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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木-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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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事今日毕,明日事就留到明日来办。
还是睡觉舒服,一睡解千愁。
第29章 迷梦
他又在做梦,是字面意义上的做梦,不是用来形容异想天开的“做梦”,他不擅长想象,就连在梦中的所见所感,都是他早已经历过的一切。
梦境这种东西很奇怪,它可以温馨也可以凄凉,可以给人欣悦也可以给人悲戚,它拥有千百张面孔,但藏在这一千种表象之后的,都是混乱而毫无逻辑的本质。
他的梦也是混乱的,因此他能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可他偏偏醒不过来,被那所谓的“鬼压床”困在了原地。他在冥府和各种大小鬼同吃同住了八百年,朝夕相处,日夜相对,从来没觉得他们有多可怕,但与鬼无关的“鬼压床”却吓人得很,它用虚假的温柔困住他,用真实的可怖围住他,它死死抓住他不肯放手,要将他拖入万丈深渊。
今夜他梦到了什么?他会梦到什么?
他睁开双眼,面前是满地鲜血,烈日照得那小小的湖泊亮晶晶红艳艳,仿佛一块璀璨夺目的宝石,姑娘扭曲的尸体躺在其间,周遭寥落无声,静谧得令人惊惶。他脑中尽是混沌,他抱住那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女孩,轻轻拍着她的脸,唤着她的名字,但她永远也醒不来。
画面匆匆一转,无理地跨越数个时辰,顷刻间从白昼跳到黑夜,乱葬岗的风呼呼地吹,磷火在大大小小的坟头亮起,夜鸟振翅声夹杂着野兽的低嚎,在他背后不远处响起。他没有回头,任凭嗜血的双瞳渐渐逼近。新坟前燃烧的火堆照亮了他的脸颊,有一把无形的钝刀正在缓缓划开他的心脏,他难过到了几点,竟一滴泪也流不出来,只呆呆地看着那低矮的土堆。
在这世间,被残害至死者多如牛毛,被抛尸旷野、死无葬身之地的也不在少数,死后无人祭拜也无人相惜的,更是无法计量……但这并不是说拥有一片埋骨地就算幸运,这算什么幸运呢?死都死了,还计较那一口棺、一座坟?
做太多的事也不如让她活过来,让她活过来吧。
他背上的剑颤动着,在苍茫夜色之中给予他一丝温暖。他突然回想起这把剑是如何到自己手上的,那年他还是个孩子,如今长眠于地下的她也不过是个更小的孩子,就是在那时,他过早地遇见了仙人。
帝王威仪和似水柔情在那位女仙身上完美糅合,他至今仍记得仙人赞赏的目光,和那抚摸着他头顶的手。对方将他夸得很完美,说他有救世之能,有一往无前的孤勇,有不为冰霜而冷的热血,有澄澈的眼睛——但他知道那只是表象,刻在他骨子里的是懦弱,是懒惰,是过于理想化的天真,他没有她所说的那样好,他不过是个凡人。
可他没有开口说出这些心里话,他依然得到了仙人的剑,这把剑确实是宝物,斩妖除魔,削铁如泥,握住它仿佛握住无限的权柄,然而他鲜少拔剑,从未让其发挥过本应具有的作用。
那位女仙口中的“逆天而行”,他这辈子做得到吗?
天道是什么?什么是天道?天道真实存在吗?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闷雷滚滚,豆大的雨点坠落下来,啪嗒啪嗒砸在他手背上,夜鸦和走兽奔逃着呼号着,风雨飘摇之间,他猛然悟出了“天道”的含义。
日月轮转,江河奔流,本就具有自己的一套规律;万物兴荣,生死存亡,朝代更迭,世家没落,也都有规则可循。而在固有规则之外,一切的“旁枝末节”,却都由生者所创造。
逆天而行,死而复生……且用这把剑试一试?
