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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浪淘沙-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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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是不理解天顺朝的以貌取人。
瓦黎擘道:“摩西像只狐狸,狡猾得很。”
小卷毛添着香:“狐狸总归要借势的。等到无路可走,他就回来了。”
瓦黎擘点了点头:“方才有许多人想入教。”
小卷毛放下手,笑道:“来吧,真神欢迎每一个有信仰的人。”
林歧头往后一仰,一只手从他的喉咙旁穿过。
他一脚蹬在门上,瞬间脱开数尺,站定之时看见一个漂亮的男人站在他刚刚站的位置,抚着他自己的手腕。
漂亮男人说:“大罗耶寺可不产耗子。”
他很强。
虽然只出了一招。
林歧完全没有发现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如果不是他身体的本能,此刻应该已经落在那人手里了。
林歧轻飘飘地说:“阁下谦虚了。”
漂亮男人一笑,他笑起来总是那么地真诚与耀眼,此时还带着一点窘迫:“啊,被发现了。”
然而顷刻,他就来到了林歧的面前,捏着他的下巴说:“可是耗子最后都被处死了呀。”
根本没有看清他什么时候动的。
林歧:“……”
这他娘的还是人吗?
林歧头一次感受到除了他师父之外的压迫力,但是他师父也只有动手的时候才这样,而面前这个人,从头到尾,无时无刻不透着危险。
难道还真有神?
林歧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连忙平心静气正本清源,想什么呢,这个世上没有神,只有人。
他看了一眼那个漂亮的男人,身上开始亮起青色的光,狡黠地冲他扬了扬嘴角:“换做以前,我可能会跟你拼一次,现在就算了吧。”
桀骜的少年在说出这句话时,就注定他回不到少年时候了。容貌可以千变万化,心却只能一往无前。
“瞳焉如新出之犊,而无求其故。”
他做不到了。
所以他不再用天衍九剑,而自创了“听潮”。
修行人到了还虚境,元神已是大成,□□亦不在话下。林歧的真身守在大罗耶寺外,而里头这个,不过是他的一个□□。
搁以前,他绝不会这么小心翼翼,可是到底今时不同往日,俗话说人越老越怕死,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有点庆幸自己多了这一举。
他的身影渐渐变得虚幻,直至消失。漂亮的男人静静地看着,并没有阻止。
他微微笑着,然后拉开门走了进去。瓦黎擘看见不问自入的他,面上立马升起了一抹怒色。
小卷毛道:“你先下去吧。”
瓦黎擘走后,小卷毛才把男人引到了主位上:“主觉得大罗天怎么样?”
男人叫卡耶,是罗耶教的真神。
他刚从大罗天里逛完回来,没想到就碰见了偷听的林歧。他笑了笑:“挺好。”
他揉着小卷毛的头发:“耗子都成精了。”
小卷毛心头一惊,也仅仅是心头。
他似乎做不出别的表情,只有反复的那几个,虽然在当时看不出什么,但看得多了,总给人很奇怪的感觉。
卡耶看着他,目光中带着难过。
小卷毛道:“跑了吗?”
卡耶收敛好情绪:“跑了。”他叹了口气,“东方人对他们自身研究得很透彻,尤其是灵魂,我们在这上面不如他们。”
小卷毛急冲冲地要去加强禁制。
虽说是急冲冲,然而他的步伐依旧不紧不慢,和他的心神完全不协调。卡耶一直看着他走出去,然后把头埋在了手心里。
林歧还窍之后,就回了丞相府。
一番折腾,天都黑了。萧途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时不时地望一下门口,就差急得跳脚了。
林歧这不要脸的凑上前:“等我吗?”
萧途推开他:“我小师弟不见了!到现在都没回来,我……算了,我还是找找去。”
他刚走出门,定国公府来了个小厮:“请问,哪位是萧道长?”
萧途:“我是。”
小厮拿出一张字条:“苏道长和我家世子在一起,请您不用担心。”
萧途看了一下字条,不是苏仪写的。
她写不出这么齐整的字。
上头写着“今宿太常,勿忧”。最下面有一行龙飞凤舞的字,“他说的都对”。
萧途:“……胡闹!”
小厮送到信后就忙不迭地溜了,好像怕萧途打断他的腿似的。偏生林歧瞅了瞅字条,说,“啧,女大不中留哇——哎,你去哪?”
