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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挂墙头的女杀手-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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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知道吗?”阿弱反问,眼睛里笑意似含光,齐三公子道:

“这是自然,我已经派他俩去跟着了,也不知道找不找得到像样的证据。”

“找到当如何?”阿弱扬眉。

“挖眼睛。”齐三公子轻轻吐字,理所当然,仿佛把人弄瞎了同侍弄花草剪枝一样轻巧。

“挺好的。”阿弱意态更悠,慢慢觉察到身上、或者心上也渐渐暖了。

齐三公子忽而倾过身来,一边抚弄起她袖摆织红若胭脂海棠纹的衣褶子,一边取袖底扇子来,塞到阿弱手心里,道:“日头太毒,万一再晒伤了眼睛,拿这个先遮着。”

阿弱指上摸索着揩开那扇,扇上一股素香,斜遮在脸上,只露半面容颜,她是想不到那扇面上画“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堂百姓家”,更看不见那上头红印两方,一方自然是谢家宝燕,另一方则是齐晏升平,本来钤印不喜偶数,但就齐三公子看来,却觉得这扇面完美无暇,是他得意手笔。

阿弱觉察出什么,诘问道:“你又使什么诡计?”

齐三公子闲闲道:“你晓得了又能拿我如何?倒是你有事瞒我,我该想想怎么罚你。”

阿弱淡淡道:“我瞒着你的事多了,你说的哪一件?”

齐三公子看见她扇底桃花腮、点绛唇,素妆未施却已艳若胭脂。齐三公子不由微微一笑,道:

“你什么时候认识的宋捕头?”

“城外吃夜宵的时候。”阿弱故作无意,齐三公子却不好打发,道:

“一个捕头缠上你,你是不是在江州城杀了什么人?我听闻有个叫李大年的猝死在萧月华死的那夜,尸身上只有颈上一点红点,那样妙到毫癫的手法——阿弱你还要狡辩么?”

阿弱晓得什么事都瞒不过齐晏这只老狐狸,只好认输道:“好罢,人是我杀的,我看他多行不义就替天行道了,我收的那只红宝石凤眼玉镯充公好了。”

齐三公子没有生气,只是话里颇有兴味地琢磨道:“你杀这个李大年的时候在想什么?”

他这样斟酌恐怕也不是什么好兆头,阿弱冷冷道:“能想什么?想他害死那么多人,不值得活在这世上。”

“手没有抖罢?”齐三公子没头没脑又问出这样一句,阿弱愈发冷答道:“我杀人何时手抖过?”

“那就好,下次别再偷偷杀人了,不然我恐怕要按规矩把你关进地牢里一年了。”齐晏忽而郑重其事,又道:“身陷泥沼总是一点点慢慢沉下去的,杀惯了难免随心所欲甚至滥杀无辜,谁该死谁不该死还是让我来想罢,你只要做一个没心没肺的可爱傀儡就好了……你明不明白我的意思,阿弱?”

谢阿弱嗯了一声,齐晏仿佛奖励她的乖巧一般,握住她的手,又认认真真地往她嫩滑手背上盖了一个润红印章,盖完还仔仔细细地品评道:“印有方圆,刻有顺逆,泥有燥润,纸有坚柔,手有轻重,五者俱调而心应神遇,方得之也。”

阿弱听来却像是他借着钤印在训她,眉眼忍不住轻轻骞了起来,但幸好隔着扇面他什么也看不见,这一刹阿弱心底忽然有一丝得意,饶他明察秋毫也难以抓尽她的小辫子,她瞒着他的事还多着哩。

孰料齐三公子盖完印,又沉吟道:

“阿弱你和宋昭比试刀法时,功力好像比校武场上精进了许多,短短数日,你难道是在卧床养鞭伤时有了顿悟?还是你一直藏掖着,往日的剑技比试上,故意输给了凤无臣?”

阿弱原本的那点得意立时就如风卷残云般消失迨尽了,她强作镇静道:

“兴许我只是比较适合用刀罢。”

“是么?”齐三公子的手指忽然轻轻按在她的唇上,颇斟酌道:“你既然爱用刀,我就罚你以后都用菜刀杀人如何?”

阿弱一想到自己提把菜刀斩凶,未免连祖宗八代的脸面都丢尽了,只好软了言语道:

“菜刀不大惯手罢?”

