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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木-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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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累?别人在岛上要死要活地跟那怪物折腾,你跑去哪儿偷懒?”墨昀将他按在床上,在他颈边闻来闻去,活像一条小狗。书怀一把按住他的后脑,叫他不要乱动,紧接着又说:“我碰见存雪了。”
墨昀瞬间安静了,在短时间内连续数次听到书怀提起存雪,实在是让他提不起劲,他颓丧地趴下来,发出哀怨的叹息:“你先说。”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墨昀叫书怀先讲,书怀却又不讲,反倒再次提起了昨日那些话。当时墨昀以为他是喝醉了,未曾想他真的清醒着,竟然把那些话一字不落地重复了一遍,末了才说:“你要记住,不管别人怎么讲,你都不能怀疑我。”
小妖王沉默许久,期间数次欲言又止,他不是在猜疑书怀,而是在质疑他自己。书怀不明白他在纠结什么,只当他被存雪哄骗,便想方设法逗他开心:“怎么,大虫子今晚不咬人了?”
如果自己没记错,刚刚此人还在喊累,果然是成天胡说八道,没有准话。墨昀瞟了书怀一眼,从他身上爬起来,在床的外侧躺下。
这两天月光亮得很,墨昀不太能睡着,书怀倒是没多久便睡死过去,无愧于三界头号懒人之名。今夜外面有风,窗扇发出轻响,墨昀侧耳细听,发觉在风中夹杂着某种有规律的敲击声。他呼出一口气,轻手轻脚地爬下了床,推开屋门向外走去。
第68章 源头
小楼附近除了海风便是海水,再也没有其他东西,但那怪异的有节奏的敲击声刚刚就在这里响起。墨昀站在门前,警惕地环顾四方,试图从夜色当中找出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来。不过多时,他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的树丛中钻出一个白影,猛地扭头望去,但见书怀今日念叨的那家伙手里拿着个破锣,正当当当地敲。
原来是存雪贼心不死,又放了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傀儡到小楼周边来捣乱。墨昀看见他就没有好脸色,又懒得冲一只傀儡发那么大的脾气,便挥了挥手叫他赶快滚蛋。傀儡虽然没有自我意识,但藏在它背后操控它的却是存雪本人,存雪不可能乖乖听墨昀的话,墨昀叫他滚蛋,他就偏赖着不走。
墨昀和傀儡大眼瞪小眼,过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在天宫很闲吗?”
“近百年来,人间污浊之气压过了清气,凡人飞升成仙的越来越少,我掌管的天雷没地方劈,当然很闲。”存雪又控制着傀儡敲了敲那个破锣,墨昀担心他把书怀吵醒,不禁皱眉呵斥:“别敲了!”
这回存雪倒是真的听了他的话,傀儡手上敲击的动作停了,它呆立在原地,一张嘴僵硬地开开合合:“我前几日对你说的那些,你考虑得如何了?”
