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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所不能事务所-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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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听见了什么动静,但仔细看去,黑黝黝的洞口依然同平时一样,死气沉沉,阴冷的黑暗凝视着他,肆无忌惮的,稍不留神就会扑上来将他拖入深渊似的。
冷风呼呼刮着,刀片一般,单薄的少年在这样的凛冽里瑟缩着,摇摇欲坠,确认洞口什么也没有,他安静地垂下眼帘,眼神并不失望,那是千百次希望破灭后的麻木。
岩石缝隙里浸出来的水滴,顺着壁角蜿蜒而下,汇聚在钟乳石尖,一滴一滴砸落,溅在湿冷的地上,长年累月之下,几乎把下方的岩石砸出一个凹陷的坑,声音规律而单调,宛如天然的秒钟。
他慢慢摸索着岩壁,努力挪到最近的钟乳石下,仰头探着脖子,张开嘴,水滴正好落入口中,滋润着干枯的嘴唇,他的动作没有一分多余,像是已经练过千百次,才能在昏暗里准确找到水滴的位置。
而后他重新挪回角落,静静地蜷缩着身体,如同每一个孤寂黑暗的日子,没有人同他说话,没有温暖,没有光明,也没有希望。
段回川缓缓上前,蹲下身,张开双臂想要拥住他,可他终究只能环抱住一团虚无。
少年不安地动了动,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漆黑里,他努力睁大眼睛,哪怕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言亦君,别怕,我在这里,在你身边……”段回川低哑的嗓音如同风中的叹息,手抬起来,隔着无尽的岁月和时空,抚摸少年的发顶。
言亦君怔怔望着虚空里某处,像是要摆脱时光的束缚,挣扎着与他对视。
黑暗里,恍惚间有个声音,那样陌生,又那样熟悉,温柔的,缠绵的,充满了他渴望不可及的爱意。
——“别怕,我在你身边……”
无情的岁月倥偬而过,他的躯壳被消磨残蚀,变成赤条条一个孤家寡人,胸腔里的器官仿佛早已凝固冻结,可在这一个瞬间,他仿佛又听见了心脏跳动的声音。
原来,在那颗冷硬结冰的心里,某处角落,依然残留着一线希望,热烈地渴望着,连一丝幻觉,都能叫人忍不住伸出手去。
宛如一只受伤的小兽,默默缩在角落独自舔着伤口,终于有人来到它身边,问它痛不痛,它便崩溃地哭出来。
背光里,段回川看不清少年的脸,只依稀看到两行风干的泪,反着光,蜿蜒在脸颊上,像两条难看的疤痕。
段回川鼻尖发酸,一种无能为力的压抑蔓延至全身,他只能尽力拥住这团影子,哽咽着,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别怕”……
不知过了多久,他眼前的景象再次变得模糊,漆黑的山洞在一寸寸崩溃,连带被黑暗囚禁的少年。
穿梭的时光在视界里打出一片光怪陆离的具象,段回川在夜色里再次睁开眼,漫天的星光在夜幕里闪烁着,照落在他眼中。
附近似乎有眼熟的村落痕迹,是否意味着言亦君已经从那山洞脱困而出了?
他心里微微发紧,加快脚步,还是那片废墟,因为常年无人清扫而积了几层厚重的灰尘,自从巫女被烧死后,村民们认为那对母子住过的屋子也沾了诅咒,谁也不敢靠近,任凭这里破落废弃。
村口的方向隐约有人影晃动。
村民们依然是那些村民,只是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而过许多年,当年曾在木屋门口围攻过巫女母子的人已经老了,他们在发现山洞里的少年无缘无故失踪后,不安惶恐了很长一段时间,可并没有什么诅咒落到大家头上,生活平静一如往昔。
渐渐地,健忘的村民们遗忘了这件事,或者说刻意忽略了这抹阴影。
生死未知的少年,巫女临死的诅咒,像一把悬挂在头顶的刀,刀久久没有落下来,可它依然存在,隐藏在暗中,伺机报复。
最近这几天,村民们晚归时,总觉得四周有什么眼睛在黑暗里窥视,起初,大家只以为是某种大胆的妖兽,村长还组织了围猎,然而一无所获,窥视感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越发强烈了。
如同一种危险的信号。
有人开始害怕,说那是巫女的鬼魂,还有人说是当年的孽种前来报复了,流言风声四起,恐慌逐渐在村里蔓延,村长烦不胜烦,他心里亦隐隐有些畏惧,最后索性把心一横,一锤定音——从外面请一个厉害的天师来除鬼!
