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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惑人心之道-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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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十六已经闪身冲到他面前,表情都未曾改变,一道符纸贴了上去,谢敏惨叫一声,一只胳膊落到地上。
  “你已死,不要再执着了。”
  谢敏吃痛弯腰,混沌不清的嘶声中满是痛苦。段十六不为所动,再次抬手,瞄准他的咽喉就要刺下去,就在这时,数根红线从屋子里疾驰而至,将他的手紧紧缠住,更多红线紧接着冲出来,要将他整个包裹,变动之快,段十六微微变脸,将红线扯开后退两步。
  同一瞬间,谢敏已经被另一个身影拉到远处,牢牢挡在身后。
  黑暗中,穿着喜服的莫倾红苍白妖冶得不像人类。
  不过此时的她本来也不是人类,而是由人类变成的鬼。





第63章 化鬼(十一)
    “他都如此了,你们还要欺负他……”莫倾红站在薄雾里轻轻说着,看着谢敏掉在地上的胳膊,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在质问。
  “……倾红姑娘,”段十六叹息一声:“你快住手,如此多人命,后果不是你们承受得住的。”
  “人命?”莫倾红扯了扯嘴角,抬起手,用手指勾住其中一根红线,轻蔑的笑起来:“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奎二设计将谢郎打死,他的父亲还大为赞赏,这样的人,他的命也是命吗?”
  “当然。”
  “哈哈!我可不觉得,”莫倾红冷笑,抓着红线狠狠扯断,那道红光猛然闪烁,消失在她身体里,她又伸手去扯另一根:“我父亲,呵,那样疼爱我,只因为我是个不错的筹码。”
  说着,她抓住红线,也不知做了什么,红线明亮的闪一下,断了。
  “他毕竟是我父亲,我不会要他性命,但是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她的眼泪流下来,却转身轻抚着谢敏断臂的伤口:“为何要骗我,为何要不顾我的幸福……他明明知道,我唯一的心愿,不过是想嫁给喜欢的人!”
  她哭着,突然吃痛,捧着肚子跪倒在地,谢敏伸出手接住她,嘴里霍霍有声,仿佛也跟着痛起来。
  所有红痕瞬间骚动起来,血腥气蓦的浓重,段十六皱眉:“你要让整个樟州给谢敏赔命吗?还是说,用整个樟州养一个鬼胎?”
  “哈!”莫倾红凄厉一笑:“是又如何?”
  “你何必!”段十六看着她素净又狰狞的表情,如同看到当初的苏如月,忍不住心痛。
  人人都会有的心愿,简单的、没有任何恶意的心愿,为何对有些人,如同诅咒?
  “何必?”莫倾红抓着谢敏站起来,鬼魅一般飘到屋顶上:“何必?你竟敢如此问我……”她哀伤的静止下来,却在下一瞬间从屋顶俯冲而来,鲜红的指甲直奔他心脏,谢敏突然也灵活起来,同一时间跳到他身侧,也要冲过来。
  段十六站着不动,短剑往胸前一横,还未攻过去,身体突然被什么一抓,直直的朝后退去,避开了两人的攻击。
  却是白泽,他看着莫倾红夫妇,轻轻一笑说道:“红尘一念,苦海涛涛,人都死了,孩子也不容于这世间,真的幸福吗?”
  莫倾红盯着看不出深浅的敌人,慢慢溢出泪来:“我从未如此幸福。”
  她说着,一只手从她身后出现,慢慢抱在她的腰,谢敏靠在她身后的青白面容终于有了变化,不再木讷,而是悲伤、愤怒又恐惧。
  “不许你们带走她,”他说着,声音低哑晦暗:“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感受到谢敏的拥抱,莫倾红眼中满是喜悦,低泣轻唤:“谢郎……”
  “倾红……”谢敏回应着她,眼睛里水光流转。
  两人衣服上的血色流淌着叠在一起,分不清楚到底是谁羁绊了谁,段十六看着两人,说不出话来。他叹口气,还是问道:“萍儿是你杀的吗?”