他若不提这事,或许还能好好聊天,一旦提起,墨昀心里就蹿起一股无名火。都是因为他在旁边胡言乱语惹人烦,才有了后面那一大溜儿的破事,三界当中没他总比有他强,天宫少了个存雪,人间和冥府皆能清静不少。
看墨昀闭口不言,存雪就明白了他的想法,这次不用墨昀亲自动手,傀儡便已经软倒下去,逐渐融进了泥土当中。就在它彻底消失的那一瞬间,楼上的窗子突然啪地响了一声,墨昀闻声回头,发现有一双手正从里面合上窗扇,屋里有人醒了。
房门虚掩着,和墨昀离开时的情形并无差别,只是床上躺着的那人换了个睡姿,桃木剑也挪了位置,竟然从枕边跑到了桌面。书怀不太会伪装,连装睡都装得不像,墨昀坐在床沿,伸手握住他的肩头,发觉他的呼吸一下子乱了。熟睡之人不该有这样的反应,墨昀轻轻叹了口气,将外袍随手一丢,从背后抱住对方,隔着衣衫和血肉,他能感觉到书怀的心跳得很快,密集的鼓点不断敲打着,比存雪的破锣声要悦耳得多。
刚刚发生的事,书怀都看在眼里,但他既然要装睡,那就意味着他什么也不愿意讲。墨昀不想再强行把他唤醒,逼问他的真实想法,一连僵持这么多天,他们都觉得累了。
没过多久,这阵如擂鼓般杂乱的心跳声慢慢有了规律,终于恢复成原本的状态,书怀的呼吸渐趋平缓,他再次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他睡得舒服,墨昀却是睡不着了,只能一边在黑暗中望着墙壁发呆,一边暗自佩服怀中那人迅疾的入睡速度。
书怀的睡相比较安稳,一般来讲,昨晚睡前他是什么姿势,今日晨起就还维持着同样的姿势,此刻他正侧躺在床上打着哈欠,百无聊赖地观赏面前那堵墙。实际上这堵墙没什么好看的,既不带花纹又没有镶嵌物,书怀早就觉得无趣,想爬起来去打水,趁着天还不热赶紧冲个凉,结果腰间横着的那条手臂把他死死地扣在了这里,除非墨昀醒来,否则他一动也动不了。
从来都是墨昀醒得更早,在书怀的印象里,对方赖床的次数,用一只手就能算完,这回也许是因为心里藏着事,一晚上没能睡好,才有了这极为罕见的晚睡晚起。书怀盯着面前的墙,思绪飘到了百里之外,他一会儿想着过两天就得离开南海向东边去,一会儿却又念着北海的水晶宫。忽然之间,他发觉在去年的这个时候,墨昀曾经装睡骗了他一次,难不成此刻小狼崽闲得无聊,故技重施?
“墨昀,墨昀!”书怀低声叫道,“醒了没有?”
“嗯……”腰间那条手臂动了动,却是把人抱得更紧了些。书怀越发感到不对劲,哪有谁在睡梦中还有这么大的力气?他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又唤了墨昀两声,无故被冤枉的狼崽子哼哼唧唧半晌,才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带着浓浓的睡意去蹭书怀的肩膀,叫他有事快说。
真把墨昀叫醒了,书怀却又不记得自己刚刚想要干什么,他沉吟片刻,竟然叫对方接着睡。小妖王睁着大眼等了他半天,居然等到这样一句话,顿时来了脾气,张嘴照着他的肩重重地咬了下去。书怀冷不丁被啃一口,多少也清醒了些,知道自己方才是猜错了,算起来他好似经常让墨昀蒙冤,好在小狼崽心思单纯,不会记仇,否则他哪怕被咬几百次也无处诉苦,因为这都是活该。
思前想后,书怀还是觉得昨夜的事奇怪,存雪的那句话着实耐人寻味,同时也点醒了他:直到今天,他仍然没有搞清楚,墨昀究竟从存雪口中听说了什么。仅靠猜测无法还原任何真实情景,无凭无据的臆想更是不着边际,并且很有可能跟事实相差十万八千里,书怀不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可墨昀心里的话几乎不对他讲,这让他有些憋屈。
小妖王还是困,他在书怀的肩上咬了一口,又转移阵地去叼着对方后颈,活像是一头正在进食的野狼。大清早就这样似乎不太好,书怀轻轻杵了他一下,结果反被捉住手臂,紧接着大野狼变成八爪鱼,四肢并用地缠了上来,把书怀压得几乎喘不过气。
急促的敲门声恰好响起,赶在墨昀得寸进尺之前解救了书怀。小妖王本来懒得搭理外面那人,准备继续忙活,然而外面这位坚持不懈,见屋里没人开门,便放弃了一下一下地敲,转而咣咣咣咣地砸。再放任他这样折腾下去,别说墨昀心烦,房门也得被弄坏,于是他黑着脸从书怀身上翻下来,躺在床上不愿动弹:“又他妈是来找你的。”