月光渐渐黯淡下去,冥府的大门轰然洞开,仙人之剑绝非凡品,沿途鬼魂见到他无不仓皇逃窜。他在梦中皱了皱眉头,这又是八百年前的景象了,他漠然地看着那些画面在他眼前闪烁——被摧毁的奈何桥,兀自流淌的冥河,变成碎纸的生死簿,鬼使和冥君。
冥君可是他的老熟人,在人间的时候他们就见过一面,为冥君算过命,这说出来可真长脸。
自己的妹妹和冥君死在同一家人手里,也实在是命运的安排。
不知这位老熟人,愿不愿意行个方便,帮他把妹妹带回来呢?
当年的冥君脾气还算不错,也很好说话,他没费多大劲,就说服了对方相助,可鬼使要带他去寻那姑娘的时候,他却迟疑了,他害怕了。
她死前的模样足以让他刻骨铭心,他感到一阵恐惧攫住他的心脏,寒冷蔓延到四肢百骸,他从未如此慌乱过,他开始担忧自己妹妹还是不是那活泼可爱的小姑娘。
他有何脸面去见她?他心中有愧,是他没有保护好妹妹,才让其平白无故丢了性命。
于是他没有跟上去,只看着鬼使走远。
若她不愿再活一次,那我就将她送走。他心里这样想。
万幸妹妹还是那机灵的样子,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潜藏着广袤星海与无垠穹苍。他坐在桌边,擦拭着那盏从人界带来的灯,这是妹妹从今往后的栖身之处。
冥君日理万机,也真和人间的皇帝一样累,不知道这位从前的丞相大人,如今是庆幸自己做了冥府之主,还是在怀恋过去的丞相生涯?
鬼使比冥君还要轻松一些,这也难怪,后者生前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死后在冥府任职,不过是延续了作为人的那段生涯。
他抬头看了鬼使一眼。冥君大人自顾自忙碌,却把下属打发过来盯着他,是存的哪门子心思?
“冥君也是被人害死的。”鬼使也看向他,一张嘴就要议论直属上司的死因。
讲这么大声,就不怕隔壁的当事鬼听到?他收回视线,继续擦着手中那盏灯:“在人手下做了鬼的,难道还少吗?”
鬼使摇了摇头:“冥君叫我问你,是否还要再回人界?”
他手下的动作顿住了,回不回人界他倒真没有想过,按理说他是不该想回去的,人界有什么好?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都令他极端厌恶,可他偏生又惦记着短暂历程中的某些温暖,路过的石桥边野花香,转过的长街角落有人叫卖饴糖,树荫下的大黄狗和他一起睡得懒洋洋,最平凡处往往有着阳光。
“也许,可能……”他笑着说,“大概有一天会回去吧?”
他在梦里日复一日地回想过去,年复一年地观望过去,纠结的过去,失败的过去,矛盾的过去。这场梦什么时候能结束?为什么无法醒过来?
视线模糊成雾气迷蒙,日月光扭曲作螺旋,长明灯化了烟尘,火苗如流沙消散在他指尖,他再一睁眼,看到的却是水波粼粼,海藻肆意生长,游鱼穿行其间,来来往往像是织布的梭子——这又是哪里?
“书怀。”他听见有人在小声叫他的名字,他用力眨眨眼,终于看清了自己身边是谁。八百年过去了,他又到了人间,这时该是小妖王的场合。
日间有所思,入夜有所梦?是因为他睡前想着墨昀的事,所以对方才撞入了梦境之中?
在这段新的迷梦中,他又是什么时候才能清醒?
墨昀还在叫着书怀的名字,后者脸色很差,目光没有焦距,或许是强行压制妖树给他带来了负面影响,或许是焦虑过甚导致他做了噩梦,总之墨昀能感受到,他睡得并不安稳。
书怀还以为自己在睡,遭遇“鬼压床”的人在梦里能清楚地知道这是在做梦,然而当梦真正醒来之后,他们却又分不清虚幻和现实,他看着墨昀,竟把对方当成了自己脑海中的存在。
既然是假的,那就不需理会,然而他还是伸出手臂,将墨昀拖回了床榻间轻轻拥抱着。他附在对方耳边,低声说道:“我在。”
他并没有得到回答,这也是在意料之中的,虚无缥缈的幻象怎能开口回答他的话语?他感到累极了,一双眼皮似有千斤重,于是他昏昏沉沉地闭上眼,倚在小妖王怀里失去了意识。
墨昀小心翼翼地探出手,搭在书怀的额头上面,觉得手下并不烫。对方显然没有发热,如此看来,一定是日间太累,心中压力过大,叫他睡也睡不好。
天刚蒙蒙亮,远未至书怀应该醒来的时候,墨昀觉得有些好笑,什么时候他竟知道了这人何时该醒,何时该睡?难道是那异于常态的作息时间太过特殊,让别人印象深刻?