  “萍儿……你说萍儿?”莫倾红听到萍儿的名字,呢喃着,脸上渐渐狠绝:“我是真的拿她当姐妹,可是她呢?拿着□□替奎二鞍前马后!我的好姐妹啊……我那一心想攀附督抚的好姐妹!”
  “所以你就杀了她。”冷冷的男声凭空响起,飘然若一缕微风,段十六心里一沉,看到所有星月都隐藏到黑暗里,莫倾红早已陷入癫狂,也不在意是谁问的,哈哈一笑:“是啊,她拼命地……拼命的求我原谅,说什么都愿意为我做,我当时好饿啊,所以我吃了她。”
  她大笑起来:“我吃了她!我的姐妹,我唯一信任的人,现在化作了我孩子的骨血,多好!”
  “她是真心悔过。”
  “悔过?”莫倾红终于哭了,摇着头,血泪慢慢落下来:“我问过她,为什么我不能嫁给喜欢的人……为什么我非要当我爹升官的梯子,当她达成心愿的工具?……可是她不回答我,她根本不在意我的心情……她的魂魄还逃走了,死了都不愿意陪我……”
  风里有什么慢慢溢过来,段十六察觉到冰凉的空气蔓延过来,刚要开口,说时迟那时快,莫倾红低声说完话,想回头再看一眼谢敏,她的目光刚刚垂下,一只手已经穿过她胸口,她惊讶的愣住,仿佛凝结。
  那只手像烧过的枯木一样漆黑扭曲,从谢敏身体里穿过,又穿过莫倾红的胸口,长长的指甲像野兽般狰狞。莫倾红眨动眼睛,一滴血泪落在黑色的手臂上,那手臂不为所动。
  低沉的男声再次响起:“你不该杀她。”
  段十六此前就知道阻止无用,只是这一刻,还是忍不住抿嘴微叹。
  夜色里,苏守言鹅黄色的衣衫像一弯人形的月亮,柔和温暖。他静静站着,微笑着将手慢慢抽回去,姿势依然散漫、优雅,仿若不经意的动作。如果不是那非人的狰狞手臂,如果不是那手掌上滴血的心脏,悦椿楼的苏老板比头牌冰艳还要令人赏心悦目。
  段十六叹息的时候,苏守言一口咬在血淋淋的心脏上,他舔舔唇,鬼魅一般低哑:“苏氏一门的血亲之仇,终于报了。只是苏氏一门,也终于绝了。”
  然后,他的手恢复人类的样子,破碎的袖子露出手臂,符文印记显露出来,红黑色的光芒散发着诡秘气息。
  心愿已成,人已化鬼。
  段十六心里沉重,这只鬼从数年前苏氏灭门的那一夜起,就注定会要诞生,只是如今还多了莫倾红这对冤魂。
  而这对冤魂又是什么时候诞生的呢?
  谢敏死的那一刻,还是莫倾红出生的那一刻?或者更早,早在莫倾红降生之前的某一天,她父亲下定决心追逐权利的那一刻?只是可怜了莫倾红,一副真心无从交付,也可怜了谢吴氏,白发苍苍两度失子。
  还有不忘身世的萍儿,贪恋权势的奎二,一个一个,都因为愿望而化作不同的鬼。
  这样的人间,段十六避开四百年,现在也不敢过多碰触。
  “你的妖火……”苏守言突然开口,声音嘶哑晦涩,他额头上已经长出黑色的尖角,微微颤抖着,突然说道:“你说过的,什么都可以杀……”
  “是。”白泽轻笑着,却不动作。
  段十六看着他慢慢说道:“这是你选的路,便走完,不好吗?”
  听到他的话,苏守言眼中悲痛一闪而过,杀意突然涌现,他的眼睛瞬间变成金色,纵身一跃就冲了过来,段十六见他逼白泽出手,叹一声举剑迎了上去。





第64章 化鬼(十二)
    血腥气弥漫在院子与空气中,暗绿色与鹅黄色的身影彼此冲突,苏守言连连攻击,段十六且防且忍。
  双方交手不多时,苏守言终于完全化鬼,低吼声中已经快没有人类的意识,一声惊呼却突然从远处划破夜空:“悦椿楼着火了!”