“本来就有正事,你又不是不知道,生什么气。”书怀穿好衣裳,在越来越响的砸门声中不紧不慢地把自己拾掇整齐。墨昀犹不甘心,在床上闹了一会儿,见书怀无动于衷,便放弃了卖惨,变回狼形愤怒地咬着枕头,似乎要把嘴里的枕头当作外面的风仪,狠狠地撕成碎片。
大清早就来敲门,打扰别人睡觉,风仪内心其实有着相当重的负罪感,但他的确着急,想把这事赶快对书怀讲了,否则待以后生了变故,书怀不一定还会出全力帮他对付存雪。从他越来越急切的拍门声中,书怀也感受到了他的情绪,而与此同时,墨昀正暴力撕扯着枕头,眼神凶得像要吃人,倘若让他俩碰上面,恐怕正事也谈不得了,还要先打一架再说其他。为了防止出现意外,书怀咳嗽两声,将门推开一条细缝,带着风仪飞快地溜出了小楼。
“怎的不让我进屋?”风仪随口问道,“屋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就是床上趴着头狼,他想咬你一口。”书怀没好气地回答,脚下步伐分毫不慢,带着风仪绕到了山崖之下的阴凉处。此地刚好有两块大石,书怀围着它们绕了几圈,挑了其中一个坐下,但风仪看了一眼另外那块石头,说什么也不肯坐,理由是岩石底部有苔藓。
爱坐不坐,不坐就站着。书怀翻了个白眼,改换坐姿让自己更舒服些,风仪磨磨蹭蹭地挪到他旁边,居然真的站着和他谈话:“冥君当年因何而死,我想你应当了解,我这次来找你,就是想和你谈这件事。”
无论如何书怀也没有想到,风仪竟会对他说起严青冉的死因。此事在冥府算是个忌讳,冥君一直觉得这个死法太过丢脸,从来不对外人提及,只有鬼使知道内情,曾偷偷摸摸地对书怀讲过,难道文砚之多嘴多舌,还把它告诉了风仪?书怀坐不住了,猛地从大石上面弹起来:“你刚说什么?”
“关于他的死因,还有另外一些细节,就连鬼使也不清楚。”风仪不理会他的震惊,自顾自往下讲,“他本该无病无灾活到七十多岁,中间却出了意外,导致他英年早逝,鬼使只知道他死得不正常,却不知道为何不正常。”
听风仪的口气,他手中所掌握的线索比文砚之还要更多,书怀不禁要认为他就是当年暗中构陷严青冉的那位,连带着看他的目光都不对劲起来。风仪隐约猜到对方在想什么,立即不悦地皱起眉:“散布流言构陷冥君的是存雪,你要想骂他,就留着等下次见了他再骂,别老瞪着我。”
怎么又是存雪?书怀长叹一声,斟酌了半天也没能找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这位天神。存雪确实很大能耐,常在冥府的这几位,除了鬼使以外,其余的都和他结了梁子,若是让冥君得知自己当年是被他害死,别人估计也不用绞尽脑汁去想怎样收拾他了,只需静待他被押入冥府的那一天即可。
这件事可能连慕华也不知道,因为书怀从来没有听她说起过,但这实属正常,天帝管的是天界的事,冥府的事她从不过问,大概她也只记得冥君该换了,却忘了是什么时候轮换。相比之下,一直关注着存雪的风仪,了解的情况就比她要多一些,然而由于某个心照不宣的原因,风仪把这些话藏了八百年,直到今天才舍得说。
书怀又将风仪上下打量一遍,见他神色自若,不似作伪,便将信将疑地说:“此事我记得了,会尽快告知冥君,你可还有别的话要讲?”
风仪刚要开口回答,头顶的山崖上却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大把大把的断枝碎叶正往下掉。人界的树叶上基本都带着灰尘,尤其是那些干枯的叶子,风仪唯恐它们落到自己身上,忙不迭向后退去,书怀也急忙往后跑,躲开了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他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往山上一看,只见一颗红红的龙脑袋探了出来,正得意地抖着长须,一副恶作剧得逞的模样,书怀哭笑不得,原来又是那条爱玩的小龙。
此时南海没有浮冰,书怀遥遥望向水面,发现并没有其他赤龙在附近。这条小龙看样子是偷偷溜出龙宫到外面玩的,也不知他父母究竟是谁,居然忙得顾不上儿子,孩子跑丢了也不过来找。一个设想在书怀脑内逐渐成形,他想到了日理万机的北海龙王,和他缺乏管束的小儿子长清。眼前的小龙和年幼的长清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说不定他的父亲就是……
“臭小子给我回来!”黑龙从水下冒出头,朝着山上那个小弟弟大叫,“你爹找你!”