可长清和书怀认识更久,却压根不清楚这件事。
是他的作息时间特殊,还是他在谁心里的地位特殊?
活了二百几十年,小妖王终于开始思考此类具有实际意义的问题。
身处宝殿,美人在侧,这便是传说中的神仙日子。小妖王现在就过着这样的日子,他抱着书怀发呆,脑海里疯狂闪过无数杂念,就在这时,他突然察觉到怀中的人动了动,低头看去,但见“美人”眼睫微颤,马上就要醒来。
为防止书怀迁怒于己,墨昀连忙闭眼装睡。这招果然奏效,书怀彻底清醒的那一刻,看到自己被他抱在怀里,竟也没有生气,而是小心地从他臂弯里退了出来。
墨昀还想继续伪装,结果长清没有眼力见,偏偏挑在这时候咣咣咣拍起了门。小妖王本来安逸非常,冷不防被门板的巨响吓了一跳,顿时自床上弹起,由于被褥太滑,他甚至还从床沿翻了下去。
书怀还当他是被长清吵醒的,立刻将起床气全撒在了黑龙身上。对于此事,黑龙早就习以为常,毕竟从前还在冥府的时候,书怀就是这“吵我者死”的样子,如今只不过把“吵我者死”延伸成了“吵墨昀者死”,本质上区别不大。
黑龙隔着门听他教训完自己,立刻乐呵呵地说道:“那边来要人了,我父王没给,他叫我来找你问问,是不是尽快开打,越快越好?”
“打。”书怀探手去床头的小柜上取剑,就要翻身下床,“打到他们连妈都不认识。”
他刚下地还没站稳,便远远地看到那铁头傀儡又出现了。假龙来势凶猛,一脑袋顶上水晶宫外墙,书怀一个趔趄险些跪倒,幸而墨昀在身后捞了他一把。
书怀有些恍惚,他觉得这场景倒和刚出冥府那次类似,那时他也是脚底打滑,被身侧的小妖王这样扶住。
不会又是在做梦吧?书怀浑身一激灵,连忙在墨昀腿上拧了一把。
耳畔响起小妖王的叫声,书怀满意地点了点头。墨昀被掐到肉会很痛,看来这不是梦。
狼崽子两眼泪汪汪,搞不懂为什么自己帮了对方反而还被掐大腿,他一瘸一拐地跟着书怀出了门,感觉内心的悲伤都要化成实质,随着泪珠缓缓流淌。
大敌当前,理应一致对外,墨昀决定拿出王者的气度,先不与书怀计较,待到把人仙赶出北海之后再谈此事。然而后者丝毫没有关注旁人的想法,兀自思考着到底哪一段才是做梦,哪一段才是真实,他想着想着,便想到了今日大清早的那个拥抱。
若要说那是梦未免太过巧合,在梦境里和现实中维持一个姿势的情况少而又少,书怀越发怀疑,连带着看墨昀的目光都不对劲起来。
墨昀唯恐他再掐自己一把,正欲闪躲,却被拉住了衣袖,书怀酝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你昨夜有没有抱我?”
这句话有严重的歧义,它从书怀口中说出来,是字面意思,听在墨昀耳中,也是字面意思,可到了长清那儿就不一样了。黑龙动动耳朵,悄无声息地回过头来,暗中观察着他们这边。
“昨夜?”小妖王感到莫名其妙,“昨夜分明是你抱的我。”
书怀仔细一回想,好像确实是这样子,墨昀变作小黑狗以后就趴在他枕边,而他喜欢抱着软绵绵的活物,便本能地将对方抱到了怀里。但就算如此,醒来以后也该是他抱着墨昀,而非墨昀抱着他。
“你醒得比我早。”书怀又说,“你是不是醒得比我早?”