天师很快请来了,是魂族一位道行高深的宿老,魂族据闻心有七窍,可以通灵,最擅长与鬼怪斗法,镇压厉鬼。
天师一到此地,就被村子上方盘旋的浓重怨气和诅咒惊呆了,如今诅咒的威力已经笼罩了整个村庄,大限将至,纵使他也无力回天,村民们惊慌失措,纷纷央求天师想想法子。
诅咒的根源就在那座废弃的木屋,想要破除诅咒,只有两个办法,要么村民们将怨灵供奉起来,日日诚心忏悔赎罪,或有超度的一天;要么,一不做二不休,将怨灵重新钉死在封印法阵里,永久镇压。
不顾天师的再三告诫和劝说,村民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第二种,要他们供奉曾经被自己烧死的妖孽,还日日忏悔?那岂不是承认他们杀死了无辜之人?简直天方夜谭。
就在大家商量着,如何让这个阴魂不散的巫女怨灵永世不得超生时,一袭黑衣的天师静静伫立在一旁,冷眼看着他们恶毒的嘴脸,忽地笑起来。
他的笑声是那样干哑,像是往干涸的枯井投入碎石,又那样突兀,宛如一把雪亮的刀光破开森森夜幕。
村民们震惊失语,目光惊悚地望着他,望着眼前这个魂族天师缓缓卸下伪装,化作一个黑发黑衣的年轻男人。
男人身量修长,容貌俊美,乌黑柔顺的长发从侧脸垂落披散于肩,露出的五官跟当年烧死巫女竟有七分神似!
冰凉的月光照落于他周身,勾勒出一笔乌青的墨色。他两点黑眸直直望来时,让人感觉正被深渊凝视,眼底盛满了尖锐的笑意,是刻骨铭心的恨,是地狱烧出的火。
村民们在这样的笑容里毛骨悚然,恐惧的寒意爬过他们的脊椎骨,舔上滑动的喉结——巫女的孽种终于来报仇了!
“看来你们还记得我,这很好。”男人的嗓音低沉而缥缈,他微笑着看向村长,一步一步朝他走去,姿态从容且优雅,像一只把猎物戏弄得筋疲力尽的黑豹,准备开始享用它的晚餐。
后者脸色惨白一片,腿打着抖,肌肉僵硬而扭曲:“你……你别过来……那事,那事不是我干的!是他们!是他们!我是被胁迫的!”
“你放心,该偿的血债,一个都不会少。”男人竖起食指抵住嘴唇,指尖白皙如玉,“到了黄泉路上,别说我没有给过你们悔过的机会。”
乌云遮住了月光,漆黑的夜悄无声息的笼罩在每个人头顶上,一如那个湿冷阴暗的山洞。
意识到近在眼前的死亡,众人下意识要逃跑,可是他们哪里逃得过男人的掌心?
墨绿色的巫力如同一头头饥饿的魂兽,在人群中间疯狂游走,它们肆无忌惮地肆虐着,抽取着生命力,眼看着周围的人一个个被抽干成枯槁的僵尸,村长惊骇欲绝屁滚尿流地跌坐在地上,不断痛苦哀嚎。
直到那只优美白净的手扼上了他的脖子,男人的口吻越发温和,凛冽的目光没有温度,却有重量,压得人心底发寒:“到你了。”
他的声音极轻,是一雨珠无声落入地面。
村长惊恐的表情定格在脸上,他四肢不自然地抽搐着,而后膨胀,炸成一滩丑陋的血肉。殷红的鲜血溅到男人脸上,被苍白的皮肤衬得惊心动魄。
他微微仰起头,冰冷的雨淅淅沥沥落下来,却洗不去身上浸透的血色。
段回川伫立在他身侧,眼底是一片支离破碎的动容,他忽然想起许久以前,言亦君曾说过的话。
——“那你小时候都干些什么?总不会是上房揭瓦,调皮捣蛋吧?”
