,生锈的小刀是他在外头收废品割纸箱用的,腥热的血水浸得他握不住刀子,他用力到指尖抽搐痉挛,反复将刀拔出来重新去捅,一次又一次的恨不得将过于高大的男人千刀万剐。
他记不清自己捅了多少刀,也记不清郑峰留了多少血,他只记得那地上一滩刺目猩红和他弟弟留下的一模一样。
几分钟之后,他因为脱力而瘫坐在地,挨了捅得郑峰却依旧能正常起身,他又恨又惧的咬紧了牙关等死,可郑峰只是按着他的脑袋用力揉了几下,便迈步离开。
后来,他仍不甘心,为了报仇雪恨,他毁了自己的脸入道入行,他进了和段家作对的堂口,被人当成随时可以丢弃的卒子随意使用,仇还没报成就沦落到险些惨死路边,如果郑峰和沈拓没有捡到他,他大概早已是孤魂野鬼。
在段家做事的时候,他本有很多次可以杀死郑峰的机会,但他迟迟没有下手。
他忘不了郑峰教他开枪用刀,带他做生意赚钱,更忘不了每一次火拼动手,郑峰都会一脚将他踹到最安全的角落保他平安。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甚至忘了自己当初的目的,他真的和黄毛他们一样跟着郑峰尽心竭力,就连当初分家决裂,他也不假思索的跟在了郑峰身边。
只是仇恨可以被时间淡化,却不能彻底消失。
郑峰出国的前一天单独联系了他,告诉他自己要去报仇了,报当年恋人被杀的仇。
他至今都记得郑峰那种理所应当的语气,堂而皇之得像是一个清白又正义的受害者。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很久没有出现的噩梦,他梦见死去的阿戚抓着他的手问他——“为什么你不给我报仇?”
“你一直都知道。”
“那为什么……”
“我欠一条命,我认。”
周远对郑峰回答稍有失神,他听见了段以疆和沈拓都在叫他住手,他也看见了沈拓别无选择的捡起了地上的手枪。
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亲疏远近,沈拓总是分得清的,只要他动一动食指,段以疆和沈拓就肯定会同时对他开枪。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郑峰错了,他也即将错了,可是阿戚没有错。
最清白、最无辜的那一个人早已长眠地下,他若没有记起这段仇恨,兴许还能苟且得熬过余生,可现下他真的没得选了。
破膛而出的子弹是终结和解脱,也是将过去和未来真正一刀两断的转折点。
周远疲惫之极的闭上了眼睛,扣动扳机的食指带出一声微乎其微的脆响,来自不同方向的两颗子弹虽然同时打进了他的右手小臂,只是终究还是晚了一瞬。
他和郑峰面对面的同时倒下,手骨断裂的痛楚似乎没有被神经传达开,牢门应声开启,紧接着就是一片兵荒马乱。
他安安静静的躺在冰凉的水泥地上试图陷入一场安眠,但那依旧忽明忽暗的灯光却晃得他眼泪直流。
看守所的常驻医生反应很快,在送上救护车之前就给郑峰采取了止血措施。
不到十分钟的车程一路通畅,直至郑峰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沈拓还觉得这或许只是一场荒诞又惊悚的梦。
刺鼻的消毒水味充满着鼻腔,他披着段以疆的外套坐在手术室外的长凳上,冲着周远开得那一枪用尽了他全部力气,他连上救护车的动作都蹒跚狼狈,没有段以疆扶他,他可能爬都爬不上去。
陈戎和黄毛他们到得很快,郑峰的人缘当真是很好,兴许大家都在为明天的开庭夜不成寐,所以得知郑峰出事之后,连那些已经赋闲退休的老家伙们都陆陆续续的赶到了医院。
这像极了段霄病危去世的那天晚上,恐惧与悲伤肆无忌惮的蔓延夸张,寸土必争的挤压着沉闷的空气,直至让人心力交瘁到失去呼吸的权利。
而唯一不同的是崩溃不再是一种奢侈了,有段以疆在,他可以蜷缩在长凳上安安静静的规避掉外界的一切。
沈拓知道自己低着头坐了很久,他能听见前辈和下属们声色俱厉的责问,能听见医护苦口婆心的解释,但很奇怪的是,他听不清大家在说什么。
“沈拓……”
又过了几分钟,他终于舒展开酸痛的肢体缓缓抬头,穿过人群的段以疆俯身下来攥住了他发抖的手,他怔怔眨了眨眼,连串的水珠从他眼里滚落而下,仿佛已经预知到了所谓的结局。
这次他听清了,他听清了他的少爷告诉他,郑峰没有抢救回来。
他懵懵懂懂的点了一下头,然后在脑海里使劲思考了许久,才磕磕绊绊的将“没有抢救回来”和“死亡”划上了等号。
“沈拓!——沈拓!!”