萧途:“太常山!”
苏仪和唐欢有点狼狈。
他们是在太常山,不过是在太常的密林里,没有去盛仙门。
苏仪之前去追萧途的时候,唐欢也追了上去。七个耗子洞他们搜了三个,就在要去第四个的时候,就看见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传教士。
那个传教士是个西洋人,不过狼狈得可以。脸上身上都是泥,衣服也烂得不成样子。
那传教士一看见他们,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拔腿就跑。苏仪和唐欢当机立断追了上去,就一直追到了太常山密林。
到手的猎物跑了,这事儿说出去太丢脸。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谁都没说要回去的事,一直在山里搜了半天,月亮出来了,唐欢才提了一句:“那什么,要不要报个平安?”
苏仪猛点头,她可不想一回去就被打断腿。
鉴于她和唐欢半天下来的革命交情,写信的事儿就交给了他,她相信他能把事情写得伟大而不伤面。而她自己,连看都没看,就在后头添了一句“他说的都对”。
定国公看见信,确实感受到了伟大而不伤面。
而萧途看见信,恨不得打上太常山,把唐欢拎出来,打断他的腿——三只!
唐欢觉得后背一凉,苏仪回过头,头上的树枝掉了下来:“你怎么了?”
唐欢摇了摇头:“没事。你冷不冷?”
苏仪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然后叹了口气,把外衣脱给了他:“你们外丹道就是屁事儿多,喏,穿上吧。”
唐欢:“……”
第23章 第二十二章 仙道
太常山,在漆黑的夜里格外地亮堂。
月见草是盛仙门的祖师爷无意间培育出来了一种灵草,世间第一颗金丹也是以此为原料炼制而成,从此天顺朝开始步入仙道。
千年过去,金丹有了更好的材料,月见草退居二线,成了盛仙门的标志。
太常山夜间花海,为天下一大观,每年八月十五中秋之夜,皇室便会上太常赏花。
月见草本无花,由枝叶组成,枝细叶稀,成年月见草高一咫,普通形态犹如歪瓜裂枣,夜间灵气成花,俗称“开花”,日落而月升之时开,月落而日升之时败,灵气聚成的花瓣填补了枝叶的空白,无风自动,犹如徐浪微波,故名花海。
萧途坐在房顶,越看越气。
他本想杀上太常,把人带回来,谁知道被林歧拦着不让去。过两天就是奉天大祭,皇帝从头天开始就上了盛仙门修身养性,连早朝都是萧相主持的。
林歧从院子里跳了上来,坐在他的身边:“太常山挺好的,哪个女孩子不喜欢月见花海。一般人想看还没得看呢。”
萧途:“那能一样吗?才刚认识就上门!”
林歧扶着他笑得花枝招展:“哎哟,这位老大爷,您是多久没下山了?这世道可不等人啊。”
十六岁的“老大爷”踹了他一脚,跳下了屋顶。
王砚悬醒了。
林歧就地躺了下去,一只手枕在脑后。
他看着顶上浩瀚的星空,群星璀璨。在大罗天的传说里,天上每个星星都是一个神官,比较出名的北斗七星君和南斗六星君后来还成为了沧涯十三卫各自的代号。
相传南斗主生,北斗主死。
沧涯十三卫里,以谢西川为首的北斗七卫善攻,南斗六卫善守,就像沧涯大旗,剑盾相随。
人可以修成仙,这是仙道。
每个人都这么相信,并且为之进取。可是飞升后,真的就成仙了吗?如果是,为什么一点痕迹都没有?
史上记载的唯一一个飞升的人,是九派的祖师爷——明溪真人。
可是除了那滚滚天雷,天地一线,此后再没有记载。不知道他在天何处,也不知道在地何方。除了没事的时候被修行界拉出来老生常谈,已经没有人能想得起他。
他没有庙,因为人们不知道他供的什么职。
他也不在世,不像九君一样还能替百姓做点什么。
谁会给他立庙?