“没道理呀,你用刀用得比剑好,想必是越笨拙的武器越适合阿弱的呀,唔,我看菜刀正合适。”齐三公子仿佛在极草率地做出一个对阿弱影响重大的决定。

阿弱万万不能忍受,只好老老实实招供道:“那时是我情迷心窍……”

“所以手下留情?”齐三公子三言两语就将阿弱审得体无完肤,阿弱只好点头称是,齐三公子冷哼一声道:

“亏你拿捏得准,你也不怕他把你伤了,那种吃里扒外的白眼狼,阿弱你眼光真的很差。”

“他是你养的杀手,你眼光就能好到哪里去?”阿弱忍不住小声地顶撞了一句,齐三公子按在她唇上的指尖一霎轻轻撤了去,同她脸上的揩扇亦被撤去了,一时暗影遮来,软软的覆唇碾柔,阿弱睁大了眼,他又是哪来的兴致?

但她终于没有抗拒,大抵心魂欲醉的亲吻是会上瘾的罢?

13堂下苦审

午时,光彻天下堡,英华堂。

宋昭言明他已推断出连杀萧大小姐并李少爷的凶手,所以请萧堡主,萧素芳,萧沧海,萧明珠,以及凤无臣同来分证,而魏园齐三公子并阿弱等正有闲心看猫戏鼠,是而英华济济一堂。

宋昭将当日盛蜂毒药露的空瓶置于案前,道:“当日李少爷中蜂毒后服下解药,没多久就中毒身亡,我一直疑心凶手将毒混入此药露中,但这解药本就是以毒攻毒,仅凭残余,亦难以验证是否掺杂别的毒物,是而我一时竟困于此处泥沼。

待我后来想通,才晓得这竟是那凶手的一大聪明之处,凶手当日见李少爷中毒,这瓶药露正是现成的障眼法,彼时不稍加利用,更待何时?而这凶手的确也达到了目的,若非我在查探萧大小姐的命案时,发现了他的破绽,我是断想不到他是如何下毒毒死李少爷的。”

谢阿弱只淡然笑道:

“宋公子天赋机敏,不过稍须一点灵光乍现,何必太谦?”

宋昭笑道:

“多亏谢姑娘的一句无意的玩笑话,我才晓得了萧小姐命案时的玄机。”

谢阿弱有意无意,连宋昭也分辨不出,齐三公子冷冷看他一眼,手已抚在阿弱的袖底,阿弱并未挣开,两个执手之态,倒叫宋昭心思不免恍然,麻麻木木道:

“萧大小姐去世当晚,查看房间,并无下毒痕迹,只是床前两只绣花鞋子,少了一只,我在大小姐住处周围四处都找了,我以为这凶手定是将毒下在了那鞋中,尔后再毁去痕迹,所以鞋子竟寻不得了,却不料到有人好心襄助于我,那只绣花鞋昨夜竟出现在我的门前,而那敲门之人倒像那鬼闻狐仙一般不见了踪影。”

宋昭捧出一双绣花鞋,亦置于案前,其中一只绣花鞋整洁干净,另一只却泥泞不堪,而且破洞抽丝,若非花纹样式依稀可辨,断想不到这两只鞋是一双。

宋昭颇苦恼道:

“可是我查验此鞋,鞋上并没有下毒,与我料想又完全不通,再入死角,但幸而多亏谢小姐的那句玩笑话。”

“不过一句玩笑话而已,全靠宋捕头机智。”谢阿弱再一次将功劳悉数推给宋昭,似是藏拙,有意避开牵涉此案,这也本是齐三公子的意思。

众人亦是陷入这常人都会犯的苦思中,萧堡主亦道:

“老夫从来不怀疑宋捕头的才智,请宋捕头详说。”

宋昭道:“谢姑娘摸了那鞋,只道,这倒像是犬齿撕咬所致。我一细看,倒真是如此。”

帘内一直避席的萧素芳却道:“月华生前倒不曾养过狗儿猫儿,宋捕头凭空说出,未免儿戏了。”

宋昭只道:

“我并非凭空胡言,当日之所以无法寻出毒药源头,正是因为我并未想到这毒药会下在活物上,现在想来,这活物下应是一只如狮子犬一般的招人怜爱之物,待这犬离开萧大小姐房中,我们自然找不到毒物来源。”

萧堡主听到此,亦肃穆道:

“这些都只是推测而已,当凭一只绣花鞋破洞似犬牙、或说毒下在活物上,就得出此解,未免有儿戏嫌疑。”

宋昭道:

“大小姐的鞋子才会无端端少了一只且寻回来时泥迹斑斑,是因犬类向来有叼鞋刨埋之癖。更何况我问过萧府下人,晓得大小姐每逢十四,都会吹笛悼念过世的萧夫人,伤怀之时,恐怕未曾防备诸如狮子犬一般的小狗,是而才会轻易中了毒。”

众人似是半信半疑,萧堡主沉吟道:

“姑且如宋捕头所说,凶手是将毒下在猫狗身上,那凶手到底是何人?”