再次吵闹开的动静几乎将医院的天花板掀翻,沈拓困惑的歪了一下脑袋,他张了张嘴,想要表达自己只是想去看郑峰最后一眼,他不明白为什么段以疆会紧张到眉目狰狞。
“少……少爷……我,咳——唔……”
意识在这时才终于跟上了身体的反应,沈拓手脚发软的跪去了地上,他以为自己已经走到了手术室门口,但他其实一步也没有迈出去。
血和胃液一同溅上了纯白的瓷砖,已经和胃液产生反应的血水是黯淡的浅褐色,看着难看极了。
他习惯性的伸手去捂,刺目的鲜红从他指尖星星点点的落下,后涌上来的血水梗得他胸口钝痛,于是他只能垮下瘦骨嶙峋的肩颈拼命喘息出声,喑哑又凄哀得像是某种凶兽临死前的嘶鸣。
第二十六章 意料之外
沈拓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他重新回到了当初和郑峰一起撬地皮建船厂的年月。
为了盛安这块地,他们四处周旋,两头应酬,一天三顿都是红黄白交替着喝,碰上喜好自酿酒的,他们还得陪着人家喝七八十度的高粱酒。
短短一个月下来,他不幸光荣就义,达成了有生之年第一次因为喝酒进医院的成就。
经验丰富的护士长干脆利落的按着他洗胃引流做检查,他一个连枪林弹雨都不放在眼里的硬汉,愣是却被胃镜的解析图吓得满走廊乱窜。
幸亏有郑峰协助护士长将他捉拿归案,又帮忙掰开他嘴塞钡粉,这才逼着他去做了一回造影。
结果钡餐的成像效果不明显,医生坚持要他再做一次胃镜,他死皮赖脸的去跟负责检查小护士搭腔套近乎,小姑娘社会经验少,吃他这一套,被他一忽悠就神思恍惚两颊绯红,他趁机跳窗跑路逃之夭夭,蹲在墙根下的郑峰踩灭烟头长臂一揽一兜,面无表情的把他扔回了检查室。
他就这样可怜兮兮的惨遭仪器凌辱,并且还在成像结果出来之后,被尚不知黑道险恶的年轻医生指着鼻子痛骂了一顿不知道爱护身体。
他对此既委屈又窝囊,以至于回去堂口抓着陈戎和黄毛轮番锤了好几天都不觉得解气,不过天道好轮回,又过了几天,郑峰同样不幸中标,这就换成了他在医院里围追堵截,郑峰四处翻墙逃窜。
再硬汉的人也会对医院打怵,至少沈拓和郑峰都是这样人,在双双确诊之后,他们去医院的时间总是错开的,看似是做事周全保证堂口里至少有一个人坐镇看家,但实际上是想维持形象,谁也不想把自己恐针晕针的丢人样子公布于众。
后来他们轮流打针吃药,一直熬到地皮批下,破土动工,那几年国内机床发展不是很好,船厂的仪器全是从国外往回进的,段霄看他俩辛苦,特意借此机会给他们办了护照手续,让他们借着这个由头出去放两天假。
而他们去的那个国家正是段以疆读书的国家,只是两个城市一个在东头一个在西头,隔着好几个时区。
沈拓梦到了自己偷偷溜去看段以疆那天,他做贼似的买了两张全价机票,坐飞机去,坐飞机回,一天的时间全都耗在往返的路上。
可到了地方,他却连学校的门都没敢进,只是蹲在大门口的马路对面眼巴巴的看了一下午。
他没有看见段以疆,更没有主动去找,临走前,他照着地图上的标志遥遥看了一眼段以疆所在的宿舍区,这就算是了却心思。
他做了深夜的航班飞回落脚地,闭口不提自己白天的行程。
了他一天的郑峰倒是没多说什么,那天晚上,他们两个前病号记吃不记打的猫在酒店吧台又喝了整整一晚上酒。
他抱着威士忌的酒瓶窝在卡座里拼命把自己蜷缩成球,仿佛以此就能挨过钻心剜骨的思念,从未接触过同性恋这个概念的郑峰看破不说破,只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
现在想来,他对段以疆那点破心思,郑峰应该一直都知道。
沈拓在梦里哼哼唧唧的蹙了蹙眉心,他仍然觉得很不舒服,只是他空荡荡的胃囊里已经没什么东西可吐了。