  斗到忘我的苏守言猛然一顿,不知何故顿在那里,段十六短剑已至,他惊愕之下闪身回避,肩上还是受了一击。
  他无声倒地,却突然不再留恋,扭身朝悦椿楼的方向跃去。
  段十六看着他的背影,却没有追,而是慢慢朝莫倾红走去,血光下,他墨绿的袍子被夜色勾勒得格外浓郁。
  走到两人的尸体旁,他浑不在意一片污渍,蹲下细细探着,没一会儿,捧出一个小猫那么大的黑影,正要走,突然顿住——谢敏一只青白的手死死抓着他的脚踝,不让他离开。
  被苏守言洞穿胸口,又没有生气的供给,他此时已经无法爬起来,只是执着的抓着要带走自己孩子的人。
  段十六脸上露出一丝怜悯,却还是淡漠的说道:“他与你一样,是已死之物,何不放开,放下?”
  谢敏喉中嘶鸣不已,半晌,终究松开手,慢慢揽住莫倾红冰冷的身体,紧紧挨着,闭上了眼睛。
  段十六用布包裹住怀里小小的身体,微微一笑:“还好来得及,虽然是鬼胎,倒也是一条命。”
  白泽不想看到他在血污里站太久,手中青光闪动,将他轻轻卷了过去,段十六一愣,看到身上洁净如新,有些没跟上妖王的思路,却还是笑了笑:“去找陆展旗吧,这件事情终于完了。”
  说着,他朝外跃去,路过悦椿楼的时候,看到那边人声鼎沸,尖叫呼喊嘈杂一片,苏守言抱着一个女子跳出来,火光映照在他金色的眼睛和额头的尖角上,终于有人反应过来,“鬼!……是鬼啊!”
  更加惊恐的呼声响起来一片,所有人落荒而逃,三三两两的水桶被扔了一地。
  苏守言毫不在意,他早已忘记前尘往事,只是自己为何跑过来,抱出这个人,他也不知道。
  只是此时,他已经没有了丝毫留恋,放下人转身离去。
  段十六就着火,看到他放下的人却是冰艳,并不太在意,又看到陆展旗不知从哪里冲了过来,正在跟着其他衙役一起茫茫的救火。
  段十六便走过去,路过冰艳时,一只手抓住他的衣袖:“慢着!”
  果然是冰艳,只见她白着脸,气喘吁吁又坚定的质问道:“老板他去哪里了?……告诉我……”
  段十六轻轻笑着:“陇西北边,秋山。”
  冰艳听完,不发一语转身离去,单薄的身影隐入浓雾笼罩的黑夜里,白泽挑眉轻笑:“为何要告诉她?”
  “什么?”
  “你该知道那只鬼,既没有苏守言的记忆,也没有苏守言的感情,你还让她去找?”
  段十六低下头,过了一会儿笑眯眯的说道:“她只是个人类,而人类,不善于坚持。”
  白泽见他嘴硬,摇摇头:“你可怜苏守言,可怜莫倾红,可怜苏如月,不是吗?”
  段十六目光一闪,冷眼看过来:“陛下,在下讨厌明知故问,在下的事情也和陛下没有关系,请陛下不要再费心了,多谢。”
  白泽便笑一笑,不再说话。四百年来,他看得很清楚,段十六的心里有一块铁板,不知为何,偏偏总是对他竖起来。
  ————
  之后的事情相对简单,胤晨送的见面礼用在了陆展旗身上,他想起了胤晨,却不知为何不愿意见他,段十六通知了胤晨来樟州找人,自己先一步离开了。
  因为捡了鬼胎,他没有时间过多耽搁,他跑到最近的住所,闭关数日终于将鬼胎稳定下来,出来就看到一只黑猫在院子外溜达,显然等了很久的样子。
  一见到他,黑猫目中红光一闪,十分恼怒的喊道:“段十六!你为什么要让他恢复记忆?”
  段十六眨眨眼,不恢复记忆,他如何知道陆展旗认不认识胤晨?只是他小小人类,不敢跟猫妖王讲道理,点点头微笑:“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如果是个傻人类,我还可以拐走,结果现在人跑了!”