宋昭道:“凶手就在此座中。”

萧堡主目光顿时落在魏园齐三公子众人之上,齐三公子淡然饮茶,仿佛看戏客一般事不关己,惟薄娘子忍不住讥讽道:

“这狗要能奔进大小姐住所,定是天下堡里的人将其驯养多时,我等魏园人只驯养杀手用剑杀人,从来没使过驯犬下毒的伎俩!”

萧震天虽不喜魏园之人,但薄娘子言之有理,既是家贼,便当是他的亲信四人,萧素芳,萧沧海,萧明珠,共凤寒霜。

萧震天沉吟道:

“当夜沧海明珠为过世夫人彻夜在家寺举办法会,想必一众僧侣都可证二人不曾离开。”

萧震天望向萧素芳,道:

“你爱子之心,人皆共知,你为了锋儿能承继李家家产,不惜借天下堡权势威逼衙门,而你一直希望月儿同锋儿配在一处,难道因为我为月儿订下与无霜的婚约,你竟狠心对月儿下毒手?”

萧素芳一听此言,咬牙切齿,气得发抖道:

“我从小待月儿如同亲生女儿一般,我哪里下得了手?更何况难道锋儿也是我杀的不成?在你眼中我竟丧心病狂得连自己的亲自儿子也照杀不误?”

萧素芳泫然欲泣,宋昭只道:

“此事确非萧夫人所为。”

萧震天不由望向凤无臣,道:“寒霜难道是你?”

凤无臣淡然辩解道:“月华死了,于我半点益处也无,望堡主明察。”

宋昭亦道:“并非凤公子所为。”

一时四人皆无嫌疑,萧震天不免沉怒道:

“老夫白发人送黑发人,何等凄凉,宋捕头竟还有闲心戏耍老夫不成?”

宋昭只淡然道:

“并非如此,因为凶手正是当晚不在天下堡的鸳鸯剑二人。”

一直默然无语的萧明珠这时只辩道:

“宋捕头莫要诬陷好人,我二人不在天下堡内,家寺僧侣人人可证,况且这放狗投毒之事何等慎密,我与沧海若行此事,难道还会假以他人不成?”

“你二人下毒并未假手他人,你们住的地方离萧小姐房内虽隔着几道高墙,但一路都是假山花园,所以半未有人看见那犬儿进入萧大小姐房内,是而这犬是自个儿奔到大小姐房内的。”

宋昭淡淡道明,愈发荒诞,萧明珠只讽道:

“难道这犬儿竟是灵异不成?连何时何地都能盘算好,偏偏就在大小姐独自一人时前往?”

宋昭笑道:

“这便是你俩的聪敏之处了。”

萧堡主见一向懒于分证的明珠这会急于澄清,不免心下越沉,只道:

“宋捕头但说无妨。”

宋昭道:“每逢十四,大小姐都会吹笛数个时辰,以追怀萧夫人,其曲调简单,正是萧夫人教大小姐的第一首曲子,而当晚下人说,大小姐吹了才不到半个时辰就停下曲子,便去询问,才发现萧大小姐已经中毒死了,而笛子亦落在手边。

我初初听到,断没有想到这样一首曲子,无论是用来模仿或是驯犬,想必都便利极了罢?若非与萧小姐相熟之人,又怎晓得她十年来每逢月十四都会吹奏此曲呢?又若非萧小姐伤心之时,又岂会放低防备?而当此曲吹起时,那犬无需人放养,自然就会寻到奏曲之处,萧兄与嫂子是何等精心地布置了这个杀局?甚至连所谓的祭祀萧夫人的家事法会,恐怕都是二位提议的罢?正好让一众僧侣为二位证明大小姐死时,不在当场。”

齐三公子听了,忽而击掌,含笑道:

“妙极妙极!可是吹笛驯犬,在犬上下毒,甚至织罗不在当场的证据,天下堡人人可为,宋捕头又如何认定是鸳鸯剑所为呢?”