小龙惊愕地瞪圆了眼,却还固执地赖在山头抱着那棵大树不肯动弹,长清见他不动,便又潜入水底,一刻钟过后,黑龙再度出现,身后居然跟着一条巨大的赤龙,正是南海龙王。龙王自知幼子调皮捣蛋,定是给人添了麻烦,便充满歉意地朝书怀和风仪点了点头,又瞪向山上那条幼龙,从鼻子里喷出两股气,似乎在命令他赶快滚下来,回龙宫里呆着。如此无法无天的小龙,果然有个身份尊贵的父亲,书怀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父王……”小龙委屈巴巴地趴在山崖上,两条长须垂了下来,看样子十分沮丧,“我不想读书……”
“一曝十寒怎么能行,赶快回来。”南海龙王脾气很好,却也不会纵容幼子,“你在外贪玩已有小半月,如今海域平定,你也该静下心了。”
小龙欲言又止,好似想反驳父亲的话,长清见他要开口,便抢在他之前努力说服南海龙王:“伯伯您看,这孩子呢就像一个壶,如果成天晃晃荡荡,壶里的水就容易洒出来,到最后什么也不能剩下;要是安静一些就好了,灌进去的水越来越多,他的根基就越来越扎实,办事也更稳当……千万不能让孩子和我一样变成个祸害啊伯伯!您把他带回去吧伯伯!”
黑龙声泪俱下,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小龙对这个来自北海的兄长怒目而视,爪子在树上抠出了一道道深痕。南海龙王认为长清那段话很有道理,着重将他赞扬一番,再次命令幼子回龙宫好好读书,小龙不情不愿地离开山崖,总算跟着父亲回了水晶宫。
他们刚走不久,长清就兴高采烈地打起了滚,激起大朵大朵的浪花。书怀觉得他像是在报复他那小弟弟,便多问了两句,然而黑龙只是哈哈大笑,并不回话。
“就吃你一条鱼,你至于的吗,还特意跑到南海龙宫去跟他爹告状。”晚烛蹲在火堆旁烤鱼,一边烤一边抱怨长清,书怀在旁边听了一耳朵,大致推测出了前因后果。长清今日估计又早早地爬起来去抓鱼,结果刚烤好一条,却被突然冒出来的小龙拿走吃了,他咽不下这口气,就到南海龙宫去告状,请南海龙王亲自出马,来把那小麻烦带回去。不得不说他这招借刀杀人用得十分巧妙,南海龙王不知前情,只会觉得他对弟弟的成长十分关心,感激他还来不及,又怎能想到他是在把自己这个伯伯当成刀使?