——“我年幼时曾荒废过一段很长的时光,后来,为了弥补,便把每日精力都投入学习之中,再往后……为诸事奔波,偶有闲暇,也只会看新闻和科普类。”
他虽听不见他们之间的对话,但能感受到深切的恨意和悲痛,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叫人几近窒息。
为什么,如此沉痛不堪的过往,能说得这般轻描淡写?
这个夜晚是那样漫长,压抑得叫人发狂。
段回川跟着言亦君,在漆黑的雨夜里,像一缕孤魂野鬼禹禹独行。
不知走了多久,远处终于传来灯光。
此处没有山洞,没有村庄,花树草木错落有致,夜风里隐约送来些许丁香的气息,像是一座庞大的花园。
段回川跟在男人身后,默默走在曲折的鹅卵石小道上,借着朦胧月色,遥遥望见远处一座高耸入云的塔,顶天立地般巨大,每一层檐角都雕刻着一只巨兽,栩栩如生,几欲飞天。
他不知道这是哪儿,只隐隐觉得似曾相识。
言亦君似乎终于支撑不住了,疲惫地靠坐在一座假山后,乌云已经被夜风吹得四散流走,重见大地的月光照落在他摊开的掌心,照出满手冰冷的血色,刺眼得令人生恨。
言亦君垂目长久看着,终于忍不住,蓦地放声大笑起来,在无人的角落里,薄凉的雨夜中,撕开过去咬牙切齿的隐忍,肆意发泄出经年累月压抑的暴虐和滔天怒火。
那是大仇得报的欢喜,也是了无生趣的空虚。
突然,一点细微的响动惊醒了他,言亦君霍然回头,冰冷的笑犹残留在嘴边,尚来不及收敛。
“谁?!”
段回川听不见任何响声,只能循着他的动作,向后面望去,可就在此时,巨大的晕眩袭来得猝不及防,他眼前再次被黑暗吞噬,久久地失去了意识。
段回川被迫离开这段时空,言亦君对此一无所觉。
月光下,他看见假山后漏出一道影子,那人自以为藏得很好,殊不知冒出头的一对小角暴露了自己。
像是石头上长出了两个嫩芽。
察觉到言亦君走近的脚步,那对小角微微一颤。
第51章 初见龙崽段
漆黑的天穹里,圆月拨开云雾,洒下朦胧的银光。
细雨后的花园,假山嶙峋的铅灰色石块被月色照得发白。
言亦君背在身后的手虚虚握拢,墨绿色的巫力在掌心凝结成印。
他早已不是多年前孱弱的幼童了,自从被大祭司救出那个暗无天日的山洞,来到祭塔潜修,他没日没夜的泡在书山学海里,像海绵一样如饥似渴的汲取知识。
同龄的孩子们还在玩闹嬉笑的时候,他唯有与苦修为伴,比旁人多付出百倍千倍的努力,在试炼中出生入死觉醒血脉,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亲手报仇雪恨。
仇恨的力量支撑着这具行尸走肉般的躯壳,在磨牙吮血里隐忍蛰伏,苟延残喘着活下去,他向来擅长隐忍。
大祭司告诉他,他只是千万不幸巫族后裔中的一个,还有许多的同族,在遭受着同样苦难。
言亦君对群族并没有什么概念,这么多年以来,他的同族唯有母亲一人。
那些人迫害他们,仅仅是因为不同族吗?