  “哦?去哪了?”
  胤晨咬牙切齿:“回冥府了。”
  段十六想到陆展旗的记忆,点头微笑:“大人要找的,居然是枉死城的判官,大约公务在身……”
  “你住口!”胤晨哼哼两声,有十分不怀好意的笑起来:“段先生,你答应我的事情等于只做了一半,所以我答应你的事情,也只有一半。”
  “……倒是不知道,一个故事,要如何分成两半?”
  “哈!”猫妖王十分慵懒的笑起来:“一万年前,神魔大战中,妖王白泽只身迎战,数万妖族的精兵因为他的命令,直到他被俘都没有出手,你可知道为什么?”
  段十六见胤晨直接说出了白泽的名字,已经猜到了故事走向,只是他并不想听,于是摇摇头:“大人,这件事情与我段某无关,大人若是不愿意说,段某也不在意。”
  “你现在当然不在意,说起来,你似乎从来也没有在意过别人,”胤晨不知想到什么,狡诈如猫,柔声说道:“不过也是,那时候,你眼中还只有苍生,唯一的心愿大约是苍生安定……”
  “大人,”段十六听到心愿,冷声打断他:“这件事情到此为止,段十六只是段十六,大人不必多言了。”
  胤晨也不勉强,十分高兴的说道:“好,等你想知道了,亲自来找我。”
  说罢,小猫目中红光不见,十分警惕的眨一下眼睛,朝树林里跑走了。
  段十六站起来,走到院子里,看到四周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个人,便坐在那,脑中空茫一片。
  傍晚的时候,白泽从院外走进来,暮色在他苍青的衣袍上染上寒气,让他看上去越发冷清如幻觉。
  他坐下来,十分不客气的给自己倒茶,看着段十六眼中闪出轻微的情绪,像安静的湖面,微微荡漾之后,轻轻开了口。
  “陛下,段某有一个心愿,不知陛下可否成全?”
  “你说。”
  段十六轻轻一笑:“段某不想再看到陛下了。”
  白泽抬起头,猫妖王的最后一丝痕迹被他察觉到。他看着段十六,第一次不能看透他的魂魄。段十六见他目光专注,笑着点点头:“段某到目前为止,还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正因为如此,还来得及全身而退,请陛下成全。”
  “你有没有记忆,于我都是一样。”
  那就是不成全了,段十六思忖片刻,咬牙退一步:“四百年来,段某与陛下离得太近了,接下来五年,段某希望心无旁骛,完成苏如月的心愿,五年之后……”
  白泽见他温言忍让,又不甘心忍让,心里无奈又有些柔软,他手指微动,段十六突然静立在原地,居然被定住了。白泽站起来,轻轻拂过他的脸颊:“我不为难你,底线既然是五年,那五年之后再见吧,至于赔偿……”
  他笑了笑,在他额头轻轻一吻,然后像一阵烟雾,消失在原地。
  片刻之后,段十六像是在空茫中回过神来,已经忘了白泽回来过。他看到四周还是安安静静一片,白泽不知道去了哪里,心里有些微恼,又有些放松。
  刚才胤晨说的话浮现出来,心里就忍不住翻腾纠结,并不想见到白泽,若是见到了,大约会忍不住请他离开。
  也好,希望妖王陛下已经在这里待腻烦,不要再来了。
  他笑了笑,收拾好茶盘,悠哉哉的进屋去。





第65章 番外一  鬼之名(一)
    这世上之人,都有渴求之物吗?李璇儿在血气弥漫的夜色中奋力跑着,精疲力尽之际,给了自己肯定的答案。
  当然有,不然要如何活下去?