长清接过她递来的烤鱼,美滋滋地啃了一口,感慨道:“等他大了,自然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我这是在帮他,也是在帮我伯伯,以后他们父子和睦,还要归功于我。”
“别人家的事哪要你管?天天闲出屁来。”晚烛瞪了他一眼,“你有这工夫,还不如去给你爹多磕几个响头,自打你出生到现在,他老人家每天能被你气死几百回。”
“哎,你说这话就不对了,我父王过得可比我伯伯好上千倍!”黑龙厚颜无耻,还真把自己当成了乖儿子的典范,灯灵闻言冷笑一声:“我倒觉得南海龙君更轻松些,毕竟他小儿子还没长成你这样的混球——你吃得够多了,别吃了。”
黑龙吃完鱼肉,把鱼骨随手一扔,腆着大脸去摸另一条烤鱼,结果被晚烛狠狠地在手背上拍了一下,立刻痛呼着缩回了手。
晚烛比长清年纪要大,又跟北海龙女聊得来,因此黑龙对她抱有一种畏惧,生怕她一个不高兴,就跑去北海龙宫和慕幽促膝长谈。灯灵当然知道他怕自己,也就充分利用他的恐惧来要挟他,叫他乖乖听话,不要总瞎捣乱。
少了长清那张不停吧唧吧唧的嘴,剩下的几条鱼恰好够其他四个瓜分,墨昀吃饱喝足,就在海岸边刨了个坑把鱼骨丢进去,风仪见状啧啧称奇,只说自己从未见过狼妖埋骨头。对于他早上坏了好事的行为,小妖王仍然怀恨在心,听他这么说话,便问他要不要也被埋一次,风仪神色一僵,联想到墨昀走出小楼时抱着的那只破枕头,唯恐自己落得和枕头一样的下场,立即安静地不再作声。
海面上没了那些浮冰,顿时开阔不少,放眼望去只觉心旷神怡。长清今日去南海龙宫,虽然目的并不单纯,但也没忘了正事,在龙王面前告了一状之后,他便说书怀即将离开南海赶赴东方,问南海龙王可有什么事需要转达。龙王自然无事要说,只托他对书怀道谢,然而这一声谢,书怀觉得自己受之有愧,尽管那头异兽是他杀死的没错,可他实际上只给了对方最后一击,若是他没有出现,墨昀和晚烛也能将其处理得干干净净,他不过是离开幻境的时机比较巧,这才抢了风头。
为了避免出现意外,他们还得沿着昨天那条路再去孤岛上看一眼,但这回那座岛却消失了,想来它也只是存雪设下的另一个幻境。小妖王摸着那块玉盘,借机把风仪贬了一通,让他回头找存雪请教请教如何布阵,风仪哼了一声扭过头去,没有跟他计较。
在离开北海之前,书怀还当这些事有多麻烦,想不到竟然解决得如此轻易,存雪把龙族耍得团团转,唯独挑在他过来的时候放松戒备,这种做法让他有一种危机感,他未曾忘记存雪同时还在人界皇城活动,说不定这位天神又想重复八百年前就做过的那些事,让人间再起波澜。
此刻他们恰好走到陆地的东南角,这是南海和东海的交接处,书怀悬在空中向下望,突然御剑飞往山中,墨昀紧跟在他后面,五道颜色各异的光先后划过天际,最后一同没入林间。
“你发现了什么?”晚烛吃不准书怀的用意,在她看来这片树林没有任何异常之处,书怀在此停下,意欲何为?
“你们暂且留在此处,我去去就回。”书怀还剑入鞘,正要拔腿离开,却突然停下,对墨昀勾了勾手指,“你跟我来。”
第69章 旧怨
作为三界当中最神秘的所在,冥府有几大未解之谜,其中关于那扇大门的就有三个。
墨昀至今也没弄清楚,人间的树木数不胜数,眼前这人究竟是怎样在它们之间准确无误地找到冥府入口的?小妖王诧异地睁大双眼,看着书怀在树干上敲了敲,黑洞洞的大门应声开启,沿途的磷火轻轻晃动着,似乎在迎接他们的回归。
这些天的肆意妄为,此刻拨动着墨昀脆弱的心弦,书怀现在的神情十分严肃,这给了他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突然觉得,对方也许是要将自己这个惯犯带回冥府审判,冥君马上就要向他兴师问罪了。在这种不安情绪的严重干扰下,墨昀每走一步,肝都要颤一颤,像是踩在刀刃上。冥府太过宁静,让他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而不管再怎么猜测,再怎么抗拒,该来的总会来,该发生的总会发生,不可能有任何改变。
“站在外面作甚?进来啊。”书怀先一步踏入大殿,却发觉墨昀没有跟着自己,不免感到奇怪,“怕什么,冥君又不会吃了你。”