如今,他终于得以手刃仇敌,甚至血腥地屠杀了整个村子,大仇一朝得报,他应该感到快活、欣慰才是,可是那些悲恸的过往并没有放过他,它们蛀空了他的心脏,凝固了滚烫的鲜血。
赖以生存的支柱仿佛被骤然抽走了,于是剩下他一人在满目疮痍的深渊里茫然四顾,不知该去往何处。
言亦君深吸一口气,摒弃掉大脑中一瞬间多余的纷乱情绪,缓缓绕过假山,预料中潜在暗处窥伺的“敌人”,终于在月光下水落石出——
有那么一刹那,言亦君忘却了呼吸。
那是一条暗金色的幼龙,修行不到家,化人形都勉强,像个二头身的娃娃,额头上顶着一对刚刚分叉的嫩角,鹅黄色,颤巍巍的叫人担心会不会晃掉下来,尾巴上的暗金龙鳞都没长齐,尖端还依稀带着几分奶白。
偷窥不成被抓包的小龙崽吓了一跳,他注意到言亦君视线落在自己光秃秃的尾巴上,不好意思伸腿踹了一脚,仿佛把尾巴藏在身后,对方就看不见了似的。
言亦君在祭塔里见过不少异族,也包括龙族,作为龙渊界的统治者,龙族向来高高在上,轻易是见不到的,更何况一只应该被严加看护的幼崽。
幼龙见他发愣,壮着胆子迈动四条小短腿爬上假山,借着假山的高度才能堪堪与之平视,它伸长了脖子凑过来,好奇地瞪圆了一双乌溜的眼,瞳孔泛着淡淡的金色。
那是太阳的颜色。
言亦君莫名的联想到毫不相干的东西,毫无疑问,眼前这条金色的幼龙,是他平生见过的最漂亮的龙,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条小龙会出现在此处,也不知道,冥冥天意已将他们的迥异的命运用红线牢牢绑在了一起。
此时此刻,言亦君忽然生出一股不可言说的冲动,想要伸出手,摸一摸这条漂亮的小金龙,就像很多年前他被囚在黑暗的山洞里,也曾努力伸出手,想触摸遥不可及的阳光。
小龙崽见男人一言不发朝自己伸手,它没有感受到敌意,也并不害怕——它原本就天不怕地不怕。
它甚至还学着对方的动作,主动伸出了自己的爪子——而后两者在空中掌心轻轻相贴。
言亦君微微笑了笑,并不意外高傲的龙族会拒绝自己的抚摸,但仍不放弃,换了只手,从另外一个角度伸去,想要摸摸它的尾巴。
小龙崽反应十分迅速,爪子再次抵住他的手掌。
幼龙歪着脑袋眨眨眼,忽然开口:“你要跟玩我击掌吗?”
然后它意犹未尽地收回爪子,满脸期待地望着他,龙尾情不自禁翘起来,兴奋地甩来摆去,仿佛在等待第三次击掌。
言亦君:“……”
当时的他尚未曾意识到,此刻他俩的动作是多么沙雕。
“不玩儿了吗?”小金龙失望地垂下尾巴,鼻子却凑过来,鼻尖微皱了皱,“你身上有血腥味儿……”
言亦君脸色微变,他差点忘记,自己浑身还沾着仇人的血,像个杀人如麻的鬼魅。
不等他作出反应,一条湿漉漉的舌头已经舔上来,糊了他一熊脸。
“呸呸呸——”幼龙拧着眉头,夸张地啐了几口,愁眉苦脸吐舌头,“真难闻。”
难闻你还舔……
言亦君简直不知该对这只古怪幼龙摆出什么表情,他乏善可陈的单调人生并没有应对这种状况的经验,更是从未遇到过这么不着调的家伙,脸上的污迹倒是被舔得干干净净的了。
可是手,还有衣服,都脏兮兮的,凝固着暗红的血色。之前言亦君并不如何在意,反正也没人看见他失态落魄的模样。
然而现在,满身黏腻血腥的感觉,着实令他有些不舒服。
幼龙捏着鼻子,嫌弃极了,但是他没有丢下男人跑开,而是张开嘴对着漆黑的天空,不轻不重地嚎了一嗓子:“嗷!”
言亦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几乎以为是幼龙在召唤长辈,要将自己这个形迹可疑的异族抓起来。
但见夜色深处不知从何飘来一朵云,白白软软棉花糖似的,这朵云从天而降,正好落在言亦君头顶上,紧跟着,豆大的雨滴倾盆浇头而下,把他里里外外淋了个透心凉!