  在她身后,熊熊燃烧的悦椿楼轰然倒塌,一时间惊声四起,她索性摸进一户人家偷了些寻常衣物,脱下身上碍事的长衫,留下碎银趁乱跑走。
  樟州出事了,尽管官府讳莫如深,逃难的人却汇成了河。李璇儿在第二天打听着陇西的方向,一早就登上船,趴在人群中沉默,摇晃的轻舟混着倦意,她睡了过去。
  这一睡,便忍不住梦回从前。
  十三年前,她在夜色里走在风雪突起的冰城北山,脚上的草鞋已经破了,胡乱裹在里面的棉布也支棱着散开来,每走一步,冻硬的土地就像针扎着她的脚,只是她不能停下来。
  两天前,最后一个馒头也已经吃掉了,她可以饿死,可以冻死,但是在那之前,她必须找到爹爹。
  她走在月光与雪光杂乱照着的山坡上,凉城北部到密山的路都已经封死,她与娘亲试探过,绝无可进去的方法。这几天来,她偷偷从城郊的树林里绕进来,沿着布满荆棘和铁钩的捕网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一个够她爬进来的小洞,那个洞口很远,她甚至分不清楚方向,只能在白天躲着,夜晚慌乱无助的一点点接近这个流放之地。
  白天时,她已经隐约听到声音隔着山林传来,叮叮当当的,是人。
  她攥紧手里的信纸,手心的汗在极冷的夜晚几乎要洇湿上面的字迹。她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密山很陡,她实在找不到别的路。就在她垫脚刚抓到一根枯枝时,突然听到窸窣之声,那瞬间,她如惊弓之兔,蜷在那里不敢动弹。
  夜色朦胧中,身前不远的斜上方,有泥土混着树枝被一点点推出来,一个头猛地伸出来,压抑而急促的大口呼吸着,口中吐出的热气,是个人。
  那个人呼出来的热气混着她恐惧的心跳一点点升起,很快就消散在风里。
  但偏偏这时,她抓着的细瘦枯枝没有任何预兆,“咔擦”一声断在手里,她不敢尖叫,抓过旁边的泥土稳住,一抬头却看到那个人死死地盯了过来,看不到颜色的脸上,一双眼睛像凶狠的猎狗,她吓得停掉呼吸,看着那个人仿佛从坟墓里挣扎着爬出来,爬过来,死死地盯着自己。
  她浑身颤抖,喊了一句“爹爹”,喉咙里涌上剧烈的咳嗽,那个人听到她的话,一愣神,伸过手死死捂住她的嘴。
  “不想死就安静下来。”
  他的声音清冷带脆,原来也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我要找爹爹……”她呜呜咽咽的说着,惊慌失措的举起手里的信,那个人看都没看,扔下她往山下爬去。李璇儿看着他的背影,呆愣了片刻,她抬起头看着不远处被那个人遮掩好的洞口,伸手朝上爬去。
  可是她的衣服,她娘亲给她层层包裹的衣服有大有小,这么多天来早已经散乱不堪,她急急忙忙爬着,一脚踩在衣角上,还未来得及呼喊,身体一空掉了下去。
  泥土和树枝的刮擦之间,她掉进一个人的怀里,被那人死死抓住,她看到那人黑白分明的瞳孔在月色下像一把刀。
  那人抢过她手里的信,扔下一小团干粮和一句“等着”,又向上爬回那个坟墓一样的洞口。
  ————
  一阵水声传来,李璇儿醒过来,夕阳的味道揉在水里,被船桨击打着,撒到她脸上。她看着满船惊惶的人,好一会也无法从梦中抽离。
  李璇儿今年马上十九岁,十三年前,她遇到苏守言,三年前,她变成冰艳,成为他名下悦椿楼的头牌,李璇儿这个名字彻底埋进人间的坟冢。
  她已经忘了见到苏守言之前的很多事情,只记得大约十四年前,她父亲李蒙因剿匪不力外加私放义军,在秋风刚起的时候流放到极北之路,只剩下她和娘亲相依为命,后来,大伯和阿舅也越来越凶,娘亲开始偷偷的哭。
  第二年,娘亲收拾家当,典当了一些银子,一路往北,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去和丈夫团聚。
  那时候,不到六岁的她被娘亲牵着,一路餐风露宿,在流民、难民的队伍里躲藏迁徙。等走到那苦寒之地时,她的母亲却许久找不到活可做,她们也从未遇见那么冷的天,没多久,她们只能蜷缩在四处漏风的棚户里,靠彼此的体温取暖,母亲一直咳嗽,安慰她找到爹爹就好了。