他的胃病是经年累月耗出来的,早些年底子还在,可以吃药扛住,如今却是再也不行了,一旦发病就得老老实实空腹断食,一边引流打针,一边靠着营养液过活。
鼻饲管是天底下最难受的玩意,沈拓闷哼着打了个寒噤,刚一转醒就立刻昏昏沉沉的伸手去拔。
他当年重伤之后动了大大小小十几次手术,身上插着各种各样的管子,比起其他那些,鼻饲管已经算是相对温和的东西了,但他独受不了这个,段以疆为这事跟他急过好几次,可他从来不长记性。
“操……”
事实证明,插着难受硬拔出来更难受这个道理无论何时何地都是适用的。
沈拓歪歪斜斜的扔开导管咒骂出声,火烧火燎的滋味异物感从胃囊一路窜过食道和鼻腔,积极认错死不悔改说得就是他这种人,他趴在床头连喘带呕的缓了十几分钟,险些又眼前发黑失去意识。
自己作就得自己忍,沈拓倒也皮实,他咬紧牙关摇摇晃晃的起身下床,虽然踉跄不稳,不过好歹是能自己走到窗边。
陌生的景色让他有些恍惚,他后知后觉的抬起头来去看墙上的电子钟,液晶屏上兢兢业业的显示着日期,他眯起眼睛仔细看了好几遍,这才发现时间居然已经过去了半个月,按照港城的规矩,郑峰怕是早就入土为安了。
“。…。。少爷。”
段以疆推门的动静算得上恍如隔世,沈拓久卧得肢体发软,刚才又起身太急,现下才觉出两条腿使不上力,他靠在窗边的栏杆低声叫人,窗外的阳光晃得他眼底发涩。
往日的心虚和不安都没有了,沈拓累到没有跟段以疆恃宠而骄的心情,他软下身子靠去段以疆肩上习惯性的认错,抓着窗沿的手背骨瘦如柴,只有两三根突兀的青筋还在那强撑门面。
“没事……没事的,沈拓,没事,你醒了就好。”
倘若不是真真切切的被段以疆抱着,沈拓死都不相信不爱抽烟的段以疆会哑成这幅德行。
方才还疲惫到麻木的心脏立刻又被紧紧攥起,生生榨出了新鲜的血液。
沈拓太习惯一个人去扛了,他知道自己是不会垮的,他担着段家走过那么多年,生离与死别是最常见的事情,他兴许确实是在此时此刻肝肠寸断,但早晚有一天,他会心平气和的接受。
可段以疆不一样的,他清清白白的少爷本就不该涉及这些。
沈拓猝然心疼得快要喘不过气,他竭力伸出手去圈上了段以疆的脊背,发抖的指尖连着收紧了几次,总算磕磕绊绊的攀住了段以疆的肩头。
“少爷……少爷,别……不怪你……”
“……我没事,沈拓,我没事。你冷静一些,你答应我,先冷静一些,我没事,我只是有个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
段以疆都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他与沈拓始终都是当年抢着认错的两个孩子,他们太爱彼此,也太看重彼此,他们永远在拼命承认着不该属于自己的责任,哪怕是豁上万劫不复,也要努力将对方择得一干二净。
“少……”
“别怕,不是坏事。”
段以疆叹了口气抱着沈拓回到病床上,他俯下身去反复亲吻着沈拓的眼尾,清瘦了很多的身形显得有些佝偻。
“你现在身体不好,情绪不能激动。看着我,沈拓,什么都别想。”
他清了清过于沙哑的嗓子,再次吻上了沈拓的唇角。
从沈拓昏迷到现在,他两头忙活得脚不沾地,连一个完整的睡眠都没有,咖啡和浓茶没有那么好的提神效果,为了保持清醒他只能开始抽烟。
“……听话。对,就这样,你就看着我,什么都不要想。”
沈拓还是很听他话的,段以疆小心翼翼的吻到沈拓呼吸稍缓,随后便半跪去地上替沈拓穿上鞋袜。
又细了一圈的脚踝已经撑不起正常尺寸的袜子了,提上去就会松松垮垮的掉下来,大概是觉得痒,沈拓浑然不觉的晃了晃脚腕,段以疆见状冷不丁眼底发热,赶忙用力眨了几下眼睛。