“……”言亦君勉强拨开湿淋淋贴在身上的黑发,一言难尽地望着小金龙,对方正仰着脑袋,一副等待表扬的样子。
完成使命的云朵散去,一股澄明通透之感油然而生,言亦君周身巫力流转,转眼之间就将湿意蒸发得一干二净,这时他才感觉到方才那不是普通的雨水,而是灵气凝聚到极致形成的灵雨。
别说只是血污,什么阴秽污浊之气都能轻而易举洗刷干净。
连阴暗污糟的心灵,都仿佛被净化洗涤了一般。
重新变得整洁清爽的言亦君,露出他本来的容貌,小金龙两只爪子扒在他胸口,仔细端详片刻,惊讶道:“原来你长得这么好看!”
言亦君微怔,继而难得地抿出一丝久违的浅笑。
记忆里,自从母亲去世后,他就再也没有得到过任何夸奖和赞美,仿佛他一成不变的生命里唯余下尖锐的咒骂。
跟随大祭司来到祭塔修行后,初时,由于太久未曾与人交流,他连话也不太会说了,于是在其他师兄弟眼里,他就是个孤僻寡言的怪人。
没有人看见他自虐般的刻苦,只看见他惊人的进步速度和逆天的天赋,于是嫉妒和虚伪的恭维亦随之而来。
从来没有人真心实意夸奖他,哪怕是教导他的大祭司,对他也只有不苟言笑的严厉。
“你叫什么名字?”言亦君想了想,终是开口问了这么一句,这么多年,如非必要,他很少同旁人说话,更何况,是一条罕见的幼龙。
小金龙再度惊讶了:“什么,原来你会说话?”
言亦君:“……”
他忽然觉得理它或许是个错误。
“我叫回川!”小金龙站直身体,对自己的名号十分自豪,“在忘川边孵出来的蛋!”
丝毫没有发觉自己的名字,跟春生、路生之类的土名没有本质区别。
言亦君抿了抿嘴,审视着它:“你不怕我?如你所见,我身上沾着血,兴许也对你不怀好意。”
“我为什么要怕你?”幼龙疑惑地眨了眨眼,旋即昂首挺胸,像是身为龙族的尊严被冒犯似的,奶白色龙尾愤怒地拍打在石头上,发出“啪叽啪叽”的声音。
“我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豆腐!无所畏惧!应该你怕我才对!”
“……”言亦君沉默了一瞬,再也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龙尾啪啪的拍打得更急了,小龙崽龙颜大怒:“你笑什么?”
言亦君满是笑意的眼望着他,眉宇间被皎洁的月光照出一片柔和端方:“笑你可爱。”
怒色在幼龙脸上卡壳,他稚嫩白皙的脸上泛起一层不好意思的绯红,两枚龙角颤了颤,矜持地往两侧弯下:“虽然你说的是实话,不过看在你夸我的份上,我大人有大量,就不跟你计较了。”
说罢,它两只小短爪在鳞片里抠抠索索掏摸了半天,摸出一小块暗金色的龙蛋碎片,献宝似的,捧到他面前:“这个给你,你以后就是我罩的啦!要是有人欺负你,就报上我的名号!我不在的时候,它会替我保护你!”
小小少年明媚飞扬的笑容,在月色下清晰可见,他并不知道自己兴之所至的一句话,那会留下那样深刻的烙印。
言亦君长久地怔在原地,保护他?用这个二头身的小身板?他忽而觉得啼笑皆非,在心底深处,又一阵悲喜交加,除了已过世的母亲,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人想要保护他吗?
可是那排山倒海的渴望和希冀一瞬间淹没而来,不可抵挡,不可抑制,在他早已习惯孑然一身,默默挨过无数个孤寂寒冷的夜晚之后,原来,竟依然对人世间的温暖,存着一线向往。
即便是萍水相逢,一句无心之语,都恨不得朝那一丝光亮伸出手去。
“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呢。”小金龙见对方失神不语,不满地拿龙角顶了顶他。
“言亦君。”漫长的沉默后,他轻轻开口,语气却极是郑重。
小金龙低声重复他的名字,皱眉道:“好拗口啊。我叫你什么好呢,言亦君?言小弟?小亦君?”