谢阿弱见齐晏明知故问,分明是要宋昭在天下堡面前揭露丑事,拿他当出头鸟,可宋昭不藏暗鬼之人,果然中计,有一说一、有二说二道:

“我一直未想通李少爷是如何中毒死的,当时怀疑萧姑娘时,方才悟得,当日宴会时,女眷同坐在帘后,夫人见李少爷受伤,是而急奔而出施救解药,可她未曾想到,她身上衣袖已经被萧明珠姑娘下了毒,是而拂在李少爷身上后,不久就令李少爷中毒而死。此等心机计谋,当真了得!”

萧夫人万没料到是她衣上携毒,害死了自己的儿子,不由目瞪口呆,醒过神来就要与萧明珠搏命,萧明珠却早有防备,掀帘而出,立在萧沧海身后,二人守望相助,萧明珠愈发淡然道:

“凡此都是异想天开的推测而已,无凭无据,连官府都难以治罪,难道堡主竟要对我和沧海动用私刑么?”

二人持剑而立,宋昭只道:

“二位之所以连杀二人,不过是不甘心而已,二位武学修为行事才智,想必皆是天下堡的翘楚,何以屈居萧大小姐与李少爷之后?更何况凤公子上门为婿后,难保堡主之位不让与他这个外姓人做,二位更是永无出头之日,是以才会屡下杀手吧?”

萧沧海一直不愿说话,此时只淡然道:

“宋公子若有证据,尽管来拿我夫妇,若无证据,勿要信口雌黄含血喷人。”

宋昭却道:

“我虽无证据,但二位断不可用巧合推脱,狡辩也无益。”

谢阿弱听宋昭落在下风,淡淡道:

“宋公子不必苦恼,这绣花鞋既会从天而降,那这狮子犬兴许也还埋在鸳鸯剑住的园子里呢?”

心思缜密如鸳鸯剑,断不会留下狮子犬的尸首在自己园中,但隐隐大怒的萧震天吩咐萧家弟子前去掘地三尺时,却正从二人园子底挖出犬尸,重新装匣呈上英华堂。

宋昭看那犬尸上两种土色,已晓得有人刻意移尸,料想鸳鸯剑定将此尸埋在隐密处,没晓得被有心人移至园中,此举是嫁祸或是让天理昭昭,已无法一言定之。

而萧震天怒意愈冷,道:

“你二人还有什么话说?”

萧明珠共萧沧海已无可狡辩,萧震天脸色苦痛,养子如此心狠手辣,子弟调零,膝下已无依,道:

“就让官府收治你俩罢。”

这二人断不会束手就擒,宋昭并江州城捕快围将退路,刀光剑影之间,薄娘子袖底忽飞出两枚银针,这二人无暇顾及,顿时中毒,瘫软被擒。

惟齐三公子起身怅惘道:

“朽木耶?参天巨木耶?长沟果然已堵,沧海明月亦徒夸清淡好颜色,原来只是贪恋非己之物的权欲奴仆,阿弱,你可万万不要同他俩一样,生了这据非所据、困非所困之心,以至既危且殆。”

阿弱听着齐三公子的碎碎念只点头称是,惟萧沧海疲声冷冷道:

“我等岂为私心?我有大志疏通长沟,还先祖明月遗风来照,可不当其位如何施展抱负?天下堡不过藏污纳垢之所,堡主您以为我当真不晓得您的那点丑事么?”

萧沧海冷目望向萧素芳,想必他已悉数晓得,只是此时无力回天,他只怅然转而望着自己的新妇萧明珠道:

“可惜你我精心筹谋,原本无人瞧出破绽,谁料天意难测,你可有后悔?”

萧明珠惨淡一笑,道:“何来后悔之说?你我身死之时,亦是天下堡覆灭之始!”