传说里天上神官有星星那么多,可是最后为人所记得的又有几个?就这几个,还是靠着祖祖辈辈的口耳相传传下来的。
林歧从来不信世上有神,也不信飞升。
他入仙道,就只是为了求一个长生。他小时候住的地方靠近边陲,年轻人都争相往外走,剩下的大多数都是不愿离开故土的老人,可能今天还和你说话,赶明儿就黄土覆身了。
人活一世,不过百年。
百年却连一个边陲都看不完。老人和他说,多活一天,就能多看见好多不一样的东西,记得很多人,死了就一了百了了,到了阎罗司,又得从头来过。
人的每一世,事实上就是在不断地重复认识世界。
只是,这辈子遇到的人,下辈子可能就遇不到了。
林歧认为他说的对。
他得活很久,既不想再重新学一次之乎者也,也不想自己花了百年时间记下的人最后成为陌路。
他连自己家里的神都不信,更别说真神了。
他只是有点惊异,洋毛子难道真的自己摸索出了修行方法?可是为什么之前一直没听说过呢?
大罗耶寺灯还亮着。
他们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不关门,每个教徒每天至少要做五次礼拜,上不封顶。
林歧简直无法理解,他连早晚两课都偷懒不做。
可是不得不承认。
那个男人真的很厉害。
“喜欢月见花海的女孩子”一脚踩在月见草上,鞋尖上都是月白色的光。
唐欢皱着眉,神色不善地盯着一路的残花败柳,仿佛苏仪踩的不是花儿,是他。
这边的密林很少有人过来,地上是没有路的。跑进来的耗子找不到,人也被乱七八糟的树枝折磨得精疲力尽,世家公子哥早就受不了了。
苏仪偏还没点眼力见,专挑着月见草多的地方下脚,当着主人家的面踩主人家的花儿,唐欢忍无可忍,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我背你。”
苏仪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把额头贴在他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奇怪,没病啊。”
唐欢:“……”
他仿佛被雷劈了一下,一把推开苏仪,浑身都变得僵硬起来,还有一点同手同脚。
苏仪揉了揉脸,稍微有点抓狂。
祖宗,这又是怎么了?
大半天下来,苏仪是真的见识到了唐欢的龟毛体质,被树枝戳了要难受一会儿,他也不说话,一个人缀在后头默默地生闷气。
今天刚下了雪,苏仪动作大,一脚下去溅飞了泥,好死不死飞到了后头的唐欢身上,他又要难受一会儿,还得是很难受。他还是不说话,阴沉沉地看着苏仪的背影,想要咬死她。
苏仪是怎么发现的?
那目光太过灼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谁谁谁暗恋她,一回头,就看见这位大少爷吓死人的表情。
这次又是咋了?
苏仪是萧途从土里刨出来的,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鬼,扔孩子就算了,还给埋在土里,只露一个头在外面,幸好她命大,没死。
她这从土里刨出来的小东西,一辈子也离不开土了,她是太玄山上著名的“泥猴”,压根不懂唐欢为什么会因为溅上一点泥就气炸的。
“你怎么比我师兄还难伺候?”
苏仪终于忍不住了,这少爷就是欠揍。
要不是她打不过,这会儿肯定就不是动嘴了,必须得先打一顿再说接下来的事。
唐欢看着苏仪,心说:“九派都是大傻逼。”
第24章 第二十三章 摩西
革命友谊破灭,却还要捏着鼻子一起走。
苏仪和唐欢谁也不理谁,一个拿着刀横劈乱砍,一个甩手掌柜似的什么也不干。
哦,提醒苏仪注意脚下是他唯一的事。
苏仪让他阴阳怪气地提醒多了,忽然就反应过来他在气什么。月见草就是他们盛仙门的脸,而自己居然把人的脸按在脚底下践踏……他没动手,真是修养好啊。
苏仪自觉理亏,不由得放轻了动作,择路而行。
唐欢脸上的表情总算是稍有霁色。
苏仪松了口气,悄悄地抹了把汗。她心情一放松,就忍不住小声嘀咕:“嘴长着好看的吗?装什么深沉?”