  那时候的她开始能记住事情,但是因为这段经历,她的记忆除了模糊的欢乐童年,便是更加清晰的呵斥、哀求与饥饿。她站在冰城初冬的冷风里,看着母亲跪在地上苦苦磕头,却只换来皮鞭和驱赶,第一次知道了苦难的意思。
  “母亲,阿璇饿了……”
  没多久之后的一个夜晚,她饿到肚痛,醒来想找娘亲要吃的,却发现娘亲的手放在她胸口,和凉城冬天的风一样冷,她扭身爬出来,就着月色和雪光看到娘亲脸上冻成霜的两道水痕,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愣愣的跪在那,一直到太阳无力的爬上天空。
  很久很久以后,她才反应过来,那一晚,娘亲大概想过带她一起上路,民不聊生的年头,一起死大约是最好的结局。但是娘亲没能狠下心来,她犹豫彷徨着张开手却掐不下去,然后孤零零的去了彼岸。
  天亮后,她从娘亲怀里拿出叠好的信纸,那是她们进城后专门请人写的,只是这么多天来,不管磕多少头,说多少好话,那封信也没有送出去。她把信放回她怀里,又翻出最后两个铜板,走到街上给自己买两个包子。她吃了一个,将另一个放在娘亲已经僵硬的尸体旁,包子很快就凉了,她才拿起来吃下去,又拿出信走了。
  人总是会有渴求吗?
  当然,李璇儿看着荡漾的江水,自嘲的笑了笑。十多年了,她至今还记得那两个包子带来的饱腹感,那是她在往后几年的岁月里,最渴望的感受。
  “这是到哪里了?我们可还在樟州啊……?”一个老妇抱着孩子犹疑的问着,船家大声回答:“早出了樟州了,太阳落山前我们就停靠孟县,从孟县换陆路,马车一天就能到陕州府了。”
  李璇儿听了,也低声问道:“我要去陇西北部的秋山,该如何走?”
  “陇西啊,远着呢。”船家想了想:“你也先去陕州府吧,从那里换马车一路往北,出了陕州才是鄞州,鄞州西北应该就是陇西了。”
  李璇儿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她想起前一晚,那个暗绿色长衫的男人看着自己,漫不经心又仿佛故意说出陇西秋山的名字,眼中神情有些复杂,似乎想让自己知道,又不想让自己知道。
  “姑娘你要去那里做什么?”
  李璇儿瞥到一个五十多的男子问她,侧过脸没有回答,那男子却真是好意,他有些担心的说道:“你若是去投奔亲戚的,我几年前采药去过那,听说那里有山鬼,现在都没人住了。”
  李璇儿目光一沉,船上的人原本还看着她,听到山鬼二字就猛的喧嚣起来,船家急忙敲了敲厢门:“船行水,不说鬼哟。”
  众人这才又安静下来,李璇儿看着慢慢染上血色的晚霞,心里平静如水,苏守言是人,不管发生了什么,苏守言都是人。
  流亡的岁月,勾栏的岁月,她早已看过太多披着人皮的非人。和他们相比,把她抱出火场的苏守言,里里外外都是人。





第66章 番外一  鬼之名(二)
    “闭上眼睛。”
  十三年前,李璇儿由苏守言带着,终于逃离冰城的山脚,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踏上往南的流亡之路。只是,他们避开了所有人群,却没有避开黑夜里饥饿的狼群。
  在那个荒原里,他们无法逃跑,狼群跟了他们一晚,鬼火一般的绿色眼睛将他们重重包围起来,势在必得。
  她吓得忘记了哭,心里知道,还是少年的苏守言可以一个人逃跑,而她自己,因为高烧已经快走不了路。
  她看着少年咆哮着挥舞手中木棒,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弥漫着血腥的味道,刺激得狼群更加骚动不安,但是他站都站不稳了,还是死死的把自己护在身后。她心口发疼,忍不住哭起来:“你把我留在这里吧,我去找爹爹和娘亲,你说你还有心愿未了,你快逃吧。”
  苏守言握紧手中的木棒,听到“心愿”二字,一瞬间动摇。
  她便心里安慰,想起还未告诉他自己的名字,便说道:“但是……我叫李璇儿,我娘亲称呼我阿璇,你可不可以记住我的名字,不要忘了我?”