二人忽奋力引剑,那鸳鸯剑光如双虹贯来,一霎二人皆已剑穿愁肠,何等悲壮,烈血喷薄之声,阿弱竟不忍再想见,这世上谁该死、谁不该死,她竟无从辨别,她不由空望一眼齐三公子的方向,但愿他永远不会动摇,永远清醒如一。

14佛证来去

碧云寺,梅枝晶淞,冻湖之上,白雪浮明冰,尺冰寒水彻,朱红长桥雪痕如初,桥头铜鹿回眸负雪,淡林疏影,雾烟蔼蔼。

谢阿弱扶桥缓缓而行,指尖融雪冷,鞋下更是湿滑,她刻意小心了,不远处的宁晓蝶怀抱一对长剑,倚鹿看她摸索行去,风中冻意闲适起来。

阿弱走到桥对面,已费时一盏茶的功夫,回头问道:

“离那卧佛还多远?”

宁晓蝶笑道:

“还要上山,你一个瞎子看什么卧佛?”

谢阿弱沉默,踏阶而上,手边拂过雾淞,冰里晶莹都因不可见而变得珍贵非常。

“难道是望佛息心?这会眼瞎了才想上岸会不会太晚?”宁晓蝶几步就踏雪桥而去,跟在阿弱身后,阿弱已迈到第七个台阶,她身上穿素白衣衫,茜红色对襟扣袢大概是齐三公子一颗一颗替她拧上去的罢?还有她那如断瀑横在襟前的直柔发梢,想必也是齐三公子为她一缕一缕地精心修饰而成?

宁晓蝶又忍不住说真话道:

“阿弱你晓不晓得?一向没有什么软肋的魏园之主,因你而生了爱恨恐惧,恐怕我们魏园也并不像从前那样无坚不摧了。”

宁晓蝶竟突然说出这样深邃的话来,谢阿弱不由顿下步子,良久才道:“他和薄娘子去天下堡多久了,怎么还不回来?”

“谁晓得?天下堡那样客气说有秘药治你的眼睛,难说是设了什么圈套。不过你也不必担心,薄娘子识毒避毒可比天下堡那群草包利索多了,三公子的武功又那样高强,小小的天下堡想留也留不住他俩。”宁晓蝶说得没错,但他还是忍不住看看日头,午时已过,大清早去的,按理取药一事若顺当的话,也无须这样拖延?

此时风吹松阵,涛涛。阿弱有不好预感,她低一头,道:

“我的冷泉剑带了么?”

宁晓蝶道:

“自然带了,我晓得你就是想找个清静地练剑了,大概是还想同我比试罢?”

阿弱笑道:“不比怎么晓得到底还有几桶水的份量?若是我真那样不济、成了他的软肋,不如一死倒也干净。”

“你总是死啊死啊挂嘴边,何必呢?不要以为你杀了几个人就觉得生死轻松,我杀的人兴许比你还多,可是我还是怕死。”宁晓蝶罗嗦了几句,将怀里冷泉剑的剑柄一头握到阿弱手上扶着,他人已跨一大步迈在她前头,以剑作横杖引路,阿弱不必扶树摸索,脚下只用算准步子大小,不急不缓,就不致于磕碰或踏空,倒轻松了许多。

此时她手上握着自己熟悉的佩剑,那剑柄上每一道朴实无华的铜鳞片纹,仿佛泉水碎浪,是以叫冷泉剑。她微笑回应宁晓蝶道:

“也许没有你多,但我杀的都是不好杀的人,算来虽不多,也统共有四十九人了,而且个个都是非富即贵,其中武功高强的名宿前辈,也不在少数。”

“你是怕以后不能用这冷泉剑杀人了?”宁晓蝶苦笑一声。

“能不能杀人要同你比过才晓得。”阿弱一笑。

二人拾阶而上,渐至斜崖大石刻卧佛处,佛经中释迦涅槃时北首胁右卧、双手累双足,但此卧佛却头东脚西,佛像下雕刻稻田郁郁青青,佛像后头雕刻数十形态各异的世人百姓,与佛共处,四时耕作,当中禅意与众不同。

而这卧佛前另有数丈宽台,立在台上耳边已听得流瀑飞滔,直冲山涧而下千丈,滚滚浪声,直奔向山外万里大河去。

宁晓蝶这才悟到阿弱为何要挑这里比试,他道:

“你故意挑这个吵闹的地方,难道是嫌做个瞎子还不够,还想做个聋子?”

谢阿弱此时已将冷泉剑缓缓拔出鞘,道:

“其实瞎子的弱点并不在于眼睛,更多是在于耳朵,若我以声练剑,他日有人犯我,只须敲锣打鼓,我便只能束手就擒,所以这才是我须防备的。”

宁晓蝶觉得阿弱说得倒有几分道理,只是颇苦恼地拔开剑,剑指一个瞎子半个聋子,怎么能不苦恼呢?他忍不住疑惑道:

“阿弱你仅凭剑风辨敌,也不知还能剩几成功力?”