唐欢拉住了她,让她噤声。
他们俩躲到了一棵大树后面。
唐欢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块地方,月见草在那里已经秃得不成样子,苏仪条件反射以为他在污蔑自己,连忙反驳:“不是我!我没去过那边。”
唐欢捂住她的嘴,轻声安抚道:“我知道。别说话,有人。”
苏仪冷静了下来。
唐欢拿开手,还在苏仪衣服上蹭了一下才缩回来。好像确定九派都是大傻逼后,他越来越不客气了。
有人是真的有人。
月见草秃了这么大一块,一看就是有人在上面走过来走过去,心情一定很复杂。
密林里统共就三个人,除去唐欢和苏仪,剩下那个是谁,不言而喻。
传教士在这边待了很久。
他身上有伤,趁着唐欢他们还没追过来,一边包扎伤口一边急得跳脚。
在这边耗下去不是办法,唐欢是盛仙门的人,太常山他第二个家,万一有什么防盗装置也未可知。
西方也不能回,现如今,天下除了天顺朝,都是罗耶教的地盘,他要敢出大罗天,与自投罗网无异。
想到这儿,他就很气。
他为了追随真神,寻找容器,把半生都耗在了大罗天里,哪晓得最后会落个兔死狗烹的下场。
神使给他们祈福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对劲了。
手势不对。
东方人吓破了胆,又了解得不深,所以没发现,傻乎乎地给人做了笼络人心的工具。但他不一样,他还没出生就入了罗耶教,从小到大都是读的教会学校,每一个法势他都了如指掌。
祈福的手势和离魂术的手势很像,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刻意为之,他现在更愿意相信是后者。
他叛逃了。
他在罗耶教中地位不低,有自己的布置。他庆幸自己多留了一个心眼。
自从来到大罗天后,他就觉得,天顺朝的百姓很有道理。除了自己,不要把谁当唯一。
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只能在密林里漫无目的地游走。
他擦了擦汗,教袍笼罩的手背上赫然有一道伤疤。
是十二年前一个小崽子拿道符伤的。
要不是那崽子没有修为,他这只手可能会废。
数穷剑从天而降,传教士心下一凉,慌忙逃窜,奈何四面八方都是剑光。
数穷剑一剑起势,万剑归宗。世上剑术,大多还是传承的旧武道一脉,重一剑惊鸿而轻群策之力,就算是剑阵,也不过是几个人,几把剑揉在一起。
数穷剑是一个人,一把剑,成万剑之象。
是天底下最适合上战场的剑。
传教士被万剑避得慌不择路,抱头鼠窜。好不容易看见有个没有剑光的地方,一把刀却横在了他的面前。
太常山上起了剑光,却没引起什么注意。
花海的灵光给他们打了掩护。
但这却瞒不过林歧,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屋顶上跳了起来,身化一道青光,飞了过去。
刚落地,就看见本该在盛仙门的两个人,头顶乱枝,身带雪泥,一刀一剑恐吓着面前的传教士。
挺滑稽的。
但林歧笑不出来,他甚至想给他们一人一巴掌。
人不大点,胆子倒不小。
就不怕是饵吗?!
林歧凉凉地说:“看你师兄不收拾你。”
苏仪整个人都哑火了。
传教士叫摩西,就是瓦黎擘口中的老狐狸。
老狐狸现在一点修为都没有,他平常身上的修为都是真神赐予的,而当他叛逃之后,真神便将修为都收了回去。
他没见过真神,一切都是由神使转述。
在罗耶教,神使就是真神在人间的使者,是至高无上的存在,没有人敢忤逆他。
摩西说:“我们的修为都是真神赐的,没有修行的方法。如果真的要说的话,大概是做礼拜?”
林歧冲他抬了抬下巴:“你当我三岁小孩吗?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摩西被他笑得毛骨悚然。
他认识林歧,虽然现在这张脸年轻了不少,但是当年他们入住大罗天的时候,神使给他们每个人都看过天衍君的画像,强龙不压地头蛇,让他们避其锋芒。
二十年前论道大会,他也去看过。
那场春会上有他们进入大罗天后第一个配型成功的种子,他是去记录实验报告的。结果就看见了那时候的天衍君,让他惊惧。
他没有看见过真神,不知道真神降世是怎么样。
但他想,应该就是天衍君那样。
世间唯我,天地独尊。
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想要低头,想要臣服。
摩西苦笑了一下,人为刀俎,信不信都在人,不在己。他只能尽可能地动之以理:“天衍君,我们真的没有修炼过。‘外丹不出关,内丹不授外’,北有沧涯军亲守三清关,南有太玄山脉连绵不断,西有大魔王镇守南疆,东临大海,我们怎么可能走得出去?”