谁都醒得比你早。墨昀很想翻个白眼,却没有那个胆量,只好顺从地回答:“是啊。”
书怀“咦”了一声:“那我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反应?”
长清突然咳嗽起来,好似犯了病一般,小妖王诧异地看了黑龙一眼,又将视线挪回到书怀身上,乖乖答道:“没有。”
那可真是奇了怪了。书怀提着剑继续往上浮,眼看就要到达水面,他却硬生生停了下来,转头盯住墨昀。
“你再说一遍,你醒得比我早?”
墨昀头脑发蒙:“是醒得比你早,你不是过了巳时才……”他猛地意识到哪里不对,骤然刹住了话题。
“我刚醒的时候你不还在睡?”书怀扯住他的面皮,“你醒了还不撒手?”
作者有话要说: 心理压力过大一般造成“鬼压床”,遭遇“鬼压床”者知道自己在做梦,但四肢不能活动,头不能抬起,眼不能睁开,是一种感官被剥夺的奇妙经历。
当然挺难受的,而且醒了头疼,此类经历最好还是不要有。
第30章 扬波
墨昀经常给别人设言语上的陷阱,没想到今天自己也一头栽进了这个大坑,他被书怀捏住脸,支支吾吾半晌也没能解释清楚,书怀看他说不出话,便在他脸颊上拍了拍,威胁道:“等回了水晶宫,我再收拾你。”
那头的黑龙又开始咳嗽,活像得了什么怪病,他长尾一摆,率先破水而出。人仙早就在岸边等着他们,长清刚从水底冒头,便迎来了如潮箭雨,所幸他周身覆着坚硬的鳞甲,那些箭射到龙鳞上,转眼就被弹开,留不下一丝痕迹。
有他替书怀挡住这波袭击,后者的压力会小很多,至少不用分出精力防备四面八方的来敌。
这些箭不知是从哪里搞来的,竟然半分威力也无,仿佛只是人界最普通的造物。书怀多看了它们几眼,看不出什么异状,正想去拾一根,先前在他手里吃过亏的那位却冲了上来,一双板斧舞得生风,险些砍到他的手臂。
书怀连忙缩回了手,准备继续逃窜,他可不想与这浑身蛮力的家伙打起来,那对板斧太过危险,还是距它们远一些为妙。
但凡长了脑子的,都鲜少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这位死盯着书怀的人仙脑子虽然可能不大好使,但他也明白不能给对方故技重施的机会,因此书怀刚有后撤的动作,他就立刻追了上来,抓住对手的脚踝,要把其拖到己方队列之中。
就在他碰到书怀的那一瞬间,桃木剑忽然动了,一道银光划过,血花四溅,书怀目瞪口呆地看着人仙手上那道伤,险些忘了逃脱。
此剑出鞘向来只为斩杀邪祟,这还是它首次伤人,但书怀并没有操控它,它是在听从谁的命令?