“试试才晓得。”阿弱眼瞎耳噪,只能以静制动,待宁晓蝶出手。

宁晓蝶于剑决不会留情,但为了阿弱还是例了外,一剑劈来,收敛七分,徒有三分威势,但那剑对于阿弱来说已经快得可怕,因剑招及面斩来时她才感出剑风,那一刹的仓促是向来从容防备的阿弱所未体会过的,心上不禁一阵惊怕,手上堪堪提剑避住,即便出了剑招抵挡,但亦是满满的犹疑凝滞,她晓得但凡前一刻宁晓蝶的剑临时生变、剑走偏锋,她根本无力回击!这样的颓势,不用人点破,阿弱自个儿都一清二楚。

但终归是挡住了,宁晓蝶长剑开势平平,一刹万变,意气呵成,寸寸光耀,招招迭威,谢阿弱剑招凌乱,以守代攻,已处劣势,更何况近身相搏,应接无暇,她很快就使出她最得意的冷泉穿石,此招本在一个破字决,于纷纷乱乱中一招致命,是而寻隙之准、决断之快都难以草率,而阿弱此时虽是同一剑招,却空有架子,甚至连宁晓蝶的致命之处都未曾寻对,更何况要出招疾速到攻其不备的境界呢?

宁晓蝶闪身轻易避过此招,手上一拂三叠,转眼竟从谢阿弱手中劈夺下冷泉剑,阿弱失凭,几乎栽跌,昔日魏园校武场上仗剑睥睨的她,如今竟落得这般的狼狈。

阿弱脸色苍白,耳边瀑布声愈啸急,此时的她甚至连宁晓蝶身在何处她都辨别不出。

她额上生虚汗,却无奈自嘲笑道:“看来我要练成一套像样的瞎子剑法,恐怕不会比从头学剑所花的时日少。”

宁晓蝶却良久不应答她,阿弱觉得不同寻常,又摸索着近前了几步,耳边却传来金剑击鸣之声,宁晓蝶朝她大声喝道:

“阿弱你快退开!”

谢阿弱下意识避闪过扑面而来的一招凌厉剑势,一闪跌已摔倒在地,她察觉到有人挽着她的手臂将她扶起,只是紧接而来的,还有颈上搁剑的冰冷,她下意识摸上那握剑的手,指节坚毅,半点也不动摇,耳边握剑之人朝她冷声道:

“阿弱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是凤无臣!谢阿弱一霎肤上生寒,面色凝霜,反问道:

“你想杀我?”

凤无臣的声音含着笑道:“阿弱你还是这般单纯,我杀你做什么?我是要用你的命换齐晏的命!”

此时宁晓蝶急斥道:“凤无臣你竟然不顾昔日同门情谊,当真连阿弱你也下得了手?”

凤无臣的剑没有丝毫动摇,冷声道:

“少说废话,快去请齐三公子上来罢,不然让我等得腻烦了,难说握剑的手就歪了。”

宁晓蝶曾是凤无臣手下败将,无以相抗,更何况阿弱又在他手上,宁晓蝶只得咬牙道:

“凤无臣你等着!我这就请三公子上来,若阿弱有半点闪失,你恐怕也活不长!”

说着宁晓蝶转身急掠松风下山去了,阿弱默然无声,她曾经何其蒙昧无知到竟会看上凤无臣这样的小人?为他憔悴心酸甚至发愿同他练一辈子的剑,哪怕少一月、一日、一个时辰、一刻,都不能称之为一辈子!今日她才晓得,这个人实在不配!

曾经某时,两人决裂,她还只当是志不同道不合,而从前十年共渡时光还可算座不轻易去揭的玲珑塔,谁料此时塔盖揭开,里头不但没有炼出璀璨珠玉,竟还是飞灰扑面、腌脏不堪。

谢阿弱冷冷道:

“你想拿我威胁三公子?”