“……”言亦君无可奈何地按了按额角,对方还在絮絮叨叨,他终于忍无可忍伸出两只手指捏住了幼龙喋喋不休的嘴。
“唔唔!”小龙崽挥动地短爪,愤怒地拍打着尾巴。
“你也是在祭塔修行的吗?”言亦君微微一笑,口吻轻缓,带了一点诱哄和不易察觉的期许,“我年长于你,就叫我师兄吧。”
幼龙瘪着嘴,斜睨他,气鼓鼓的样子,言亦君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小串紫红色的果实,诱人的香味立刻吸引了它的视线:“琥珀朱果!”
幼龙圆溜的眼瞳黏在红润可人的果子上,够着脖子想去叼,又意识到自己还在生气,两只短爪揣在怀里,眼巴巴望过来。
言亦君莞尔一笑,摘下一颗果子,在它眼前晃了晃,引诱道:“乖乖叫师兄,这个就给你吃。”
“你太坏了!”小龙崽痛心疾首,为自己遇人不淑感到愤慨不已,亏它还把自己宝贵的龙蛋碎片拿给对方,明明长得这么好看,没想到心眼这么坏!
身为高傲的龙族,它是不会轻易区服的!
“不要就算了。”言亦君不为所动,作势把果子收回。
“师兄!”
小金龙毫不犹豫扑上来,嗷呜一口叼住了他的手指。
……
言亦君已经很没有睡得如此香甜的时候了,他沉浸在曾经的美梦中,几乎不愿意醒来。
耳边却有个熟悉的声音不厌其烦地催促他:“醒醒!醒醒!”
他微微蹙眉,双眼不情不愿地撑开一条缝。
谁在叫他?
作者有话要说:
言:呵,养猫养狗算什么?
第52章 有人亲我
言亦君睁开眼时,天花板上老式的白炽灯亮得有些晃眼,苍白的灯光在视角边缘膨胀。
窗外日光淡淡照进来,原来已是第二天了,小村庄再次陷入沉寂,唯有微风吹拂风铃的声音遥遥传来,整座村子仿佛只剩下他们三个活人。
“言医生,你终于醒啦!”是白简的声音,“唉,是我不好,没想到你们居然没有一起牵手走姻缘洞。”
姻缘洞?
尚未从梦境里完全回过神,言亦君曲着指骨敲了敲混胀的脑袋,勉强支起身,他皱着眉四下环顾,身边只有白简正一脸忧愁地望着他,五官都快挤在一起。
“回川呢?”这个名字下意识脱口而出,昏迷前的记忆终于清晰回笼。
是了,他们本来在榕树洞前,段回川要独自去树洞里看看,他刚走进洞口,竟然莫名其妙晕倒在地!
言亦君大惊之下急忙上前搀扶,没想到那树洞着实古怪,仿佛有种诡异的吸力撕扯着他,连自己也是一阵头晕目眩,他没踏进去,就在洞外勉强将段回川拽出来。
随后,就不省人事了。
“回川在哪儿?”言亦君起身下床,白简忙扶住他,指了指隔壁。
段回川正静静躺在一张竹床上,言亦君挨着床沿坐下,握住他一只手腕。
绵长温和的巫力缓缓注入他体内,沿着经脉游走至全身,他细细感知巫力的反馈,对方气机浑厚沉宁,并未有什么不妥。
言亦君稍稍安心几分,皱起的眉头却没有彻底舒展,回川为何昏迷不醒?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目光凝重望向白简,后者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脖子,低着头,像个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抱歉,是我的错,把老板害成这样……”
“怎么回事?是不是那个榕树有问题?”言亦君平和的语气里透着一股凛然威严。
穿堂而过的风似也被他轻描淡写的质问震慑,不敢造次。
白简唯唯诺诺地道:“那对榕树洞叫姻缘洞,十分神异,倘若情侣一起穿过树洞时,能看见两个人在一起的甜蜜情景,所以大家都说树洞能让情侣看见彼此最想看到的画面,我没有撒谎。”
言亦君已经意识到问题出在哪儿了,抚了抚额头,问:“单独走会怎样?”