桃木伤了人仙的手还不算,竟然扭转剑锋,直击对方心窝,书怀不欲伤及他人性命,连忙运转灵气安抚佩剑,桃木这才平静下来,可依旧不听他的指挥,反而引着他向另一边飞去,他猛地抬起头,发现站在前方的正是墨昀。
这小子一定是在他不注意的时候,擅自和桃木建立起了某种联系,否则不可能对这把剑发号施令!是在何时做的这件事?绝对不是趁他入睡,只要桃木剑在他身边,就能和他的精神相融合。
要说桃木剑不在他身边的情况,不久之前倒是有一回,想起当时墨昀的表现,书怀眼皮跳了跳,看来小妖王装睡也不是第一次,还是个有前科的惯犯。
心头突然涌上一阵疲惫,书怀此刻有种“儿大不由娘”的感觉,看来他也就适合养养小动物,带孩子还是算了。
长清拉走一群人仙,正在东边可劲儿折腾,雪白的浪花敲击在岩石上,水珠自空中落下仿佛天降大雨,虽然对方身上藏有避水法器,衣裳不会被沾湿,但重重水幕依然能阻隔他们的视线,拦住他们前行的脚步。
眼看着人仙的阵形越发杂乱无章,长清高高举起龙尾,准备出其不意地将敌方队列冲散。就在这时,水底翻涌的暗流忽然向他卷来,他将身躯一扭,堪堪避过傀儡的撞击。这条假龙今日放弃了水晶宫,转而来到水面上参战,这并非一个好消息,不过它意味着龙宫安全了。
人仙数量不算太多,而且实力与龙族相当,不值得太放在心上,北海这里唯一的变数就是那出自天生神之手的傀儡,它有多大能耐,至今还不为人所知,众人只知道一旦被它缠住,就要做好被缠到精疲力竭的准备。
黑龙尝试着用角去撞傀儡,然而结局和以往相同,傀儡就算被他撞散,于短时间内失去行动能力,过不了多久就又能恢复原状,再次扑到他身边纠缠不休。
空中突然传来书怀的声音,长清抬头看到他和小妖王正朝这边赶来,身后还追着一个手持板斧的莽汉。书怀对着黑龙打了个手势,后者领会了他的意思,立刻甩开傀儡,向对他们穷追不舍的那位人仙扑去。
龙影和人影于空中短暂交错之后又分离,舞动的巨斧被龙角挑飞,紧接着坠入北海,激起了一朵水花,桃木剑展露锋芒,径直刺向傀儡,而灰色的大网如抓捕鱼虾一般,将人仙包裹在其间。
板斧能伤到书怀,但无法威胁长清,龙神压制不了傀儡,书怀却可以将其封入剑中,他们交换了对手,终于夺得占上风的时机。那名人仙失了武器,被黑龙连连逼退,龙尾撩起的水花模糊他的视野,片刻后他眼前一黑,竟是龙身向他压下来,把他砸进了北海。伺机而动的龙王下属看到他入水,立刻蜂拥而至,七手八脚将他捆住,继而兴高采烈地把人带回了水晶宫。
这一届的人仙没几个能打的,黑龙晃了晃脑袋,觉得还是和风仪对战比较有趣。
在他这么想的时候,风仪确实已经到了北海,然而这位第二人仙无心参战,北海对他而言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他之所以算计黑龙一族,只是想借他们引出书怀和墨昀,抢夺天帝的那把剑,顺便杀了她的亲儿子。
龙王眼下不在水晶宫内,不知是去了何处。风仪猜测他应该是去岸上帮忙了,单凭长清一个,难以制住那诡秘的傀儡,至于书怀和小妖王,他们面对一大批人仙,也不会过于轻松。
他避开了水面上的纷争,所以根本没有注意到,北海上空只有长清一条黑龙。
水晶宫内安静极了,风仪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慕幽的房间之外,抬手敲响了那扇门。龙女早就知道他要来,人仙在北海闹出如此大的动静,他这个领头人不来看看,岂不是白费了这场好戏?可他不去水面上看,偏生来了龙宫,倒像是别有意图。
白芷被母亲藏在重叠的帷帐之后,悄悄在扳指上按了一下,短剑在她掌心出现,闪耀着夺目的光彩。她心知以自己的能力,远远不足以对付风仪,但即使螳臂当车,她也要拼死一搏,她绝不容许有任何人来伤害她的母亲。
在算计了她哥哥以后,风仪又会对她母亲做出什么?
慕幽见过的世面多了,自然处变不惊,她并不畏惧风仪,不过为了保护女儿,她还是没有选择开门,她放下笔,隔着这道薄薄的屏障询问风仪的来意:“仙君是想议和,还是想偷袭?”
站在门外的风仪发出短促的轻笑声:“照现下的状况来看,我还有必要和北海议和吗?”
“似乎没有必要。”慕幽透过缝隙,望向他的身影,“所以,你这次是来偷袭?”
她明显是在和风仪拖延时间,后者看穿了她的意图,却仍接了这句话:“你认为我是那种人?”