凤无臣略带嘲讽道:

“阿弱,是我从前低估了你,没想到你在齐晏心目中竟占了那样大的份量!你说他会不会愿意为你连命都不要呢?——你是不是也想晓得?你别心急,等他来了你就晓得了。”

阿弱默然无言,她并不想知道齐晏愿不愿意为她搏命,她只是一心不想成为他的软肋,堂堂魏园之主合该是冷酷无情,断不必受人半点威胁的,尤其不必受小人侮辱——这侮辱更不必是为她受的!从从容容的,谢阿弱反问道:

“你可曾问过我愿不愿意被你拿剑横着作一颗棋子?而你这样污浊不堪的人又有什么资格拿剑横在我头颅之上?”

凤无臣听了阿弱这话,一霎心惊,他声东击西,意图以阿弱威胁齐晏,进而赢得天下堡众弟子归心,如此谋算本无错漏,只是他竟忘了阿弱也是一个人,即便只是一个杀人傀儡,也是一个不听话的傀儡!

可是凤无臣觉悟到这点已经太晚,而紧接来的变故更是令他无法预料,他不甘心、慌乱、恐惧,可是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断崖上亭亭松雪,落落万寻,出云之节,孤生不林。

待齐晏匆忙赶到这卧佛石台上时,台上已空无一人,只有阿弱的冷泉剑并凤无臣的凤剑弃在地上,那凤剑上还有一抹血光,触目惊心。

紧随而来的宁晓蝶并薄娘子,亦看见那两柄剑,剑若被弃,剑客不吉,齐晏心沉,四处寻找阿弱的踪影,最后却在石栏外飞瀑断松上,瞧见了那半片衣袂,那袖上卷草纹,正是今早他为阿弱挑的,齐晏一念及此,脸色一下煞白如纸,握指青筋毕露,颤抖不已,世人所说魂飞魄散之苦,可会比他此时痛楚好受一点?

空山寒雪,飞云孤鹜,无处归去,绕谷哀鸣。

15桑香泥土

桑香村,明溪丽水、鸟语花香地流转。

村外是入蜀必经的官道,商队车马往来不绝,经过未抽芽的桑树林子底,激起路上扬尘,赶车的刘老头挥鞭去,驾驾喊得兴头很足,风和日丽,对于他来说,晒着太阳赶着马车是世上最大的快活事,直到桑林子后头忽然窜出来了一个穿粗麻的年轻男子,展开双臂拦在了马车前,大声喝道:

“桑香,你还不快点出来!”

刘老头正不明白这小哥怎么突然来拦车马,打劫也未免太人单力薄,直到他口中叫桑香的女子,一个靠竹杖摸索着行路的瞎子从林子里缓缓步出,顺着小哥的声儿摸上了他的手臂,又转了弯,向前不多不少七步后,坐下,蹬腿,利索地躺在了尘土皓皓的官道上。这一躺也不是没有讲究,正好躺在了刘老头的马车轱辘下,但凡刘老头挥鞭向前,那轱辘就会从这个叫桑香的女瞎子腰上碾过,骨头会不会断不晓得,肠子碾出来倒是有几分可能。

此时那小哥还挥着手臂,大声斥责道:

“桑香你躺好了!躺得不好怎么有饭吃!”

躺在轱辘下的桑香虽然觉得有些不甘不愿,但还是伸开双手抱住了车轱辘,她虽然羞辱,但还是感觉得到晴光及目,暖意及面,今天天气真好。

刘老头看了这架势,终于晓得自己是碰上无赖了,转而向车内主人禀道:

“启禀五少爷,不知道哪来的乡野村夫赖上咱们了。”

那小哥一听这话,已骂骂咧咧道:

“说什么赖呦,出来行走江湖的,蛇有蛇行,鼠有鼠道,混口饭吃而已,各凭本事!谁叫你们的车马不长眼睛,碾上我的老婆,要是把她碾个三长两短,缺胳膊断腿,我们就当是给自己找个爹,这辈子就指着您了!”

这小哥说话虽糙,生得倒不丑,眼睛浑若野兽有亮光熠熠,只是穿得破破烂烂的,一看就是个穷光蛋!而他口中的老婆——车里的五少爷掀开帘,略低下头看了看车轱辘底下,只见一个同样是穿粗麻布的年轻女子,手上揽着他的车轱辘,样子虽滑稽不堪,但那表情却悠然自得,仿佛在听林下穿风,仿佛在受天地暖日,目光亦不是寻常瞎子的无神,甚至露出一股深不可测的淡泊,似乎这样躺着于她虽是耻辱,却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既然无可奈何,不如坦然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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