林歧“嘶”了一声,牙疼得厉害,我他娘的什么时候人尽皆知了?
苏仪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差点咬到舌头。
唐欢往后退了一步,这小子不知骂过多少次天衍君,现在才开始有点害怕。
林歧面不改色地说:“那可真是谦虚了,北蛮十万大军,上百修士,我看你们走得挺欢快的。”
摩西:“不瞒天衍君,那都是盛仙门暗中相助。”
“你放屁!”
唐欢一剑戳中了他的胸膛,他的剑上带着杀意,只可惜,少年的杀意还很稚嫩,剑身被林歧用手指夹住,摩西身上只蹭破了一层油皮。
林歧屈指弹开剑身,道:“小毛孩子,边儿去。”
唐欢:“他辱我师门!”
同一时间,摩西缓缓道:“盛仙门已经叛变。”
唐欢被林歧治住,却还不停地朝他挥着剑,目眦欲裂,恨不得将他生啖其肉。
污蔑!
这个人绝对在污蔑!
唐欢忽然想起了什么,惊恐地回头看了一眼林歧,他会不会信?
林歧神色不动,一边治着唐欢,一边问摩西:“你们的‘魇’,是从哪里来的?怎么取出来?”
“‘种子’是神使给的,取不出来。‘种子’植入人体后,就和人长在了一起。”
林歧又问:“你们植入过多少‘种子’?”
摩西:“迄今为止,两个。”
“还有一个,谁?”
“孟阳州。”
密林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林歧按住唐欢的手松了一下,天地间吹起了寒风,唐欢能感受到,风是从林歧身上吹出来的。
那是气。
听潮雪气。
风卷落了林上积雪,雪花漫天飞舞。
林歧看着摩西,脸上已经没有了做出来的温和,只剩下本来的清冽。
“再说一遍,谁?”
“孟阳州。”
摩西的脖子上了一道血痕,但不深。
可见出手的人及时停了下来。
“本君真想现在就了结了你。”
林歧将人送到了京兆府。
大罗耶寺通过人牙子很是涨了一波人气,单是今天一天,入教的人就已超过百人。这不是个好兆头。
一旦大罗耶寺,不,一旦宗教的教条遍及大多数人,世俗的法律便不起作用了。
而法律崩坏之时,教权将至高无上。
这很可怕。
四方诸国政教合一,教权凌驾于皇权,最后导致的结果是□□连连。
京兆尹连夜提审摩西,林歧就在边上看着。
百姓不知道人牙子有几人,认为白天被处死的那些就是全部了,他们不再相信官府,也不会接受这突然冒出来的耗子头。
京兆尹想让萧途出来作证。
林歧斩钉截铁:“不行。”他看了眼京兆尹,“他不能出面,甚至不能让人知道他就是那些孩子中的一个。有劳大人了。”
人都是有私心的。
为什么只有他活着出来了?再者,他身上有“魇”,若被有心人利用,一定会闹出大乱子。
这事儿不是没发生过。
摩西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林歧也懒得再听他们掰扯,转身就出了公堂。
唐欢和苏仪在院中等着,一看见他出来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
摩西挺聪明的,知道九派和盛仙门向来有龃龉,专门抛出盛仙门已经叛变的消息,想让林歧转移注意力,趁机脱身。
可是林歧根本不为所动,还把他带到了京兆府。
盛仙门叛变是真,也不是真。
摩西的话只能信一半。如果盛仙门真的如他所说全门上下都叛变的话,此时大罗天应该已经换了天地。
林歧看着两个泥猴:“走了。”
唐欢没有和他们一起走,他还坐在院子里发呆。
他已经从最初的震怒中冷静了下来,想起了白天萧知意拉他出去说的话。
萧知意跟他说:“你是世子。”
唐欢当时还不理解,认为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句很是没有道理。
现在才明白过来。
他早就知道盛仙门有异变,是在给他敲警钟。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既然戴上了世子冠,他就不再只是盛仙门的高徒。
必要时候,沧涯利剑,也可以指向太常山。
“哥要你记住一句话。”
“什么?”
“你先是定国公世子,而后才是盛仙门之徒。”
第25章 第二十四章 长夜
回去的路上,苏仪低着头跟在后面,至今不敢相信前面这个人是天衍君。
师长口中的天衍君可不是这样的。他们都说天衍君是高岭之花,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苏仪抬头看过去,林歧刚刚已经变回了正常样,比她高了不止一个头。样子看上去倒是像那么一回事了,可他哪一点和矜贵沾边?