自己心里那点儿幼稚的想法,墨昀当然不会告诉书怀,他站在原地迟疑片刻,还是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到了大殿门口。雪衣正在殿中一角擦拭着她的那盏灯,忽然看到哥哥回来,立刻放下长明灯扑到书怀身旁,书怀在妹妹脸上捏了一把,随口问了几句话,就叫墨昀带她出去玩儿。打踏入大殿的那一刻起,墨昀就感到鬼使和冥君的视线都在自己身上逡巡,此刻书怀让他带孩子,他求之不得,连忙拉着雪衣溜出了门去,严青冉坐在上位,托着下巴眯起眼看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好像从中看出了什么。
“你这次回来,是在外头叫人欺负了,还是把人欺负了?”冥君将目光转到书怀身上,放下了手中的笔,一旁的鬼使心领神会,立刻把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别说是笔架砚台,就连半张纸也未留下,生怕冥君激情澎湃,把桌子掀个底朝天。
无论出门在外有多嚣张,书怀在冥君面前都要收敛不少:“您说笑了,哪里有人敢给您惹麻烦……我这次回来,是有要事上报。”
天上地下就数这家伙最会惹麻烦。严青冉哼了一声,叫书怀有屁快放,否则速速滚蛋。
哪怕是早就做好了准备,打好了腹稿,此时此刻面对冥君那张冰块脸,书怀也还是觉得有点儿害怕。他咽了口唾沫,拽拽衣袖又整整发冠,直到严青冉开始不耐烦,他才颤颤巍巍地开口:“您还记不记得,八百年前害死您的那个流言——”
话音戛然而止,书怀狠狠地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他看到冥君的脸色变了,那张脸从冰块进化成了泛着黑气的冰块。他惊慌失措地后退一步,然而对方没有发火,只是闭着眼揉了揉额角,鬼使在旁偷偷向书怀打了个手势,示意他继续往下讲。
只要开了头,往后的一切就都好说,书怀把风仪告诉自己的那些消息和盘托出,冥君一边听一边轻轻叩着桌面。他神色一派淡然,看不出喜怒,书怀说完该说的话,便乖乖地闭上了嘴,多说多错,少说少错,如此情形还是少说为妙。
严青冉盯着书怀看了半晌,嘴角突然一弯,竟是笑了。这下不光是后者受到惊吓连退数步,鬼使也被震慑住,慌忙抱着笔架站得更远一些,以防误伤。冥君对身边所发生的一切视而不见,他望着书怀脚下那块砖的花纹,手指依旧叩着桌面。过了约莫半刻钟,他慢慢悠悠地开了金口:“原来如此,当年的幕后黑手就是存雪,那本君是否还要感谢他?”
他不弄死那家伙就算好的了,何谈感谢?书怀以为他在说反话,但还是沉不住气,问道:“为何?”
“还好本君死得早,否则现在恐怕要以老头子的外表坐在此处。”严青冉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舒了口气,仿佛刚刚是真心实意地想感谢存雪。书怀喉头一动,吞回了那句安慰的话,冥君不愧是冥君,他自己想得很开,根本就不需要旁人来宽慰。
一只小鬼急匆匆地奔进大殿,对着鬼使低语几句,它不敢正眼瞧殿上的冥君,只向着和蔼可亲的这位叨叨咕咕一通,紧接着转身飞也似地逃了。严青冉浑不在意,只在座位上等着鬼使前来报告。文砚之走到桌旁,低眉顺目地把笔架砚台之类一个一个摆放整齐,这才压低声音对冥君说:“东海那边催人了。”
青龙一族办事不力,催人倒是催得很勤快,书怀隐约听见鬼使的那句话,立即翻了个白眼。他从西海马不停蹄地跑到南海,又日夜兼程地赶赴东方,谁又关注过他的感受?不过出现此种局面,也算是他失策,他为了速战速决,特地去天宫把风仪忽悠到己方,但带着风仪就不好走冥府这条捷径,对方随时都有可能叛变,不可不防,他怎会引狼入室,主动将其带进冥府?还是得舍近求远。想到这茬,书怀就叹了口气:“我们马上赶路,叫那边多等几日。”
“把他们都叫进来吧。”严青冉忽然说。
书怀心下一惊:“可是风仪……”
“都叫进来。”冥君把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书怀只好照做不误,就在他退出大殿的时候,墨昀恰好带着雪衣回来,看到他要离开冥府,便想跟上他一起走,谁知殿中那位却又叫墨昀进去。小妖王被吓得不轻,求救一般望向书怀,后者耸了耸肩,表示自己无能为力,让他小心谨慎,自求多福。