照理来说,智能化的轮椅不需要外人来帮忙,沈拓自己就能操控,段以疆却坚持亲自推着他走。
坐上轮椅出了病房,沈拓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国内了,走廊里来往的医护都是些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他不太自在的攥紧了扶手,心下隐隐生出些许异样。
国外的私立医院更注重病人隐私,从上电梯到进病房需要经过数道检查,沈拓云里雾里的被段以疆推到顶楼,病房周围有额外雇佣的安保人员,他下意识挺直脊背绷紧指骨,段以疆拉过他紧张到痉挛的手指推开房门,又轻轻吻上了他的发顶。
“冷静点……沈拓,听话,你还没好全,冷静点。”
病房里窗帘拉得严实,一丝阳光都透不进来。
满室的昏暗之中,负责监测的仪器尽职尽责的工作着,躺在病床上的人正斜侧着支棱起身子跟一根细长的导管奋力抗争。
“……少爷,他……”
沈拓在看清那人轮廓的一瞬间愕然之极僵住了身子,他恍惚着怔了半天,险些连呼吸都忘记。
鼻饲管拔出之后是熟悉的国骂,代表着警报的滴滴声随之而来,沈拓这才仓促得憋红了一张脸赶紧换气,然后如梦初醒似的使劲收紧指节用尽全力狠狠一掐。
“少爷,少爷……”
没有应有的疼痛传来,就代表着这只是场荒诞无望的梦境,沈拓颤着肩颈眼圈发红,一时连语调都提了三分,掺进了明显的哭腔。
“。…。。你掐错人了,他活着呢,是郑峰,他还活着。轻点……沈拓,沈拓,你这掐得还是我。”
段以疆至此才算终于松下了一口气,他神色复杂的抽了抽眼角,忍痛俯下身来吻上了沈拓的指尖小声解释,并趁机缓缓抽出了自己受苦受难的右手。
“啊……我……我怎么……”
比起活蹦乱跳的郑峰,沈拓倒更像是死过一次的那个人。
他像是突然失去了大半的感知,即便面临这种天大的喜悦也要懵懵懂懂的捋上许久才能弄清楚。
他在段以疆的指引下屈起手指去掐自己手腕,可他手抖得根本使不上力,段以疆只能狠下心来代劳。
“唔——”
细微却清晰的刺痛像是在干枯沉寂的荒原上燎了一把野火,沈拓疼得整个身子打晃,他认认真真的低下头死死盯着自己发红的手腕,直至疼痛消散,直至段以疆凑上来咬上了他的下唇,他才终于欣喜若狂的落下泪来。
“活着……他活着……”
“对,他活着。慢点,来,慢点起来。”
从病房门口到郑峰面前那几步路,沈拓走得仿佛轮回了一次。
他攥着段以疆泛青的手腕蹒跚迈步,几次都险些歪斜着倒地,所幸段以疆始终伸手拦着他的腰。
“掉什么猫尿,你多大人了,这不是没死呢……别,别来这套!你别过来,别啊——姓段的!——你管不管你老婆!”
眼见着沈拓就要泪汪汪的过来抱他,刚刚还张牙舞爪跟导管奋战的郑峰立刻别别扭扭摆手叫停,然而这种一对二的局面,他注定赢不了。
“慢点,我扶你。”
段以疆置若罔闻的忽略了鬼叫的郑峰,他屏息扶着沈拓的后脊帮着沈拓弯下腰去给死里逃生的郑峰一个拥抱,过于亲密的行径让他和郑峰两个都不好受。
郑峰这种死直男是肉麻到头发都快立起来,他是面上平静心里吃味,唯有沈拓是真真切切的欢喜于自己同生共死的兄弟终于平安无事。
“……行了,我这到底还是活着了,随你心意,你还个哭什么……”
郑峰也是个口嫌体正直的典型案例,沈拓真抱着他噼里啪啦的掉眼泪了他又舍不得,转眼就老老实实的张开手臂主动跟自己重归于好的过命兄弟紧紧相拥。
郑峰难得想要安心享受一下兄弟温情,只可惜这一温情时刻并没有停留太久。
几分钟之后,他还沉浸在重归于好的兄弟情里,而嚎啕大哭的沈拓却突然一吸鼻子一皱眉,缓过神来就开始跟他一笔一笔的算账。
“好了,别哭了,多大岁数还哭,你郑哥活着呢,你说你丢不……诶我操!沈拓!你别薅我头发!!”