他不是还逛酔春楼吗?
骚话也一套一套的,师兄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那个,太、太师父。”
“干嘛?”
苏仪捂着脸:“没什么,我打个招呼。”
娘哎,他真的应了。
林歧笑了笑,身上的寒气都随着这一笑散了去。他揽着苏仪的肩膀:“怎么,是不是觉得落差很大?”
苏仪:“……”
她在良心与谄媚中纠结了半晌,最终秉承威武不能屈的优良作风,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是,是有点。”
林歧让她给逗乐了:“帮我个忙,我不告你状。”
苏仪抬起头就看见他笑得一脸不怀好意,心头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她哆哆嗦嗦地问:“什么忙?”
王砚悬大概是属狗皮膏药的。
他一粘上萧途就不撒手了,萧途被他的热情吓得差点夺门而出,最后还是让他拖住了才没跑得掉。
萧途早年控制不住体内真气,他师父就让他静心。反正查不出、医不好的病,都可以用“静心”二字来打发。他静心的时候,要么抄书要么背经,连废话连篇的《传习录》也能倒背如流。
可是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他静心静得七情六欲比常人慢了不止一步,喜怒哀乐都得转好几个山路十八弯才能勉强追上来。
所以他实在是不能理解王砚悬为什么那么容易就接受自己多出个兄弟的事实,一口一个“哥哥”,还不带磕巴的。
“你松开我。”
“我不。”
萧途望着天花板,深深地吸了口气。
然后就见他三下五除二将人按在了床上,用换下来的绷带把他手脚都缠在了一起,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我还治不了你?
王砚悬:“……”
萧途出了门,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屋顶。
林歧已经不见了,估计是回去睡觉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出去浪了。萧途心里掰算了一下,更倾向于后者。这个时间点出去,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是有点奇怪,他好像有点想见那个坏东西。
自从破障出来后,他丹田里的心莲就没消停过,跟磕了药似的撒欢个不停,搞得他整天心神不宁。
心动期就是这样的吗?
俗话说背后念不得人。他这才刚刚念了一句,人就从外头走了进来,看那满面风霜,当真是出去浪了。
这色胚,出去浪还晓得要把人拉长,准是因为没成年人家不让进门。
“天还没亮呢。”他淡淡地说。
林歧这个人精,跟萧途认识也有个把月了,别说他还开了口,就算他单单递过来一个眼神,林歧也知道他那个眼神里包含了多少个峰回路转。
这不是他吹,他从小就是练这个的。
他师父从来就只有两个表情,笑和不笑,要么一整天丧着脸发呆,要么一整天笑眯眯地渗着人,活像是死了老婆导致精神失常。
林歧大大咧咧地走上前,也不解释,而是说:“他们太丑了,不如你好看。”
他这一动,畏畏缩缩躲在他后头的苏仪就进入了萧途的视线,萧途直接把林歧掰到了一边,目不斜视地走上了前。
苏仪心虚地要死,刀都有点拿不稳。
萧途却问:“谁欺负你了?”
苏仪咬定青山不放松,把嘴闭得紧紧的,半天踹不出一个屁来。
萧途眉头皱得更紧了。
苏仪是他养起来的,他了解她。她是个天塌下来能二话不说砍回去的人,换句话说,有点没心没肺,有什么事能让她这么坐立不安?
她之前是在太常山?
盛仙门?
她一个人跑了回来?还害怕?
发生了什么?
萧途看着她乱七八糟的衣裳,以及头上还有没来得及摘下的草,“野战”两个字陡然浮现在了脑海里。
他的脸越来越黑,苏仪一看他面色不善,立马吓得魂都飞了,她也顾不得什么上下尊卑、长幼有序,恶狠狠地瞪了林歧一眼,然后飞快地使着“游龙步”闪了人。
亲娘哎,让我骗师兄,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屎都给我打出来!
萧途脑袋里的一根弦,崩了。
他看着“游龙步”下的残影,咬牙切齿地骂了句:“唐欢!”
“妈的。”
唐欢被自家门槛绊了一跤。
大少爷今天很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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