白简瞥一眼已经昏睡了一整晚的老板,咽下一口唾沫,道:“如果单独走,则会看见一些最不愿看见的东西,具体因人而异,最常见的就是陷入噩梦,我们村除了小孩子误入,几乎不会有人这么干,我以为你们肯定会一起,所以……忘记告诉你们了。”
言亦君握住男人手腕的手不易察觉地紧了紧,蹙眉道:“那他何时会醒?”
“这个不好说,但最多不会超过三天。老板这么厉害,兴许一天就醒了。”白简讪讪地道。
最不愿意看见的东西……回川究竟会看见什么?
言亦君回头看他,男人呼吸平稳,只是眉尖在睡梦里时不时蹙起,嘴唇微翕,无法分辨在说什么。
看见什么都好,只要别看见那些事……
指尖抚上对方脸庞,可眉宇间的千沟万壑怎么也熨不平。
言亦君无声地叹了口气,把无法诉之于言表的惶然不安和忧虑尽数压下,深黑的眼底酝酿着某种不甚明了的情绪,剖开又仿佛只剩戚戚。
“白小哥。”言亦君站起身往外走,向白简点了点下巴示意他跟上。
白简忐忑不安地跟在他身后来到阳台上,日光从雨檐下斜斜淌进来,言亦君背光而立,只留给他一个渊渟岳峙般的背影。
漫长的沉默让白简有些局促和紧张,他低头研究着栏杆上的斑斑锈迹,终于忍不住出声:“言医生,我真是不是故意要害老板的,你要是不高兴,打我骂我都行,绝不还手!”
“我不是在责怪你这个。”言亦君摇了摇头,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栏杆的阴影处轻轻擦过,最后停在阳光里,让这只冰凉的手逐渐有了温度。
“那你叫我是……”白简疑惑地抬起头望着他。
“你其实察觉到了吧?这个村子的异常之处。”言亦君转过身,开门见山,他的神情隐没在背光里,白简却依然感觉两道凝肃深沉的视线,笔直地看进自己眼底。
一时之间,周遭万籁俱寂,一切的掩饰都失去了意义,他仿佛赤条条站在言亦君面前,任何秘密在对方眼里都成了笑话。
白简几乎被某种压力压得喘不过气,下意识想要避开对方的目光。良久,他长长叹了口气:“我也没想能瞒过你们,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从我出生以前,这里就是如今这副模样了,就像一个盒子倒扣在这里,白天盒子涂了颜色,看不见里面,晚上太阳落山,盒子就变得透明了,可是大家依然在盒子里,盒子打不开,大家也出不来。久而久之,大家习以为常忘却了自己身在盒子里……”
“盒子?”言亦君若有所思,“这个比喻,倒也贴切。那你呢?你不在盒子里?”
白简缓缓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我似乎与其他人不太一样,我的家人反对我离开村子,他们害怕盒子外的世界,怕我遇到危险。但是,我不想一直呆在盒子里,我也想在太阳下见到我的家人。”
像是被某个字眼触动,言亦君眼神有些微动容,他深深望着白简:“你找我们来村里作客,其实是想拜托回川寻找解决的办法?”
白简垂头丧气地点点头:“其实我离家出走,本就是想寻访世外高人,我偶然看见了老板的事务所招人广告,立刻就上门应聘了。我以为老板那么厉害,一定有法子帮我,可是没想到,因为我的一时疏忽,害了老板……”
他越说越伤心,眉毛塌陷下去,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言亦君无奈地捏了捏眉心:“别乱说,他只是昏睡而已,又不是在重症病床上。”
“哦,对……”白简吸了吸鼻子,“那你陪着老板,我去楼下给你们弄点吃的。”
言亦君回到竹床旁坐下,段回川在梦里不大安稳,眼皮下眼珠不断转动,应当过不了多久就会苏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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