起初墨昀还想着,就算书怀暂时不在,边上还有个雪衣,冥君应当不会在小姑娘面前谈论某些不合时宜的话题,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错了,严青冉若是想谈一些不合时宜的话题,必定先叫雪衣回去。
冥君的殿内本就清静非常,大鬼小鬼们都畏惧他的威严,所以对此处退避三舍,不是有要紧事绝对不接近,常驻大殿的鬼卒也只有那么几位,此刻连他们都被挥退,大殿就显得更加阴森可怖。墨昀站在原处,眼神不断游移,从头到尾没有和冥君对视过一次,而严青冉借着火光细细打量面前的小妖王,仿佛一位挑剔的老丈人在观察女婿。
这还是他首次如此认真地去看墨昀,在他的注视下,小妖王感到自己如同被屠夫抓住的一条小狗,瑟瑟发抖任人宰割。不久之后,那“屠夫”似乎满意了,挥挥手叫他坐下,又道:“你母亲是天帝,你早已知晓。”
墨昀当然早就知道,他甚至还胆大包天地向冥君打听过关于天帝的事,但此刻对方忽然提及他的身世,貌似有些不太寻常。
“门当户对,挺好的。”冥君调侃一句,离开座位走下台阶,来到墨昀身旁,拍了拍他的肩,“她没有把帝位交给你,你也知道?”
虽然从未有人在明面上提起过这一点,但根据细节也能推测出来,天帝并没有将自己的位置交给儿子的意思。她向来把公私分得很开,早在墨昀出世之前,她就已经选好了继任者,就算中途蹦出个亲骨肉,她也不会更改先前所做出的决定。
也许正是巧合,墨昀继承了墨晖的随性,他们父子俩都不关注天宫权力的更迭,只想窝在妖族那座大山里头安安稳稳过自己的小日子。知悉身世以后,墨昀也从未想过要和他人争抢天帝之位,在他的印象里,那个位置还是属于他母亲的。倘若慕华回不来,他固然不会让存雪和风仪当中的某个坐上去,却也不会代替母亲成为天帝,他深知自己没有那个能力,也没有那个心思。
小妖王抬起眼,终于敢和冥君对视:“那也无所谓,我对这个位置,并没有多大兴趣。”
严青冉又拍了拍他的肩,看似十分满意:“好孩子,少跟存雪那厮接触。”
墨昀想对方大约是猜到了什么,却也不好追问,被存雪那几句话动摇,纯属他自己心性不坚,才被抓住了那一丝不可示人的软弱。
肩上骤然一轻,冥君从他身旁走开,背着手在殿内踱步,没过多久又绕了回来,轻声对他说:“你爹娘没有不要你,书怀也不会,他很喜欢你。”
果然是知道什么!墨昀险些从椅子上跳起来:“您为何突然提起此事……”
对方像是没有察觉他的窘迫,径直拉开他身边那把椅子落了座,自顾自地往下讲去:“我看了他八百年都觉得他像棵朽木,天宫多少仙子朝他抛媚眼他都熟视无睹,偏偏在你身上栽跟头。他先前就与我谈过,是他自愿放弃了所谓的大道,你不要认为那全是你的错。”
诚如冥君所言,墨昀之所以有负罪感,正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干扰了书怀,让其失去了得道的机会。书怀那样的人,本就与真正的大道仅有一步之遥,却偏偏放弃了近在眼前的坦途,陪着他一起踏入红尘,每当想到这里,墨昀就感到揪心,他所拥有的太少,但当他真正拥有,他又开始怀疑自己太过自私,为图一时之快,就扰乱了旁人的生活。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原因导致了墨昀的自我怀疑,小妖王挪开视线,望向桌下的石砖,低声自语:“可我没什么特别之处。”
谁都和他一样,生了四肢长了五官,两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四只脚的小狗小狼也满山跑,书怀怎就专宠他一个?他自认不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就算少了他,太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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