龙女冷笑一声:“除了宫翡,谁都认为你是这种人。”
白芷和宫翡不熟,没听出来母亲话中有话,然而风仪能明白她的意思。他站在门外,好半天没出声,过了许久才低声回答:“所以我说,她就是个傻子。”
你说宫翡是个傻子,你自己又能好到哪儿去?龙女这样想着,又听见他问:“你还在写那本书?你准备如何写?”
他说的书,当然是指慕幽所记录的三界诸事,他似乎很想知道,某些事情会被如何记述。慕幽将笔挂回架上,好整以暇道:“你希望我如何写?”
还未等风仪回答,她便自顾自地往下说:“就算你希望我按你的想法来写,我也不可能顺了你的意,你若看不惯我,就自己提笔去做,当然,你也要有那个本事才行。”
风仪确实没有办法亲身上阵,他没有慕幽那双可洞察一切的眼睛,若他去“记录”这些事,那就不叫“记录”,而是胡编乱造了。
“我没有那个本事。”他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自己的缺陷,伸手推开屋门,慕幽没有阻止他的动作,只是冷眼旁观,任由他翻动桌上的纸张。
最近龙女所写的东西,似乎都无法加以利用,风仪翻了两下,顿觉索然无味,他在屋内环视一周,目光落在了纱帐上面。
它背后有个半大孩子,应当是慕幽和凡人生下的女儿。
天生神和凡人的女儿……她也像人仙和妖族的后代一样特殊吗?风仪这样想着,慢慢凑近了屏风。
慕幽终于变了脸色,她拍案而起,厉声喝令风仪停下,后者却充耳不闻,全然将她当作空气一般,他猛地拔出剑来,穿透了那层薄纱。龙女倒吸一口冷气,以为风仪伤到了她的女儿,然而并没有,被刺穿的只是帷帐,原本隐藏在后面的白芷不知何时不见了。
她去了哪儿?——这个问题就连慕幽也不清楚。水晶宫内并无机关暗道,白芷能躲到何处?
“你出来,我看到你了。”白芷的气息就在附近,风仪能感觉得到,但或许是因为距离过近,或许是因为身上掺杂了凡人的血脉,他竟然发现不了这小姑娘藏在哪个方向。
但呼吸声近在咫尺,清晰可闻。
风仪蓦地转过头,看向左侧的石雕,他视线慢慢下移,最终望见地上那片绣花的衣角。
躲在这种地方,还真以为自己能瞒天过海吗?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幼稚得着实可笑。风仪蹲下去,伸手触碰那朵花,咽喉处却骤然一凉,锐利的剑锋正横在他身前,仿佛只要他做出动作,他的脖颈就会立刻被划得血肉模糊。
在他身后的持剑者正是白芷,风仪能感到对方的手臂正在不断收紧,他抓住石雕背后的那朵花,果然只拖出了一块碎布。
“血脉不纯,人倒是很机灵。”能有如此胆识,敢拿兵器指着他的,放眼三界都找不出几个,风仪倒是有些佩服这小姑娘了,然而钦佩归钦佩,他不会放任一把剑紧挨着自己的喉头。
成年男子的力气终究要比小女孩大得多,况且风仪体内具有灵力,无论看速度还是力量,都比白芷要强上数倍。白芷手腕一痛,短剑便被对方夺走,风仪将它远远丢到一旁,又把背后的小姑娘拉了过来。他右手中还握着剑,凌厉锋芒照入女孩的眼眸,犹如野兽獠牙反射出的寒光一般阴森可怖。
长刀破水而来,硬生生将风仪逼退数步,慕幽一个箭步冲上前,自他手中夺回了自己的女儿。她终于出手了,风仪大笑起来。龙女和天帝可真是相似,前者身为天神却与凡人结合,后者更是与妖族相恋,她们的名字如此相像,她们的儿女也都是同样的讨人厌。
慕幽将女儿护在身后,抬手召回兵器,在长刀重新回到她掌中的那一刻,风仪手握长剑,向她胸口刺来。她从容不迫地挡下这一击,反手劈向对方侧腰,后者旋身躲过,从袖间抛出一物,丢向她的面门。