  苏守言一瞬间僵硬,他转过头来,眼睛赤红,嘶哑的问道:“你叫什么?”
  “阿璇……”她咳着,想到娘亲,心里几乎欢喜,她贴着冰冷的石壁轻轻笑起来:“这段时间谢谢你帮我,请你活下去……你快走吧。”
  那个少年却没有走,他盯着她,念着阿璇,一遍、两遍,然后,他仿佛下定某种决心,回过头看着她:“你也可以帮我记住我的名字吗?不管多久?”
  “……我会的。”
  “好,”苏守言点点头:“现在,闭上眼睛。”
  李璇儿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也许是不想让自己看到他离开。她点点头,听话的捂住双眼。
  但是苏守言没有走,闭上眼睛后,她听到一句飘散在风里的话。
  “我答应了,”苏守言轻轻说着,像是妥协,又像是解脱:“我答应你,把你的力量给我吧。”
  然后,狂风突至,狼群骚动着,发出愤怒又凄厉的咆哮,李璇儿靠在石壁上,捂着眼睛。
  那一晚,血腥味冲到她鼻子里,她没有睁眼;狼群呜咽着四散逃去,她没有睁眼;直到她听到苏守言极力压抑的哭声,忍不住睁开了小小的缝。
  她睁开眼睛,看到月光下还是少年的苏守言站在那,撕咬着手中血肉模糊的肉块,狼吞虎咽如同野兽,她看见一行眼泪流过他脸上的污血,在月光下闪着银光,狰狞又悲哀。
  但是不知为何,那样的画面却一点也不恐怖,她只觉得心痛,于是闭上眼睛,听着撕咬咀嚼的声音,沉沉睡去。
  ————
  一个月后,李璇儿来到陇西秋山脚下,用最后的金钗换了口粮和斧子,头也不回的走进茫茫丛林。
  山鬼,她想着,山之精魄所化,半妖半神,人兽坠落所化,半妖半鬼。不管哪一种,心里大约都是没有她李璇儿的。
  走了许久,她找到一处破败的草屋,收拾妥当住下来,第一晚,她害怕得睡不着觉,拿着棍子一遍遍在地上写着苏守言的名字,挨到太阳升起。
  然后,她慢慢鼓起胆子,真的住了下来,在山中寻找他的踪迹。
  只是,两个月之后,她脚上的血泡好了又起,却连山鬼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又一年,她把山上的鹿和兔子都认了一遍,依然连山鬼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直到冬天过,她在某一天返回晚了,在春寒时节的余晖下遇到一头虎,那虎瞪着她,金黄带绿的眼睛美丽而残忍,它上前一步,全身刚要绷紧,却突然缩起脖子掉头跑走。
  她不明所以,然后内心狂跳,猛然间回头看去,只看到一个远去的背影。
  一瞬间,她内心翻涌,什么也没想狂奔而追。
  树影从身边飞速掠过,她踩过凸起的石头、蜿蜒的树根,把渐渐升起的月亮甩在身后,气喘吁吁,几乎手脚并用,忘了哭,忘了说话,顾不上喊他,只顾得上拼命追赶。
  很久以后,眼看那个身影就要消失了,她一着急,脚下划过尖利的石子,刺痛钻心,惨叫着倒在原地。
  那个身影却停了,他远远的转过身来,隔着月色看她,李璇儿抬头望过去,仿佛能看到他眼底金色的光。
  “不要走……不要……”她乞求一般的说着,不管不顾的挣扎站起来,那身影一动,却突然又闪到另一侧,远远的、慢慢的走着。
  她痛得要流下泪来,又忍住,一瘸一拐的跟着他。
  “你还记得吗…我是李璇儿,你是苏守言。”她说着,念着苏守言的名字,想哭。
  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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