第二十七章 尘埃落定
沈拓打小就是个睚眦必报的小孩。
他看着沉稳寡言,总是守在段以疆身边不吵不闹,但他心里却有一本密密麻麻的小账本,记满了各种各样的帐。
大到火拼伤人的对家,小到骗段以疆吃酸果子的同学,桩桩件件,无论大事小情,他全都烂熟于心。
段以疆还在港城上学那会,他每天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双手揣兜溜溜达达跟在段以疆背后收作业。
段以疆一直跳级念书,同班同学都是他这个年岁,那会港城里乱,一个班级三十几个小孩,总有那么几个不学好犯浑的,压根不知道学习是什么。
而身为学习委员的段以疆小朋友却从不知道害怕怯场,毕竟他是敢逼着沈拓做作业的食物链霸主。
他尽职尽责收作业的第一天,班里几个刺头拎着他领子将他拽得双脚离地,段以疆不哭也不害怕,他神色自若的眨了眨眼,在心里默念了三个数,果然短短两秒钟之后,他连“三”都没数出来,那个对他动手的小头目就鬼哭狼嚎着被沈拓踩去了地上。
沈拓在有关段以疆的问题上极其小肚鸡肠,一度连批评过段以疆的老师也不肯放过。
段以疆天资好,脑子快,但毕竟跳级读书,该有不适应的地方还是会不适应,他曾经在课上连续做错了两道题,数学老师认真负责,当场就指出他不应该连着犯同样的计算错误。
这其实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沈拓却忍不了。
他眼见着他的小少爷慢慢绷着嘴角涨红了脸,白白嫩嫩的脸蛋上满是要哭不哭的委屈表情,于是他一下课就跑去了数学老师的办公室,他倒没跟人家四五十岁的老教师动手,只是规规矩矩的坐在老师旁边主动要求补课。
然而以他这种一千分都考不上二十分的数学水平,老师给他补课还不如被他毒打一顿。
总之在段以疆读书的时候,学校里和学校周围的治安环境简直算得上是港城里数一数二的好。
上房揭瓦打架斗殴的刺头们全都乖乖回归课堂,个别脾气火爆的老师成功克服更年期,个个说话细声细语,而那些三五成群打劫学生和老师的社会混子们则集体在学校路边摆摊经营,不是买文具就是买奶茶,并且笑容和蔼亲切有加,从不宰客。
整体治安环境一好,直接导致周边房价上涨商业兴旺,学校周围的地皮在短短几年里连着翻了近十倍的价格,倘若段家不是当时港城里最大的黑道堂口,警局和地产开发商绝对会联手给沈拓发个五好市民的锦旗。
郑峰惹出来的破事,段以疆劳心劳力至今,最后为了应对突发情况,还得临时搬出来假死换身份这一套,且不说付出多少心力,单就这种包专机出国住院的巨额开销,就足以让沈拓气得薅掉郑峰一半头发。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这四只手的主人还是沆瀣一气狼狈为奸的一对。
郑峰本以为段以疆至少会拦一下,不为了别的也得为了沈拓现在这副摇摇欲坠的小身板,但他死都想不到段以疆确实是考虑到了沈拓的身体状况,只不过段以疆的考量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段以疆是心疼沈拓身体不好,不能这么张牙舞爪的胡闹,所以段以疆特意下楼去找了个电动剃须刀,让沈拓拿着这玩意给他剃头。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郑峰顶着沈拓一边手抖一边剃出来的狗啃式莫西干沉默了良久,脑海里反反复复的出现这句至理名言。
他颤颤巍巍的伸手摸上自己发顶,上下两片嘴唇抖了十几下都憋不出一句像样的国骂。
而沈拓撒完了气便病病歪歪的往段以疆怀里一靠,柔柔弱弱的要段以疆抱他下楼,一副祸国殃民的妖妃做派,全无刚才骑在他身上给他剃头的狠劲。
“反正你也不能出门,慢慢养着吧,长出来肯定你以前的直男式半寸好看。走了,少爷,回去睡觉。”
“我也觉得,阿拓剪得挺好的,至少比你以前五块钱剪一次的强。”
妖妃配昏君,珠联璧合,千古佳话。
段以疆打横抱起闹腾累的沈拓沉声开口,并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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