鉴于此人阴险狡诈、诡计多端,凡是从他身边飞过来的东西,龙女都怀疑上面淬过毒,她紧紧拉住白芷的手,忙不迭向旁闪去,却在看清那玩意儿的一瞬间血气上涌,几乎想立刻将风仪绞成肉馅。
风仪的确狡诈,他抛出来那物不是别的,正是石雕上用于装饰的明珠,他掠过慕幽身侧,似乎发出了一声嘲讽般的轻笑,龙女再想将他拦住,他却已经到了门外。
其实他原本是想和慕幽好好打一场,他好奇对方的实力已经很久了,但他刚刚才发现,这水晶宫内不止慕幽一条黑龙。
龙王压根就没有走,他以为是自己乘虚而入,实际上是对方设局,要将他倒扣在龙宫这个大瓮之中。
先前风仪并未被赶出门,他还以为是龙女太过懦弱,缺少天帝当年的胆识与气魄,然而却是他错了,她们两位在这种事上属于不同类型,这是由她们各自的身份所决定的。慕幽不是天界的仙君,只是先龙王的小女儿,地位不算很高,因此行事更要沉稳内敛,而天帝身居高位,手掌重权,自然雷厉风行,手段强硬,风仪见惯了慕华的处理方式,竟把慕幽当成了她来看待,结果一脚踏入圈套。
北海龙王自水晶宫背后冲出,拦住了风仪的去路,威风凛凛的黑龙拥有强健的身躯、坚硬的鳞片,以及锋利的爪牙,风仪那把长剑,在他面前远不够看。
慕幽将女儿留在屋内,唤来水族看护,自己也化回龙身,要协助兄长将风仪收拾一顿。两条黑龙双面夹击,把风仪困在中间,四只比他头颅还要大上一圈的金色眼瞳浮在水中,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我是否应该庆幸,自己早就不是小孩子?”风仪无奈地耸耸肩,“你们这副样子让孩子看到,恐怕他们会做噩梦。”
“废话少说!”龙王发出低沉的吼声,“今日就让本王领教一下,慕华的师弟究竟能耐几何!”
他一提到慕华,风仪就握紧了手中的剑,他仰头看向面前这条巨龙,嗤笑道:“没想到堂堂北海龙王,竟也成了慕华座下走狗!你想领教一下?那我就让你长长见识!”
两条黑龙猛地一甩长尾,同时向风仪扑来,他们战作一团,在水下掀起急流。位于海底的水流最为凶猛,凡人就算能潜入此处,在暗流的冲击下也会站立不稳,甚至还有可能被压断骨骼,然而风仪身形灵动,与两位龙神交战也丝毫不落下风,果然是当今的人仙之首,绝非浪得虚名。
就是要有强者对阵,战事才算得上精彩,北海龙王本就好斗,这下更是被风仪激起了兴趣,而与此同时,在海面上拦截风仪部下的书怀,也终于和傀儡展开了恶战。
阳光照耀下的北海,是前所未有的动荡不安。水底暗流涌动,水面上扬起狂澜,波纹一圈圈荡开又被击碎,水花四溅声、金铁相击声、风声、人声、龙吟声,此刻纷纷响起,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要将周遭所有活物吞噬。
第31章 暂歇
假如两方积怨已久,那么不论以何事作为借口,他们总有一天要开打,这个撕破脸的时间可能会早可能会晚,但它终将到来。
说得直白一些,就算北海龙族没有囚禁那名人仙,风仪也能找到一个与他们开战的理由。
日光照射在傀儡身上,鳞甲亮闪闪的,晃得书怀眼花,但他不敢掉以轻心。傀儡正越过他的肩膀去看那头的长清,倘若他一分神,对方或许会再度缠上黑龙。
事到如今,他倒是弄不懂傀儡的目标究竟是谁了。最初在江中遇见它的时候,它死盯着书怀,而后到了北海,却又仿佛眼里只有长清,它东撞一下西碰一下,让人感觉它是在随意玩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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